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府中人

第十二章 府中人

“你胡搅蛮缠!”

“谁胡搅蛮缠了?!收钱办事儿,天经地义!”

“我师父明明只是和你口头约了个定,根本没有拿到你钱!”

“口头约定就不是约定了?口头约定就可以不遵守了?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

“那……不对!你和我师父约定的是,如果需要我师父出手,你就要付六百两银子!哪怕不需要我师父出手,你也要付二百两银子,是也不是?!”

“……是……又怎么着?!六百两就六百两,你现在只要能给咱把这门一拳轰开喽,我再给你加四百两都行!”

“不对!账不能这么算!”

万潮升吵了这几句小脸憋得通红,此时更是几乎要跳了起来:“昨晚我师父明明已经出手了!最后要不是我师父,你那管家老头就要被那个火人儿一掌穿胸了!这么说来,我师父已经履行了你和他的约定!你现在已经欠了我们师徒两个六百两银子了!”

“嘶——”

范青书不可置信地看着虽然情绪激动但依然头头是道的万潮升,随后颓然捂脸,失神喃喃:“完了,这是天要绝我啊……我从商一生,打下如此基业,到此刻竟连一个小娃娃都忽悠不住了……”

此时两人所在,正是范府中的一间客房。可以看出,屋内原本一如范府富丽堂皇的作风,只是此时却已是残破不堪。大火烧过的黑灰痕迹入眼即是,呛人的烟灰烟气仍未完全散开。好在整个屋子架构结实,没有倾塌的迹象,只是房门上锁,不可出入。

昨夜一战,范府管家钟老先生重伤昏迷,闯入者吴看山虽未不省人事,但也内外皆伤,尤其最后那焚了整个范府前厅的招式,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说不得今后便会在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当然,和生死未卜的钟老管家相比,他的情况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最后坐在轮椅中以石破天惊之姿果断出手遏制局面的赵楷之,自然不会有什么伤势。可就算他出手阻止了即将闹出人命的局势,但大火已然蔓延了开来。范府之中房屋多用木架结构,众多名贵家具也都是易燃的木制,更不要提一整个后花园都是助燃的养料,眼看这大火就要波及到醴泉镇上的其他人家!

关键时刻,从鸣凤城远道而来的少将军风修竹率领甲士百余人,协助镇上官府疏散百姓,寻水灭火,这才免去镇上一大劫难。大火彻底扑灭时天已微亮,风少将军通宵身先士卒而仍旧面无疲色,醴泉百姓无不交口称赞,引为英雄。

但范府中的这些人,是否将风少将军这些人看作是英雄人物,那就不好说了。

灭火之前,风少将军便下了军令,分开收押府中一干人等,严加看管。灭火之后,他更是马不停蹄地在范府废墟中找到了几间尚还较为完整、堪堪一用的屋子,分别用作关押和审讯。

第一个受审的,便是赵楷之。

赵楷之进屋受审前,给万潮升略作交待,也只是让他乖乖听话,不要胡来。

毕竟风少将军代表的是城主府,是律法,是国威。

只是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晨光熹微已经爬成了日头高悬,被甲士推走的赵楷之仍然没有回来。

万潮升心中自然是焦急的,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一个六岁大的孩子,本来就是坐不住的性格。哪怕是在村里疯玩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么长久的不在师父的身边。

可又因为身边这个一直喋喋不休的大叔分明不是什么好人,他便下意识地不愿意将自己的焦急显露出来,便竭力装作没事儿人的样子,看似镇定得很。

实际上,他心里的担忧之情也早已快要满溢出来了。

……

门轴转动,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噪音。哪怕是被火烧过之后,也显得颇为顺滑,毫无滞涩之感。

但赵楷之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有人进屋。

他并没有转身,并没有将视线主动地投射过去,而是依然静静地坐在轮椅之中,等待着那个年轻的少将军坐到自己的对面。

“唔……久等了赵先生,忙着救火,一夜没睡,实在难受,刚躺了两个时辰,这会儿脑子才清醒点儿。呦,你这腿是残的对吧?可以啊,残了还能那么猛,两个摘星者都不是你对手。”

赵楷之认真端详了一下这个手里正端着一盘不知从哪里顺来的点心,正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的年轻将领。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抽出空闲来跟自己说一些并不得体的话。

这种张扬豪放的姿态,近乎无礼。

只是这种无礼,却还不是这个年轻将军最引注目的地方。

他最抓人眼球的,是脸上一道从右额角划过眉骨、险之又险地避开眼球、犁过鼻梁掠至左下颌的伤疤!

一张粗旷瘦削却不乏端正的脸,就这样被这一道伤疤斜截为了两半儿!

触目惊心!

赵楷之微垂下眼眸,斟酌片刻,轻声道:“将军谬赞,我出手时,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这么大的便宜,可算不到硬实力上来。”

“唔……你们是习武的,喜欢讲究这些什么武德口德之类的玩意儿……唔……我们不管那么多,当兵的,能在战场上站到最后的,就是老大。”

吃完最后一口点心的年轻将军随手将碎屑三两下拍掉,而后咧嘴一笑,抱拳道:

“正式认识一下,鸣凤城城卫军陷阵营副统领,风修竹!”

赵楷之微微一笑,同样抱拳回礼:

“武夫赵楷之,见过风少将军。”

风修竹摇了摇头,笑道:“报上官职就是不希望你再叫我少将军。其他那些城主府的人叫就叫了,我看不惯他们,借我爹的虎皮在他们面前耍耍威风,也挺痛快。但你是江湖武人,还要这么少将军少将军的叫,我就不太舒服了。”

赵楷之微微一怔,随后再次抱拳:“既如此,风统领,那我就这么称呼了。只是不知道,风统领找我有什么要聊?”

“赵先生,我这人不爱兜圈子,也不会说多余的场面话。我找你就问一件事儿,你说清楚了,我不仅立刻放人,说不定还有大好前途相送。可若是你交待不清楚,抱歉,就算你很强,你恐怕也走不出这个门。”

风修竹身体微微向前倾,右手稳稳地握着腰间悬挂的佩刀,极认真地盯着赵楷之,问道:

“你到底是谁?”

……

“你到底是谁?”

吴看山双眼之中再不复昨夜的怒火与疯狂,甚至有些涣散地盯着被烧得半露的屋顶。他知道躺在一旁的老人已经醒了,可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能支撑他站起来走过去,所以他干脆连头也不转,就这样开口询问:“你到底是谁?你明明可以杀了我。只要杀了我,大火就不会烧起来。可你最后为什么犹豫了?你明明知道,一旦我的雉火彻底燃烧起来,就连我自己都会被烧得干干净净,这样一来,你的手下留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咳咳……”

回应吴看山的是一阵听起来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剧烈咳嗽。显然,老人虽然醒了,可状态并不良好,仍处在风中残烛的可怜境地中。

吴看山没有出声,与昨晚判若两人似地耐心等待。

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吴看山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他也不催促,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

于是这间破败的屋子也就再一次陷入了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枯哑虚弱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

“……不要多想……我既不是你失散多年的血亲,也不是你家中长辈过往故交……年轻人,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

“同为……咳……同为摘星者,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同类……呵,你还年轻,不明白……不明白这条路走到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摘星者……呵呵……多好听的名字……但是这世间哪有……哪有能一直美好下去的事情呢……

“……其实也,也没那么多的想法……我啊……可能只是单纯的年龄大了罢……”

吴看山缓缓睁开了眼,嘴唇微微翕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然后门开了,阳光从门后铺天盖地地涌了进来。吴看山下意识地就要将眼睛眯起来,却发现好像没有这个必要。

因为这个破败的屋子里,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阴暗。

……

“两位,副统领要见你们。”

范青书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要往外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这年头我都已经沦落到和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并称‘两位’的地步了吗?”

只是当他走到门口,却发现那过来开门通报的甲士,并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

范青书将眉一横,双袖一甩,怒极而笑:“怎,怎么?怎么说?!让不让去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竹子这孩子现在,现在这么有谱了吗已经?这不是小时候哭着求着让范叔叔给压岁钱的时候了哈?!”

甲士微一抬头,斜睨了几乎要跳起来的范青书一眼,先是嘴角微扯,似乎有些话要脱口而出。但最终他还是忍下那强烈的想要嘲讽的欲望,面色恢复严肃,沉声道:“范老爷,劝您说话还是要慎重一些。一会儿见了副统领,类似的内容还是憋在肚子里为好。说句实话,现在您在副统领心中的分量,可能还真不如您后边儿那个娃娃!”

范青书上下打量了甲士一番:“你又是哪一个?”

“我是哪一个不重要,刚才这些话也不是我说给您听的。副统领说,趁着还没见面,先给您把醒提了,省得等会儿真见了面,叔侄两人谁都不爱给谁面子,搞得场面很难看,就不好回去再给城主大人交待了!”

范青书一句一句把话听完,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可当甲士完全说完之后,范青书反而深吸一口气,脸上迅速变动,再看不出任何愤怒的神情了。

他似乎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醴泉首富乃至西海岸首富,重新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与气场。

他说:“带路吧。”

声音中满是风轻云淡、举重若轻。

而已经完成了传话任务的甲士,这次实在是没能忍住,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你家,你要我带路?”

范青书竭力控制住自己抽动的嘴角和想要一眼瞪过去的欲望,轻哼了一声,说:“怎么?自己家就不会迷路么?府邸太大,不行啊?”

甲士脸上露出了一起诡异的笑容:“行。可惜,就是烧得有点儿惨,都看不出来原本豪奢的样子了。诶范大老爷,你这宅子置办下来得多少银两啊?我看看我的饷银得攒几年才能搞一套。什么?这辈子都别想?呦呦呦,那可真是够贵的。诶范大老爷,这么贵的宅子一把火烧成这样,心不心疼啊?听说你那花园里不少名贵品种啊?据说光是那些名贵品种的花草树木的钱就不比这个宅子便宜多少啊?啧啧啧范老爷还是大气啊要是换了我我不得当场背过气去,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跟一个臭当兵的斗嘴置气……哎哎哎别走啊我给你带路啊范老爷!”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云上潮升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云上潮升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二章 府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