第8章
大众对诅咒一无所知,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权贵者却和咒术界过从甚秘。
——“特殊事件对策科”①,简称“特事科”,是官方部门,负责联络咒术界处理诅咒相关事件,办公处在横滨。坂口安吾是一年前上任的科长。
坂口安吾是有能力的实干家,他顶着压力尽可能革新了糟糕的特事科。特事科近期做成了不少事,高官们勉强接纳了他的革新举措。
从高专毕业后,赤泽弥夜开始逐步追求自己的目标。
她需要官方提供一些小帮助,却不想和官方直接合作,因为高官们和长老们关系很好。
坂口安吾是理想的合作对象。他在政府的职位不低,又是革新派,和她是一路人。
去年,赤泽弥夜去海外出差了四次,其中有三次任务,委托人是官方。
——例如她刚结束的墨西哥的任务,是墨方的咒术组织,找上官方借人,报酬是数笔巨大的贸易订单。官方又找到总监部,要求外派一个术师给墨西哥,长老们便让她去了。
当他国咒术组织找到本土政府,特事科负责与其沟通。坂口安吾把他国的诉求给到总监部,她完成任务后,他也是获利者。——她尽善尽美地做好海外任务,就是为了让他相信她值得合作。
坂口安吾是个通透的人。3个月前,她向他摊牌,希望越过官方和总监部,和他私下合作,他接受了。这是互利的合作。
赤泽弥夜需要官方的人给她一些小帮助,坂口安吾也乐意有一个特级术师成为他在咒术界的人脉。
她从不做白活。今晚坂口安吾会把她应得的报酬给到她。
——
赤泽弥夜在适应生的带路下进入包厢。
屋内坐着两个人。嘴边有痣的戴眼镜青年,是她认识的坂口安吾。另一个黑发微卷的鸢眸青年,她却是第一次见。
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她就作出了判断——两人都有问题。
赤泽弥夜的学生们认为,她各方面的天赋都异于常人,从咒术到体术到头脑到吃辣能力。
事实确实如此。当她走进新环境,看到其他人,她即刻就能洞察许多事。
她和坂口安吾是合作关系,也是一般好友。今天他见她却有点紧张,哪怕他表现得自然,她仍察觉了异常。
——当他看到她的一瞬,脊背和椅背的间隙从约3cm增至约5cm=从戒备到更戒备。
他的皮鞋鞋尖朝向斜对面的包厢门=他想离开。
她看向适应生时,坂口安吾瞟了一眼黑发青年=他对青年有一定的信任和依赖=青年比他更加优越。
青年眨眼频率较少,低于正常情况的1次~3次/1分=他的微表情透露他很怠慢,坂口安吾令他厌烦。
脊背后倾+双腿舒展=他十分从容。
左大拇指内侧的茧子+风衣手肘处直径约0.8cm的白点+有别致走线的昂贵手工皮鞋+过量信息……=他绝非特事科成员。
结论一:坂口安吾完全不信任她。
结论二:他和黑发青年相互了解又彼此猜忌=破裂的友人(?)=双方出于某种隐情不得不合作,临时建立了同盟关系(?)
——从起疑到观察到分析到定论,仅仅用时49秒。
在旁人看来,黑长发女子只是走进包厢,把视线从坂口安吾身上,转向了侍应生。
她笑着把风衣递给侍应生,后者把衣服挂到落地衣架上。
“谢谢。”
对侍应生道完谢,赤泽弥夜在两位青年的对面落座。
“晚上好,坂口先生,久违了,最近还好吗?”她看向黑发青年,“请问这位先生是……?”
“他是特事科的成员,名叫太宰治。”
“我是你想找人殉情时的最佳人选。”
两道声音同步响起。
“如春风亦如秋叶般的美丽之人啊,”黑发青年诚挚道,“请问你愿意和我一起入水吗?”
他弯起一双含情脉脉的鸢眸看着她,“不喜欢入水的话,跳楼也可以哦。”
表情管理良好的坂口安吾破功,有那么一秒戴上了痛苦面具。
赤泽弥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微诧异。
他们果然有问题,她心中平静地想到,名为太宰治的青年绝不属于特事科,坂口安吾却说他是。
———
“赤泽小姐,请别介意。”坂口安吾心里骂人,脸上笑着打圆场,“太宰他喜欢开玩笑。”
“太宰先生,初次见面,我是赤泽弥夜。”
黑长发女子弯眸一笑,她看起来相信了坂口安吾,毫不介意太宰治的发言,也开起了玩笑:“我倒是第一次受到这种邀约呢,我会好好考虑的。”
太好了,对方看起来没发觉他们的异常……坂口安吾刚在心底松了口气。
就又听到她说:“太宰先生是特事科的新人吧?我之前拜访特事科办公处,没在职员栏里看到太宰先生呢。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但像您这样出色的人,我只要见过照片,肯定会有印象呢。”
坂口安吾心下一惊。
她是在试探他吗?赤泽只在四个月前去过一次特事科办公楼,没想到她对职员照片栏还有印象……若说太宰是新人,该如何解释他带着一个新人来见她?这可是一次秘密会面……
早知道不让太宰治一起来了,他是半个多小时前意外遇到了太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他押在自己旁边,否则这个自杀狂一定会跑没影。
诡异地魂穿成了平行世界的自己,他简直快疯了……他还想借助太宰的脑袋,找到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呢。
坂口安吾还在苦思如何回答,而太宰治这个不嫌事儿多的,一张骗人的脸挂着骗人的笑,笑道:“其实我加入特事科很久了,不过我同时为其他机关效力,身份需要保密,就没有在特事科录入照片。”
他又单手端起了下巴,“既然大美人小姐这么欣赏我,觉得我出色到令人过目不忘,请你务必好好考虑和我一起入水,真的超棒哦。”
呵,身为港|黑史上最年轻的干部,你确实很出色。你就是来给我添乱的吧,不过你这个谎扯得不错……坂口安吾面色如常,心情复杂,真不该让太宰参加饭局,只能祈祷赤泽不会发觉什么。
“太宰先生真风趣,坂口先生和你一起共事,一定很愉快。”赤泽弥夜笑道,“坂口先生最近工作忙吗?”
……愉快得想死。他身为“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已经很累了,没想到来到这儿还成了“特别事件科”的科长,升职后更累了,打工直到猝死就是他的宿命吧。
坂口安吾维持着微笑:“我再忙也比不上赤泽小姐您辛苦,您可是最优秀的咒术师。”
“坂口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一介寻常术师。还请坂口先生不要过度操劳,保重身体。”
“也请赤泽小姐注意健康,多多休息。”
客套话是必要的,毕竟双方是互利关系。
太宰治没参与对话,只是低头笑着,用勺子搅拌杯中的柠檬水。
坂口安吾把菜牌递给赤泽弥夜,“请您点菜吧。”
三人点完菜,食物很快上桌。
可上天又和坂口安吾过不去——才刚咽下一口意面,手机就响了,他只好去走廊讲电话。
走到赤泽弥夜的背后,他对太宰治使眼色。那家伙却看也不看他,只是笑眯眯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大美人。
坂口安吾愤愤走出包厢,再次确认这轻浮的绷带精就是行走的灾难。
———
“赤泽小姐,”青年轻缓地叫出女子的姓氏,语调温柔得像双方很亲昵似的,“您不工作时,都做些什么呢?”
轻浮,犹如浮在水面的斑斓泡沫,泡沫之下是幽黑深潭——赤泽弥夜面带微笑,这样想到。
她的一双纤手握着刀叉优雅切割牛排,太宰治笑看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
“我全年无休,不过会抽空看书。”
“看书吗?真是个好习惯。”
“画画也是很棒的爱好呢。”
赤泽弥夜抬眼看他,浓黑长睫下是棕调的红瞳,红茶色眼眸清澄明亮,令你觉得她只是在友好地同你聊天,绝无其他意思。
“特事科工作繁忙,太宰先生能挤出时间画画,真令人钦佩。请问您能否告诉我,今天画了什么?我也很喜欢油画呢。”
太宰治清楚,她话里有话。
她说话时,视线落在他抵着桌面的左手肘。
他大大方方地抬手,去看自己的肘部有什么——白风衣的手肘处,有一块很小的钛白色污渍,和白色面料几乎融为一体。
手肘算是视线盲区,人不会特意反过胳膊去查看该部位,太宰治之前也没发现自己衣服上沾到了东西。
哎,不小心漏出破绽了——他这样想着,笑弧却愈发上扬了。
每个世界都一样无聊,但偶尔也能发现有趣的存在,就像这个特级咒术师小姐。
她问他今天画了什么,可今天是周一,他身为官方机构的成员,只能在上班,怎么能画画呢?她的问题是一个陷阱,他答不好就会露馅。
随机应变可是他的强项啊。
他笑着,回道:“我最近在休年假,在家闲着没事,就画小尺寸风景画打发时间。赤泽小姐怎么看出来我有这个爱好呢?”
“很抱歉,我喜欢观察他人,是职业病。”
女子的笑容多了几分歉意。她生得实在妍丽,黑发似墨缎,眼梢微挑的红棕眸像两杯馥郁的红茶。
这分明是一张精致到自带攻击力的面孔,可明媚的笑容,与晴好秋日般的明朗气质,奇异地化解了那份攻击力。她周身充满真诚感与亲和感,令人不由自主就对她产生好感与信赖。
“您穿黑衬衫配波罗领结②,领饰是黑翡翠,领绳则是墨绿色。”赤泽弥夜说,“黑翡翠是缅甸的名贵玉料,其价值在于看似是纯黑,在光照下却会透出绿调。您选择了与之相称的墨绿领绳,证明您对色彩极为敏锐。”
“像太宰先生这样注重色彩搭配、对美感精益求精的人,风衣上的白点只能是油画颜料吧,总不可能是牙膏渍之类的,我是这样想的。”
“世上有很多种颜料,油画、水粉、水彩、岩彩、丙烯……您如何能确认,我衣服上的白点就是油画呢?”太宰治笑着问,“您又怎么看出,我的领饰是黑翡翠?咒术师都像您这般博学吗。”
……你的左手大拇指内侧有一层薄茧,只有常年手持油画颜料盘的人,才有这种茧子。你的皮鞋皮料鞋底纹路里,有许多斑驳痕迹,是长期在画室中行走,踩到滴落地面的油画颜料所造成。你的鞋抵得上坂口安吾身为科长一个月的薪水。事实上,我好像看过你的画作。但我不会把以上几点都说出来。
赤泽弥夜面色自然地浅笑着。她想,说得太多,吓到你就不好了。
她只是想要试探他,而非揭穿他。要制造一种假象——让他觉得,她只是察觉到了他的小异常,但没能看穿他。
“我并不博学,只是普通人,不过我对翡翠稍有了解。”她扬手指了指自己右耳的枫叶耳饰,“这是我的老师送我的,是红翡翠。收到这份礼物后,我自学了点玉石方面的知识。至于太宰先生外套上的白点是哪种颜料,我是猜的。感觉油画和您的相性最高呢。”
“赤泽小姐您说对了。我确实是一个业余的油画爱好者啦。”
太宰治嘴角挂着笑。如今的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油画家,却绝不会承认。
她不仅留意到他的外套肘部有白点,还猜出是油画颜料。她认出他戴着波罗领结,领饰宝石是黑翡翠,也洞察了颜色搭配的细节。她真有意思。
太宰治依然从容。
他不认为赤泽弥夜看穿了他。他对自身的演技很有信心,他的答复也毫无破绽。她最多对他存疑,却没法确定他有异常。
既然她分析了他,他也该回礼。其实他不该说太多,会给安吾引来麻烦。
可他不在乎。他在地下洗白将近两年,那个人逝世也将近两年了。他不会原谅安吾。
“赤泽小姐真敏锐呢,”太宰治扬起笑,“为特事科工作让我练就了一些眼力,也让我也说出我对您的观察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