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没有圆房(加更)……
明雪霁站在门前,四下一望。
茶叶铺在整条街上最繁华的地带,来来往往行人不少,但铺子里没什么客人,黑漆柜台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在掸灰。
母亲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来铺子里玩耍,每次都能看见很多人,有零买了自己喝的,也有来谈整单生意的。
明雪霁慢慢走到店铺门前,余光瞥见马车越过路口,径直往前去了。
元贞走了。眼下,她需要独自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心里突然有点慌,仿佛没有了让她能够从容笃定的底气似的,明雪霁吸着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总靠着元贞,眼下他帮她只是一场交换,将来的路怎么走,说到底还得靠她自己。
迈步走进店里,小伙计好容易看见客人,连忙丢下鸡毛掸子迎上来:“夫人来了,这回想买什么茶?”
这是商家揽客常用的手段,显得亲近熟悉。明雪霁许久不曾正儿八经进店买东西,犹豫着没开口,小伙计连忙又道:“店里什么都有,夫人想看什么我给您介绍介绍?”
明雪霁鼓足勇气,说道:“随便看看。”
头一句话说出口,心里蓦地安定下来,明雪霁环顾着四周的摆设。
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角落摆着兰花文竹,能看出是想往雅致的方向装饰,然而一色高大沉重的黑漆家具,又让这雅致,有了许多不近人情的感觉。母亲在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货架是竹子做的,许多摆设也是竹子、木头一类,刷了清漆,露出本来的纹理,有种天然质朴,让人亲近的好感。
伙计也悄悄打量着她。衣服都是旧的,气质也有点怯,但妆容精致模样出挑,况且她身边带的丫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伙计一时也猜不透她的来头,陪着笑跟着:“架上摆的都是才进来的好茶,夫人可有中意的?”
明雪霁看着货架,为了排场显眼,茶饼都摆在外面,但夏秋天气潮湿,这么敞开放着,其实会影响茶饼的品质。“都有什么茶?”
伙计一听发问,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夫人看看小龙团,上个月才到的,顶级的龙茶,才到店就抢的只剩下最后四饼了。”
“还有这个蒙顶石花,今年春天采的新茶,香气浓郁得很,如今也一饼难求呢!”
“这个紫笋也是极好的明前紫笋,正宗阳羡产的,泡茶上品,那些风雅人家还用来做菜呢!”
隔着又高又宽的柜台,明雪霁看不清茶饼的情形,便道:“能拿来我看看吗?”
“得嘞,夫人一看就是行家,小的这就给您取。”伙计小心用帕子垫着手,拿过茶饼,“夫人您看,都是上品。”
明雪霁用帕子垫着拿起一个小龙团,闻了闻,又拆开包装一角看了看。
龙团按品质高低分为龙茶、凤茶、京挺等十个等级,这个茶虽然印着团龙纹,但品质绝没到龙茶,连凤茶都未必到。
又看了看蒙顶石花和紫笋,紫笋的香气颜色也绝不是明前的春茶,更像是夏秋后采的。
心里凉了半截,又是生气又是疑惑,上次明孟元说茶叶铺是他经营的,是弄错了,还是故意以次充好?“这个真是龙茶?我闻着气味不对,还有这个紫笋,也不像是明前茶。”
伙计笑起来:“夫人说笑了,这个就是龙茶跟明前紫笋,我家几十年的老店,怎么可能弄错?”
也许是小伙计不识货呢?明雪霁踌躇着:“你家掌柜呢?我想问一问他。”
不多时掌柜出来,是个五六十岁的生面孔。母亲去世后,茶叶铺里里外外,掌柜伙计账房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这个,不知是不是那时候换上的。明雪霁把方才的话又说一遍,还没说完,已经被掌柜打断:“岂有此理!”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家上好的龙茶紫笋,到你嘴里怎么就不好了?你是不是故意找茬?或者同行拆台?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生意?”
明雪霁怔住了,她从来良善,并不知该怎么跟人争斗,只认认真真解释道:“龙茶的颜色气味,还有脂膏都不一样……”
“你必是同行来拆台的,”掌柜怒冲冲叫伙计,“还不赶紧打出去!”
边上人影一晃,青霜闪了出去,明雪霁被青岚护在身后,也没看见青霜怎么动手,下一息,掌柜已经惨叫着摔在地上,四仰八叉。
伙计早吓得躲去后面不敢出来,明雪霁被青岚扶着出门,震惊之外,更多气怒。这就是明孟元经营的铺子?母亲当年那么公道做生意,店里从不会以次充好,从没有这样动不动打骂客人的掌柜,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一顶小轿飞快地抬到近前,轿夫放下轿杆,恭敬说道:“明夫人请上轿,送您去明家。”
是王府的人。明雪霁下意识地四下望了望,没有看见那辆马车,元贞不知道去了哪里。
定定神坐进轿子里,元贞要她回明家,她也正想回去,好好问问明孟元。可以想象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元贞不在,她需要独自应对,她总得学会独自应对所有的一切。
轿子走远后,周慕深从对面酒楼里走出来,遥遥目送。
方才她刚从车上下来,他就认出来了。从明素心成亲那天见到她以后,他就牢牢记住了这张脸,这副身段。明明从前是个灰头土脸的瘸子,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了呢?
周慕深紧走几步,看着那顶轿子顺着大街往前,似乎是往明家去的,想跟上,又想起这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他跟过去,又算什么?
沉吟着望着越来越远的轿子,明明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旧衣,隔得老远都能看出简陋,可为什么此时看来,却和婚礼那天那身红衣一样光彩耀眼呢?
还有那辆车,车门开合的刹那,影影绰绰似乎里面有人,是谁?
轿子抬到明家门前,看门的上前拦住正要问,轿帘一动,明雪霁露出半边脸:“让开。”
看门的认出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轿子直接抬进大门,一左一右两个丫头扶着,明雪霁款款下了轿,这是怎么说的,这个谁都能踩两脚的大姑娘,几时竟有这个派头了?
明雪霁慢慢走过照壁,手还有点抖,方才那短短两个字耗费了太多勇气,然而有了第一次,下次她应该能做得更好些。
腰身挺得更直,微微抬头,回忆着杨龄教的仪态,不紧不慢往前走去。
正堂内,明睿正跟计延宗说话:“姑爷啊,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家里那个生药铺,唉,遇上对头,生意不好做啊!”
计延宗不动声色。这事他早就听说过,如果不是这一茬,大约明睿这老狐狸也未必那么痛快把明素心嫁给他。“愿闻其详。”
“牛守备家去年新开了一个生药铺,就在我家铺子斜对过,真是太不地道了!事事都要跟我作对,咱家卖十文,他就卖九文,硬生生让他挤兑得我做不下去!”明睿唉声叹气,“我也托过人说和过,像周家、黄家都托过,那个牛守备愣是油盐不进,我是真没辙了。”
计延宗也知道这事。牛守备实权在握,早就存心打掉明家的药铺,一人独大,周家、黄家所谓的说和,其实就是周慕深和黄新与牛家的子弟说过一声,两家当家作主的老爷们都瞧不上明家,给钱也不会趟这趟浑水。抿一口茶:“然后呢?”
“姑爷那么得王爷器重,要么跟王爷说说,给咱们主持个公道?”明睿热切地看他,“或者翰林院那些人也行,听素心说前阵子陛下还点明让姑爷陪驾,姑爷肯定有办法,对吧?”
计延宗笑了下。明家有钱,但上头没人,明睿又只是个小小的贡生,京中大把有权有势的随便踩他一脚,就够明睿喝一壶的,所以明睿,很需要一个有官身的女婿。这也就是这桩婚事这么顺利做成的原因。“我知道了。”
他并不往下说,明睿猜到他在等什么,忍着肉疼:“如果能办成,我肯定不会亏待姑爷。”
门外有小厮回禀:“老爷,大姑娘回来了。”
“她来做什么?”明睿顿时翻了脸,“素心回门,谁让她来?”
“我。”计延宗淡淡说道,站起身来。
内院,明素心扑在赵氏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我在她家连个丫鬟都不如,当牛做马伺候那两个老太婆!还有姐姐,他们都抬举她向着她,都说我不好!”
赵氏冷笑一声:“上次我就看出来了,那是个会咬人的狗,别看平时不声不响的,心机深着呢。”她拍着明素心,低声安慰:“你别怕,只要你能抓住延宗的心,以后有的是法子对付她,你看你娘,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英哥也向着她!”明素心哭得越发厉害了,“英哥前天夜里还去她院里找她,昨天也是,他根本不去我房里……”
“你说什么?”赵氏一下子立了眉,“你跟延宗,不会还没有圆房吧?”
明素心涨红着脸,老半天才点点头,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赵氏咬牙:“反了她了!”
“夫人,”丫鬟在门外回禀,“大姑娘回来了。”
“来得正好,”赵氏笑一声,“我还正想会会她。”
院中,明雪霁穿过垂花门,向正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