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chapter07
一院子的多肉没有泡完,插画也没有完成涂色,初澄接了个同学的电话,说社团有事她先走了。
安琪不敢出言挽留,只能眼巴巴瞅着她,失望又落寞。
初澄小声对她说:“遵守时间规则,才会有下一次。就像你们学校里,有上课铃声也有下课铃声,对么?”
安琪好像理解了,过了几天又到周五,她拽着郑小姨的衣服支支吾吾地问可不可以打电话给姐姐,让她来家里玩。
“安琪很喜欢你哦?”小姨见到初澄的时候笑着说道。
初澄回:“我也喜欢她。”
“真是奇怪。”小姨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大波浪显得她风情万种,“她爸爸也经常陪着她,但是这孩子一点都不亲爸爸,只和我黏糊。哦,现在还有你。”
虽然被女儿依赖对每个妈妈来说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但小姨也希望爸爸在家庭中扮演恰当的角色,这让她很头疼。
初澄换了拖鞋走进来,脱下外套,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待会把小区大门的门禁卡给你,你随时过来,方便。”
初澄再次点点头,脸上没有过分起伏的表情,坦然地接受了。她知道安琪会喜欢自己小姨就会做出邀请,那么她就会顺理成章成为这栋房子的常客。
她喜欢安琪不假,毕竟真心换真心,但一定的利用成分也是真的。
小姨从镜子里看她,小小白白的一张脸,眼神纯澈,干净是最好的装饰品,让她看上去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白兔。
但很多时候小姨是看不懂初澄的,明明自己的年龄是她的两倍。就连她的妈妈郑娟都说,女儿是一个对亲情关系极度淡薄的人,完全不如儿子。
初澄注意到投射到自己脸上的目光,于是也回看小姨。
小姨笑笑转开脸,“你对安琪很好,但对你弟弟好像没什么耐心喔。”
呵呵。这种声音虽然没有从嘴里冒出来,但她嫌弃的表情已经掩饰不住。
小姨又说:“安琪和你一样,对异性莫名有些抵触。”
事实上,初澄其实对谁都不信赖,她在沙发上坐下,“他们不配。”
“你说什么?”小姨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初澄无心地道:“呵,我爸,爷爷……”
她从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有关于担当和责任,人生所有晦暗的时刻,男性仿佛都消失了,给她实际性帮助的只有整日埋怨的妈妈,她从未在男性长辈那里得到过片刻的安全感。
小时候,爷爷会给初游一百元压岁钱她只有二十块,鸡腿一定是属于弟弟的,遥控器的使用权也是,类似的情节数不胜数。所有的细节构不成仇恨,但是会构成出初澄的偏见。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亲情观念淡薄,反而是他们首先放出了冷箭,因此她对家人情感复杂。一个被忽略的姐姐不知如何自洽,做出的自我保护。
初澄必然不会对小姨吐露太多心声,但小姨看出她的不屑,琢磨了一会,问道:“澄澄,虽然性别对立的话题很尖锐,你不会也有那种——”她顿了顿,“厌男的情绪吧?”
初澄没有回避,诚实点头,“我的确厌恶相当一部分男人。”
小姨看她就像看一个顽固又不可理喻的小孩子,但又不知道如何规劝,“这个世界上,也有你爷爷和爸爸之外的男人。”
“客观就是,我所接触到的男性都是这样,毫无例外。”初澄冷静地说:“我有权表达自己的偏见。况且法律只惩戒错误的行为,不惩戒思想。有偏见是我的感性,不对异性展示阴暗面是我的理性。”
她顿了顿,“当然,小姨,我既然表达,也能够承受,你或者任何人的批判。”
初澄的思想既超出小姨的预想,又在情理之中,这就是年龄产生的代沟。但是还好,小姨这个身份比较妈妈来说很好沟通,也更善于理解年轻人。
安琪已经从楼上下来,赤着脚丫,砰砰跑到初澄面前抱住她的胳膊摇了摇,满脸惊喜。
姐妹两个高高兴兴地回到楼上去了,仿佛前几分钟里她的恨意和成熟不存在。
*
初澄在小姨家住了两天,但是没有捕捉到沈知燃的动向,他的车倒是一直停在家里。
周日午后,小姨夫妻两出门去,安琪不情不愿地在初澄的诱哄下睡了午觉。
打扫卫生的阿姨发现家里的清洁剂不够了,换了鞋子要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初澄提议:“我去吧,要买点别的东西。有固定的牌子的么?”
于是阿姨把瓶子拿给她看,“这个。”
初澄点头,“知道了。”
小区周边的配套其实并不丰富,也不热闹,但还算完善。没有来回的车辆也没有叫嚷的摊贩,看上去很有高端别墅的格调。
初澄一靠近便利店,自动门便弹开了,机械的“欢迎光临”四个字也落下来。她在货架上找到需要的清洁剂,又绕到里面拿了一包卫生巾。
刚站起来,门口有来了个人,同样的自动门弹开,同样的欢迎光临。但是那人没忘里走,径直走到收银台,“拿包烟。”
“哪种?”收银员问。
那一瞬间初澄下意识的动作是躲开,后又慢慢探出头。看见沈知燃背对着自己,穿着黑衣黑裤,工装裤扎进靴子里,头发随意带微卷。他的个子太高了,把透进来的光线都遮住了。
沈知燃一手指着某个方向,又低下头,另只手在手机上点了点,调出付款码。
等人出去初澄才走了过来,收银员一脸怪异地看着她,“付钱么?”
初澄把怀里的东西放在台子上,再度扭头看向外面,视线跟着沈知燃走。他站在门口没动,手掌做遮挡,伏着下巴点烟。
收银员的声音把她拉回来,初澄对上目光有些心虚,仿佛一些心思昭然若揭。当然也心照不宣,沈知燃的外表在普通人里引起围观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机场遇见过明星的都知道,他们与周围有着明显的壁垒。
初澄抱着东西出来,脚下意外踩到一个东西。
黑棕色的罗意威的卡包,是沈知燃的。
她之前见到过。
他人就在小区门口,并且正在走进去,初澄完全可以现在叫他的名字把人喊回来,但是她没有。
她蹲下把东西捡起来,僵硬地拿着,连摩挲的动作都没有,好像这个卡包就是他本人,令人不敢触碰。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进小区,转弯,到自家别墅门前,面部识别,进门关门。初澄怔忪地站在那,并不能看到门里的状况。
过了会,她蹲下把卡包一点点往里塞,像鬼鬼祟祟的报童。
太阳晒得她眼睛刺痒。
蓦地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幸而她躲得快才没有被撞到脑袋。初澄对上站在里面的沈知燃,他唇上的火星,袅袅向上升腾起烟雾。
初澄有种幻觉,眼睛要被熏得流泪了。
“嚯。”他歪着头咧嘴笑的模样,恰恰说明了又在恶作剧,说不定东西是他故意掉的。
但是有的人连恶劣的模样都是惊人的好看。
“跟踪我干什么?”沈知燃问她,语气凶巴巴的。
初澄花了几秒钟时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往后退了两步,手腕却在此时被人攥住,紧紧的狠狠的。
于是,她的脸蛋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般,由白皙转变为害羞的绯红,紧张,不知所措。
沈知燃身上有烟味,不浓,抬起的袖口有好闻的松木香,很温柔,侵入她的鼻端。
她用力挣,他反倒握得更紧,手指硬的像铁扣,攥得人皮肉生疼。
初澄看着自己变红的手腕,“你放开我。”
沈知燃笑容更为放肆疲懒,“跟我一路了,不准备进来坐坐啊?”他的嗓子像是被烟伤着了,声音嘶哑干裂。
初澄这次真的只是想还东西而已,但她没解释,无辜地咬着淡色樱唇,倔强地说:“你弄疼我了。”
沈知燃看了一眼她泛红的手腕,于是手指松了些力道,眼睛却还紧紧盯着她,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来,但并没有。然后他低头,在她净白的脖颈里细细嗅了下。
炽热潮湿的气息喷薄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好像有重量,沉甸甸的。初澄没有跟陌生男性如此亲密过,着实被吓着了。
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他,沈知燃终于放开她,往后趔趄。初澄抱着怀里的东西,再没说话,拐进隔壁的院子,背后还听见他清爽又嘹亮的笑声。
她关上门,惊魂未定在门里站了一会,又轻轻吐槽:“幼稚。”还坏。
*
初澄在沈知燃那刷脸的频率有点高。也许是跟踪被抓包,吓着了,连续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在他面前。
沈知燃在某个思绪空白的间隙,隐隐想起初澄来。
其实是他对于工作日和周末的概念并不清晰,他去学校不积极,总是逃课,工作室因为小鹿的撂挑子也气氛紧张,去酒吧倒是勤,但不分黑天白夜。
酒吧是他和几个朋友一块投资的,为的就是无聊的时候有点方玩。他不缺钱,从小家人对他也是疏于管教,任其野蛮生长,以至于才有今天。
他的朋友都是一类人,各种会玩,同时在外评价都不怎么好,可能是刻板印象,但他们都不太在乎。
沈知燃半瘫在大红色的皮沙发上喝酒,两腿分开支棱着,要多懒有多懒。有来往的女顾客认出他来,嬉笑着叫他的名字引起注意,像撩动物园的猴子,沈知燃没理。
一个身穿黑马甲的小男孩把人迎走,“我们沈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姐姐,我陪你们喝呗,给你看个好东西。”说得神秘兮兮。
在这种夜场什么样的客人都得招呼,为讨富婆欢心二十岁的男生都难免油腻圆滑。
“他怎么了啊那么不耐烦?”富婆顾客皱着眉问。
“嗐,别提了。”男孩儿的声音渐渐飘远,再次故作神秘。
沈知燃的确喝得有些多了,眼前发虚,准备起身去楼上睡一会,一阵讨论声由远及近传来。
“颖惠,你干嘛还要来找他,他真是烂到泥里了……”
“呵呵。”张颖惠弹了弹贴满水钻的指甲,眼神意味不明,“大家互相玩呗,你不会以为有人是真想张二八经和他谈恋爱吧,搞笑,不过是把他当漂亮坏蛋,满足征服欲而已。”
然后她的姐妹咯咯笑起来,元旦那天被他当众羞辱一顿,张颖惠无论如何都咽不下气,总是蠢蠢欲动地想把面子找回来。
沈知燃从沙发里坐起来,睁开眼睛,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已经把他包围住了,一个生面孔的女人,柔柔地贴着他的手臂,“嗨,好巧。”
沈知燃瞥了对方一眼,从茶几上摸起烟,目光沉沉的,没反应。
“怎么一个人啊,你那十二星座的女朋友,是真的有还是在吹牛?”张颖惠画着小野猫的妆容,眼尾上挑,十分勾人。
沈知燃淡定抽着烟,挑着笑瞥对方一眼,说:“挑战自我,超越极限……你还真是有马拉松精神。”
“谢谢夸奖。”张颖惠并不生气,指甲在沈知燃手臂上划拉两下,“所以真的没有十二星座女朋友,对么?”
“想睡我啊?”沈知燃的眼角挑起邪邪的笑意。
“那你给睡么?”张颖惠愣了愣才说,又朝他的方向近了近,如此的距离看他的俊脸,难免会被蛊惑,呼吸滞塞,怪不得这么多人对他趋之若鹜,沈知燃是有这个资本的。
“老子不是鸭。”沈知燃狠狠抽出自己的手,动作粗鄙不已,“滚!”
张颖惠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又一次失败,她十分气不过嘴角抽动,捏紧了裙摆,“我会得手的。”
沈知燃不到十二点就回了家,只让出租车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想走一走。
路过郑小姨家门口,院子静悄悄黑漆漆的,别墅的某一扇窗户亮着灯,隔着纱帘,透出人影。
这让他想起了在燕家巷的日子。
他们都是学生,曾很多次路过出初澄家门口,门缝里会透出一罅橙黄的光来,缠缠绕绕,还偶有细碎温柔的声音。是她妈妈在喊她,让她拿东西,帮忙做家务。
那时候他总是想,门的后面一定有温馨的故事。
一个胆小纯情的女生,对着路过的他泼过一盆冷水。他没生气,也没冲她发火,只是觉得有趣,咧着嘴装作恶劣地吓唬。
呵。
沈知燃此时终于想起初澄,他睁开阴戾双眸,恢复清明,还真有几天没见着她了。也在某天出门时,碰见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的安琪时问她:“你姐姐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