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畏
幸运的是,越千江一刻也没有停。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即便看见周不渡一副漠然相,他依旧笃定徒弟想让自己过去。
越千江径直走到周不渡身旁,微微弯腰,笑着问:“天快黑了,还要做多久?”
周不渡暗暗松了一口气,等待了不长不短的一点时间,才抬头问候师父,而后若无其事地回话:“再磨两下就好。”
“不着急,你慢慢做。”越千江湿发披肩,拿着一块粗布胡乱地擦。
一滴水从他发梢滑下,正落在周不渡额头。
他心下暗道糟糕,仿佛看见一滴水落入油锅。
“差不多了。”周不渡却放下轮轴,扯起袖子随手一抹,看上去竟是全然不介意。继而抓着越千江的衣摆站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粗布。
越千江弯下腰,把脑袋凑到周不渡面前。
周不渡密切观察着越千江的反应,见他如往常那般开朗自然,总算放下心来,帮他擦头发,顺带帮他抹了把脸,带有一种示好、安抚的意味。
罗刹双眼一瞪,金瞳光耀。
纵然他能在战场上捕捉到对手的万千攻势,能参禅悟道、烛幽洞微,但到底看不见周不渡内心的微澜,这两天着实被小徒弟的忽冷忽热给搞蒙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自己的徒弟,当然得自己宠着。
越千江笑意温和,搂着周不渡往屋里走,不谈彼此,只随意地聊着旁人的事:“我见轻云学会了新招,似乎就看不上师门武学了,那势头可不大好。”
这正是周不渡内心的隐忧,但他并不好为人师,始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道:“交浅不好言深。”
越千江点头:“原是想说他两句的,可我这会儿还装着病,不好说太多话。于是,就想了个辙儿,用金雪瑕的功夫同他对练,打到他没脾气。”
“师父,怎跟个孩子计较?”周不渡也没脾气了。
越千江坦坦荡荡:“花拂衣未必是藐云岛上最能打的,却坐上了头一把交椅,原是因为她能服众。混江湖就是拉帮结派、论资排辈,人情、道义大过天,早些懂得这个道理,不比往后做莽夫被群殴来得强?”
周不渡:“未曾经历,仍是难懂。只怕他被打得逆反,怨恨你。”
越千江:“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化性起伪,正是师父应该做的,他会明白。”
周不渡摇头,对徐轻云的担忧半点不剩,倒有些心疼越千江了:“改日我去哄哄他,把你的意思解释清楚。”
“我也被他打了。”越千江不甚在意,见势头大好,便又开起玩笑,“可怜我没个小师兄,没人来哄。”
“你哪里疼吗?”周不渡总是那么认真。
越千江:“徒弟问一句,唔……好了。”
周不渡心里泛起一丝甜味,忍不住逗他:“要不,我问小月姑娘借银针来给你扎扎穴道?”
越千江从善如流:“虽不必大题小做,但你若想拿师父练练手,我自然一动不动地由着你扎。”
周不渡说不过他,双颊被晚霞染红。
越千江不想表现得太油嘴滑舌,但小徒弟很吃这一套。
可怜天下师父心,他这两日一直在琢磨,该如何让徒弟坦然接受自己的照顾?
回想从前,杨悉檀是土族人,小时候特别厌恶别人喊自己做“蛮子”,但周温嵘宽慰过他、给他讲过道理,之后再看见他为这种不值当的事情郁闷,就也逮着他叫“蛮子”。杨悉檀听得习惯了,便再不生气,后来欺负沈玄风,被沈家人找上门来论理,甚至用“我蛮夷也”来回怼人家。周温嵘就在一旁配合他,不住点头起哄说“是啊是啊”。
这样想着,越千江自行领悟了一套“系统性脱敏疗法”——分别日久,周不渡习惯了孤独,对于太过亲密的关系总是有些抗拒,但只要自己多说多做,在他逃跑的边缘可“反复横跳”,他总会麻木,继而习惯,最终确认自己的真诚可靠。
果不其然,初次尝试便疗效显著。
夜里,周不渡独自躺了一小会儿,便从外间的小榻上爬了起来,摸到里屋床边蹲着为越千江摇扇子。
越千江眼也不睁,长手一伸,直接把徒弟捞上床,搂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天地。
莫名其妙的推拉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师徒俩又躺在了一张大床上,彼此都感觉比从前更加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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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花了六天,周不渡总算做好了全部物件。
自己先行试用,又调试了好半天,略作修改,之后才把义肢用布包起来抱在怀里,跟越千江一道推着轮椅出门。
徐轻云跟沈浣川半道撞见他们,围着那稀奇的四轮小车笑闹打转。浣川坐在轮椅上,让轻云推着自己跑,笑容格外灿烂。
一众人行至东厢阁楼下。
“师姐!师姐!”
“见天不做正经事。”赵揽月正在捣药,老远便听见日常稳重的沈浣川咋咋呼呼,推开窗张望,却没看明白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徐轻云吹着口哨,蹦跳着向师姐招手。
赵揽月实在好奇,拄着板凳,坐上邻居王木匠许久之前为她打造的升降机关,一拉麻绳,随着吱呀吱呀的木头摩擦声缓缓下降,好一会儿才来到屋外:“这又是在做什么?”
周不渡:“给你做了一把轮椅,就像诸葛孔明坐的那种四轮车。可惜,工具太少,没有合适的材料,只能先做这样简易的,但愿能让你舒服一些。”
沈浣川先前没抱多大希望,这会儿见到成品,觉得实在太值了:“师姐,这可是诸葛孔明的待遇!”
徐轻云拍拍椅背,弯腰,等着给“军师”推车。
“这真是……你俩别胡闹!”赵揽月颤颤巍巍地坐上轮椅,视线比之前高出不少,自己用手转轮子、把方向,可以很快地去往许多地方。
此外,这把轮椅有着特殊设计的机关,不仅能让她坐在椅子上如厕,还能自己推着椅子直接迈过门槛,在崎岖泥泞的土石路上行走亦不算颠簸。
师姐弟三人不住道谢。
周不渡连忙止住他们的客气,详尽解说了轮椅的构造,以及“木头容易磨损故轮轴须经常擦油”“如何调整车轴距”“如何使用推杆保持两轮速度”之类的使用技巧。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沈浣川捧着纸笔做记录,摇头苦笑:“如此精妙之物,在你眼里只是简易的?”
周不渡笑而不答,取出手绘的图纸和说明书,递给浣川,道:“别费那工夫了,要做替换的部件,拿图纸去请个木匠就成。你们的邻居不就懂得制作机关么?这东西做来不难,如果能复刻,兴许可以拿去卖钱,勉强算是一条财路。”
沈浣川被想象里的雪花银砸得晕晕乎乎,接过图纸,仍觉做梦一般:“你就这么白送给我们?”
“人是最重要的,能为人所用才是技术的价值所在。”周不渡在墙角坐着,着实有些疲累,但精神很好,眼神柔弱而沉静,“我们古墓派没有法不外传的规矩。”
“您就是传说里的活菩萨呀!”沈浣川又开启尬夸模式,他总是习惯性地夸赞别人,说场面话时笑得卖力,笑容越少,话语便越真挚,此时笑容清浅,双目张开,黑眼珠滚圆闪亮,显然是再真心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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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渡没说什么,陪着他笑了一会儿,继而把怀里的布包揭开:“还有一件,不知道合不合用……”
布料滑落,露出两条通体漆黑的“小腿”,最上的一截是全接触式接受腔,薄薄的一层U型壳可以把残缺的小腿包裹住,内层套着稍微改变了结构、质地柔软且耐磨的弹性布料,中间则是用钢铁打造的骨骼,最下面是可活动的脚踝和脚掌。
三个少年都惊得说不出话。
周不渡把部件一一摆开,告诉他们:“这是义肢,就叫它‘铁骨头’吧?或者,请小月姑娘赐名。尺寸是我师父目测的,你试试,不舒服就说,很容易改。”
赵揽月眼里水光盈盈,既欣喜又害怕,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徐轻云胆子最大,给沈浣川使了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两人笑闹劝说,各拿着一条“铁骨头”,半跪在师姐跟前帮忙穿戴。
周不渡从旁说明:“材料不好找,现在造出来的义肢还是太重了,你得适应适应,往后做些锻炼,应能行走如常。”
其实,用天书神笔辅助制造的义肢已经很精致了,别说行走,就连跑跳、练武都不在话下。但他向来不喜欢把话说死,以免让对方形成过高的预期。
赵揽月蒙了许久,回过神来,却是一咬牙,把“铁骨头”摘下抱在怀里,自己推着轮椅,一溜烟躲回到阁楼,“砰”地把门关上,一句话都没留下。
一众人愣在当场。
周不渡:“让她自己适应,别去打扰了。”
残疾之人忽然得到了能够站立乃至于行走的希望,说不欣喜感激是不可能的,但揽月忍耐了太久,自然不敢轻易相信这份幸运,太过坚强,也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磨合时摔跤挣扎的艰难情状。
两个小的都很懂事,没追过去。
徐轻云一直想着那漆黑的“铁骨头”,总觉得其色泽特异、似曾相识,疑惑地看看周不渡、再看看越千江,继而,朝越千江比了一个“刀”的手势。
周不渡失笑:“没错,你阿越师父把刀捐了。”
“什么?为什么……”沈浣川看不出刀剑的好坏,但看得出东西是否值钱,自然知道越千江的佩刀绝非凡品。
“反正已经熔掉了,再也变不回去。”周不渡知道越千江是什么态度,一句话揭过此事,趁机把之前想对徐轻云说但没说出口的话讲明白,“师父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混江湖要讲人情、道义,他之所求从来就不是战无不胜,他要的,只是问心无愧。”
徐轻云脑袋低垂。他先前莫名其妙被越千江拿金雪瑕的看家本领教训了一顿,虽觉此举另有深意,但半懂不懂,此时方才回过味来,不由得为从前种种焦躁轻率行为感到羞愧。
他最初渴望成为武林高手,为的只是保护师姐和师兄,其后执迷于武道,却是缘木求鱼,仰慕强者而轻蔑大师兄,则更显浅薄,愧对大师兄多年的照顾。
沈浣川对阿越师父的敬重无以复加,但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两位萍水相逢且正当落魄的外来人何以如此相助?一来是自己从来没有行过这样大的好运,就连天尊跟祖师爷都从未显过灵,二则是觉得周不渡重新定义了“学得不太行”,古墓派实在强悍。
浣川跑到屋里,取来两张治疗外伤的符纸,递给周不渡:“你试试,看你那手……”
为了打磨零件,周不渡手上落下了不少细小擦伤,自觉不痛不痒,不想显得娇气,就没让越千江施咒治疗。但他不想拒绝浣川的好意,接过符纸就用上了。
不消片刻,大部分伤口便已完全愈合。
周不渡留神看了看,黄纸上的符文是前几天沈浣川想画却没能画成的,不禁赞道:“你既聪明又努力,学得这么快,往后不知道会有多厉害。”
沈浣川仍是习惯性地眯着眼笑,心却像傍晚的天空,半明半暗。他是多么细心的人?自然能感受到分别之日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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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周不渡在东厢待了半天,但揽月直到众人用完晚饭都没走出阁楼。他放心不下,暂时舍不得离开。
次日傍晚,赵揽月提着食盒,穿戴好义肢,踉踉跄跄走到西厢,给周不渡师徒送来晚饭。
即便是在现代,常人初次使用机械外骨骼都须磨合数日,甚至是数个月。但残疾了大半生的赵揽月对行走思之若渴,不服输的劲头远胜常人,兼之冰雪聪明,不眠不休整晚练习,摔出了不少淤青,所幸付出终得回报,这会儿就已经能独立行走了。
这“铁骨头”当真神奇,拿在手上掂量,感觉斤两不轻,但穿在身上,行动时却无须耗费多少力气,揽月甚至开始想象日后跑跳练武的情景了,心头憋着有许多话,一时不能尽说,只想行个跪拜大礼。
“别!”周不渡坚持不受,“这世间没什么值得跪拜。”
赵揽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是你自己站起来的,该谢谢你自己,小月,你的骨头比这铁骨头更硬。”周不渡这样说,也是真心这样认为的,想来,自己如果双腿残缺,心态肯定比不上揽月。
赵揽月躬身作揖:“您二位慈悲。”
看着对方发自内心的快乐,周不渡感觉竟比证明了新理论、做出了新发明更加满足,灵台清明,浑身松快,仿佛连恶业都消散了几缕。
难道,世尊说的“断业立德”竟不是虚指,而是实打实的因果报应?拔苦为悲、与乐为慈,慈悲即是愿力,愿力能对治他的恶业,就像……越千江能治愈他心里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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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似在变好。
再过两日,紫玉仙姑外出为信众治病,交代了要在病患家里留宿整晚。
周不渡跟越千江一合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越千江假装神智昏沉,缠着周不渡要吃糖人。
周不渡便去东厢的厨房“忙活”——坐在灶台边上,等师父把红糖、砂糖跟饴糖掺在一块儿,小火慢炖、熬至黏稠,用小碗盛满,端到院里回廊下。他再取来勺子,把砧板铺在缺角的石桌上,舀出糖水作画。
少年们闻到香甜气息,纷纷跑来。
周不渡想起古时糖类精贵,这样浪费颇有些过意不去,却见他们都没什么反应,虽然费解,但未免节外生枝便也没有多问。
“糖人?”越千江蹲在石桌旁,下巴搁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周不渡同他相视一眼,见他那装傻充愣的样子格外可爱,仿佛在对自己撒娇,忍俊不禁,扬手挥洒,画了一只硕大的鸟儿。
那糖鸟儿既似孔雀、又像凤凰,姿态雄壮,毛羽繁复美丽,正是“不独去”的青鸾。
周不渡用竹签沾起糖画,递到越千江面前,说:“徒弟学艺不精,吹不了糖人,只会做糖画,委屈师父了。”
“好师兄!”越千江如获至宝。
徐轻云含着手指,吹出一连串短促密集的哨音,用手模仿游动的飞龙,意思是让他帮自己画一条神龙。
“师兄,你能画铜板么?”沈浣川跟在越千江身旁起哄,也对周不渡喊起了“师兄”。
徐轻云一巴掌拍在浣川后脑勺上,冲他晃了晃食指,继而比出一个元宝的形状,意思不能再分明了:做梦就做个大的,要什么铜板?来个脑袋大的金元宝!
沈浣川忍不住笑:“哥……师弟,别贪心。”
眨眼工夫,周不渡就用温热的糖水画出了一条凶猛的巨龙。
徐轻云哼哼唧唧,拿起自己的“龙”,一看,却是一条长了蝙蝠翅膀的大蜥蜴,只觉得莫名其妙,把糖画杵到周不渡眼前:这是啥?
“这是应龙,对,长翅膀的应龙。”周不渡谎话编得太多,瞎说起来已经脸不红心不跳了。
天知道,他下意识地画了一只西方喷火龙,但好歹没画成皮卡丘不是?
沈浣川得了一棵“发财树”,赵揽月得了一条“正版”的五爪金龙,徐轻云又不平衡了,学着越千江的样子,蹲在桌边、眼巴巴地望着周不渡,要他给自己补一条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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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闹了好一阵,三个少年终于满意,排排坐在回廊下吃糖。
越千江扒着廊檐,用影子为他们遮阳。他脾气好,尤其招孩子们喜欢,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还能跟大家有说有笑。
周不渡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做糖画,绕来绕去,弄出来一只极具克苏鲁风格的章鱼。
见越千江挡住了少年们的视线,他便抓住机会,飞快地取出预先备好的安眠符水,倒入剩下的糖水之中,想了想,画了一只圆头圆脑、憨态可掬的猫儿,专门留给金雪瑕。
却不知道金雪瑕做什么去了,半天不见人影。
周不渡不喜甜,手里的糖画许久都没吃完,把先前咬过的半边整个掰下来,快快嚼碎了吞掉,踱步至越千江身旁,自然而然地把另一半递给他:“师父,你要么?”
越千江看着半边糖章鱼,怔怔出神。
“师父?”周不渡又喊了一声,心想,他不会不要吧?那可太尴尬了,不不不,不至于,我俩都同吃同睡多少天了……
“要。”越千江回过神来,斜倚梁柱,侧身,微微弯腰,低头就着周不渡的手舔那糖画的边角。
这回换成周不渡发怔了,愣愣地看着越千江,看他的……舌头,嘴唇、鼻尖、鼻梁,继而,撞上他的视线。
越千江冲周不渡笑了一下,日光照耀下,金瞳透亮。
周不渡觉得自己好像犯病了,心跳是乱的,呼吸也急促,手一抖,松开了粘糖画的竹签:“哎!”
越千江眼明手快,一把稳稳接住竹签,坐在栏杆上吃了起来,一派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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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渡这才感觉自己的“病”好了些,深吸气,平复心绪,道:“轻云,我和师父给你做了一件小玩意儿。”
徐轻云已经不跟他见外了,摊手,抓了两下,示意快快拿来!
越千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扔到徐轻云手里。
徐轻云打开一看,布包里装着三个亮晃晃的铜疙瘩,细细的铜管,末端对着一个空心、顶上是开口的小球,形状像舀酒的斗,整个约有半掌长,做得极为精细,铜管上还分别刻着自己、揽月及浣川的名。
“水手哨,西域航海之人惯用此物发号施令。”周不渡介绍道,“浮标、龙骨、炮管……这是个活扣,打开来,可以挂在腰带上。我看你喜欢含着手指吹口哨,总归是不大方便。”
徐轻云拍了拍周不渡的肩膀,笑着收下这小礼物,把另外两只分发给师姐和师兄。
“这……吹口哨我知道,却还配了秘籍么?”沈浣川从布包里拿出三本用黄纸缝成的书册,见纸上写了许多字,还画了示意图。
周不渡先把其中一本交给浣川,道:“这一册写的是常用的符箓法咒,有治疗的、驱邪的,还有镇宅招财之类容易售卖的,我已经分门别类,详细批注,你自己看书就能学会。”
没等沈浣川尬夸,周不渡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继而翻开另外两本小册子,解释说:“我常见轻云吹口哨,觉得有趣,细细听来,发现其声音长短、音调高低在变化之中极富规律。”
徐轻云朝周不渡比了个大拇指。
周不渡:“轻云很聪明,自行领悟了自然哨语,只是还没来得及归纳成体系,我空闲时便把这事给做了。你们都识字,可以一起学,往后吹哨交流更方便。夜里睡不着,隔得远,也可以聊聊天。”
帮徐轻云用哨语交流,正是周不渡做水手哨而非管哨的原因。
首先得感谢周温嵘,他从前带兵打仗,就要求军士们统一口音。而今的大周,除了太学里的读书人、要上朝的官员坚持使用作为“正音”的洛阳读书音交流,各地百姓通用的已经是一种融合了南北方方言的“汴梁普通话”,虽然不同于周不渡前世所知,用起来也十分便利。
周不渡做的水手哨是自己改良过的,可以发出八个元音、六个辅音,以不同的频率区间与音位对应,很容易就设计了一套适用的规则,用这种哨语做一些简单但准确的交流很是可行。
他还写了一本《简明文法手语》小册子。
语言这个东西,学两三门可能会觉得难,但触类旁通,越往后学就越容易。他原本就是一个多语言者,从前掌握了十来种语言,另外还懂得两种文法手语。现在归纳的,正是以汴梁普通话为基础的手语词汇系统及语法,不说在大周推广普及,只要能让徐轻云跟师姐师兄交流更方便也就够了。
东西送了出去,但周不渡总觉得轻云的未来不明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没奈何,末了,用新发明的手语朝他比了一句话:往后,教,你的,心上人。
徐轻云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比了一句:放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