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家宴之后,李昭昭趁着机会走出花厅,站在□□的廊下吹风。
吃饭吃出一肚子的不适,李昭昭直到此时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吹着风,才觉得肚子里的那股子绞痛不适舒缓了一些。
正是八月时节,植在庭院中的桂花开着白色的小花,微风吹过,阵阵飘香,廊下的琉璃风铃跟着叮叮当当作响。
宋颐也从花厅里走出来,脚步轻轻的走到她身后,站在那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李昭昭知道是他来了,但却并没有回头,只是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闻着桂花的香味,又重新睁开眼睛。
两人彼此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之后,宋颐才开口问道:“你在侯府,过得还好吗?”
李昭昭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语气轻松:“挺好的。”
至少没有她原来想的那么糟,有遇到一些问题,但尚在能解决的范围内。
宋颐凄凄然的笑了一下:“挺好?真的挺好吗?”
“他强迫你嫁给他,但新婚之日,他扔下你,让一群下人替他去迎亲,然后又让自己的下属代他与你拜堂。成亲之后,他又将你随意扔在后院,任由侯府的下人为难你,不珍惜你,你觉得这样日子真的挺好吗?”
她在侯府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赵绾绾总是会故作无意的将她在侯府遇到的刁难透漏给他,她喜欢看他惶然无措的样子。
宋颐伸手抚住自己的双眼,忍住那里想要流出的眼泪,声音带着哽咽:“昭昭,我们不该变成这样的,原本该是我们成亲的,原本你该是我的妻子的。”
李昭昭一时无话,不知道该说什么,盯着前面的桂花树,跟着又听到后面的宋颐继续悲切的苦叹。
“我成亲之前最后一次去找你,你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
“我想带你走,舍下这身功名,什么都不要了,带着你远走高飞。天涯海角,总有可以让我们容身的一隅。哪怕此后我们做个普通的隐姓埋名的农夫,耕作织布,我也愿意和你这样过一辈子。”
“那时候如果你出来见我,我可能真的会这样做。”
李昭昭叹息了一声,语气中亦带着一些复杂:“明知道不可能,又何必多做徒劳的挣扎。”
“宋颐,既然我们注定有缘无分,彼此都该往前看。”
“往前看?前面是哪里?”他说着,看着李昭昭脸上的平静,脸上又有些怅然的苦笑:“你总是这样的冷静。”
虽然他们定亲了将近十年,可有时候他也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爱意,她好像对什么都不大在乎,也不大热络,甚至包括了对李文通这个父亲。
他真正从她眼神和表情中看到过依恋的,或许只有她小的时候对着尉氏伯母。
“我知道你自小性子冷淡,可李家伯父这些年多次提出要让你和我退亲,你都坚持不愿意退,我以为你对我总是不一样的,是有感情的。”
“难道你就不会有一丝为我们曾经的亲事遗憾吗?不会像我一样恨着拆散我们的这对赵家兄妹吗?”
李昭昭沉默了一下,她想,既然他们的人生各行至此,已无携手同行的可能,有些事她还是该与他说清楚的好,她并不喜欢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她转过头来看着宋颐,十分认真的道:“我有遗憾过,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恨不恨赵家兄妹,她不耻他们的行为,可要说恨意也说不上。
“我天生感情淡薄,对人对事生不起热情。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从来就无法回应你同等的感情。我从前坚持和你的亲事,是因为你小时候救过我,还因为你是我母亲替我选的丈夫,我也知道我若嫁给你,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我会像我娘希望的那样安泰顺遂一生。”
尉氏和宋家是闺中密友,小时候常在一起作伴。她六岁时,尉氏带她去宋家玩,她不小心落了水,是宋颐不顾性命的救她上来。
“我从前当然也期待过和你成亲,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最终我们是各自男婚女嫁了,我虽有遗憾,但也并不会觉得太过难过。”
“昭昭……”宋颐有些不甘心,仍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她。
李昭昭继续道:“宋颐,你娶了赵绾绾,我嫁了赵竦,从此便你是你,我是我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会劝你,让你娶了赵绾绾就好好对待她,和她好好过日子这种话。”
她自己都没打算和赵竦好好过一辈子。
“但是以后你和赵绾绾过成什么样,那是你的事情,我和赵竦过成什么样,那也只是我的事情,这已经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了。”
宋颐摇了摇头,不喜欢她这种把他们以后的关系撇得一清二楚的话。
他几步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甘心道:“这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事情,赵竦他明明不喜欢你,他只是为了让我娶赵绾绾,所以故意要娶你。他拆散了我们,这本就是一件事,怎么会成了不相干的事情……”
李昭昭皱了皱眉,挣扎着想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挣扎出来,对宋颐道:“宋颐,你放手。”
“昭昭,我们怎么能就没有关系了呢……”
“你先放开我再说。”
这时,廊檐下的不远处,传来“啪、啪”的几声鼓掌声。
李昭昭和宋颐一起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黄花梨木的窗棂上,赵竦靠坐在那里,一只长腿曲起踩在窗棂的另外一边,另外一只腿从窗棂上垂下,手一下一下的缓慢鼓着掌,脸上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坐着听了多久。
宋颐这才放开了李昭昭的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旦脸上对赵竦却仍是带着几分无法散去的怨恨。
赵竦从窗棂上跳下来,往他们这边走了几步,抱着手,跟着的是他低沉的嗓音:“真是好感人啊!”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生气还是恼怒,仿佛只是平常的看见了一件让自己感慨的事情。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揽着李昭昭的肩膀,侧身看着宋颐,声音十分的淡:“只是……我的好妹夫,你在我的府里跑来跟我的妻子,也即你的嫂嫂诉衷情,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一些。”
李昭昭不喜欢这种箭弩拔张、互相对峙的气氛,伸手将他放在她肩膀的手拿开,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赵竦并不准备放过她,一把重新将她扯过来,这次直接将手放在她的腰上禁锢住她,然后低头看着她:“你走什么?妹夫要对你说的话怕是还没说完呢。”
他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宋颐,继续道:“还有什么要说的,继续说说看,我听着,也让我自愧一下我拆散了一对多么苦命的鸳鸯。”
有时候人的身高也是一种优势,这里赵竦身量最高,他低着头看人的时候,一下子就将她和宋颐的气势压住了。
“我看我要不及时赶到,你们这是要把持不住,还打算在我的后院里,发展一段伦理不容的禁忌情深。”
他的话说得太过难听,李昭昭有些生气,伸手拍打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声音冷冷的道:“我看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不陪着你发疯。”
宋颐亦是嘲讽的看着赵竦,不耻道:“侯爷不必将我们想成和你一样的人。”
赵竦的手依旧禁锢着正在挣扎的李昭昭,看着宋颐:“我是什么样的人,形容一下听听,我好自省一下。”
宋颐张了张嘴正想说话,这时远远的房门处,赵绾绾站在门槛外,表情无辜的看着他们:“哥哥,夫君,你们在做什么?”
赵竦这才将脸上隐忍着的杀气隐藏起来,放松了对怀里李昭昭的禁锢。
李昭昭黑着脸,在他脚上用力的踩了一脚,终于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然后看也不看他们,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转身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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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绾绾和宋颐是在傍晚的时候才离开侯府的,那时李昭昭早已回了明渠院。
她坐在外间的窗台前看书,千钧指挥着一个小厮捧着一个大匣子走进来。
李昭昭看着他,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千钧对她行礼后回答道:“夫人,侯爷特意让小人去护国寺请了一尊菩萨像,让摆在您屋里,好让菩萨保佑您平安。”
若说赵竦有这样的好心请一尊菩萨回来保佑她,李昭昭是不信的,但她不知道赵竦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她也并没有问难千钧,点了点头让他进了里间。
千钧指使着丫鬟找了个靠墙的位置,收拾出来摆上一张小四仙桌,将匣子里半个小孩高的白玉菩萨像小心的抱了出来,放在了四仙桌上。
李昭昭抬眼看了一眼,那是尊观音菩萨像。观音盘腿坐在莲花座上,身后是她的法相,她手持净瓶,面容平静的看着世人,脸上无欲无求。
千钧才将菩萨像放好,赵竦便跟着走了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明渠院,也是他第一次走进李昭昭的寝卧,他扫了一眼房屋的四周,里面布置得清新雅致,右侧墙摆了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书架前的书案上摆了书和文房四宝,旁边的琴桌摆了一把焦尾琴,阳光从窗户外面照射进来,恰好可以照在书案上。左侧的墙则放了张供人休息的榻,榻上放了把小几。
两边的窗户两侧都摆了高几,高几上放着插着鲜花的汝窑天青色梅瓶,房间里面正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而房间的正前面摆了一面素雅的大屏风,将里面分隔成了两个空间,透过屏风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里面摆着的架子床。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墙边四仙桌上放着的菩萨橡,最后看向李昭昭,挥了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
金枝玉叶等人有些担忧的看着李昭昭,脚上并未挪动。
李昭昭看着赵竦脸上的表情,给金枝玉叶使了一个眼色,让她们先出去。
最后屋里仅剩下他们两个人,李昭昭问他道:“侯爷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赵竦并没有说话,往前几步走到了李昭昭跟前,这太近的距离让李昭昭感觉不适,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赵竦又往前一步,李昭昭于是又往后一步,一步一步,最终将李昭昭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方。
她背靠在身后那张摆着菩萨像的四仙桌上,手扶着身后的桌沿,用余光瞄了一眼那稳稳安放在桌上的菩萨像,最后又将目光转回来看着赵竦,脸上疑惑不解。
赵竦站在距离她半步远的地方,身体斜过来,左手撑在她扶着的四仙桌的桌沿的旁边,低头扫描着她的脸。
两个人脸靠得很近,李昭昭微微撇过头去躲开他呼吸时喷洒过来的气息,然后便听到赵竦问她:“看到桌子上的那尊菩萨了吗?”
李昭昭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表达着不满。
赵竦又接着道:“李昭昭,我不管你以前跟宋颐有什么,但他现在是绾绾的夫婿。你最好像那尊菩萨一样当好武安侯夫人这个身份,没事就多念念经,少想些有的没的!”
“你只要安分守己,自可以一辈子都稳稳当当的当你的武安侯夫人,荣耀加身。否则,但凡让我发现你和宋颐有什么,你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狠起来的样子。”
他抬起右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李昭昭心情不爽的将脸侧过去躲开他的手,最后他的手指又滑落下来一直到了她的耳坠,轻轻的扯了扯。不疼,但是警告的意味十足。
李昭昭没有说话,而赵竦则继续将她禁锢在他手臂圈起来的范围,盯着她。
直到他认为他给她的警告已经足够了,他才放开她,直起身来,最后对他道:“好好记得我说的话。”
说完又覆上她一边的脸,用食指在她脸颊轻轻的拍了拍,然后又转身离开了。
李昭昭在他走后,一动不动的靠在那里,好一会儿之后好像才想明白过来了发生了什么,缓缓的站直了身体,跟着带着讥讽的、愤怒的、莫名其妙的等各种情绪,窝火的“嗤”了一声。
她开口骂了一句:“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