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被李爽骂了一通后,侍淮铭在原地愣了会。
昨天确实是他的生日,他好多年不曾过过生日,早都忘记了。
珍珍是故意什么都没说,一句话都没有解释。
她不止没有解释,还故意说自己这几天都出去玩了,把时间全花在了做头发买旗袍买高跟鞋这些并不寻常的事情上。
回想片刻,侍淮铭连忙转身去推上屋前的自行车。
他推着自行车出学校,上路后骑得飞快,直奔火车站而去。
骑到火车站在车棚里停下车,连忙跑进火车站去找人。
他把站里站外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喊了很多声“珍珍”,但都没有找到人。
后来他又找到月台上的工作人员问了问。
有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好像是看到了一个两眼通红的姑娘,早就坐上火车走了。
侍淮铭站到月台上,看着延伸出去的铁轨忍不住深深吸气。
有火车冒着腾腾白烟鸣笛进站,火车上下来很多人,月台上热闹起来。
侍淮铭在往来的人群中晃了一会神。
他忽想起来当时珍珍来城里,他在月台上看到她的场景。
她那时围着红纱巾,站在人群当中左右张望,脸上满是期待和紧张。
心里堵得有些喘不上气。
咬咬牙,他简直想给自己两拳。
***
下午半天的时间,侍淮铭更是心神不宁心不在焉了。
整个下午上了什么课他都不知道,傍晚下课后回到家里,打开门面对少了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更是憋闷得厉害。
他去到房间里坐下来,没心情做任何事,就靠着椅背仰着头发呆。
写字桌上摆放着珍珍看过的书,用过的作业本和铅笔,每不小心扫到一眼,心里的憋闷就不自觉加多一层。
烦躁得要爆炸,连喘气都比平时艰难了很多。
脑子里全都是珍珍的脸,和数不完的后悔歉疚,挥也挥不去。
发一会呆,目光不经意间落下来,忽又看到桌子角落上放着一个纸包。
那也不是他的东西,他伸手拿过纸包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双崭新的黑色布鞋。
李爽中午的时候也说了,珍珍为了给他做鞋,每晚都熬到半夜。
那么这双布鞋,自然就是珍珍给他做的那双了。
他拿着鞋看一会,然后包起来放进抽屉里。
在这屋里是待不住了,他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出门往训练场上去了一趟。
在训练场上流了一晚上的汗。
衣服透湿地回来,进洗手间洗了个澡。
刚洗完澡出洗手间,门上忽响起敲门声。
侍淮铭到门上去打开门,看到何硕站在外面,出声问:“什么事?”
何硕说:“出来陪我抽根烟呗。”
侍淮铭出来和何硕一起到外头。
两人手里各夹了一根烟点燃,在月色下抽亮火星。
何硕跟侍淮铭说:“李爽她孕期脾气暴躁,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侍淮铭轻轻弹弹手里的烟,“没事,她骂得对。”
听着这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自省过了的。
何硕看着侍淮铭,语气一换又问:“不是,我都迷糊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侍淮铭仰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开口道:“烦。”
何硕把烟送到嘴里吸一口,眯眼吐烟气,“嫌小棉花烦?”
“不是。”侍淮铭低下头,“她又乖又懂事,脾气也好,有什么好烦的。”
何硕咬着牙说话含糊:“那你他妈到底烦什么?小棉花脾气那么好,都能被你给气跑了,你也真是有能耐。”
侍淮铭接着话回答:“烦我自己。”
烦那些不受控的时刻,烦面对珍珍时翻腾起来的浓烈的**。
何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屁话。
他说:“我看你就是瞎矫情,没事找事瞎折腾。”
侍淮铭默了片刻又说:“我不想我是因为有生理需求而跟她在一起的,我一直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她不公平,也是对感情两个字的侮辱。”
何硕转头看着他,“你和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每天一日三餐朝夕相对,是根冷木头都产生感情了,你对她还没有产生感情?没有感情你今天中午急成那样,一整天心不在焉都不知道在干什么,是装给我们看的?”
侍淮铭看向何硕,嗓子堵住没再说出话来。
何硕抽完最后一口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棉花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学生你的妹妹,更不是你手下的兵。老婆不是用来训的,是用来疼的。”
烟抽完了,何硕不打算继续站着了。
他掐着烟头跟侍淮铭说最后一句话:“我得回家陪老婆了,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便回家去了,留了侍淮铭一个人在外面继续站着。
侍淮铭手里的烟迎风燃尽了。
他手指轻轻一弹,长长的烟灰瞬间散落,碎光闪灭在风里。
***
夏日日照时间长,不过凌晨四点,天就开始亮起来了。
珍珍抱着包裹坐在火车上,侧头靠在窗玻璃上,神情木然像个娃娃。
听到火车到站提醒,她回过神来,忙背上包裹起身准备下车。
火车进站停稳,她背着包裹小心下火车,落脚站到月台上,深深吸了口气。
夏日清晨的空气,清新沁肺。
珍珍没在月台上多留,吸完一口新鲜的空气便背着包裹出了火车站,直接往家回。
她徒步往前走,遇上顺路的驴车就坐上一段。
这样从火车站赶到家里,已经正晌午时分。
走在坑洼的村道上,远远看到那个熟悉的小村落,珍珍心里五味杂陈。
眼睛又忍不住变得湿润,她抬手擦一下,继续往村子里去。
刚走到村头上就遇到了熟人红梅。
红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敢出声打招呼:“哟,这是珍珍吧?”
珍珍勉强冲她笑了一下,“嗯,是我。”
红梅满脸惊讶,“哎呀,你要不答应我都不敢认,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珍珍笑一笑,继续往村里去,“也没什么变化,就是白了一些。”
红梅说:“不止是白了,说不清哪变了,反正就是变了。”
红梅跟着珍珍一起往村子里去。
说着话又想到什么,盯着珍珍又问:“你怎么回来啦?你自己回来的吗?”
珍珍嗯一声,“三哥哥忙,部队里不让回来。”
红梅用扒皮一样的眼神看着珍珍,“那你怎么回来了呀?”
珍珍说:“我想家了,所以回来看一看。”
红梅不相信,笑着问:“是吗?”
珍珍没有再回答。
红梅紧跟在珍珍旁边,换了话又问:“大城市什么样啊?好玩吗?”
珍珍步子加快了些,“嗯,有大商场有西餐厅,有很多东西,挺好玩的。”
红梅步子也加快,“珍珍你命真好,我们怕是这辈子都去不了一次大城市,见都见不着这些东西。”
珍珍走到家门口了,就没再和红梅说这些话。
她停下步子看向红梅,“嫂子,我到家了,我先进去了。”
珍珍也没客气让她一起进去坐坐,红梅就笑着说了句:“去吧,我也回家了。”
她看着珍珍进院子,又伸头往院子里看上一会,然后才转身回家去。
钟敏芬侍淮钟陈青梅和侍丹玲侍兴国正坐在屋里吃饭。
钟敏芬夹了一筷子菜刚放到嘴里,忽听到灶房外传来一声“娘”。
她往外面看出来看到珍珍,愣了一下忙放下筷子起身道:“是珍珍吗?”
珍珍背着包裹进了厨房,湿着眼眶应声:“娘,是我回来了。”
看到珍珍,侍淮钟陈青梅也站起来了。
侍丹玲动作更是快,起身过来一把抱住珍珍,惊喜道:“三婶,你怎么回来啦?”
珍珍想把眼泪咽回去但没用。
她摸一下侍丹玲的头,湿着眼眶笑着说:“想你们啦,回来看看你们。”
侍兴国伸头往外看了一眼,“三叔也回来了吗?”
珍珍摇摇头,“你们三叔忙着呢。”
刚看到珍珍的时候挺惊喜挺开心的,但这会觉得不对劲了。
陈青梅和侍淮钟互看一眼,陈青梅又看着珍珍问:“你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啊?”
珍珍看向陈青梅点点头,还是弯着嘴角,“嗯,嫂子,我自己回来的。”
钟敏芬哪有看不出来的。
但她没有问什么,忙去灶台边拿碗盛饭,跟珍珍说:“先别站着说话了,把包裹放下洗洗手,先吃饭。”
珍珍应一声去房里放包裹。
去到房里放下包裹,她擦了擦眼睛又轻轻吸了吸鼻子,调整好了才出来。
到外面洗手坐下来吃饭,也没说什么不开心的事。
侍丹玲和侍兴国好奇大城市什么样,叽叽喳喳没完,倒也开心。
珍珍给他们讲了很多大城市的事,然后跟他们说:“你们要好好读书,以后就可以去大城市上学了。”
侍丹玲和侍兴国眼睛瞪大,“真的吗?”
珍珍点头,“真的啊。”
饭桌上侍丹玲和侍兴国跟珍珍说的话最多,钟敏芬陈青梅和侍淮钟没插上什么话。
吃完饭收拾了锅碗以后,钟敏芬把珍珍拉去了她的房间里。
陈青梅见状,也跟着一起去了钟敏芬的房间。
到房间里坐下,钟敏芬不绕弯子,拉着珍珍直接就问:“跟娘说,怎么了?”
听到钟敏芬这么问,珍珍没能控制住,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陈青梅忙拿手绢给她擦眼泪。
看珍珍这样,陈青梅也软着声音问:“淮铭欺负你了?”
珍珍擦了眼泪摇摇头,吸一下鼻子带着鼻音说:“他没有欺负我,他给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也不让我干活。”
钟敏芬看着珍珍,“那这是怎么了?”
珍珍低着眉缓了一会,然后又说:“三哥哥他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变不成他喜欢的样子。我受不了了,实在是和他过不下去了。”
喜欢不喜欢的又不能当饭吃,钟敏芬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
村里村外哪对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结了婚那不都是一样生孩子过日子嘛,谁成天靠喜欢过日子。
她看看陈青梅,又看看珍珍。
目光落到珍珍的肚子上,她默了一会,看着珍珍又问:“你老实跟娘说,你去城里这么长时间,他是不是没跟你同房?”
之前珍珍写信回来,说侍淮铭身体不行不能生孩子,她就觉得奇怪。
珍珍低着头,片刻点两下。
陈青梅觉得不可思议,没忍住瞪着眼睛惊讶出声:“啊?”
钟敏芬倒觉得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混账东西,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
她气得沉下脸,片刻后黑着脸跟陈青梅说:“你去把玲玲给我叫来,我要写信。”
珍珍伸手抓住钟敏芬的胳膊,出声道:“娘,别写了。”
钟敏芬语气激烈道:“不写信骂骂他这个混账东西,我今晚觉我都睡不着!”
珍珍还是抓着她的胳膊说:“这种事,就别叫玲玲写了。”
钟敏芬咽不下这口气,硬是叫陈青梅把侍丹玲给叫了过来。
然后她气哼哼地口述让侍丹玲写:“侍小三,我是你娘!我以后也不是你娘了!你当了官了有本事了,你有能耐了,你现在眼里谁也没有了!……”
通篇都是骂侍淮铭的话。
钟敏芬很生气,侍丹玲也写得很小心。
写完了她把纸折起来,看着钟敏芬小心问:“奶奶,三叔做什么啦?”
钟敏芬气呼呼道:“你别管,你也别出去瞎说。”
侍丹玲小心又小声:“哦……”
钟敏芬做事利索,信写完就拿给了侍淮钟,让他去镇上给寄出去。
侍淮钟也没有多问,接下信就去镇上花点邮票钱给寄了。
寄完信回来,正好赶上去生产队干活。
陈青梅和他一起过去,让珍珍留下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虽然她整个人变得白白净净的,但明显能看出来没休息好,精神状态很差。
出了门往工地上去,侍淮钟才问陈青梅,珍珍和侍淮铭到底怎么回事。
陈青梅压着声音,把珍珍说的话说给了侍淮钟。
侍淮钟也蹙起眉出声:“啊?”
陈青梅冲他点点头,“就是这样。”
侍淮钟理解不了,“这小子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吧?”
说着突然想到点什么,“还是他真的不行?”
陈青梅清清嗓子,“这我哪里知道啊,要不你写信问他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一声:“侍大哥,侍大嫂。”
侍淮钟和陈青梅一起回过头,只见是红梅担着扁担跟过来了。
跟到了跟前,红梅笑着问:“你家珍珍怎么回来了啊?”
陈青梅笑着回答道:“这孩子恋家,想家了。”
红梅笑着说:“我还以为她和侍淮铭闹矛盾了呢,这突然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陈青梅:“小两口在一起能闹什么矛盾呀,就是想家了。”
看陈青梅这么说,红梅笑笑没再问了。
到了生产队干活。
听哨声到树荫下休息的时候,红梅又拉着翠兰和秀竹一起说闲话。
她小声跟翠兰和秀竹说:“林珍珍回来了,你们知道不?”
她们还真不知道,翠兰眼睛一亮道:“淮铭回来了?”
红梅笑一下,“没有,就她一个人回来的。”
这是什么情况?
翠兰和秀竹看彼此一眼。
红梅压着声音又说:“我早就跟你们说了,以侍淮铭现在的条件,根本看不上她,她去了城里也不见得就能呆住,你们看,灰溜溜回来了吧。”
翠兰看着红梅,松着声音说:“说不定就是想家了呢。”
红梅乜眼哼笑一声,“她去城里也快有半年了吧,肚子到现在还瘪着呢,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这要是正常夫妻,早该怀上了。”
秀竹拿水瓶倒凉白开喝,给翠兰和红梅一人倒上一碗。
喝下半碗水,红梅又说:“我早就说了,这人高兴得过了头,就不是什么好事。”
秀竹:“你也别这么肯定,说不定人家好着呢。”
红梅又哼笑一声:“那就等着看呗。”
***
珍珍和钟敏芬在一起呆了半天,心情变得好了很多。
家里的氛围让她感觉到安心放松和踏实,有人疼她给她当后盾,不像在侍淮铭身边需要紧绷着,所以心情好起来也比较快。
晚上吃完饭,陈青梅又安慰她:“回来了就在家放松放松,别想那么多了。”
珍珍冲她点点头,“我明天跟你和大哥去生产队干活去。”
陈青梅闻言看向她:“你就别去了,别往人堆里去。”
珍珍看着陈青梅稍微愣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她连声招呼都没跟家里打,突然就从城里跑回来了,回来时状态也很不好,尤其还碰到了红梅,外面现在肯定有她的风言风语。
看珍珍不说话,陈青梅又说:“你上午半天去赶集卖买卖豆芽,下午半天就留在家里随便找点事做,和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珍珍看着陈青梅点点头,应声道:“好的。”
两人坐在院子里做针线说话,忽听到屋里侍兴国问:“姐,这题怎么做啊?”
侍丹玲没有理他,直接说:“我作业还没做完呢,等一会的。”
珍珍心生好奇,伸头往屋里看一眼。
她没忍住,放下针线起身进屋,到桌边坐下来,问侍兴国:“我能看看嘛?”
侍兴国直接把暑假作业递到珍珍面前,指给她:“这个。”
珍珍拿过他的作业看了看,拿起铅笔说:“这个很简单的。”
然后在本子的角落,给他写了解题过程,同时给他讲了解题的思路。
侍兴国听懂了,睁大眼睛看珍珍,“哇,三婶你变得好厉害。”
珍珍笑一下,“都是你三叔教我的……”
刚说完这半句话,珍珍就顿住了,收起笑容没再往下说。
侍丹玲抬起头看一眼珍珍,问她:“三叔当老师凶吗?会不会拿戒尺打手心?”
珍珍点一下头,“凶。”
然后又补充一句:“但不会打手心。”
侍丹玲评价道:“那还好了,我们薛老师喜欢打手心。”
珍珍教完侍兴国解题以后没有立即出去。
她看着侍丹玲和侍兴国写作业,心里忍不住有些痒痒的,便问侍丹玲:“玲玲,你有什么书能看看吗?”
书?
侍丹玲又抬起头看珍珍。
她说:“只有课本,里面有课文,你看吗?”
课文珍珍都看过了,很多还都背过的,她摇摇头:“都看过了。”
侍丹玲看着她眨眨眼,“那我就没有了。”
片刻想到什么,“薛老师应该有,你可以找薛老师借。”
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珍珍想一会起身,“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去找薛老师借借看。”
珍珍出院门的时候,钟敏芬刚好在外面溜了一圈回来。
钟敏芬看她一个人出去,便问了句:“去哪呀?”
珍珍回她一句,“娘,我去找薛老师借点书来看看。”
看她走远,钟敏芬进了院子来。
她在陈青梅旁边坐下来,伸手在笸箩里挑针线活出来做。
陈青梅笑着说:“去了一趟城里,喜欢上看书了。”
钟敏芬说:“怕不都是小三子逼的,我也不叫珍珍再去城里了,我就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我饶不了他。当了官又怎样,我是他娘!”
陈青梅叹口气,“以珍珍的性子,肯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憋不住了才回来的。”
钟敏芬重声附和:“肯定是!等他回来了,让淮钟教训教训他。”
陈青梅没忍住笑出来,“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淮钟哪能打过他。”
钟敏芬冷冷地哼一声:“你看他敢还手吗?”
***
珍珍出去后直接去了薛老师薛凡家里。
敲响薛凡家的院门,先和薛凡家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
他们不过都热情地招呼:“哎哟,珍珍回来啦?”
珍珍回应了,少不得又被拉着说了一些城里的事情,大家都好奇大城市的生活什么样。
珍珍跟他们坐着聊了会,然后说明来意:“薛老师在家吗?我想找他借点书。”
薛母说:“他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了。”
然后话音刚落,薛凡推开院门从外面回来了。
看他回来,珍珍忙起身和他打一声招呼。
薛凡看到珍珍,也笑起来打招呼,“三嫂,你回来啦。”
珍珍应声道:“是啊,我想找你借点书看看,你这里有吗?”
作为老师,书自然是有的。
薛凡领了珍珍进屋,跟她说:“你进来看看,你想看什么书。前两天我还去县城图书馆借了几本,你喜欢就拿去看。”
珍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能看什么书。
薛凡桌子上的书不少,但和侍淮铭比起来就少多了。
珍珍看了一会说:“你能不能给我推荐一本,我刚学会看书不久。”
薛凡想了想,把桌子上的书都扫视了一遍。
然后他从书堆里抽出两本书,送到珍珍手里说:“这两本应该都可以。”
珍珍接下书看了看,一本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叫《苦菜花》。
薛凡告诉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国外作家写的书,《苦菜花》是中国作家写的书,都是讲革命的。”当然里面也都有爱情、亲情、友情。
珍珍犹豫一下,拿了《苦菜花》,“我先看这一本,看完我再来换。”
薛凡冲她笑笑,“行,三嫂你拿去看吧。”
珍珍拿着书又问:“有不懂的能来问你吗?”
薛凡当老师干的就是这个事,很乐意,“当然可以了。”
珍珍拿了书出去,和院子里的其他人打招呼走人。
薛凡送她到院门上,又问了她一句:“三哥在城里很好吧?”
珍珍点头,“嗯,他现在在军校,属于高级扫盲了,跟大学生一样。”
薛凡羡慕地说:“真好,还是三哥厉害。”
说完他又问珍珍:“三哥教会你识字看书的吧?”
珍珍又冲他点点头,但没有接着话再往下说。
和珍珍闲聊了这么几句,薛凡便让她走了。
而珍珍一走,薛凡家的院子里立马有了议论声:“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不正常。”
***
珍珍借了书回家,洗漱完在灯下翻开书看了几页。
侍丹玲困得早睡得早,早在旁边躺着睡着了。
珍珍看书的时候投入且认真。
看得眼皮打架,打个长长的哈欠,吹了灯也就躺下睡着了。
同一片夜空下的熙城军校。
侍淮铭靠在床头,双手叠起枕在头下,在明亮的电灯光线中发呆眨眼。
这一天他仍然过得心神不宁且非常烦躁。
尤其是下课回家,进屋听不到熟悉的声音,抬眼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却又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想起来珍珍在那个地方的样子。
这个屋子里,哪哪都是她的影子。
她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做饭,环着他的腰给他系围裙。
她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吃饭,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有明亮的笑意。
她坐在他旁边写字看书,不懂的时候歪着头认真地听他讲解。
她在月光下仰着头和他说话的样子。
她喝醉酒叫他三哥哥的样子。
她第一次穿连衣裙的样子。
她亲他喉结,红着脸帮他整理衣领的样子。
她烫卷发穿旗袍的样子。
……
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这些。
烦得实在睡不着,侍淮铭起身坐在床边,低头按眉缓了会。
片刻后他起身,在深浓的夜色里,到操场上跑步去了。
跑完步回来有点累,勉强睡着了一会。
次日起来后晨训上课,课间一到,他便去了校长室。
敲开校长室的门,他去到校长办公桌前说:“校长,我想跟您申请探亲假。”
他们不是普通学生,是军人,探亲假上面自有安排,在合适的时候会让他们回家探亲。
他也不知道校长会不会同意他回去,但他现在必须要来申请试一试。
侍淮铭等着校长问他请假的原因。
但校长仰头看他一会说:“我听说你把你媳妇气走了?”
侍淮铭有点尴尬,但还是应道:“是的,所以我现在急需要回去一趟,请校长批准。”
校长又仰头看他一会,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假条,给他钢笔:“填吧。”
侍淮铭松了口气,接下钢笔道:“谢谢校长。”
侍淮铭把需要的相关资料都填齐,校长批完便让他走了。
走的时候校长又笑着说了句:“这次给你的任务就是,把媳妇带回来。”
侍淮铭配合地应一声:“收到!”
***
珍珍回到村里一天半,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就起来了。
她当然是不想听那些闲话,所以也没有往人堆里面去,上午半天去赶集卖豆芽,下午就在家陪陪钟敏芬或者看看书,再或者去野地里挑野菜回来喂猪。
今天上午没有集可以赶,她便带着书拎着篮子出去挑野菜了。
挑好野菜她没有立即回来,而是直接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看书。
情绪沉浸在剧情里,看得正动情的时候,忽听到一声:“三嫂,你在这里看书啊?”
珍珍闻言回头,只见薛凡站在她旁边。
她笑一下站起来,对薛凡说:“嗯,很好看,谢谢你的书。”
薛凡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村里难得有人爱看书,他忍不住想跟珍珍多聊几句,便又问她:“三嫂你有哪里不懂的没有,我可以给你讲讲。”
那确实是有的。
珍珍把书往前翻,从第一页开始问薛凡问题。
薛凡认真听她提问,每一个她不懂的地方都耐心且详细地给她讲解。
珍珍一边听一边点头,豁然开朗的时候,她表情会跟着亮起来,尤其是眼睛。
***
侍淮铭在校长那申请好探亲假,直接就回了家里。
他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便去了火车站。
坐在火车上看着车窗外景物变换,他心里的情绪一点点复杂起来。
思乡的情绪,想亲人的情绪,还有能见到珍珍的情绪,在脑子里缠成一团。
火车况且况且走得很慢,他沉着心看窗外的风景。
从白天进入黑夜,黑夜里又有了些微的光,慢慢再亮起来。
火车进站停车的时候,他心里的情绪更是膨胀起来。
落脚踏上离开了五年多的土地,心里的滋味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出来。
而离他家的小村庄越近,这种滋味就越无法表达。
站到了村头上,看到没什么变化的小村子,眼眶瞬间便湿透了。
这时候大家都在生产队干活,村里没什么人。
侍淮铭一路走回家,走到院门前又停住,酝酿了好一会才迈开步子进去。
进了院门往里看一眼,他就看到了钟敏芬坐在屋子里做针线。
钟敏芬自然也看到了他,伸头往院子里看,眯着眼睛问他:“你是谁呀?你找谁呀?”
侍淮铭忍着情绪,笑起来道:“娘,我是淮铭啊。”
听到这话,钟敏芬拿着针线的手一抖,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侍淮铭眼睛眯得更小,声音高起来,“你说你是谁呀?”
侍淮铭直接走到屋里,去到她面前,曲腿弯腰把鞋底从地上捡起来,掸一掸上面的灰尘,放到笸箩里说:“娘,我是淮铭。”
钟敏芬这下认出他来了。
泪水澎湃,她眼泪刷一下就掉下来了,同时伸出手就往侍淮铭肩上捶,一边捶一边哭一边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侍淮铭任她捶,自己眼睛里也汪满了眼泪。
等钟敏芬不捶了,他握着钟敏芬的手说:“娘,我回来了。”
钟敏芬哭得说不出话,抱着他直接嚎啕起来,好像要把这五年多受的煎熬都哭出来。
侍淮铭抱着她抚着她的背任她哭。
等她哭完了平复下来了,他才把行李放下,在钟敏芬旁边坐下来。
钟敏芬哭得眼睛红彤彤的,说话全都是鼻音。
她冷静些了,这会看着侍淮铭问:“你怎么回来了?”
侍淮铭说话也带着明显的鼻音:“找了校长,申请到探亲假了。”
钟敏芬吸着鼻子,“变了,不像从前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侍淮铭笑了笑说:“也没变什么,就是硬朗了一些。”
钟敏芬嗯一声,“硬朗了很多。”
母子俩久别重逢,坐着说了好多的话。
因为很多话都在信里面说过的,其实说的都是一些重复的话。
说得差不多了,侍淮铭问钟敏芬:“娘,珍珍呢?还有大哥大嫂他们……”
提到珍珍,钟敏芬迅速变脸,看着他没好气道:“你还记得珍珍啊?”
不过他主动问了,钟敏芬心里又舒服些,觉得他还不是那么混账,于是看着他说:“你大哥大嫂去生产队干活去了,珍珍去打猪草了,不知道怎么还没回来,要不你找找去。”
侍淮铭看一眼头顶的太阳,站起身道:“行,那我去找找。”
钟敏芬跟着他一起起身,嘱咐他:“你像个男人一点,好好哄哄珍珍。”
侍淮铭应声:“娘,我知道的。”
钟敏芬看着他腹诽——你知道个屁!知道还把珍珍气回来!
***
侍淮铭出了门,往村子附近能打猪草的地方转了转。
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虽然五年多没回来了,但他仍然对每个地方都很熟。
白云村不大,他去到村子外面转上一圈。
转的时候,目光各处扫寻,然后很顺利在一处庇荫的地方看到了珍珍。
而他不止看到了珍珍,还看到了站在珍珍旁边的男人。
他看着珍珍和那个男人顿住步子,没再往前去。
男人看着十分眼熟,想一会他便想起来了,是小时候他的小跟屁虫——薛凡。
珍珍手里拿着一本书和薛凡站在一起。
看起来薛凡在给她讲东西,而她歪着脑袋在很认真地听。
听了一会,她的眼神从懵懂慢慢过度到豁然,然后眼睛带着整张脸亮起来。
眼神锁在珍珍脸上。
侍淮铭不自觉轻轻吸口气。
眸光微微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