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隔壁房间的烛火微微,南宫青野反倒是睡不着了。
他闭目沉入神识,却没有找到近在咫尺的祈祷声。
奇怪,她竟然没有向神明祈祷?
翌日。
叶悠悠准备出门,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南宫青野:“青青,你似乎没睡好。”
他的眼皮底下有些发青,不会失眠了一晚上吧?
南宫青野确实一晚上没睡,他不知道为何,想要知道叶悠悠在想什么,一直在等她,结果愣是没等到。
草族这种小事儿就搞定,大事儿就死的心里状态,未免过于洒脱了。
怪不得草族落到这份儿上。
“你现在去哪儿?”
她看上去极为淡然,面上一点焦虑的神色都没有。
“去工作啊。”
“城主府?”
“不然呢?”
两个人面对面对视。
叶悠悠移开了目光,
她推开院门,“别担心。”’
……
温曲在城主府前等她。
“你很准时。”
叶悠悠含笑:“工作嘛,自然要准时的。”
温曲抬手,“请。”
叶悠悠仰头,城主府高大巍峨,似是在俯视众生。
这是丹熏境的主宰之地,下九重天的神明之地。
她点头:“嗯。”
素手微提裙摆,她拾级而上。
忽而,有力的手腕微微抬住她的胳膊。
她拧眉,扭头,愕然:“南宫青……青青??”
……
温曲亦是没想到。
他看着小娘子即将走进自己掌心,心痒难耐,既然到了他手中,哪儿有跑得了的道理?
小娘子哪儿哪儿都好看,连普普通通提裙的模样都格外清澈。
他抬手,正要扶上去,有人比他更快。
煞风景。
小娘子的夫君扶住了小娘子。
“你怎么来了?”
温曲微愕:“这是我向小娘子的邀约。”
南宫青野声音平淡,“是向我们两人的邀约。”
他按了按叶悠悠的手腕,“是吧?”
叶悠悠被他按的酥麻,似是一阵电流从她瘦削的手腕上传过来。
她嗯嗯两声,“是的,是这样的,我们手作是需要助手的,这是我的助手,我们是夫妻档。”
南宫青野赶在此刻来,她心知他定然是要插手此事。
既然他决定好了要来,她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自然不会将他推之门外。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温曲暗自磨了磨牙,连桑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既然如此,请吧!”
……
温曲确实需要人手来进献生辰礼。
只是没想到买一送一,还有人跟着上班。
叶悠悠也没想到。
温曲说,先让她熟悉一下环境,然后想想怎么给开天日进献,拿出来方案给他。
她昨天听了温曲的介绍,既然天界自打春神宿春叛变后再无春季,那么便献给父神一个春季呢?
温曲沉吟:“寻常春季自然不行,想要出彩,自然是要与众不同。”
叶悠悠便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草族族长那里有一本早就失传的《洪荒百花千草册》,也许是个突破口。
“那我先试试吧!”
温曲含笑:“不急,慢慢来。”
房间里的人并不多,除了叶悠悠之外,只有几个绣娘。
她们似是有些害怕温曲,看到温曲带了新人来,俱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叶悠悠先熟悉自己的地盘。
南宫青野一向冷冷清清,现在却好粘人。
他就在她旁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仿佛真的是她的帮手一样。
叶悠悠随口给他布置任务,帮忙缠个线,劈开线之类的,他竟然都做了。
她的注意力便放在了手头的工作上。
《洪荒百花千草册》是她幼时听说的,想要从族长那里借阅这本书,大约比杀了他都要难吧。
三日后便是回门之日,也许那时候可以看看机会。
叶悠悠没注意到,适才粘着她的南宫青野不见了。
……
暮色四合,叶悠悠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脖子。
“咦?”她环视左右,“南宫青青呢?”
人不见了。
周遭有些静谧。
那些绣女们也都不见了,只余下摇曳的烛火,撑起了压下来的黑暗。
有轻微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呼吸不由得紧了一瞬。
“是谁?”
声音里是微不可闻的颤意。
脚步快了些许。
烛火将高大男子的剪影照在窗棂上。
饶是才跟他认识没多久,她却能准确分辨出他的剪影。
她松了一口气。
“南宫……”
南宫青野绕过走廊,出现在叶悠悠面前:“该回家了。”
她嗯了一声:“回家。”
外面下了小雨,淅沥沥地,将青石板濡湿。
他撑起一把油纸伞,伞下的两个人便笼在一处。
她抬头,“去哪儿啦?”
南宫青野淡淡:“晚上吃什么?”
叶悠悠啊了一声,“确实有些饿了,吃什么呢?”
她犹自在想吃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有人的视线落在两个人离去的背影上。
温曲的手指死死按住长笛。
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叶悠悠搞到手,不管她是不是带了碍眼的人来。
可是却处处碰壁。
迷惑香没用,茶水下药没用。
他自诩上仙,轻轻松松便可以让夫妇俩消失不见,动用灵气,却被人轻轻松松化解了。
无声无息!
这怎么可能!
温曲震撼之下,与那人过招数百次,却没有一次赢得上风。
那人的态度很明显:别打你不该打的主意。
一个小小的草精,嫁的男人竟然并非表面上普通,能在无声无息之时让他退却?
这丹熏境,什么时候出来了他都不知道的强者?
手下凑上来:“上仙,是否要出手?”
不就是一个小娘子?只要人在丹熏境,从未有失手的时候!
温曲抬手:“不,此事过于蹊跷。”
“姓氏南宫,深不可测。你觉着,会是那个人吗?”
虽然温曲没说“南宫青野”的名字,手下人却都知道,是高高在上的战神殿下。
“不可能!”手下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他绝对不可能跟一个小草精成婚!”
温曲:……
确实。
谁不知道上神南宫青野唯独爱慕那位,便是此行遭遇波折,也不会与一个不知名号的草精成婚。
上神的婚姻大事是要敬告天地,洪荒祝福,怎么会如此草率?
更何况,那位高高在上,骄傲无比,从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更别说帮小娘子劈线,为小娘子执伞,以及……住在那样一个小小憋屈的房子里了。
这明明是个模范夫君。
温曲想了想,“容我先禀告城主,再做打算不迟。”
-
“你不用去灵越仙府吗?”
叶悠悠有些担心:“既然是灵越仙府的仙师了,还是要每日勤勉,免得被人弃了。”
南宫青野说他找到了营生,是灵越仙府的仙师,可是自那天之后,她再也没看到南宫青野出去,整日就是陪她去城主府工作。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但是这几日平安无事,也许温曲放弃了呢?
他总不能一直呆在她身边。
“不必担忧。”
他们租赁的房子一共有五间房,叶悠悠与南宫青野各自占据一间,一间是客堂,除此之外,便是院子里的东厨和浴房。
院子里都空置着,叶悠悠找邻居木匠,商量了一下做一个小栅栏,以及一些装饰。
城池虽然好,却是冷冰冰的。
草族里有许多枝繁叶茂的草,她离开家没多久,就觉着有些水土不服。
木匠是个很和善的人,这两天便按照叶悠悠的要求帮忙打造。
眼下,已然初具雏形。
阴森森冷飕飕的院落,变成了田园绿野风。
许是因着叶悠悠草族的关系,这里移植过来的草木俱都枝叶繁盛,翠绿欲滴地生长着。
叶悠悠站在院落里,木质栅栏开着,她的袖口被她用红色丝绳绑住,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腕,利索地给在小盆里塞着什么。
“我是觉着好不容易的机会,你别错过了。”
她边跟南宫青野说着话,手上满是泥土。
南宫青野不由自主的走过来,隔着栅栏看她。
“你在做什么?”
叶悠悠拍了拍手,将小盆放好,“我种几头蒜,这样等过几天发芽了,我们就不用去买蒜吃了!”
南宫青野:“……不是弄花园?”
“春神没了,草都开不了花。我这个顶多是草园。”
叶悠悠努了努嘴,“那边我准备弄个菜园,这几日我们买菜花了好多钱!”
南宫青野深吸一口气:“那是我的窗户。”
叶悠悠没明白:“怎么了?”
“你在我窗户下开辟菜园?”
他活的岁数不知道多少了,从未想过自己窗下种菜的样子!
叶悠悠直起身体:“你忍忍吧!”
南宫青野一向不喜欢与人争执,他看叶悠悠罕见地坚持,自己不知道怎么,也坚持起来:“我窗户旁边是绝对不可能种菜的,你若是再敢放肆,我便……”
叶悠悠:“便什么?”
她有些好奇。
他深吸一口气,险些脱口而出:自然是将人拖下去。
在上九天,他无需拍拍手,只是一个不满的眼神,手下自然会将冒犯他的人带去神罚。
叶悠悠看他半天说不出来,她有些纠结:“真是没办法,我这边窗户也不能种菜,这样吧,我在你窗户旁边种一些可爱的小草,这样一半一半,可以吗?”
南宫青野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为什么你那边不种菜?”
叶悠悠的眼神迷幻了起来,她双手合拢在一处,似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沉醉的景象:
“战神神像在我窗户边供奉,我不能让我的神明开窗看去,便是菜园。”
“我要将我亲手打造的珍贵美景花园……哦不对,是草园,奉献给我的神祇!”
说起自己信奉的神祇,她的眼角眉梢都弯起来了。
“神明会看到我的诚心!”
“绝对不会将菜园展露给我的神祇!”
南宫青野:……
他知道,对于这种陷入到自我世界的信徒来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菜园的方向了。
他一句话不说,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将花园献给她的神祇。
很好。
战神的泥神像,得享梦幻花园,他自己呢,窗户前只有菜园!
啪的一声,他用力将窗户关上了!
……
“殿下,这是……什么?”
南宫青野抱臂,极为懒散地靠在墙上,“你看不出来吗?”
他自有雍容富贵的气度,仅仅站在那里,便让人自惭形秽,不敢对视了。
在神界,战神南宫青野出现的地方,众神俱都不敢抬头直视。
戈阳波身为殿下的手下,自然也从不曾放肆直视殿下。
殿下高高在上,谁敢一直盯着殿下?
只是……今日的戈阳波不可置信,看了一眼又一眼,好不容易不看了,眼神又不由自主地溜过去。
眼神可以称得上是放肆,
南宫青野:“你想说什么?”
戈阳波连连:“在下不敢。”
说是不敢,戈阳波的眼神又溜过来了。
南宫青野走到戈阳波面前:“你够了没?今日为何如此放肆!”
忍了半天,戈阳波:“殿下……您窗前,是菜园??
院落里整洁井然,精致典雅的小花园,摆放整齐的各种小物件,除此之外,便是刚刚开垦出来的小菜园。
小菜园的土都是刚翻过的,分成好几个区域。
有一些区域已经发芽,露出来一层清清淡淡的翠色。
有一些区域被扒开,黑色的泥土泛着春天的潮意。
还有的是刚嫁接过来的苗子,被小树枝抵着,顽强地挪枝存活。
戈阳波鼻尖嗅了嗅,人都傻了:“粪肥?”
南宫青野:“……”
他罕见地露出表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说了,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戈阳波一向以能干精明著称,被成为战神殿下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然而他此刻被震惊的不轻,神思恍惚,半晌没汇报上来。
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殿下下凡,也下的太彻底了。
戈阳波狠狠掐了一下自己胳膊,贼疼:“……没掉进幻境啊?”
灵越仙府在神界赫赫有名,战斗力强,更为难得是公平的宗门制度。
从上九天到下九天,灵越仙府俱都有驻扎的分部,宗主名义上戈阳波,实际上戈阳波臣服于战神南宫青野殿下,这是穿彻九天的信息情报机构。
南宫青野前来调查下九天之事时,遇到了洪荒神兽太阴幽荧,一时不查圣体受损,消失在丹熏境。
戈阳波急忙赶来,却杳无音讯。
丹熏境这边异动迭起,他只好先回灵越仙府等待消息,在都广野眼皮下,他悄悄布下人手,抓紧时间搜寻殿下,却始终没有得到消息。
戈阳波的心沉下去,他的人已经将丹熏境摸了一个遍,若是殿下还活着,没道理一直查探不到。若是殿下陨落,更没道理啊,人到底去哪儿了?
他在外查探之时,手下来报,说有人以暗号来回应,已经以仙师之礼留下了。
戈阳波屁滚尿流地赶紧回来,人没蹲到,就听说来人回家去了。
“家?”
戈阳波恍恍惚惚,殿下哪儿有家?
手下信誓旦旦:“新来的仙师不肯住下,说家里还有娘子等他,有需要直接来家里找他便可。”
他递上仙师留下的地址,戈阳波跟打着飘一样接了。
他开始怀疑殿下是不是真的陨落了?
现在这个一定是占据了殿下身躯的妖魔鬼怪对吧?
他就是跟魔族人打个一百年一万年,身死魂消,也不会相信殿下成婚了啊!
戈阳波按照地址,推开了小院。
就闻到了菜园刚刚施肥的味道,他眉头都要拧成麻绳了,坚定了心头的想法,手中的灵剑都拔/出/来了。
再然后,目光越过菜园,他看到他尊敬的、高贵的、无可比拟的、崇敬的殿下,在提笔写着什么。
看戈阳波进了院子,他淡淡道:“你来的有些迟了。”
戈阳波便是死了,也不会认不出来他的殿下。
噗通一声,戈阳波跪了下来。
他汪的一声哭出声来,膝行:“殿下,您没事!”
没错。
这是他的殿下。
只是。
是戈阳波从未见过的、穿着朴素衣衫的、睡在菜园旁边的、有了老婆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