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周麦看上去状态非常糟糕,双眼红肿,短发湿漉漉贴着额头,那张苍白秀气的脸上仍有泪痕未干,不晓得哭了多久。
她拎着刀,摇摇晃晃走到了孟鲸和华越面前,目光呆滞,就这么失魂落魄盯着他们看。
半晌,她哑声质问:“你们是谁没有投李锋?为什么不投李锋?”
孟鲸平静反问:“我有不投李锋的理由吗?我把找到的技能卡都送你了,想让你俩一起活着,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诚意?”
“我也没有理由。”华越淡声附和,“能分票李锋,自然是要分票李锋,暗中改票对我俩有什么好处?”
周麦一愣:“可李锋明明是三票……”
“周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陆先生没投李锋,而是投给了自己呢?”
“……什么?”
华越不紧不慢重复着:“当时陆先生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他是怀了必死之心的,为的就是自己死后再把李锋带走,这样你作为幽灵,胜算就会更大——他爱你,所以他投自己一票,合情合理。”
诚然,这是周麦完全没想过的一种可能性,但偏偏又是解释得通的一种可能性。
陆海说要保护她,就一定会保护她,不惜代价。
她猛烈颤抖了一下,像是又要哭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我们本来有希望一起通关的……”
孟鲸劝了两句:“游戏里的变数很多,一起通关是有希望,可并不是十拿九稳,或许陆先生只想保证你能赢。”
“……”
“周小姐,如果你不想让他白白牺牲,就应该尽快振作,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
什么是该完成的事情?
比如,今夜的猎杀目标还没确定。
周麦蓦然深吸一口气,眼神渐狠。
她问:“今晚能让我决定杀谁吗?我自己去杀。”
这就是她带了刀的意义。
孟鲸和华越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可以,你想杀谁?”
“4号武茜茜。”
“好,就按你的意思。”
周麦要杀武茜茜,倒是也在意料之内,毕竟是武茜茜先带头针对她和陆海这对情侣,才给了李锋带节奏的机会,而且在陆海死后,还阴阳怪气讲了风凉话。
现在李锋已经死了,武茜茜还活着,周麦近乎崩溃的情绪亟需一个发泄口,那就只能用武茜茜来开刀。
不管会不会引起其他玩家的怀疑,武茜茜今晚都必须死,武茜茜不死,周麦大概率会发疯。
孟鲸和华越深谙此理,所以两人谁都没阻止。
周麦既然这么决定了,想必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五分钟后,三人来到了位于二楼的目标房间。
孟鲸告诉周麦:“去吧,就算守夜人还活着,今晚也守不到武茜茜。”
“嗯。”
周麦站在房间门口,毫不犹豫击了三次掌,然后退到墙边,和队友站在了一起。
她压抑呼吸,双眼一瞬不瞬注视着那扇门,攥着刀柄的手指越来越紧。
……直到看见武茜茜出门。
武茜茜大约也没想过今夜会选中自己,她披头散发慌张跑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被铁栅栏挡住的三位幽灵。
自然,周麦给予她的恐惧最深,因为她猜到了自己被选的原因。
“你……你果然是!”
她转身就跑,中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着墙继续狂奔。
然而在没有特殊技能卡的情况下,就算她跑得再快,再会躲藏,也不可能坚持到早晨6点。
事实上,即使靠着极强的求生欲驱使,她也只坚持了十五分钟。
周麦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沿着走廊拖行了十余米,而后在她疼痛的呼喊声里蹲下身去,持刀对准了她的心脏。
“喊什么?酒店隔音这么好,你喊了又有谁能听到?”
武茜茜哭得梨花带雨,她抓着周麦的衣袖,苦苦哀求。
“姐姐,求你可怜可怜我,别杀我,我……我什么神职都不是,我就是个平民,明天也不会记得你们,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再活一晚?”
“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周麦面无表情,“因为你,我的未婚夫没了,一命换一命,这不正常吗?”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道歉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
武茜茜慌乱之下,试图求助旁边看热闹的孟鲸和华越。
“求求你们,能不能劝劝周小姐?我还不想死,我进这个游戏就是因为不想死,求求你们了,只要能活着,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孟鲸微笑着问:“真的干什么都愿意吗?”
“对!没错!”
“那你跟我们说说,白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平民阵营的有用信息?”
“……啊?”
“你不是很会八卦吗?人家小情侣在观景台见面,都能被你撞见。”孟鲸弯下腰去,轻言细语,循循善诱,“所以你应该还有别的发现吧?不管是什么,都说来听听。”
武茜茜迟疑:“我……”
“千万别撒谎。”孟鲸弯起眉眼,用最纯良无害的表情,讲着最可怕的话,“我能分辨出真话和假话,如果你骗我,我保证你的死法会非常痛苦——一刀能解决的事情,我会分解成几十刀。”
很显然,威胁奏效了,处于极度恐惧中的武茜茜,完全处于被支配的地位,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颤抖着摇头:“不不,我说实话,我一定说实话,我……今天孙小姐找过我,就是那位大波浪长发,三十多岁挺好看的姐姐。”
“孙佳卉?”
“对!她叫孙佳卉。”
孟鲸点头:“她找你说什么了?”
“她……她晚上在酒店厨房给我做了三明治,跟我说,如果我是个好人,接下来不管哪晚投票,只要那个姓张的男人出来带票,我一定要跟他的票。”
“还有呢?”
“没有了,我发誓没有了!”
孟鲸笑着看向华越:“原来那位孙姐姐相信张北迁是占卜师,难怪今天见面故意试探我,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真准。”
“没关系。”华越很冷静,“单凭他们两个人掀不起风浪,剩下的玩家他们也未必能拉拢得了。”
武茜茜小心询问:“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今晚能不能放过我了?”
“我俩是可以放过你啊。”孟鲸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过决定权在周小姐手里,我俩的意见不一定会被采纳。”
“……你们这不是骗人吗?!”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说完,孟鲸轻巧朝华越勾手示意,两人就离开了原地。
身后,周麦用白毛巾裹着手,重新将刀尖抵上了武茜茜的胸口。
周麦咬紧牙关,嗓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漠和沉痛,她掐住脖子遏止了武茜茜的大喊大叫,低声告诉对方。
“在这个游戏里谁不想活着?可永远都会有人先死,比如我的未婚夫。”
“……”
“你不是说,只能算我们倒霉吗?那你也该认命,因为你并没有幸运太多。”
幸运的一点点,多活的那几个小时,从根本上也毫无意义。
反正结局都是下地狱。
她闭上眼睛,用力将刀锋刺进了武茜茜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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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场游戏的第三天,从冯瑶发现武茜茜的尸体开始,正式拉开了序幕。
鉴于之前和武茜茜聊天比较多,冯瑶多少有些不忍心,于是帮武茜茜整理好了凌乱的衣服,顺便脱下自己的外套,帮对方盖上了脸。
截止到此刻,幸存玩家剩余七人。
孟鲸去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她思考事情的时候,通常喜欢喝咖啡来保持清醒。
她有种预感,目前特殊技能卡只出现了两张,一定还有其他的技能卡在玩家手里,只是还没有被使用。
为了多增加几重保险,她决定趁着白天的空闲,再去搜索一圈。
结果她在路过观景台时,恰好通过那扇玻璃门,看见翟子渊正趴在栏杆上,隔着无形的屏障,望向远处大雾蒙蒙的荒郊。
有风过境,摇曳嶙峋的老树枝叶,也吹拂他的衣角。
这感觉很奇特,似乎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自由,却偏偏得不到自由。
她沉默片刻,原本想要一走了之,谁知翟子渊突然回过头来,一眼就发现了她。
“孟小姐?”他热情招呼,“真巧啊,要来天台过过风吗?”
“……不了吧。”她委婉道,“我就不打扰翟先生独处的快乐了。”
“我也没有很快乐,就是想找个地方发呆而已。”他完全不觉得她在拒绝自己,依然坚持邀请,“来吧,这里挺凉快的——游戏再紧张,也该偶尔放空一下,不然精神容易出问题。”
孟鲸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精神有多正常,但他这么锲而不舍的,她也不好转身就走。
更何况她还打算拉拢他这一票,总得搞好关系。
所以无语归无语,她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良久无话,最后照例是翟子渊先开口。
他说:“其实我那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早晨无意中看见你背影,忽然就想起来了。”
这话题稍微出乎了孟鲸的意料,她警惕地瞥他一眼:“是么?哪里眼熟?”
“你以前是不是在[微音]平台上注册过账号,有一条穿白色长裙在桥上跳舞的视频,点击量特别高,都冲上实时热榜第一了?”
“……你怎么知道?”
她这么问,就相当于印证了他的猜测,翟子渊登时兴奋一拍大腿,眼神亮晶晶的。
“我刷到过啊,当时还点赞了呢!”
“哦,谢谢。”
“可你就只发过那一条视频,以后再没更新,评论区好多人说你像个仙女,喜欢看你跳舞,你都没回复过。”
孟鲸笑了一笑:“还有人这么评论呢?”
“当然,而且他们说得没错。”翟子渊神色认真,“我也感觉你白衣胜雪、依桥傍水,真的很仙女——你跳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坚持更新啊?”
她实话实说:“因为忙着勤工俭学,没时间更新这种东西。”
她六岁开始学习古典舞,学了将近十年,姑姑经济富裕,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培养她支持她,还说将来要送她去A城最好的舞蹈学院进修。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她没有被那对冷血父母算计,现在一定已经在心仪院校顺利毕业,拥有了为热爱事业终身奋斗的勇气与底气,也迟早能回报亲爱的姑姑。
但事实却是她失去了一切。
在[微音]平台大火的那条视频,是她大二时准备在迎新晚会上演出的节目,舍友帮她把练习过程记录了下来。
她大多数时间都要昼夜颠倒地去打工赚钱,完全这份必须完成的学业,舞蹈越来越成为她遥不可及的梦,那算是她渺茫却固执的坚持。
她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人记得。
听得翟子渊低声安慰:“没关系,等你从游戏通关了,回到现实世界依然可以跳舞。如有需要,我愿意资助你。”
“翟先生可真是好人呢。”孟鲸笑得更温柔了,“但前提是我们都能通关。”
“你完成过几场游戏?”
她随口乱答:“才一场而已,这是我的第二场。”
翟子渊说:“我也没比你多几场,你不介意的话,等出了这一局,我们可以考虑签订个组队契约,将来也能互相帮衬一下。”
他的眼神实在很真诚,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提议,不过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人不太聪明。
孟鲸轻勾唇角,随后又按捺住了嘲讽的笑意,转而为了掩饰,朝他浅浅鞠了一躬。
“那太好了,一个人通关,我真的很害怕。”
……
中午,冯瑶翻遍冰箱冰柜里的食材,做了一顿麻辣香锅,并盛情邀请女孩子们一起来吃。
于是她、孟鲸、周麦和孙佳卉,就围坐在了一张桌上。
她夹了一片培根,莫名的有些伤感:“要是茜茜昨晚没被……现在应该也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她才十九岁,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小的。”
孟鲸默默点头,表现得很遗憾,就好像这件事压根和自己无关似的。
孙佳卉似笑非笑瞥向周麦:“说实话,武茜茜死得蹊跷,谁会盯上她一个小孩子呢?她昨晚投票时是不是得罪谁了?”
周麦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头也不抬:“被她得罪的人才不会杀她,否则容易被怀疑,只有不相干的人才敢杀她,好给别人泼脏水。”
“周小姐这话的指向性很强。”
“孙小姐这话的指向性也不弱。”
感受到桌上的暗流涌动,冯瑶赶紧打圆场:“别吵别吵,是我讲错话,我本来只是想让大家好好吃顿饭,咱们吃饭的时候不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了。”
孙佳卉笑了笑,没再多说。
孟鲸看出周麦铁青的脸色,给她夹了一筷子肥牛。
这也是一种请保持冷静的变相警告。
……
另一方面,华越和张北迁在二楼走廊相遇了。
张北迁略长的刘海下,露出那双阴鸷的眼睛,他看着华越的脸,半晌,又将目光转向华越受伤的手臂。
他低低笑了一声:“真是好手段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
华越气定神闲:“张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太听懂。”
“这里没有其他玩家,其实你没有必要和我演戏。”张北迁说,“毕竟演戏归演戏,占卜师的查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怎么解释都没用的。”
“我从不歪曲事实,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华越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如果张先生真是占卜师,那么尊重查验结果就可以,何必特意来问我呢?”
“我挺佩服的,你们团队的配合似乎还不错,目前已经让平民阵营处于劣势了。”
“平民阵营处于劣势不假,但我也是其中一员,张先生讲话还是应该严谨一点。”
“昨晚杀那个小姑娘,不是你的主意吧?”
“对于武小姐的死,我表示很遗憾,至于她到底是怎么被杀的,张先生或许比我更清楚。”
华越心理素质极佳,任凭是谁也很难在他身上找出更多的破绽,反而越聊越容易心浮气躁。
所以张北迁果断中止了这无意义的聊天,只甩下一句狠话:“……你活得够久了,今晚也该出局了。”
“好啊。”华越推了下眼镜,欣然应道,“我很期待今晚的投票环节。”
他与他的队友,都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