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危宴

十、危宴

满殿文武,阿谀奉承者不少,见风使舵者更多。看见天子大悦,便附和着萧灼,一个接一个地歌颂起崔凛的功绩来。

萧灼嫌弃地笑笑,坐回了席间。她用肩头轻撞了一下崔泠的肩头,小声问道:“泠妹妹现下还恼我么?”

崔泠不解燕王今晚为何一再假意亲近她,余光瞥向她身后的萧破。她可以确定,梦中所见的将士就是此人。她们虽说都有皇室血脉,可一个在楚州,一个在京畿,即便幼时认识,却也算不得什么金兰之交。

况且,皇室之人岂有真正的金兰之谊?

世人都说天子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其实这位燕王也算是不惶多让。女子领军,尤其是京畿卫那支天子亲兵,没点手段绝对镇不住。这样的高手,亲近一个人,绝对是有所谋。她姓萧,不姓崔,若想称帝,势必要尽诛整个崔氏皇室,可若她真那般做了,不服她的人便会打着为崔氏复仇的旗帜不断反她。大雍五州太平不过数十年,人心未稳,如此勉强称帝,定然是个短命王朝。何况,她的母亲可是大雍的大长公主,难道她连自己的母亲也舍得下手诛杀?

崔泠再想,若不能称帝,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皇室里面另寻一人,辅佐成君。当今天子对她如此宠信,已经算是位极人臣,还有什么好谋的?若是她与天子早已私下结怨,为求自保,想更易天子,最好的人选不是应当是崔淞么?

崔泠悄悄打量崔淞,他若受王叔器重,便不会被王叔派来赴宴。他如此不讨喜、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宦海阅历,这种人当傀儡最合适不过。萧灼怎会弃之不用,反倒是频频向她示好呢?

崔泠实在是想不明白。

萧灼将她神色的变化看在眼底,这些年混迹朝堂,观人之术也进步不小。半晌没有听见崔泠答话,她亲手给崔泠斟了一盏,哄道:“泠妹妹,我给你道歉,别不理我呀。”

“不必。”崔泠淡然应声,往边上挪了挪,与萧灼隔开了一尺的距离。

萧灼还没被谁如此对待过,搁下酒壶后,饶有深意地杵着脑袋看着崔泠,想到他日兴许有意思的地方,忍不住轻笑出声。

崔泠有些不自然,转眸对上了萧灼的目光。虽未说话,可她眸底凶色尽现,仿佛在警告萧灼,倘若再放肆下去,她便要不客气了。临了,她的视线往萧灼掌心小觑了一眼,以作提醒。

萧灼的掌心此时火辣辣的,特别是崔泠狠掐的地方。她是聪明人,岂会不懂崔泠的意思。既然这位泠妹妹不吃这套软玉温香,那便换一种法子,重新领教了。

“陛下,此次楚州大捷,您不是说,要好好嘉赏靖海王伯一家么?”萧灼忽然开口提醒。

崔凛笑笑,接了她的话茬。今次中秋团圆宴,本就是为了这些事而设,现下酒过三巡,也当好好算算账了。

“朕竟是险些忘了。”崔凛放下酒盏,“可惜啊,今日王伯没来,便只能昭宁县主代为领旨了。”

崔泠闻声起身,垂首走至大殿正中,恭敬地跪地准备接旨。

“大夏无端犯我大雍,靖海王痛击敌军,护我大雍寸土不失,此乃大功!朕特封靖海王为楚王,当年先帝可是连郡王都没当过,这已经是朕能给王伯的最大敕封了。”说着,崔凛给太监总管递了个眼色。

崔泠自然明白,更懂得天子这番话其实是在隔山敲打崔伯烨,懂得分寸。

“臣女代父亲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谢过皇恩之后,太监总管便将敕封楚王的诏令亲手递到了崔泠手中。她捏紧黄帛,心底却有几分激动。如今天子无子,东宫便等于空置,父亲得了这道诏令,便等于高了齐州的镇山王一等。若是天子突然崩殂,论理,父亲继承大统便是天经地义。如此一来,谋得天子命便等于谋得了天下,事情似乎更好办了些。

“昭宁县主,朕这里还有一道圣旨是专门给你的。”崔凛拿出了另外一道圣旨,递给了太监总管,命他先递去给崔泠。

崔泠隐觉不妙,这道圣旨没有当众宣读,定是藏了什么阴招。

“县主先瞧瞧,若是不满意,朕还可以修改。”天子如此隆恩,前所未有。作为臣女,即便再不满意,也没有让天子修改诏令的资格。

崔泠大抵猜到了这封诏令是什么内容,父亲得了名,天子为了拿捏父亲,势必要在她身上寻个踏实,所以这道诏令极大概率是赐婚诏书。

“臣女岂敢……”崔泠接过诏令,并没有立即打开,一旦她看了,便等于她接旨了。

“王伯已是楚王,你自当升为郡主。”崔凛引诱着她,说的都是封赏,就等她放松警惕打开诏令,来一个一锤定音,“朕在京畿城东给你择了一处府邸……名字朕也给你想好了,就写在诏书里,你瞧瞧可喜欢?”

看来,天子不仅要定她的婚事,还想将她永留京畿,用以制衡崔伯烨。

此时此刻,崔泠必须承认,她确实小瞧了这位少年天子。虽说恶名在外,却是个懂得帝王心术的君王,等他真正羽翼丰满,四州王公定然无人能活。

现下不看诏书,便是藐视君王,看了诏书,便是默许了诏令。

骑虎难下……

萧灼云淡风轻地拿了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个口子,拿了一瓣下来喂入口中,嚼了两下后,眯眼赞道:“甜!”

泠妹妹那边只怕连心都是苦的吧?呵,有意思。

“咳咳……”崔泠忽然捂着心口猛烈地咳了起来,霎时便白透了脸,两眼一翻,竟是昏死了过去。

银翠方寸大乱,急忙冲了过去,不断揉搓崔泠发凉的手掌:“求太医,求太医救救主子,救救主子!”

崔凛也知道她自幼体弱,没想到竟会说犯病就犯病。他探前看了一眼崔泠的脸色,确实苍白如纸,并不像是假的。

旁边的太监总管探上了崔泠的额头,急忙缩回手来,如实禀告:“回陛下,郡主她一点暖意都没有啊!”

“速速传太医!”崔凛下旨。

萧灼却在这时站了出来,扬声道:“太医只怕来不及了,这里便有一位神医,为何要舍近求远?”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许渊身上。

他是大夫,在崔泠发病的时候便下意识想上前救治,奈何崔淞在几案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让他莫要涉险。显然,他这位十六岁的天子堂弟就是想绝他们的妄念,才想先一步下旨赐婚。

今日满朝官员,谁都不傻,都看得出其中的门道。

崔凛闻声看向了许渊:“你是何人?”

“草民……齐州许氏……”

“他二叔可是太医院院首许大人。”萧灼趁机加了一句。

许渊脸色惨变,这种时候燕王夸得越多,他便越错不得,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救不好郡主,朕要你的脑袋!”崔凛怒喝。

“诺!”许渊已经被架上了火堆烤着,如今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崔泠身边,探上了她的脉息。

病是真的病了,可并没有昏死那般严重。

许渊看出崔泠在装晕,也知道她为何装晕。救不醒郡主,他死,救醒了郡主,便等于是得罪了郡主。

“如何?”天子逼问。

许渊已是满头大汗,思来想去,只得折中冒险一回:“回陛下……郡主的情况……不大好……”

“如何不大好?”天子再问。

“郡主先天不足,经络易阻,方才一时高兴,才让心脉拥阻,如若不及时行针活血畅脉,只怕……凶多吉少……可此处……”许渊为难地看看附近,“在下与郡主又男女有别……”

“来人,把郡主抬去偏殿,再传医女过来,准备行针。”天子脸色阴鸷,偏偏他又怪不得崔泠,“朕只要郡主活,可听明白了?”

“诺。”

宫婢领旨,小心地与银翠一起将崔泠抬下了殿去。

萧灼又塞了一瓣橘子入口,不知为何,只觉今日这橘子格外地好吃。

待众人重新坐定,崔凛已然没有了饮酒的兴致。这戏才演了第一出,后面有关韩绍公的那部分还没开始,主角崔泠已然病倒,实在是扫兴!他越想越气,最后悻悻然带着众妃回了后宫。

众臣见天子已走,自然也没有留宴的必要,便纷纷也离了宴。

许渊缓了好一会儿,起身还是觉得脚软,刚迈出殿门,便脚下一个踉跄,赶紧扶住了门边,接连呼吸了好几口。

“许公子留步。”萧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笑着走了过去,“适才见公子医术超群,孤这身子也颇是不适,不如……”

“阿姐,宫中有的是太医。”崔淞赶紧与许渊解围,“许兄今日贪杯,现下已不胜酒力,若是一不小心误诊了……”

“那孤便要了许公子的命。”萧灼兀自笑着,可声音酥到了骨头深处,她对崔淞的话充耳未闻,指尖抵住了崔淞的心口,用力将他推开一步。

崔淞大感不妙,难道燕王看上了许渊!

“阿淞,识趣点。”萧灼侧脸望向崔淞时,笑容已是荡然无存,“孤想要的东西,从未失手过。”

许渊惶恐,却又忍不住心神荡漾。

今夜这位燕王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比那位病恹恹的郡主有韵味多了。

“孤帮你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他日定然仕途平顺,你说,你该怎么回报孤?”萧灼瞧回许渊,语气撩人至极。

“在下……在下定当……定当以命报之!”许渊认真允诺。

萧灼阴森地笑了笑,突然脚下一软,似乎要倾倒在许渊怀中。崔淞哪里顾得其他,赶紧抢先去扶,毕竟他们也算姐弟,亲人之间扶上一下,也不算轻薄。

嘶啦——

崔淞才扶上萧灼的肩,便被萧灼按住他的手,硬生生地将肩裳往下一扯。照说宫袍不该如此脆弱如纸,可事实就是宫袍坏了,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崔淞撕坏的。

“畜生!”萧灼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崔淞被打得懵在了原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萧破揪住了衣领,在殿前狠狠地打了一顿。

许渊吓白了脸,刚欲给崔淞求情,却发现身边的燕王似是变了另一个人。

只见她拢了拢身上的残裳,任由宫婢给她罩上了大氅,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肃杀之气。

“啊!”崔淞的痛呼声响起,让围观的宫人们都脊骨发凉。他的右腿被萧破直接打折,血肉模糊中可见森然白骨。

“孤要他瘸一辈子。”萧灼只留给许渊七个字,然后径直走至崔淞面前,弯腰将崔淞束发的簪子拔了下来。

崔淞咬牙来抢,似是什么重要至极的物事。

萧灼在手中把玩着簪子,熟稔地寻到了簪子的机杼,取出了那根曾经要她性命的毒针:“阿淞,你可真是暗藏祸心啊。”

崔淞全身瑟瑟发抖,这根毒针是他保命所用,就算是打造此簪子的工匠,也被他灭了口。他不懂为何萧灼会知道其中门道。

“暗□□针入宫在先,后又借酒轻薄孤在后。”萧灼微微俯身,眸光阴冷得像山沟里的毒蛇,“按律,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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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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