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A市。
晚上八点半。
希尔兰酒吧内,坐着一位相貌优越的青年,他给人的感觉散漫而又随意,富有垂坠感的衬衫松散地滑落至肩头,露出大片依旧带着水润的皮肤。
他双肘抵在吧台上,纤白的指尖带着高脚杯轻缓地摇晃着,眼帘微垂,嘴角牵起个温柔到有些纵容的弧度。
“哎宋醒,这么多年没见,调酒的功底还是一如既往嘛。”他慢悠悠开口,声音如同泉水般清澈灵动,调子却是懒洋洋的,“就冲你这口酒,我这次回国也不亏。”
“闻舫你他妈少跟我贫两句成不成?”宋醒把晃了一半的雪克杯放下,接着翻个白眼,“你清高你潇洒,你出国三年音信全无!”
“这不是回来了吗。”闻舫眨巴眨巴眼,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模样,“你看我屋子还没收拾好,就马上赶来见你了,这还不能证明你对我有多重要吗?”
“谁会不知道你闻舫……”宋醒嘟嘟囔囔的,“喝酒泡吧钓男人,不就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是啊。
谁会不知道他闻舫。
闻舫动作轻缓地托起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宛若晨光。
风流成性、温柔多情、浪荡不羁。
出道五年来,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哪怕他三年前宣布退出娱乐圈,外界对他的诋毁声都没有停过。
他进入娱乐圈的目的也很单纯。
起初是为了出名,后来……
后来,似乎是为了个孩子。
不过再具体的,闻舫就记不清了。
“给。”宋醒重新给他斟满一杯,“薄荷朱丽浦,你最喜欢的。”
“嗯?”闻舫慢悠悠抬眼。
“闻大美人风采不减当年呐。”宋醒啧啧两声,旋即用下巴示意,“喏,给你点酒的人就在那边,我替你看过了,长得那叫一个惊为天人。”
“是吗。”闻舫的目光依然平静而又温和,他顺着宋醒指示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酒吧的灯光跳动且昏暗。
但不难看出这人俊朗的五官,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单是坐着,就带给人股极强的压迫感,是很受圈内bottom欢迎的长相。
只是穿着身笔挺的西装……
怎么看都与这种环境格格不入。
送上门的酒。
哪有拒绝的道理。
“谢谢。”闻舫气定神闲地举起酒杯。
但这场邂逅并没有在此画上句号。
因为那个男人端起酒杯冲他走了过来。
“嗒——”
酒杯轻置在吧台上。
“一杯就够了。”闻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着,“虽然你看起来并不缺多请我一杯的钱,但再喝下去,我会醉。”
“叫什么。”男人嗓音清冷。
“你倒是问得直接。”闻舫抬眼看他,“可不回答也是我的权力吧,小朋友?”
男人蔑笑出声:“这股轻佻的劲儿倒是一如往常,闻舫,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熟人?
闻舫蹙眉。
他转头看看宋醒:“认识吗?”
闻舫名声差,宋醒算是为数不多还乐意跟他做朋友的人之一,所以如果是前任,那宋醒应该也认识。
眼看修罗场就要在眼前上演。
宋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问题是这人他确实没见过啊,虽然闻舫名声差,但追求者真的不少,毕竟闻美人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
宋醒口干舌燥地吞口唾沫,在保全朋友和放弃性命之间,果断选择前者:“这位先生,请您自重,我们这里是酒吧,请不要为难其他客人。”
“我就说吗。”闻舫笑眯眯的,“搭讪的方式可以与时俱进一点,不过我应该还算是出名,认识我倒也正常。”
男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那我先走了。”闻舫没留恋地起身,旋即背对着他招招手,“酒很好喝,谢谢。”
“嘭——”
闻舫是被压在墙上的。
他吃痛的闷哼一声,旋即抬眼。
依旧是漂亮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此刻却又像凝结出一层森然的寒霜,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有好脸色。
闻舫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因为眼前的男人……
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那双泛红的眼睛依旧顽固而冷冽,却又透着股他分辨不出的情绪。
有怒有悲,似乎还带着点……委屈。
饶是闻舫这种风流惯了的人,此刻也没能说出重话,他略微活动下手腕,声线有些干哑:“你先放开我。”
男人没有继续为难他。
“你……”闻舫揉捏着被攥疼的腕部,“叫什么?”
“周祁阅。”男人缓声道。
“我应该认识你吗?”闻舫微微蹙眉,“我们应该没有正式交往过吧?我不觉得我周遭的朋友会不认识我的另一半。”
周祁阅微微攥紧拳头,好半晌后,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是,没有。”
闻舫瞬间轻松些许:“我这人你应该也听说过,名声很差,所以呢,不管以前我做过什么错事,我都向你道歉,我们两个到此为止,好不好?”
周祁阅神色一顿。
看他不说话,闻舫便悄悄往旁边挪,嘴上依旧说着不痛不痒的话:“那我就先走啦?周先生,我以前真的好混好混,是我不好,我在这里诚挚的道歉,并且保证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周先生的面前。”
周祁阅僵硬地站在原地。
真是莫名其妙。
闻舫整理好衣襟,转身往外走。
“粑粑~”
一只幼崽从怀里挣扎着要下来。
“遇遇乖,出来的不是少爷。”助理又将他往上托托,“往常少爷最多只会在里面呆十分钟,可能今天遇到了点事情,我们再等等看,好不好?”
遇遇沮丧的奥了一声。
他裹着件不合身的毛绒外套,一张小脸埋在领口内,露出双乖顺温良的眼睛,又大又亮地望向酒吧门口,像块软糯的小布丁。
几分钟后,周祁阅终于出来了。
“粑粑!”遇遇激动地张开双手,声音软乎乎的,不过才分离几分钟,就黏人得不成样子,“抱抱,抱抱……”
周祁阅将儿子接过来。
“少爷。”助理尊敬地将车门打开,等周祁阅安然无恙地坐进车厢后,才问道,“请问,我们是直接回别墅,还是有别的安排?”
周祁阅没有及时回答。
助理耐心等待着,见他还是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又试探性地问道:“少爷?”
“去找闻舫。”周祁阅说。
助理一愣。
纵然他才照料周祁阅一年的时间,对这个名字也是分外耳熟。
周家上下,从周祁阅的太爷爷,到这位不足三岁半的小崽崽,都知道那个叫闻舫的——
漂亮、风流、多情。
最重要的是……
闻舫是遇遇的爸爸。
“地址还记得?”周祁阅声音淡漠。
“记得。”助理赶忙回答,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表情,接着回到驾驶位,“请问需要派人监视闻先生吗?”
周祁阅将遇遇放在身旁的儿童座椅处,动作轻缓地将安全带扣好,然后亲了下遇遇软嫩的小脸,再抬起头时,双眼只剩下寒冷。
“要。”
“好的。”助理点头。
伴随着引擎的嗡鸣声,车身缓缓发动。
监视?电视?什么视来着?
遇遇听得小脑袋晕晕乎乎的。
不过……
他倒是知道闻舫。
“遇遇。”周祁阅长久地望着窗外,那双眼眸再不复往日的深邃,徒留灵魂出窍般的空洞,“你想小爸爸吗?”
“不想。”遇遇回答得干脆。
他才不需要什么小爸爸。
有爸爸一个人陪着他就够了。
遇遇很有骨气地抱起小胳膊。
周祁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沉思着。
遇遇抿抿嘴,大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他知道,这是大爸爸想小爸爸了。
一岁那年,幼小的他半夜爬起来找水喝,却只撞见隔壁卧室传来的惨淡灯光。
那是遇遇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爸爸不是超人,他也会在没人的时候一边翻书一边流眼泪。
遇遇后来有去偷偷看过那本书。
书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里面夹了张照片,照片上的人长得很是好看,一双漂亮的眼睛望向拍摄者,嘴角的笑意带着点纵容和宠溺。
那应该就是小爸爸。
因为遇遇觉得,除去小爸爸,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人,能这么牵动大爸爸的情绪了。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念那个叫什么闻舫的,但为了不让大爸爸伤心,还是礼貌性地想念一下好了。
幼小的遇遇艰难地完成内心活动,旋即不高兴地撇起嘴巴,刚要改口,就听见周祁阅说——
“那我们欺负一下小爸爸,好不好?”
遇遇呆滞:“……啊?”
“他抛下你三年,只管生不管养。”周祁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少见地带上些光,“这么不称职的人,凭什么可以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还一点做错事的自觉都没有?”
遇遇恍然大悟:“是喔!”
他在学校里做错事情老师还要惩罚他呢!
“小爸爸离开了三年又两个月。”周祁阅微眯起双眼,手指轻轻敲击在车窗上,“期间没有回来探望过你一次,也没有给你买过一次礼物,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受点罪不是应该的吗?”
遇遇犹豫着要不要“是喔”。
因为听上去……好像跟自己没关系,更像是大爸爸在控诉那个叫闻舫的为什么不回来看他。
“所以这次,我们一定要好好惩罚他。”周祁阅说完便扭头看向儿子,“不然他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你觉得呢?”
“粑粑说得对!”遇遇握紧小拳头。
“好。”周祁阅揉揉他的脑袋,“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先下去看看你小爸,回来我们两个再商量怎么惩罚他。”
“好!”遇遇目光灼灼。
不管是谁!
只要欺负大爸爸!
就是坏蛋!大坏蛋!!
“滴——”
电梯缓缓开门。
周祁阅平静地望着周遭熟悉的装潢。
闻舫走后的三年内,他回来过无数次。
一开始是为了找闻舫,后来闻舫搬走了,他还是执拗地每个月都来看一眼,再后来遇遇渐渐长大,他也再没精力往这跑。
眼下再看,竟什么都没变过。
周祁阅深吸一口气,扣响房门。
“咔哒——”
半晌后,门开了。
闻舫似乎才刚刚洗完澡,身上那件浴袍也仅仅是松垮垮拢在身上,不断有未擦干的水顺着白皙的胸膛流下来。
周祁阅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闻舫轻啧一声,作势要关上门。
周祁阅用手抵住,旋即不容抗拒地将门猛地推开,直直开到最大弧度,然后看向闻舫,深邃的瞳仁内满是他的身影。
“咦?”闻舫歪着脑袋,“追到家里,可不是个合格的酒友啊。”说完他又双手环胸,倚靠在门框处,语气也带上点轻佻的笑意,“我不记得我留下过地址,怎么,你就这么想跟我进一步发展?”
“进一步。”周祁阅往前走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逼近到只剩咫尺,他不依不饶地把手搭在门框上,“什么样的进一步?”
闻舫嘴角笑意不减,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第一次见你就想问,你多大?我可没有跟小孩子上床的习惯。”
“二十二。”周祁阅说。
“可惜了。”闻舫故作惋惜地叹口气,“像你这一款的长相,要是放在三年前,我高低会跟你睡几次。”
“现在呢?”周祁阅问。
“现在我上年纪啦。”闻舫伸出手指,逗弄小狗一样地勾勾他的下巴,“配不上年轻貌美的小朋友,所以……”
“没有所以。”周祁阅说着便直接将闻舫拎起来扛在肩上,“跟我睡。”
闻舫:“……?”
“喂,喂你这个臭小子,你放我下来!小小年纪怎么这样!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一样不学好吗?!”
“嘭——”
回应他的只有沉重的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