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很可惜,蛇夫座流星雨出现的时间会是本地时间下午六点左右。”
“可现在天还很亮啊,这么说我们是没法用肉眼欣赏这场流星雨了?”
“没错,最多会觉得天空更亮一点吧!不过八月下旬还会有一场流星雨……”
盛夏下午五点多的四中校园很热闹,校园广播站两位主持人在讨论即将降临的流星雨,球场和跑道上充斥汗水味和欢呼声,林荫道上三五成群的学生边走边说笑,琴声乐声从音乐教室隐隐传出来,很多学生匆匆向图书馆走,想占个舒服的位置。
纪云和人流方向相反。她要去的是向校园北面最偏僻的小花园。
花园旁边是一直没拆除的开水房,周围长满野草灌木,纪云踏进草丛,惊起许多飞虫蚊子,才走了几步手臂上就痒痒的。
纪云走得很急,穿过草丛是一面两米多高的砖墙,墙根堆着几块碎砖头,她踩在砖头堆上,两手扒住墙边,用力向上爬。
墙另一边是条窄小的后巷,两边是待拆的四层小楼,脱落斑驳红色墙面上有个□□圈着大大的“拆”字。
纪云绷直了脚尖去够地面,突然砖头缝里风化的泥沙落进了眼睛里,她手一松落在地上,把右脚崴了。
她全身都酸软了,每次爬墙她都很怕,这时心脏还像一面小鼓砰砰砰乱跳,出了一身汗,可她不敢耽搁,忍着脚痛一瘸一拐向巷口走去。
快到巷口时,几个少年少女哈哈笑着跳出来,站成一排堵住路,一起举起手在脸前扇风。
纪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她下巴轻轻颤抖,问为首的女孩,“金芃芃,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金芃芃冷哼,“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不行么?”她勾唇一笑,“抓住她!”
纪云转身就跑,这群人在后面追,金芃芃手下头号跟班秦瑶腿长跑得最快,很快追上去一把揪住纪云的书包,“还跑?”
纪云被拉了个踉跄,干脆挣脱书包继续跑,但他们还是很快就追上来,像耗子逗猫一样围着她,时不时推她一下,踢她一脚。
金芃芃抱着双臂冷笑:“有本事你再跑啊!”
另一个跟班姚文捡起纪云的书包,笑嘻嘻扔进垃圾箱,“这下你可臭得名副其实了!”
“哈哈,看她还摆什么优等生的臭架子!”
他们又一起在脸前扇风,“好臭啊!”
纪云心中的愤怒超过了恐惧,她怒吼一声冲向金芃芃,拼了!就算今天被打的鼻青脸肿也要揍这混蛋几拳出气。
可她都没能冲到金芃芃身前就被姚文在膝盖后面踢了一脚,一头扑倒在地。
几个人又笑了一会儿看到纪云还是一动不动,秦瑶走近一瞧,“啊——她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这帮人慌了,“该不会死了吧?”
“芃芃,怎么办?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金芃芃看看巷子两边的破楼,“这里没有监控,我们走!再说了,就摔这么一下,她能有什么事?”
“可是……”一个女孩觉得不妥,金芃芃还没发话,秦瑶凶狠地瞪她一眼,“可是什么?你想留下照顾她?”
女孩赶紧摆手,“哪能呢!我们走吧!”
一伙儿人飞快跑出巷子,金芃芃突然哈哈大笑,其余人愣了愣,也跟着她笑,金芃芃说:“金轩商厦新开的电子靶场挺好玩的,我带你们去!”
“啊真的么芃芃?一小时三百呢!我早就想去了,可是好贵啊!”
“你不知道吧?金轩商厦也是芃芃家的!”
“大厦都是她的,靶场算什么?”
一个女孩忽然看到天空中有几条明亮的白线划过晚霞,缓缓向天边坠落,“哎?那是什么?”
“大概是有喷气飞机刚飞过吧?”
这群人高高兴兴走了,没人注意到趴在肮脏巷子里的纪云突然浑身抽搐了一阵。
小元醒来时全身剧痛,口鼻中像有火灼烧,她坐起来一摸额头,摸到一片黏腻的血,幸而伤口不算深。
她看看手上的血,先一愣,再将双手举到眼前仔细看,这双手纤细得让人可怜,手背上淡蓝色的血管隐隐可见。
这不是她的手。
小元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蓝白拼布衣裤,上衣袖子短得连一半手臂都遮不住,裤子肥肥大大。
她爬起来晃晃悠悠走了两步,感到视野低了很多,肌肉也虚浮无力。
小元立刻明白了:这不是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应该至少再高一头。
她为什么会在陌生人身体里醒来?她自己的身体现在又在哪里?还存在么?
小元努力回想,却想不起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她是谁,做过什么,去过哪里,认识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全都一片空白。
就连小元这名字,大约也不是正式的名字。
她又想了想,好像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男人。
可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同她一起做过什么?是敌是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心海中一阵阵翻涌,却一时无法分辨爱恨。
她看看周遭,这条巷子破旧脏乱,门窗全拆掉了,地上堆着垃圾,巷口有个巨大的黑色箱子,远远就能闻到臭气,窄巷将布满红霞的天空割成窄窄一条,天边有一弯淡淡的下弦月。
这也不是她熟知的世界。
小元默念口诀让魂体出窍,想要飞到高空查看地形,谁知她刚从肉身头顶探出来就感到一阵灼烧剧痛,再观想魂体,竟如一颗雪球掉进了炭火坑里嘶嘶作响,有消融之势,别说飞到高空了,只要再离开肉身两寸魂体就会融化殆尽。
小元赶紧缩回去。
太糟了。这个异界竟然是道衰世界,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
看来她只能在这肉身里暂时借住,找到灵气修复魂体再离开。
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新房子什么样吧。
小元一看,差点笑了。
她以为魂体重伤出窍,失去记忆,自己的肉身也不知在何处,还莫名其妙到了个道衰世界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还能更糟呢,她暂住的房子——这具肉身的紫府中生气衰竭,最多还能活三五天!
她眼下处境可说是坏得无可复加,可不知为何,小元心中却莫名感到一种极度的欣快的舒畅,情不自禁放声狂笑。
笑声在空巷子里回荡,几只躲在暗处的老鼠受惊逃散,一只老鼠钻进砖缝撞到一团红光,“噗”一声轻响,血肉皮毛化为一团黑灰。
可惜小元还不适应借住的肉身,没听到在这声轻响。
她扶着破烂的砖墙向巷口走,必须尽快适应这个身体,必须尽快了解这个道衰世界,这样她才有可能活下去。
她之前一定是受了极重的伤才会让神魂出窍逃逸——能将她重伤至此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也许此刻已经追杀到附近了。
小元蹒跚着继续走,经过那个散发臭味的黑箱子时,发现一个箱箧样子的包袱,上面全是她现在这身体的气味。
她提出包袱打开,里面有许多书本,上面写着“高二·一班纪云”和一串古怪字符,有些书里的文字认识,但几个字合在一起又完全不明其意,另一些有如天书,全是一串串小虫般的文字或各种符号。
还有一只巴掌大的长方形物件让她很感兴趣,此物非金非玉,不到一指厚,正面光亮得能当镜子,侧面三个细棱微微凸起,形状大小倒像令牌,但没有任何铭文标记,不知是何用处。
小元姑且先拿它当镜子用,看到了这肉身的脸,和手是配套的,白皙小巧,眉淡眸清,是个秀丽少女,不过眉宇间郁郁,似有病容,唇色浅得几乎和脸一色。
她还翻出一个有银色锁链式扣子的小包,里面有两片雪白柔软的厚方巾,另有几张写着“酒精棉”的小方纸片,撕开后一股药酒气味,还有几张写着“创口贴”的小布贴,看来是处理轻微外伤的东西。
小元用酒精棉擦掉手指额头的血迹污垢,在伤口贴上两块创口贴,果然很快止血了。她再拨一拨额前碎发,勉强遮住伤口。
原主的荷包里既有铜板银角也有些银票,另有几张卡片,其中一张印有这女孩的画像,写着“海云市第四中学高中部纪云”和一串数字。
看来,纪云就是她的名字。
海云市,第四中学,是什么?纪云的门派?
纪云也许,是个外门弟子?这卡片想必就是此间门派的弟子名符了。
至于这小弟子为什么会被殴打后躺在脏臭的后巷?
想必是得罪了厉害的同门。
小元冷笑,再遇到这帮人时自然要叫他们知道厉害。
她正盘算着,巷子里一根立杆猛地大放光芒。
小元凝目看去,原来那杆子上圆球状的东西是盏自明灯。
看来这异界虽然没有灵气,却有类似灵石、灵气之物,也许,能用这东西疗伤呢?
小元盯着路灯杆子寻找安放灵源之处,忽然一阵困倦,心道不妙,她魂体竟伤重到时不时会陷入沉睡!
她无法抵抗倦意,只能昏昏然化为一团银芒向着身体紫府而去,而紫府中原主那团小火球一样的生机之气则蹦跳着向灵台而去,似是毫不知道自己即将熄灭。
“啊——”
纪云叫了一声,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
她怎么会坐在这儿?额头很疼,书包还在,手机和钱包也没丢。
她打开手机自拍镜头,看到额头上鼓着个大包,贴着两片创可贴,边缘有一点渗出的血。
是谁把她扶到这里?把她书包捡出来,还给她清理了伤口?
路过的好心人?
不可能是金芃芃这帮人。他们但凡还有一点良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欺负她一年多?
四中是海云市最顶尖的中学,学生里二代含量很高,金芃芃更是公主一般的存在,她父亲是全国排得进前十的富豪,云海市一半的地标建筑都是金家的资产。
纪云是为了四中的奖学金从其他初中考进来的,高一跟金芃芃同班,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可高一下学期开学没多久,金芃芃突然开始针对她,一开始是嘲笑、孤立、语言暴力,最近变本加厉,升级到公开辱骂和推搡殴打。
纪云惹不起金芃芃,只能想办法躲着,她现在既侥幸又后悔,真不该往这种偏僻的后巷跑,要是今天她死在这里,尸体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不过,今天侥幸,明天呢?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每天一放学就心脏狂跳,每次课间操下楼梯总怕有人推她,走过操场时也会有人故意把球砸向她,只敢在上课铃响起后跑去上厕所,这么做肯定会迟到,会被老师骂,可只要这样才不会被堵在厕所里侮辱……
每一天。
每一天都是这样。
她以为高二不跟金芃芃一个班就会好了,她努力考进了年纪前十,她确实换了班级,可金芃芃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会结束么?
就算结束了,她也不会是从前自信乐观的她了……
纪云鼻子酸楚,呆呆流泪,忽然间,她的目光停在四楼的一间阳台上。
这个阳台的围栏也被拆掉了,只剩下秃秃的一块水泥板,伸向空中。
一个可怕的念头进入她心里——
如果,从那里跳下去,一切痛苦就结束了,明天就不用再想办法躲着金芃芃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