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怜悯

第二章 怜悯

三千里柳林飘扬的尽头,京城高耸入云的城楼巍峨矗立。

云逐月驭动水力。

辰时一刻进入的碧川,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到了醉芳亭。

过了醉芳亭后,便是长宁河坊,进入了护城河的水域。

云逐月过了醉芳亭,将轻舟停在一处浅岸边,然后下了轻舟,扔下两支桨。

嘭!

嘭!

……

两条木桨坠地一刹那,突然崩裂,从中段断成了两截。

这几道声响,也是惊到枝头间休息的云雀,肆意纷飞,也吸引来岸边不少行人的注意。

有好奇者仗着胆子大移步走进,却只看见空舟断桨,以及穿林光中尘靡浮动。

同一时间,云逐月早已上了岸,在不引人注目的同时,迅速隐没进了行人之中。

过了醉芳亭,走过河芳街,云逐月走到南城门。

通过关检,便进到了京城中。

坐上一驾马车,去往云仙酒楼。

“见公子面生,不像是京城的?”

车夫挥鞭驾马,侧头瞥了眼云逐月。

只见云逐月柳眉凤眼,挺鼻薄唇,容貌俊秀,气质也是颇佳。

看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百姓人家,应该是某世家的公子。

京城那些世族的公子,大多是从小骄生惯养,都有属于自己的奢华乘驾,也有专门的仆人驾马,可不会屈尊降位来坐自己这便宜马车。

以往载过的斯文公子,也尽是来自京城以外。

车夫见云逐月,应该也是。

“您好眼力,我确实不是京城的。”云逐月客气回答。

车夫笑道:“诶!我就知道……

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小人大坻是脸熟,公子这般儒雅气质的,确是鲜少。”

云逐月淡淡一笑:

“听您这么说,京城的那些公子,容貌气质尽是不佳?”

“这倒不能说‘尽是’……”

车夫认真思考,继续回答:

“小人只敢这么讲,外貌气质能与公子比拟的,京城几大家中的年轻公子,我能知道名字的,确实没几个……

但若要包含全部,那小人可不能妄下定论了,您应该明白原因为何,我便不好过多赘述……”

云逐月颌首:“明白,自是明白。”

归类‘下九流’的车夫,焉能有人脉通达世家王府,去了解所有的年轻公子。

要其硬着头皮讲个所以然,属实是难为人家了。

不过,这位车夫如此健谈,也确实令云逐月感到惊讶。

敢对一个不识的人儿,尽呈评价京城的那些公子,还如此不卑不亢,轻松自然,着实是少见。

…………

云逐月凑近身子,小声问了一句:

“那您可知,李济世……李府那几位公子,与在下比之又如何?”

车夫惊:“公子与李府的两位公子认识?”

云逐月半真半假道:

“少时曾一起玩闹过,爱好互相比美,数年不见,不知他们生的什么模样了……”

车夫沉默许久,字字斟酌:

“只比外貌气质,依小人看来,李府的两位公子生的也俊俏,气质也可见丝丝潇洒,但若和您比,则没有一点可比性……”

“只是……”

车夫犹豫,接着说道:

“不知能否问一句,公子您,嗯……与李府公子,可算交好熟络?”

“嗯……”

云逐月转动眼珠,敷衍一句:

“几年未见,恰好进京,顺道拜访,并无过多交情。”

“那么,公子若是不嫌,便听小人一句劝……”

车夫头往后靠,小声细语:

“那李府最近名声可不好,公子既与他们不算太熟,还是不要特地问候,免得引火烧身……”

“哦?”

云逐月眼里透出一丝狡黠,翘首问道:

“辇父可否细说?”

此次进京若要清白得证,先要对京城如今格局,有较为详尽的了解,以便制定相应策略,用于或将到来的危险。

先俱备万事,方可‘借东风’。不然,怕会落得失败下场。

云逐月想到这,见车夫没回答,便将右手提起,推开纸糊的侧窗,凝眸一望街景的繁华。

……

……

过会。

“公子,再过德安街,便到云仙酒楼,您也是去的那……”

车夫没有正面回答云逐月所问,只是搁着未合紧的前窗,右手扬起粗草编制的马鞭。

示意座中身穿月白色长袍的俊秀男子,朝自己所指的方向看去。

“嗯。”

云逐月哼一声,便侧身向右,依着方形侧窗,略微探出了头。

朝车夫指的方向,眯着眼眺望去。

不远处,高大的白玉石垒造的三门牌坊后面,一栋八层的木制楼阁赫然可见。

紫椽飞檐,绿瓦红柱,恢弘气派于阳光灿烂间。

楼阁的第七层,挂有一副香木牌匾。

牌匾:【云仙酒楼】

匾上四字是用草书挥就,流形轻盈,不拘框缚,有肆意飘扬之势。

乃是前朝书圣晏秋水的手笔。

光这一副牌匾,便是价值连城。

…………

车夫放下马鞭,驾车过了牌坊,离云仙酒楼咫尺相距,似乎话中有话,继续说道:

“那里的二楼,最近来了位说书先生。年纪不大,约摸不到三十,心性却是嫉恶如仇,不惧权贵,

专挑京城的那些公子哥的糗事为蓝本,绘声绘色地侃侃而谈,您若有兴趣,不妨去听听。”

车夫说完,神情遥遐,想是对那说书先生持以钦佩。

同时想到自己,哀叹一声,又是失望地垂下头。

云逐月若有所思:“哦?您可知那位说书先生姓甚名谁?”

车夫低声回答:“那倒不知。”

云逐月并未再追问。

……

……

俄顷。

马蹄‘踏踏’间,马车已驶到云仙酒楼门前。

“公子,到云仙酒楼了。”

车夫恭敬道,随即停下马车,然后推开前窗,放下一件矮凳,等待俊秀公子下来。

“有劳辇父了。”云逐月答了一声,收拾好衣裾,穿上灰履,双手抚门下了马车。

然后拱手作揖,向车夫行了一礼,从中取出一枚银锭,递给了车夫。

“公子,礼重了!”

车夫只接过银锭,却不敢回礼,赶紧跪了下来。

看着受宠若惊,还带着一丝慌恐。

在车夫眼中,云逐月所行之礼,乃是双方身份对等情况下,方能使用的谢礼。

自己只是‘九流’车夫,身份显然与俊秀公子不对等……

按照儒礼规矩,受此隆重礼节,可是一种‘僭越’。

依照礼法,若接此礼,得按律杖十,是故车夫慌恐。

“毋用跪下……”云逐月欲拉起车夫。

车夫却是不敢起来,双手贴在地面,额头贴着手背,将身姿降地极低,已不见方才与云逐月相处的那份轻松自然。

………

云逐月无言沉默,始终拉不起车夫,环顾四周,看见周围行人投来的目光,夹带震惊,疑惑,甚至是怪异……

好像在讲:锦袍绣衣的公子,竟对‘下九流’的车夫行礼欲拉,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其中有甚者,掩面偷笑,不亦乐乎。

云逐月不再劝拉,脸上带着一抹无奈,想到车夫这般举止,应该是儒家那些人干的好事,确实也只有那些人会干这种事……

恢复旧礼,以行治民,以德治国,时刻克制人在社会环境中的举止。

不会与时俱进,只懂画圆仿瓢,最后瓢没画成,圆也不知如何描了。

恶儿……真够恶心!

云逐月冷笑好几声,径直走进了云仙酒楼,不再管被‘规矩’束缚的车夫。

云逐月很清楚,现在的自己,还救不了别人。

但对于偷笑自己的那些人,云逐月对他们的感情只剩一种。

怜悯。

透彻心腑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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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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