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出没风波里
微风乍起,拨乱了一树青枝,凌乱了跛子的丝发,也打断了他漂泊万里的思绪……
他的口中低吟浅唱了一阵子,数声轻咳后,慢慢的转身负手离去!
“店家,请留步!”林峰唤道。
跛子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继续蹒跚前行!
“在下的酒钱,还没做个了结,店家怎么能走呢?”林峰提高了嗓音。
“林少侠客气啦,这酒不要钱!”
“不要钱?江湖买卖,岂有折本的生意,店家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有人吩咐过,只要是林少侠看上的酒,分文不取!”
“哦?岂有这等好事?只不过,我林峰素来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尤其是这种不明不白的便宜,不是自己买来的酒,也绝对不喝,所以,这酒钱,还得还你!”
林峰从怀中取出两粒碎银轻轻掂在手心:“一杯桂花酒的价钱,一定不便宜了,这十两银子,应该差不多了吧?如果还不够,改日再还你!”
跛子停下了脚步,却没有作声,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林峰的话里柔中带刚,凛然有一股绵绵不绝的杀气。
忽地,林峰手指一松,碎银化成了两道闪亮的银光,在林木枝叶间弹射飞出,“唰……唰……”两声,冲破了苍穹,飞向跛子的脊梁,只是一念间,跛子已拂衣旋身而起,他宽大的袖袍卷着一缕劲风,右手掌划出两道半圆的弧形,食指如蛇吐信一般向着银光点去,眨眼功夫,那两粒碎银已拈在他的指间!
“林少侠误会了!”跛子衣袖轻摆落下,一双青黑色的眸子映出林峰冷冽的身影,他抹了一下嘴角上流出的血渍,从容的说道:“林少侠你可知道,不久前,一位江湖上的客人买下了这壶桂花酒,又将一包摄魄钩魂的毒药交给我,让我在此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店家又是在等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等一个独行于天地之间的大侠,等一个风雪不归的青衣剑客!”
“等,向来都是一个未知的结果,等雨停,雨偏偏不会停,等他来,他偏偏不会来,但不知店家等到了什么?”
“他……应该来了,因为他的名字叫做……林峰!”
“既然来了,为何不杀了他?”
“传说他有出神入化的武功,是一位杀不死的剑客!”
“你错了,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武功,更没有杀不死的剑客,店家,动手吧!”
“不用了,我不想让他死,所以我……”跛子长咳一气,七窍流出了鲜血。
“所以,你喝下了那包毒药?”林峰反问一句。
“是!”跛子点头应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世上之事,没有太多的为什么,三千繁华,九千凄荒,人心难测,世情如霜,老朽已尽力,林少侠,后会……无期……”
“哎呀,不好不好,酒中有毒,这十王殿我就不去了,告辞,告辞!”李公子见状连忙弯腰施礼,寻得机会转身便溜,那几个麻衣男子追上几步,不停高呼:“李公子,别跑,站住……”
漫天长恨,草木葳蕤,埋藏几缕余香;独依阑干,青丝浸染,一盏孤灯长明……
“我听说,在一座百花园里,住着一位和蔼可亲、面容安详的男人,每日笑盈盈的坐在店铺里卖着桂花酒和桂花糕,他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贵而折腰,但他却为朋友情深义重,两肋插刀,有人给他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醉花仙翁,我想,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这位老伯了!”
“醉花仙翁……”
“嗯,醉花仙翁!”木琉璃一副淡然若初的样子!
“可是,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以喝到他酿的桂花酒了!”林峰绝望一叹,叹尽凄凉,却叹不尽他深深的惆怅,道尽离愁,却道不尽他淡淡的忧伤!
“林少侠,我们走吧,再怎么难过,人也回不来了……”木琉璃望向他的时候,他忧郁的眼神正迷离的望着远方。
“木姑娘……”他不知说些什么,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一个天涯浪客,身世浮沉雨打萍,一蓑烟雨任平生,有时,我的人,我的心,都不属于我而存在,你跟着我,只会苦了自己,你还是走吧!”
“林少侠,其实,人世的浮华千变万化,起起落落,谁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等你体内的毒解了,身上的伤好了,我便会离开!”
“木姑娘放心,我的伤已好,毒已解了……”
木琉璃沉默了一会儿,柔声说道:“林少侠若去十王殿,我便与你走完最后一程,纵使繁华尽落,此生无悔!”
林峰收敛起眸光里的愁色,却有几分惬意的道:“只是这一路上,会委屈了木姑娘!”
木琉璃坦然的笑了笑:“林少侠客气啦,多一个人,便会多一份力,唯望此去,你我都会平安归来!”
林峰欣然的点了点头:“希望一切喜乐长安,如你所愿!”
桂花酒铺所在的沵江古镇,乃是通往十王殿唯一的通道,只是古镇偏僻荒芜,人烟稀少,比起战乱纷扰的漠北,这儿的人们早已隐迹埋名,偏安一隅!
出了古镇南门,二人又行数里,便见一条浩浩荡荡的江河如一条长长的玉带横贯东西,岸边杂草丛生,一块破旧不堪的石碑上,刻着“沵江”二字,江面平缓,水色如玉,霞光处云雾蒸腾,微波流转,粼粼一片,正如九天银河洒落人间。
二人隔江眺望,却见茫茫江面上飘着一叶孤舟,小舟之上,一人双手肘于头下,仰天而卧……
“喂,船家……”木琉璃向小舟上的船夫招手喊道。
“姑娘是要过江吗?”那船夫模样的男人侧过头来问她。
“是啊,还请船家渡我们一趟。”
“姑娘稍候!”船夫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用力在水中一撑,便缓缓的掉转船头向岸边划来,待船靠近,才看清那男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一顶斗笠斜挎在肩,浓密卷翘的胡须随意飘散在嘴角两侧,像是高挂在清凉夜空中的两把镰刀。
“二位要去往何处?”船夫朝他们谦和一笑。
“十王殿!”林峰答道。
“什么,十王殿?”船夫狡黠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离了一圈,又暗自一笑:“呵呵,小兄弟说话也不怕风大卷了舌头,十王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人间的地狱,恶魔的天堂,二位一定是认错路了,还是趁早回去,免得丢了性命!”
木琉璃只是冷眉瞥了船夫一眼,若无其事的道:“十王殿,错不了,船家只管开船便是!”
“姑娘真是快人快语,不知说话可否算数?”
“本姑娘金口玉言,一诺千金,岂有说话不算之理!”一颦一笑间,木琉璃已纵身跃上了船头,江风吹拂着一袭轻纱,她双手叉腰,显得风姿绰绰,傲气凌人。
“林少侠,快上船了!”
林峰应了一声,足尖轻轻一点,踏上船板。
“少侠,且慢,且慢!”
船夫拖起竹篙连忙迎上,手臂一横挡在船头,呵呵一笑:“少侠还请留步,你若是上了船,这船就开不了啦!”
林峰不解:“好好的船,这么就开不了呢?”
船夫弯腰将竹篙没入水底,测了一下水的深度,又左右晃了晃船身,小船悠悠荡荡颠簸了两下,他用手挠了挠额前被风吹散的乱发,抿了抿嘴皮:“俗话说来,无风三尺浪,有雨水连天,南来与北往,一字排两端,黑道横着走,白道站一边……这儿可是沵江,祖宗三代立下的船规总不能破了,划船用船道,道亦有道,所以,坐船还得遵循一个道字,一条船上只能坐一人,你看船还没开,这船头都被你压扁了,中途若是遇上一点大风大浪的,岂不是全军覆没,我们都得沉入江底喂鱼喂鳖喂王八了!”
此话似乎说的还人模人样,木琉璃嘴角却勾起冷笑:“什么道亦有道,什么又是黑道白道,这鸟不下蛋的地方,老祖宗的臭规矩早该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