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舒筠昏昏懵懵拿着那块令牌回了琉安宫,芍药替她收拾行囊打算回西苑,却被王幼君强行阻止,王幼君遣了春花去寻自己兄长,请兄长去与舒澜风说情,舒澜风耳根子软,又得了王家少爷再三保证不会出事,这才松口。
这琉安宫本是供人享乐之地,别说那泓举世罕见的独特药泉,便是那床席褥垫茶具屏障无一不是珍品,两位姑娘泡在氤氲的温池宫里,享受着自在的时光。
王幼君入林狩猎收获颇丰,却也累得够呛,这会儿浸在温汤里,浑身筋骨得到松乏。
舒筠头一回骑马,双股内侧皆是红红的一片,幸在不算严重,没耽搁她泡浴。她杏眼微醺,大半个身子皆没入水中,唯独双肩浮现,冰肌玉骨被气氲所熏,泛出一层粉嫩嫩的红,柔美的线条滑过精致的锁骨往下,便到了那柔软雪白之处,年纪小,却生得凹凸有致,着实令人艳羡。
王幼君趴在舒筠跟前,托腮望着她,
“看来陛下今日必定是大展神威,方引得你魂不守舍。”
舒筠羞红了脸,却是没反驳。
王幼君越发好奇了,摇了摇她胳膊,“快告诉我,陛下与你说什么了?”
舒筠拗不过她,便将二人最后的对话转述给她。
王幼君闻言激动地拍水花,“筠儿,陛下攻势强劲,防守更是密不透风,你怎么可能逃出他手掌心啊?”
舒筠也格外害躁,“你说陛下也不像个毛头小子,如何这么多年不曾娶妻?”
王幼君也万分感慨,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舒筠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幼君与她并排躺下来,“外祖父当年登基时,江南世族不肯归附,而这世族之首便是萧齐皇室后裔萧家,萧家有一嫡出的大小姐,生得十分貌美,群臣提议让外祖父娶她为后,萧家将皇后娘娘送入皇宫,从此携江南世族归附,天下大安。”
“可惜娘娘并不爱外祖父,她是个胸有韬略的女子,之所以嫁给外祖父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待生下当今圣上后,她便再也不肯亲近外祖父。”
“圣上三岁时,娘娘便过世了,临终前作赋《望江南》。”
舒筠听得这里,忽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太上皇后生出感佩,“娘娘也是个苦命人。”
“可不是,”王幼君接着道,“陛下成年后晓得母亲的过往,心中对太上皇生了几分埋怨,有一年百官请旨立妃,一共选出十三名女子,那时陛下年轻气盛,一怒之下将那些画像全扔地上,只道,‘娶这么多女子入宫,好看着她们为朕倾轧?蹉跎光阴?’”
“我猜,陛下迟迟不立后,大约也是想寻一位合心意的女子。”
“其实,陛下也挺难的。”
王幼君说完,直白地看着舒筠,舒筠窘迫地躲开她的视线,“你看我作甚?”
王幼君伸手,捧着她娇艳的面颊,“我在想,你要不试着与陛下相处,万一能成呢?”
舒筠一惊,连忙反驳,“你还真是敢想,陛下现在哄着我,可没有娶我为妻的意思,无非是想纳我为妃子。”
王幼君道,“我明白呀,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盯上了你,你也逃不脱,何不干脆争取争取,你现在可是比其他人有机会,陛下雄才大略,怕是不乐意看到外戚势大,娶你不也正好吗?”
舒筠根本不往这头想,一来朝臣不会答应,届时闹得沸反盈天,最终受伤的还是她,二来,即便现在裴钺答应娶她,她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兴致,说到底,入宫不是她心之所愿。
舒筠这一夜辗转反侧,裴钺始终不肯放手,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与他周旋,最好的结果是耗着耗着,耗到他另有新欢渐渐对她失去了兴致。
用王幼君的话说,“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是吗?”
舒筠想通后,反而卸下了一颗大石头,至后半夜终于阖上眼。
*
裴钺这一夜倒是陪着太上皇歇在了乾坤殿,太上皇小事糊涂,大事却不糊涂,他抬目睨着儿子,
“成林是怎么回事?”
裴钺替太上皇斟了一杯小酒,“父亲已猜到,又何必再问?”
太上皇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裴钺亲口证实,顿时脸色转晴,“果真是为了那姑娘?”
半年前他一直打听那姑娘的消息,后来刘奎告诉他,人家姑娘不肯跟皇帝,太上皇那个叫伤心,现在终于续上前缘,太上皇喜不自禁,仿佛就等着要抱孙了。
“那姑娘....诶,等等!”太上皇猛地意识到一桩事,王幼君是裴钺的外甥,那么裴钺心仪的姑娘竟然是....中秋家宴那日的事忽然走马观花从脑海滚过,太上皇脸色一瞬间千变万化,眼角抽搐了好几下,方才回过神来,朝裴钺骂道,
“你你你,你个混账,你怎么能这么做?”
裴钺将酒盏慢慢推到太上皇跟前,语气冰冷而沉寂,“不然呢,儿子喜欢的人让给旁人?别说是他,就是您都不成。”
太上皇被这话给噎了个半死,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太上皇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孙儿。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宫人借机送了些夜宵来,父子俩各人喝了一碗燕窝粥。粥喝完,气氛也就缓和下来。
太上皇主动问道,“那这回,人家是答应了你?”
裴钺扶着茶盏,抿唇未言。
太上皇看他这模样来气,“你这是怎么回事?费尽心机阻拦人家婚事,却又不接她入宫?还是说,她不肯入宫?还迟疑什么,为父替你下旨便是。”
裴钺担心太上皇插手这桩事给舒筠带来压力,
“父亲,儿子还是那句话,后宫的事您别插手,儿子心里有数。”
登闻鼓的事历历在目,裴钺趁机斩了李辙一条臂膀,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太上皇也晓得儿子狠起来极有魄力,他也不敢逆其锋芒。
闷闷不乐半晌,终是一字不言。
裴钺驾临行宫的消息,一夜之间传开。
谢纭蒙在被褥里哭红了眼,她除了想做皇后,更多的是喜欢裴钺这个人,她自小听着表兄的事迹长大,一颗心早就安在他身上,现如今谢家派人来接她回去,说是要给她议亲,谢纭哭得撕心裂肺,都有剪了头发做姑子的念头。
谢纭一离开,皇后之位少了一大竞争对手,对于李瑛和崔凤林来说自然是幸事。
皇帝出现,那些想将女儿送入宫的官宦人家开始想法子走动乾坤殿。
李夫人清晨带着李瑛来给太上皇请安,说是李瑛亲自调制了一碗参汤想敬奉给太上皇,太上皇将人传了进来。
陪着太上皇住在乾坤殿的是李太妃,裴钺的母亲故去后,后宫便由李太妃执掌,李太妃正是宰相李辙的堂妹,自然是寻着机会给侄孙女与皇帝制造机会。
李瑛来时,皇帝刚好在西殿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很给重臣女眷面子,当场便尝了一勺,夸了几句,算是恩典。
不多时,其他几位重臣官眷也纷纷来拜,再有王爷王孙日常请安,西殿内挤了乌泱泱一群人。
在太上皇看来,儿子喜欢舒筠,也不妨碍他立后纳其他妃子,寻着借口拖着他不许走,恰恰淮阳王要与裴钺商议帝陵的事,裴钺就在西殿留下来。
太上皇年事已高,帝陵已修建得差不多,此事由淮阳王督建,依着大晋礼法,可在享殿内加塑功臣石像,供后人瞻仰,当初跟太上皇闯天下的许多臣子已经过世,哪些人可以塑像,得由裴钺拿主意。
李夫人时不时与李太妃唠家常,心下却急着让女儿与皇帝搭上话。
裴钺深居简出,甚少参加宫宴,李瑛见到他的机会十分有限。
太上皇随和,裴钺却是有着天然的气场,他坐在殿中,大家伙都不敢说话,大殿内到最后也只剩下淮阳王与裴钺交谈的声音,他嗓音清越从容,明明音调不高,却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恰在这时,门口小内使禀报,
“禀太上皇,禀陛下,东亭侯府小小姐王幼君姑娘携舒筠姑娘来谢恩。”
裴钺扶在圈椅上的手指微微一动。
太上皇慢慢舒展开眉心,忽然觉得有好戏看了,他扬声道,“传进来吧。”
这样的场合本轮不到舒筠露面,她与王幼君得了上皇恩典,依着规矩该要来谢恩,可哪怕是谢恩,一个六品司业之女只要在殿外磕个头便够了,只是她曾与皇家议亲,上皇对她又存了几分愧疚,宫人不敢轻怠,故而入殿请示。
片刻,两位姑娘被宫人引着绕过硕大的博古雕窗进来。
舒筠今日梳了个垂髻,一小撮乌亮的头发垂至面颊延伸至下颚,恰恰将那饱满如银盘的小脸给包裹住,她穿得并不算鲜艳,一身月白的褙子,兰花镶边,底下是一条浅粉的素裙,只是模样生得好,即便不打扮也是令人一眼惊艳。
她跟在王幼君身后款款行来,裴钺的目光便停留在她身上。
可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挪开。
姑娘现在还没点头,他就必须克制。
这满殿的姑娘,就她一人穿得素净,裴钺心里忽然有些疼。
淮阳王唤了他两声,他方才回过神,继续与他商定余下的人选。
太上皇抚着下颚,大大方方打量舒筠,待二人行了礼,一同赐坐。
王幼君母亲并未随驾,她便带着舒筠挨着她长嫂坐在一块。
太上皇心思既然在舒筠身上,便免不了找借口问话,
“温泉泡得可舒适?”
王幼君恨不得炫耀一番,立即兴致勃勃回,“可舒服呢,外祖父....”
“没问你。”太上皇截断她的话,笑眯眯看着舒筠。
王幼君默默哼了几声,朝舒筠扔眼神。
舒筠起身屈膝一礼,她眉目温静回道,“大约似天上的瑶池,臣女谢上皇恩典。”
太上皇心里想的是,温汤是瑶池,那舒筠便是瑶池仙子,要不是王幼君这个混账碍事,大约儿子已吃到嘴里了,顿时看外孙女越发嫌弃。
太上皇还想说什么,身旁的儿子已将茶盏往他这头推了推,太上皇还能不明白么,只得收住话头,转而问起李瑛,
“瑛丫头,昨日听你姑祖母说,你近来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画得是雍州风情,可有这回事?”
李瑛终于等到太上皇主动垂询,优雅的起身施了一礼,“回上皇的话,中秋家宴时,臣女听父亲提起当年随陛下征战萧关的情景,想起幼时也曾去过萧关,遂结合父亲所言,画了下来。”
太上皇暗搓搓地往裴钺看了一眼,“是吗,那你得空拿来与皇帝请教,若有不对之处,你便重画。”
这是明目张胆给李瑛制造接近皇帝的机会。
李瑛平日是个极为嚣张霸气的女子,几乎不屑于示弱,但在裴钺跟前,她却罕见露出女子的柔情,面色微羞,缓缓一拜,“臣女遵旨,”抬眸盈盈望着皇帝,“就看陛下什么时候得空,臣女可奉于御前,请陛下指正。”
由太上皇亲自牵线搭桥,这样的福分旁人羡慕不来。
唯独崔凤林眼神淡漠,几乎毫无波澜。
自她听说谢纭被接回京城后,她便知李家离倒台不远了。
谢家一直是皇帝制衡李家的棋子,皇帝既然让谢家给谢纭定亲,也就意味着他要对李家动手了。
皇帝立谁为皇后,都不可能立李家女为后。
外戚干政是皇帝的逆鳞,李瑛是个处处聪明的女子,偏生看不透这一点。
或许李瑛慕强,骨子里崇拜皇帝,那就另当别论。
崔凤林浅浅啜着茶,压根没把这一幕放在心上,甚至没去想着如何引起皇帝的注意。
裴钺听了太上皇的话,下意识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密长的鸦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裴钺看着她的方向,语气很是寻常,
“一幅画而已,又不是舆图勘测,无需费心。”
这是委婉拒绝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望的,只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其实臣女真正要请教的并非是画,陛下前年提议将算学纳入国子监课目,臣女恰恰对算筹略有些钻研,前段时日在英华殿读书,便整理了古往今来算学名录,想着要编制一部算学的类书,名录初步拟定,想请陛下过目。”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李瑛的才学当真是难以企及。
到这个程度,皇帝不被她打动实在是铁石心肠。
至少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这么想的。
但裴钺不这么想,这种大庭广众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逼着对方答应的行事作风,与李辙如出一辙,很是令人抵触,况且,既然无心娶她,自然也不必给她留念想。
“朕是天子,不是翰林院编纂,李姑娘要编类书,可请教翰林院老学究。”
话落,殿内顿时一静。
李瑛有些下不来台。
她像块坚不可摧的岩石,铿铿锵锵耸在那里,不肯屈服,李太妃看着侄孙女倔强的模样,很是心疼,连忙打圆场,
“瞧你,好好的姑娘家编什么类书,”李太妃责了一声侄孙女,示意李夫人拉着李瑛坐下,又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陛下,妾身昨个儿与太上皇提议,这次行宫来了不少佳丽,且不如让诸位姑娘给陛下献艺?”
太上皇本因裴钺刚刚的拒绝而黑了脸,听了李太妃这话,将火暂且压下,
“朕看这个主意就很好。”他故意探头瞥了一眼舒筠,
“舒家丫头,朕听淮阳王提起,你才貌双全,今夜朕等着看你献艺。”
这是暗示裴钺,可以趁机将舒筠一道纳入皇宫。
他这是给裴钺搭台子,希望儿子也没拆他的台。
舒筠听了这话,文文弱弱站起身,“太上皇,臣女并无什么才艺,怕让您见笑。”
太上皇待要回她,裴钺已不悦开口,“父亲,姑娘们都是正正经经的官宦女眷,哪个愿意抛头露面?您与太妃若想看热闹,可让钟鼓司给你们准备舞曲。”
太上皇怒火已窜到眉心,不等他发作,裴钺已起身,“京城送了折子来,儿子要去批阅,晚些时候来给您请安。”
裴钺回到东殿没多久,太上皇便追了过来,老人家推开殿门,来到他御案前,气冲冲骂道,
“你是不给李瑛面子吗,你是不给你爹我面子?见一面怎么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她脸面,让姑娘心里怎么想?”
裴钺冷冷淡淡回话,“您以为我是您吗?来者不拒,看着差不多的就往皇宫里收,那后宫都快住不下了。”
太上皇眼底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你好端端的,拿你老子说事作甚?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和尚庙当和尚算了?”
裴钺笔下如银蛇,头也没抬,“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娶李家女为后,为何非要折腾这出?”
太上皇与裴钺在处理政务上路子完全不同,他苦口婆心劝道,
“钺儿,为父明白你不喜李辙,但只要你立李瑛为后,李辙最迟两年便可退出中枢,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也可避免一场朝争,你为什么就要这么拗呢?”
裴钺笔顿了下,被搁置一旁,他抬起眸,黑沉沉的眸子里辨不出什么情绪,
“李辙这是威胁朕吗?”
太上皇噎住,恼羞成怒道,“我看你是当着心上人的面,不好意思青睐旁的女子!”
裴钺:“......”
父子俩自然不欢而散。
待太上皇拂袖离去,蔺洵自屏风后迈了出来,他眼底翻腾着暗火,
“陛下,李辙之所以行事猖狂,是因有太上皇撑腰。”
裴钺捏着朱笔没动。
太上皇少时性情疏狂,擅结交,前朝末帝□□,各地揭竿而起,太上皇便与他们那帮老兄弟聚众称雄,后来成功改朝换代,只是国朝初立,各地豪强不服,世族离心,太上皇便采取怀柔笼络的方式维护了局面。
但这种法子留下的隐患极大。
起先还好,待裴钺登基,矛盾便凸显出来,各地纷争四起,小到蛮族作乱,大到蒙兀侵袭,不仅如此,在朝亦是备受悍将权臣掣肘,太上皇是得过且过的性子,裴钺不是,他意识到必须以强有力的手段镇压,国朝方能长久,故而他登基这些年,一年有大半时间征战在外。
去年年底,他总算是直捣蒙兀老穴,彻底平定边关危急,大胜还朝,接下来便可腾出手收拾朝中蠹虫。
在他离京期间,太上皇大多时候住在养心殿,看顾国政。
现在嘛。
“你暗中安排些人手上书,让太上皇移出养心殿,切断他与李辙等老臣的联系。”
“臣这就去办。”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一辈的开国功臣聪明的早已退下来颐养天年,裴钺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可也有一些人自恃功勋,贪栈恋位甚至把持中枢,裴钺绝对不能忍。
裴钺擅长走一步算三步,回京之前,他早暗中布置了几颗棋子,如今快到收网的时候。
太阳西斜,舒筠与王幼君去给几处长辈行了礼,方回到琉安宫,听宫人禀报后院的花开的正好,王幼君想起自己缺的几样花粉,便带着舒筠来后花园采花。
琉安宫有地热,后花园的溪水常年温热,连着院子里也是一年四季姹紫嫣红。
东一园殷红的玫瑰,西一院白嫩的茉莉花。
也有应季的红桂。
舒筠个子比王幼君高些,便手执一竹盒脚踩一条矮木梯,替她采桂花。
芍药在她身后替她稳住梯子。
采过这片树枝,又要换个地儿,舒筠正要下来挪动梯子,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力量,稳稳地架着梯子换到另外一枝。
舒筠扭过头来,那张俊脸近在迟尺,他面色温煦,与上午乾坤殿内拒人千里的淡漠判若两人。
有了昨夜那番思虑,如今看到他便没有先前那般抗拒。
王幼君告诉她,女子越怯懦,男人越想着征服。
她现在要让自己表现出自在又从容。
“多谢陛下。”舒筠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采花。
无关人等早已退得一干二净,错落有致的花园里仅有二人。
裴钺也不打搅她,单手替她稳着木梯,看着她摘花,偶尔伸手替她采上两朵,只是花朵儿到了掌心,也舍不得扔进去,裴钺干脆悄悄点缀在舒筠的发髻。
舒筠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面对七爷她能无拘无束的撒娇,为他心动为他着迷,到了皇帝这,就仿佛有个桎梏在捆着她,她浑身不自在。
裴钺站在她身后,清晰地看到她面颊及裸/露出的那片颈肤,透出薄薄的嫣粉,就连耳珠有一丝瑰艳般的剔透。
裴钺无声笑了。
想是那晚不小心扶她一把,惹恼了她,她这两日穿着便挑了宽大的衣裳,譬如今日这件月白褙子并没有很好的勾勒出她的身段。离得近,她踮着脚支起腰身,那浑圆微微拱现,姑娘家玲珑有致的身段得到凸显。
裴钺并非没有渴望,甚至渴望一日胜过一日。
只是孰轻孰重他拿捏得很清楚。
比起身体的纾解,他更期望能守住舒筠对他的那份信赖。
太上皇质问他喜欢舒筠什么,也不明白他在迟疑什么。
他并非在迟疑,他只是在享受,享受与喜欢女子的相处,至于喜欢什么,或许是自小生活在皇宫,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舒筠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天真烂漫,毫无城府,毫无目的,便成了他的一片净土。
至于昨日舒筠问他,他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呀。
他想,也不是不可能。
裴钺出现后,舒筠并不能专心采花,采了一会儿装得差不多就行了。
她下来时,裙角不小心挂在了树枝,被撕开一条口子,舒筠没当回事,裴钺却在心里琢磨,得给他的女孩置办些行头才行。
怎么哄着她收下倒成了难题。
二人进了殿内,宫人上前伺候二人净手,舒筠引着裴钺去东窗下喝茶,她亲自给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也不知陛下平日爱喝什么茶,我这儿只有碧螺春,您将就喝些。”
舒筠本是一句客气的话,落在裴钺耳朵里却有别样的意味,
“筠筠开始打听朕的喜好了?”他喝了一口将茶盏置了下来。
舒筠面色腾得一下泛红,不过她生生忍住,“陛下,无论谁来我皆是这句话。”
裴钺好像有意无意引导她往那方面想。
舒筠暗恨自己多嘴。
裴钺笑了笑,适可而止,转而问起了上午的事,
“朕本是要急着回京,只是想起上午....”他语气稍稍停顿,深深望着她,“朕怕你不高兴。”
那么多女人围着他,舒筠却是头也不抬,他怕她心里不好受。
舒筠满脸疑惑望着他,“我为什么不高兴?”
裴钺淡声道,“你不是不希望朕娶别的女子么?”
舒筠无言,他这么说好像显得两个人已经有什么似的,“我没有。”舒筠实事求是道。
可惜无论她怎么说,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最后她懊恼地嘟囔一声,干脆随裴钺怎么想。
裴钺是有些失望的,他倒是喜欢舒筠能跟他闹闹脾气,至少说明她在乎他。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舒筠忽然冒出个念头,转而试探他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姑娘,无论才情家世相貌皆极是出众,您就真的没有想法吗?”
换做别人,定以为心仪女子是在吃醋。
但裴钺一眼看穿舒筠的心思,他眼神变得锐利了几分,
“你盼望着朕喜欢别人,然后将你丢开?”
舒筠被戳中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她害羞地低下头。
这姑娘就是这样憨,连干坏事都没底气,就像个纸老虎,戳一戳就破了。
他却是很喜欢。
裴钺也不恼,伸出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你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用功读读书,画些画。”
舒筠却是恼了,侧身躲开他的手,身子往圈椅里一挪,扬起丹唇,“您喜欢满腹诗书的女子,去乾坤殿寻便是了,何苦来折腾我,我就不爱读书,我这辈子都不爱读书,我懒懒散散惯了,谁也甭管我!”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越说越有理。
裴钺哈哈大笑。
这副俏皮娇嗔,终于有了藏书阁时的影子。
舒筠今日与往日不同,不像先前那般防备抗拒,大约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些。
裴钺乐见其成。
这姑娘的心,总算是被他凿开了一线缝。
“朕来探望你,倒是真有一桩正事。”裴钺从袖下掏出一个极小的锦盒,递到她跟前,
“这是太医院华老太医研制的一位药丸,名为养颜丸,实则是清肝健脾之用,为太皇太后专享。”
舒筠听到这,心神微微一动,她接了过来,打开里面装着五六颗棕色的药丸,散发一抹浅浅的药香。
裴钺继续道,“你母亲身子不好,该是你的心病,朕也替你记挂着,待回京,朕遣太医上府里给你母亲瞧瞧?”
舒筠慢慢合上锦盒,远黛似的峨眉轻轻一颤,鼻尖吸了吸,眼底涌现稍许悸动。
“多谢陛下...”
这是一个她根本没法抗拒的恩典。
裴钺徐徐道,“除此之外,你亦可随时接你母亲来这琉安宫泡温浴,太皇太后高寿,温浴功不可没。”
舒筠怔了下,心里挣扎了许久,却是摇头,“怎么好意思麻烦您。”
请太医还能说是托王幼君或淮阳王的人情,来这琉安宫养身子,享受与太皇太后一般的待遇,委实含糊不过去。
裴钺暗暗叹息,舒筠哪里是怕麻烦他,是怕没法给苏氏交待,也侧面说明舒筠并未将他的事告诉苏氏与舒澜风,这是还没打算接纳他。
裴钺心知肚明,却无法戳穿她。
强有强的盾,软有软的矛。
天色已悄然暗下,隔窗眺望,葱茏山木均被一层薄薄的霞色给笼罩。
裴钺在余晖中慢慢注视着她的眼,
“筠儿,肯做上门女婿的男人又会是什么好男人,若是男人没有担当,日日闹心,岂不更麻烦?你年纪轻不经事,母亲身子不好,父亲性子也温吞,若是遇到个厉害的,算计你一家,你又当如何自处?”
“朕就不一样了,朕无需你挂心,你嫁了朕,只用舒舒服服做你自己,其他诸事朕皆可替你摆平。”
舒筠想起数次相亲的经历,那些男人着实揣着各种小算盘,她顿感身心疲惫,再想一想苏氏的身子,每到秋冬总要闹上一阵,严重时下不来床,舒筠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性子不算强悍,不是什么事都能无所畏惧地扛起来,这些糟心事光想一想她就后怕。
被裴钺一点点拨开皮壳的姑娘,慢慢蓄起一眶泪水,水盈盈地望着他,哭着控诉,
“陛下您太可恶了....”
针针见血戳到她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