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民怨
第427章民怨
莫家军军营就在魏罡眼前,井然有序,炊烟袅袅,他们的君主身在其中——在莫家军演武时他看到过一次,她就站在高台上,侧对着他,长刀拄地,两手手掌很随意的搭放在剑鞘上,一看就是常上战场之人。
她明明可以一举攻下平州,却始终不动作,似乎就是为了折磨城里的人。
凶恶之辈!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莫聆风再次出现在他视线中。
一群将士,众星捧月,簇拥着她出来,她似有所觉,抬头看向城楼上方,勾起嘴角,无声蔑笑。
魏罡脑子里“轰”的一下,忽然涌上来一个念头——她的凶恶,不在百姓,而是对他。
她用苦难来摧毁他的气节!
他手脚冰凉,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猛地后退一步,同时在心里冷哼一声:“我饿死也不会降!”
天色越来越暗,城和人都淹没在黑暗里。
城中百姓如同鬼魅,在夜里张开嘴,用牙齿碾碎坚硬的树皮、野草,吮吸出里面汁液,一滴也不放过。
城中野草、树皮已经掘剥殆尽。
没有哭声——哪怕家中有人丧命,也不敢哭,因为尸体已经成了食物。
有人父子夫妇相剖而食,有人家中还有余粮,不敢生火烹熟,将生米放在口中,用牙齿磨碎,有人捡到死老鼠,生吞活剥。
饥饿从腹中破出,长出双手,搜刮攫取一切可以塞进嘴里的东西,满城寂静,但人的脑子里沸腾聒噪,都是咀嚼吞咽的声音。
谁的喉咙一动,立刻就有目光就看向谁的肚子、衣袖、腰间。
饥饿对他们已经是一场无法忍受的大刑。
五脏六腑饥不择食,心里怒火却饱胀——城中繁华时,他们没有享过一天福,税赋与日俱增,他们一日辛劳过辛劳一日,凭什么让他们一起饿死!
所有的思绪都困在了饥饿里。
街道上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是妇人,哭她的小宝。
一瞬间,无数眼睛涌到门口、窗边,看一个妇人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一个七八岁小孩,小孩头颅、手脚在母亲怀中垂落。
妇人边走边哭,她身后幽魂似的跟着几条黑影,等着吃肉。
妇人不回头,只往前走,哭声最后变成了恶毒的咒骂。
咒骂声尖利,把藏在各处的穷人都勾出来,把他们心里的凶恶也勾出来,骂声越来越大,一路走向西城门。
士兵乍一看百姓,几乎以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竟惊的后退一步,后知后觉拔刀威胁:“回去!城门重地,不得乱闯!”
“开城门!”妇人不管不顾,疯魔地走,“小宝饿了,要吃饭!开城门!”
她身后的人忽然也疯了似的叫喊起来:“开城门!我们要出去!”
“开城门!”
“我们愿意归顺莫将军,跟着莫将军有饭吃!”
“对,我们不守,我们没吃过皇帝的粮!凭什么让我们挨饿!”
呼喊声如同浪潮,拍打在守城士兵身上,越来越多的士兵奔过来,用锋利长刀组成一道防线,逼退百姓。
动乱下,魏罡从城楼上狂奔下来,扯着嗓子大喊:“别挤!都回去!回去!马上就会有援兵到了!”
没人听他说话,百姓被饥饿逼疯,披头散发,不惧刀枪,往城门处狂奔,魏罡被卷进人潮里,拼命挣扎吼叫:“守住!不要开城门!守住!”
百姓和野兽没有区别,有人被士兵长刀砍伤,鲜血直流,竟然有一群人扑上去,喝伤者的血。
魏罡虽饿,每日还是有一顿稀粥,见此情形,毛骨悚然。
“开城门!”
“开城门!”
魏罡被挤到地上,有同僚试图拉他,很快也被推开,无数人从他背上踩过去,后背一阵剧痛传来,似乎是骨头折断——他无力再动,伏在地上,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城门打开的“嘎吱”声,勉强挣开眼睛,抬头看城门。
城门被百姓打开一条大缝隙,士兵还在奋力阻拦。
从缝隙往外看,外面黑云沉沉,莫家营房外火光弥漫,城中动荡早已惊动莫家军,火光照亮一排排士兵,莫聆风在前方负手而立,在她左右,是沉甸甸的箩筐。
一层麻雀在箩筐里啄食,莫聆风身后一个亲卫伸出长刀,将雀鸟杵开,黑灰色的翅膀又扑棱棱展开,叫叫嚷嚷飞走。
莫聆风弯腰从箩筐里拿出一个杂面窝头,随手往前一抛,勉强维持的那一道缝隙立刻被冲开,百姓如野狗,疯狂扑向窝头。
莫聆风退后一步,士兵上前,把一筐一筐的窝头往前面抛掷。
魏罡被踩踏成肉泥。
临死前他才想明白一件事——他高估了自己,莫聆风要的不是他投降,而是民怨,用民怨将国朝的遮羞布碾为齑粉——一个百姓不拥护的国朝,一个百姓开城门迎逆贼进入的国朝,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忠心赤胆的臣子也无济于事。
对待百姓,她也没有半分仁慈,如同戏弄蝼蚁,随手颠覆他们的命运。
圣坤一年五月二十五日,莫聆风占平州。
黎庶杀州官,开城门之举,前所未有,天下哗然。
五月三十日,莫聆风启程回宽州,沿途查看田地民生,官员吏治,六月初八才进城。
宽州百姓,自觉高人一等——莫聆风称帝,潜邸、行宫都在宽州,宽州便是都城,女帝凯旋归来,百姓夹道围观,辰时不到,人已经如潮水,漫到了树上。
正店楼上,人满为患,临窗处人头攒动,只有阁子里还算清静,程家人包下几间小阁子,分开坐着看热闹。
程廷趴在窗边,楼下一位他的狗友抬头看到他,放声喊道:“程兄,能不能去你们那里添个座儿?”
程廷热情洋溢:“来啊!”
下面那人兴冲冲的就要进来,结果连酒楼大门都没挤进去,只能垂头丧气,另想办法。
程廷走回许惠然身边坐下:“多亏豹奴他们把阿彘带走了,不然会挤丢。”
“别摸狗!”许惠然拿帕子给他擦满头大汗,“你也坐着歇一歇。”
程紧立刻把小黄狗赶到一边去。
程夫人把冰乳酪推给他:“看你后背都是汗。”
她又和一旁的邬母道:“还是邬瑾好,他念书的时候我们就看他出众,果不其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程家特地邀请邬父邬母前来,邬母本不想来,但邬意要蹭这个热闹,磨的她答应了,邬父多有不便,留在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