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瘟疫(14)
解决完夹克男曲强,宗栖人终于能放任自己休息一会儿。
他很少有真正睡死的时候,哪怕是晕倒,知觉也停留在潜意识层,去警惕四周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危机。
但现在,或许是把自己的神经绷紧到了一个临界值,他也终于感到了疲惫,一小部分意识挣脱出去,沉入大脑深层,晃晃悠悠地坠入光怪陆离的梦境。
……
空气有些潮湿,带着泥土翻新后的气味。周遭不明不暗,没有一点光晕能够落在他的身上。
阴暗、静谧……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眉梢微微松缓。
他并不喜欢黑暗,但他习惯于黑暗,呆在熟悉的环境里让他觉得可控和安全,即使是精疲力竭的他,也能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得到片刻的喘息。
可是现在,这种休憩时光被人打破了。
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在蹑手蹑脚地朝他靠近,这种刻意隐藏自己的动作过于生疏和笨拙,可他无暇去想更多的细节。
谁派他来的?是谢家,还是没死绝的那群人?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伪装成佣人还是访客?他手里有没有武器,安保都在干什么?……
在这些念头出现之前,他已经挥出紧攥的利刃,挺身掐住靠近者的脖子,把人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啊——”“少爷又犯病了,快来人!”“少爷手里有刀,快点拉住他们!”
嘈杂声,恐惧的叫嚷声,山呼海啸一样袭来,刺破了宗栖人混沌的意识。
他倏然清醒,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正死死掐在一截脖颈上,利刃刺破对方的皮肤,血液顺着锋利的刀口缓缓渗了出来,几乎要沾到他身上。
糟了,我又……
他的手狠狠一颤,可还没等到缩回去,一只劲瘦有力的大掌便将它钳住,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掌心传来,近乎把他钉在了原地。
“没事,听我说,我没事!少爷没有犯病,是我不小心刺激了他!”季书辞一手抓着他,一边扯开嗓子喊住惊慌失措的佣人,“都不用紧张,也别乱喊,继续做你们的事!”
坚定、沉稳、不容置疑。
这样的语气和态度很轻易就能让人信服,没过多久,佣人们就收敛了脸上的恐慌,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宗栖人看到了掉在地上的大衣,伸出手,指尖摸到了内层的余温,明显刚被季书辞脱下来不久。
他突然明白,那一瞬间偷偷靠近他的阴影不是麻袋,也不是套绳,而是这件欲要披盖在他身上的大衣。
怔愣了一秒,他伸出手,想要将这件大衣捡起来还给对方,还未散去的闲言碎语,便随风吹进了他的耳朵里。
“怎么不是犯病……你看季医生脖子上那道口子……”“就差一点,太可怕了。”“少爷的病真的能治好吗,会不会哪一天连我们也……”
“都小声点,要是被少爷听到了——”
宗栖人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没有去碰那件大衣,也没有看向季书辞,转过头重新回到大树下的阴翳中,冷淡地问:“我的心理测试报告出来了?”
伤只在表层,季书辞擦干净脖子上的血,穿上大衣将伤口遮住,笑着打趣道:“真无情啊小老板,你都不问问我伤得怎么样?”
宗栖人注意到季书辞的手里还端着一个东西,半遮半露,像是花盆。
他没有多看,收回视线继续说:“谨慎多疑,缺乏同理心,追求极端的控制感,对生命毫无敬畏,习惯残暴且高效的处理方式……”
每念出一个字,季书辞的沉默就多一分,到最后,后者无奈笑道:“这份报告应该只有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偷看的?”
“同样的报告我抽屉里还有十几份,什么时间的都有,猜都猜得到是什么。”宗栖人低笑一声,不以为意地说,“好了季医生,想好怎么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
“——像我这样高危的反社会型人格,是终身被囚禁在精神病院里别出来祸害人好一点,还是随便找一个悬崖摔下去要好一点?”
这话说得轻飘飘,其中蕴含的深意却不亚于天雷轰顶。
宗栖人背靠树干,将自己置身于熟悉且腐朽的黑暗里,看似戏谑的表面下,是熟知结果的漠不关心。
他调查过季书辞这个人,明明身在一个烂泥似的家庭里,却长成了一束向阳花,抱有热忱且又天真,路上看到了摔倒的妇女儿童都会不计较后果去搀扶。
像这样的人,一旦意识到了他的危险性,绝对不会为了所谓的工资待遇,去放任一种危及社会和他人的可能。
季书辞静默了一会儿,真诚地开口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看吧,一到涉及真心的问题就会说实话,连委婉和搪塞都学不来。
宗栖人托着腮,语气却越发淡漠:“所以答案是?”
“答案是它。”季书辞终于将他捧得严严实实的花盆给拿了出来。
花盆很普通,花鸟市场8元钱一个。上面的小黄花更普通,路边满大街都是,枝叶还被人碾了一把,有点蔫儿哒哒。
饶是宗栖人料事如神,也没想到这会是季书辞的回答。
玩我?
季书辞说:“这花是我之前在你家花园发现的。”
宗栖人漠然:“我记得这季节他们只种月季和玫瑰。”
季书辞笑道:“对,所以它是一个惊喜。”
“这花的种子可能混进了迁移来的土壤里,它在所有人的意外中生根发芽。只是开满玫瑰的花园容不下它,所以它被园丁拔了出来,还被人踩了一脚。我发现它的时候,差点以为它要活不下来。”
“可是你看。”季书辞将花盆捧举到宗栖人的眼前,温柔笑着说,“它不止活下来了,还活得好好的。”
“不管它的存在有多么不合时宜,不管园丁有多么嫌弃它,不管它是不是在别人的期待下成长,也无法阻止它长成美丽的花。”
正值午后,风过树梢。
季书辞手捧花盆,走向宗栖人所处的树荫下。
那灼热而灿烂的阳光好像跟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倾斜,逐渐渗入阴冷潮湿的黑暗里。
宗栖人下意识抬眼。
他看到阳光透入心理医生干净澄澈的眼睛,将它们映衬成两颗炙热的太阳。他听到沉寂已久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每一秒的呼吸都让他觉得紧张和漫长。
“谢瑾,连它都可以活得这么好。”心理医生看着他有些颤动的瞳孔,理所应当地反问他,“凭什么你不能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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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花扒拉着床单,“嘿咻嘿咻”爬上病床,看着双眼紧闭的漂亮青年直发愁。
怪物医生来过一次,给宗栖人治好了伤,可青年像是沉溺在梦境里,一点都没有要苏醒的样子。
怎么办呀?
迟疑了一会儿,它伸出根茎小手,打算再拔一片花瓣,却突然感觉身下一震——青年睁开了眼,并且精准地把它握在了手里。
对方还未彻底清醒,涣散的瞳孔扫过周围一圈,像是在寻找着谁。
“书……”
那只是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呢喃,未出口,就被尽数吞咽了回去。
意识逐渐回笼,宗栖人两指并拢按揉太阳穴,很快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再然后,就看到了小花残缺的花瓣。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指腹轻轻触在缺口上,感受到小花敏感地颤了颤才停手:“谁欺负你了小家伙,怎么花瓣还没了一片?”
小花不颤了,大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宗栖人疑惑:“嗯?”
花朵柔软的触感在他手里倏然消失,他愣了愣,正要询问,听到系统的机械声响起。
【您已探索过[起源之地],探索进度35%,是否继续进行探索?】
这是催他关注当下的试炼。
宗栖人看着空了的手心,遗憾地扬扬嘴角:“不了,现在过去应该会遇到颜芊。”
夹克男就死在起源之地,如果颜芊早有预谋,必定会过去看一眼,他要是现在去,有很大概率会撞在枪口上。
“但你不用担心。”
宗栖人利落地翻身下床,笑声中洋溢着势在必得:“这场试炼该怎么过,我差不多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