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诚如姜亦棠预料,圣旨第二日送到了尚书府。
除却这段时间一直出入嵩榕院的姜亦棠,尚书府其余主子全部都前往前厅接旨。
但是即使姜亦棠没在现场,也听到了风声。
圣旨是由圣上身边的李公公亲自送到,先是严词厉色地训斥老夫人不顾圣意枉顾太子,又紧接着道姜昃旼办事不力和姜安於的疏忽怠慢,最后圣旨言明姜安於杖责十棍,即刻起搬入嵩榕院,替太子诊治,不得有误!
身负杖伤,还得搬进嵩榕院,对于姜安於来说,当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偏疼幼子的老夫人听见这道命令,直接身子一晃,险些晕了过去。
前厅内的场面一时间格外混乱。
李公公在见到老夫人的作态时,脸色就冷沉下来,目光咄咄地盯着老夫人。
姜昃旼心中咯噔了一声,额头冷汗都快掉下来,他借着搀扶老夫人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用力按住老夫人的肩膀。
老夫人不能晕!
不论老夫人心中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晕倒,摆明是对圣旨不满!
今日的圣旨原本就说明了圣上现在对尚书府很不满,若再知道老夫人的反应,恐怕对尚书府的成见会越发加深。
姜昃旼绝不想看着这一幕发生。
老夫人只觉得肩膀一疼,疼得她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她抬眼对上李公公的视线,心中一紧。
她不是愚昧的人,自然猜到李公公这是对她生出了不满,老夫人当即脸色惨白,勉强稳住身子。
姜昃旼这才恭敬地垂头:
“臣领旨。”
李公公将圣旨放到姜昃旼手中,才意味不明道:“望今日后,姜大人不要再令圣上失望。”
宣完圣旨,李公公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摆出阉人的谦卑,但尚书府上下不敢有任何怠慢他,姜昃旼也立刻让人送来茶点,与此同时,他冲夫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人把老夫人搀扶回了荣纷院。
而姜安於则是很快被带了下去。
李公公不是一人前来的,姜安於的处罚也是要由他带来的人执行。
姜昃旼对上李公公的表情,甚至不敢在这时贿赂李公公,让宫中来人手下留情。
李公公没有在前厅耽误太久,他拱了拱手:
“殿下离宫许久,圣上心中挂念,还要姜大人领我去看望殿下。”
姜昃旼没有拒绝的理由。
卫笠是和李公公一起出现在尚书府的,朝中应该没有不认识卫笠的人,他是太子身边的得意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外的一举一动也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哪怕姜昃旼位居三品尚书,也不般对卫笠有所怠慢。
卫笠冷着一张脸跟着李公公身后,和卫笠一起来的,还有东宫伺候的宫人,松翎也在其中。
尚书府的所作所为也的确不能让他露出笑脸,姜昃旼一边在前面带路,心中也不断琢磨圣上的意思。
看来圣上根本没有放弃殿下。
卫笠等人的出现,至少说明圣上对尚书府是不放心的。
姜昃旼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有所迟疑,任由老夫人胡来。
姜亦棠得到消息时,人就在嵩榕院中,她才喂谢玉照吃完早饭,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点嘈杂混乱,她有些不解地转头朝外看去。
嵩榕院在府中就仿佛是个禁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会有人过来?
姜亦棠很快意识到什么,她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手帕。
是圣旨下来了?
姜亦棠偷瞄了眼谢玉照,不出意料地没从谢玉照的神情上看出什么,她稍有点泄气。
但她又不能直接问。
毕竟,她一直内宅女子,按理说,是不该未卜先知有关圣旨一事的。
姜亦棠只能试探地问:
“是殿下等的人来了吗?”
谢玉照有说过让她再等几日,姜亦棠不能明说圣旨,但也能借此问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姜亦棠喂谢玉照喝粥时,不慎勺子歪了下,落了些许米粥在手背上。
谢玉照垂眸,轻柔地替她擦去手背上的米粒,头都没抬一下:
“来了。”
姜亦棠的一双杏眸,毫不遮掩地亮起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她会出现在嵩榕院的目的,如今谢玉照等的人来了,就代表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她会开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哪怕谢玉照早就了解她的性子,都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她一眼。
她倒是直白得很。
姜亦棠从楹窗中偷偷朝外看了眼,原本空荡的嵩榕院中出现许多婢女,她们行色匆匆,望向寝室方向的眼神明显有惊惧,但却不得不靠近此处。
只须臾,嵩榕院中就热闹起来。
说是热闹,不过是人多了些,但行走间还是安静无声,彼此也不曾有所交谈。
姜亦棠暗道,府中的表面工作做得倒真是到位,只是圣旨都下来了,姜昃旼再做这些,能骗过谁?
至少当事人是不会被骗过去。
姜亦棠转身回去,又坐在谢玉照跟前的小榻上,小声地吐槽:
“来了好多婢女。”
她嘀咕时,蹙起了细眉,分明是看不上府中的作态,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郁闷地鼓起了脸颊。
女子在府中不受重视,饮食方面虽说不短缺,但也不会精贵到哪里去。
谢玉照从和她重逢的第一照面,就感觉到了,她身姿消瘦,脸颊上的肉顶多称得上匀称,衬得那双杏眸又亮又大,下颌也格外尖细,好看的确是好看的,但谢玉照还是觉得她再胖些会更好看。
姜亦棠话落,听不见回应,不解地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只手,在她错愕的视线中,落在了她脸颊上。
眼前人面色格外平静,然后,两指微用力,捏住了她的脸颊。
姜亦棠愣愣地仰着头,任由谢玉照的动作。
和谢玉照记忆中的有些区别,她如今只是尚书府的一位庶女,不是那个被他锦衣玉食养着的小姑娘,她肌肤白皙,常年在院子中不出来,也养得滑嫩,却少了些许娇软。
室内有些安静,姜亦棠见谢玉照又不动了,有点纳闷。
她努力地抬起头,委屈道:
“谢玉照,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谢玉照终于舍得松手,低声回答她:
“在听。”
他情绪太寡淡,让姜亦棠忽然没了和他吐槽的心思,她瘪了瘪唇,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告诉谢玉照:
“这几日,我就不来了。”
一直情绪淡淡的谢玉照倏然皱了起眉头,他抬眼,和姜亦棠平视:
“为什么?”
姜亦棠哑声。
难道她要告诉谢玉照,她准备借此回报姜霜鸢?
谢玉照又不知道她和姜霜鸢的恩怨,会不会因此觉得她很恶毒?
姜亦棠纠结了一番,觉得还是不要破坏她在谢玉照心中的印象为好,但她也没有骗过谢玉照,所以,她最终还是含糊地说:
“就是有点事。”
怕谢玉照还要再问,姜亦棠忙忙说:“反正你等的人也来了,少了我也不碍事。”
谢玉照面上仍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姜亦棠却清楚地感觉谢玉照的心情不是很好,眉眼间都有些冷冽。
在姜亦棠看来很是平常的三个字,对谢玉照来说,却是最不想听见的字眼。
前世被幽禁的五年中,谢玉照曾听卫笠说过无数次:
“殿下,姜姑娘不会来了。”
姜亦棠有些纳闷,她怎么觉得谢玉照比前世黏人呢?
但不等姜亦棠想明白,她就听见外间传来姜昃旼的声音,姜亦棠顿时没有心情再去想谢玉照和前世的不同。
重来一次,姜亦棠还没有见过她的这位父亲。
她原本以为她能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了,但现在,姜亦棠才发现,她真的高估了自己。
姜亦棠很惜命,越是惜命,她越是痛恨害了她性命的人。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同样的道理。
害了她的人就在不远处,但姜亦棠却拿他没有办法,和姜霜鸢不同,只凭姜昃旼是她父亲这一点,她就不能对姜昃旼有任何谋害的动作。
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这个世道中根本没有容身之地。
姜亦棠忽然看向谢玉照。
如果有人能帮她报仇,也就只有谢玉照了。
谢玉照也察觉到姜亦棠的神情变化,但也只当是她对姜昃旼的生分和不知所措,姜亦棠一年和姜昃旼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亲生父女,也只能用生分来形容二人的关系。
谢玉照身上因女子刚才说“不来了”而冒出来的那点冷意忽然消失不见。
他轻轻握住女子的手:
“记得早日回来,我让人给你备着桂花糕。”
姜亦棠抬头,却是倏然撞进了谢玉照的眸子中,对于她和谢玉照来说,这分明是一句平常的话,但不知为何,姜亦棠陡然想起了前世,她下意识道:
“我只耽搁两三日。”
不会很久。
两三日,也足够她那位偏疼幼子的祖母着急了。
姜亦棠说完这些,就想要离开,她不想现在和她那位父亲见面,姜昃旼不是姜霜鸢,她怕会在姜昃旼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让姜昃旼察觉出不对劲来。
但是,她耽误的时间还是久了点,不等她拎起食盒,房门就从外被敲响。
与此同时,她那位父亲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殿下,李公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