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不许撒娇不许笑
那一刹那,裴令的心似乎停跳了一拍。
推开门之前,他以为会看到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团子,从未想过见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记忆中那脆弱不堪的哭包非但没有哭,反而笑得一脸灿烂。
那个小酒窝与幼时别无不同。
他的视线在少女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那团子虽圆滚滚,但依旧玉雪可爱。
如今倒是瘦了不少。
他的眉心微微拧起。
“阿兄,你刚才想说什么?”
见裴令站在门口不动不言,为了避免尴尬,明珠主动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看出了裴令的着急,否则恪守君子礼仪的他也不会直接闯进她的闺房了。
“你脸上的疤是假的?”
裴令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如此问道。以他的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明珠脸上的疤另有因由。
如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明珠也没隐瞒,干脆地点了头:“是的,疤是假的,是我用药弄出来掩饰的。不过以后就用不上了,所以我已经停了药,看这恢复情况,明天就能彻底不用戴帷帽了。”
裴令想起了明珠曾说过的话,当时他先入为主以为她是在安慰,原来她说得竟都是真话。
反倒是他自以为是了。
“为何以后用不上了?”
他看着还对着梳妆台端详自己脸的少女,忽而脱口问道。问完之后,他自己先拧紧了眉峰。
这是个毫无水平且浪费时间的问题,他分明知道答案。在陆家时,明珠为何要遮掩容貌,回到侯府后,她又为何正大光明的显示真容……这个答案,他当然清楚。
所以他为何要问?
裴令抿紧了唇。
“因为我有阿兄了啊!”怔愣间,不知何时少女已来到了他身前,仰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所以现在就算我露了真容,也没人能欺负我了。阿兄那么厉害,肯定能护住我的。”
裴令唇抿得更紧,心跳却又停顿了半瞬。
“我……”他本想说,我没你想得那般厉害。然垂眸,对上少女那双满是信任的清亮眼睛时,到嘴的话却是莫名转了个弯,“我是你兄长,自然会护着你。”
话出,便见面前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璀璨了几分,粉白的小脸显得越发红润俏丽,“我就知道,阿兄最厉害了!”
他停滞了片刻的心跳,忽然又加快了几拍。
“你今日吃了糖?”
裴令微不可查的后退了半步,偏开了头,面色淡漠地问。
啊?
他这问题没头没脑的,颇有些莫名奇妙,明珠愣了一下,才疑惑地点头道:“唔……中午吃了糖醋小排,还吃了点甜点心,这些算是糖吧。”
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她每天都会吃甜食啊。
难怪嘴里嘴外都是一股甜味。
“甜食吃多了不好,以后少吃点。”黑衣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明珠一眼,淡声道,“今日的事我已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哦,好。”明珠瞧了他一眼,不禁收起了嬉皮笑脸,也正经地回道,“谢谢阿兄,也辛苦你了。”
“无碍,小事而已。我还有公务要处理,”裴令背着手,垂眸对上少女明亮的大眼睛,沉默片刻,才道,“忙完再来看你。”
说罢,他快步转身朝外走,只是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停了下来,偏头道:“淑女闺秀,应端庄稳重,笑不露齿,以后注意。”
语气冷硬,仿若教训。
明珠:“……”
难道她笑得不好看吗?不漂亮?明明之前,连翘她们瞧了,一个个眼睛都直了!裴令这是什么意思……嫌弃她丑?
看着男人离开的冷硬背影与冷酷的语言,明珠不可置信地捧着自己的脸,拉住连翘等人问:“我美吗?”
“美!”近距离对上自家大小姐的盛世美颜,连翘等人差点心脏骤停,发自真心地赞美,“大小姐最美了!”
“那我笑起来好看吗?”
“非常好看!”
几个丫鬟斩钉截铁地回道,“大小姐是奴婢们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哪怕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但她们依然时不时因此出神。
问完后,明珠又坐回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终于得出了满意的答案:不是她不好看,而是裴令的境界太高——红颜如枯骨,立志无cp的男主果然非同凡响!
如她这等俗人估计永远到不了他的高层次了……
*
“大人,事情就是这样。”
裴令出了定远侯府,便到了一处私宅,这是他自己的私产,偶尔会在这里住。他到时,郑翼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到他,郑翼立刻把方才得到的消息汇报,最后怒道:“长乐侯实在无法无天,欺人太甚,他分明是没把侯府放在眼里,才敢如此欺辱大小姐!”
郑翼的父亲是定远侯的亲卫,即便他早已自立门户,但依然记得侯府于他家的恩德。定远侯是何等英雄人物,若他尚在,长乐侯便是有长公主撑腰又岂敢如此行事?
“也不知大小姐现在如何了……”郑翼有些担心,只是他是外男,到底不好去侯府探望未婚女子。
虽然他得到消息,大小姐成了名副其实的美人榜榜首,可没有亲眼见到,郑翼还是放不下心。
保不齐是那些人畏惧玄仪卫,所以说的好话。
其他人不知,但郑翼是亲眼看见过大小姐脸上的那块疤痕的,几乎占据了左边半张脸。
想到大人不久前回了定远侯府,应是去见过大小姐了,郑翼不由朝自家大人看去问:“大人,大小姐现今如何?”
“她,”那张笑得明媚灿烂的脸又从眼前闪过,裴令顿了顿,闭了闭眼,才淡声道,“好得很。”
“那就好,我就担心大小姐难过,无事便好。”郑翼松了口气,转头,沉着脸问,“大人准备如何处理此事?长乐侯行事荒唐,本该给他教训。只是怕是不好办。”
长乐侯身份不同,便是看在长公主份上,陛下也不会严办。况且,此次大小姐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皇家定会轻拿轻放,大事化小。
然如此,实在憋屈。
“因为我有阿兄了啊……阿兄那么厉害,肯定能护住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团子甜腻腻的声音,萦绕不散。
裴令没有回答郑翼,只是冷下了脸色,手上微微用力,手里的茶杯登时化为齑粉。半晌,他站了起来,语气清淡地道:“作为兄长,当然要为受欺负的妹妹讨回公道,此乃天经地义。”
*
“这是什么意思?”兰香院,晏宝琴看着乱糟糟的院子,大怒,“你们这些贱婢,本小姐让你们停下!谁准你们动我的东西的?放下!”
可那些下人根本不听她的话,直接把属于她的东西从屋里搬了出来。见此,晏宝琴的眼里都要起火了。
她今日本就受了奇耻大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没想到,回府后,又见到这么糟心的一幕,整个人气得发抖,愤怒地瞪着正怡然坐在旁边监督的晏明玉。
“晏明玉,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送宝琴妹妹回家。”晏明玉面无表情地道,“咱们侯府放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你家去吧。”
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要把她赶出侯府。
“你不可以这么做!”晏宝琴当然不愿。住在侯府,她就是侯府小姐,可若是回了自己家,她父亲无官无职,她就是平民百姓!
“你没有权利赶我出去!”晏宝琴叫喊道,“我要找祖母,让祖母为我主持公道,你不能这样羞辱我,你凭什么……”
“我能。”
晏明玉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眼里不乏厌恶,“我当然能赶你走,凭我是定远侯府的嫡次女,凭我是侯府正经的小姐。而你,一个旁支女,算什么?”
“侯府收留你,是情分,而不是理所当然。”晏明玉冷笑,“侯府培养你、养育你,于你有大恩,你不思报恩,竟敢陷害侯府的嫡长小姐,自私自利、心如蛇蝎,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便是祖母来了,也不敢留你。”
“……不,我要找祖母,祖母不会允许你这样对我的。”
晏宝琴面色惨白。
她今日已成了全城笑柄,若是再被侯府赶出去,那她这辈子就完了,她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我要找祖母,祖母会为我做主的……”
*
荣安堂。
听说晏明玉竟然带着人要把晏宝琴赶出去,文氏当即大怒,带着人就要冲过去救人。只是还没有走出荣安堂,便被人挡了回去。
“老夫人小心。”
“裴、裴令,你怎么来了?”
见到来人,文氏脸色一僵,不由自主地后退。
“老夫人是想去兰香院救晏宝琴吗?”不等文氏回答,裴令便淡声道,“侯府不可能再留她,我留她一命已是看在她身上流着的血的份上,或者,老夫人想要换个惩罚?”
“……宝琴年纪小,不懂事,她也不是故意……”
“也或许,老夫人想要陪您心爱的孙女一起回二房养老?毕竟当初晏家早已分家,是老夫人自己选择跟着幼子生活。”不等她说完,裴令淡淡开口,“需要我把契约拿给老夫人再看一看吗?”
这话一出,文氏当即闭了嘴。
当年,文氏疼爱幼子,心疼幼子与长子的察觉太大,便想逼着长子扶持幼子。可惜,她算错了一点,在沙场征战多年的定远侯可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拿捏的。
所以,她想用分家来威胁定远侯,用孝道来压他。
若定远侯不这样做,她就跟着二房养老。按理,长子在,父母该随长子。这事若传出去,定远侯就是不孝。
这样的人,皇帝如何会用,定会降罪他。
然而文氏想错了,定远侯非但没有服软,反而直接把此事报给了当今皇帝。皇帝萧元与定远侯经历颇像,也是不受宠的长子,受够了偏心眼母亲的苦,当即感同身受。
非但没有降罪,还准了文氏的要求,让她“如愿”跟着二房去过。文氏当然不愿意跟着二房,毕竟两房差距太大了,谁不知道侯府的日子好过?
当今和定远侯也不好做得太过,所以才分了家,但依然让文氏在侯府养老。不过,文氏的诰命是没了,底气也少了一大截。
直到定远侯夫妇去世,她才又蠢蠢欲动。
裴令到底与侯府没有亲缘与血缘关系,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外人,不好太过越俎代庖。养两个女孩,侯府养得起,裴令并不在意这点小事。
前提是,她们足够安分。、
否则,那正好杀鸡儆猴。
文氏焉了下去。
她确实宠爱晏宝琴,可更爱自己,自然不愿意放着侯府老夫人不做,去跟着二房过苦日子。
是以,直到晏宝琴被连人带东西赶出了侯府,她心心念念的祖母也没有出来救她。晏宝琴终于慌了,哭着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是我对不起明珠姐姐,我道歉,姐姐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明珠姐姐,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明珠自然知道晏宝琴被赶出去了,也听到了晏宝琴的哭诉,不过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出去看一眼。
若她当真毁了容,心理承受能力再弱一点,晏宝琴的所作所为足以毁了她,甚至让她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所以哪怕晏宝琴哭得再可怜,明珠也没有丝毫心软。
既然做了选择,那就应该想到后果,晏宝琴不值得同情,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宝琴小姐,走吧。”管家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晏宝琴,冷声道,“还是需要我们送你回去?”
晏宝琴哭泣的声音一顿。
这一次,侯府并未给她留任何面子。大张旗鼓地把她赶出来,毫无遮掩。再加上今日美人榜的事,侯府门口已然围了不少人,那一道道目光就像是利刃一般,深深地刮在了晏宝琴的身上。
“这就是那位陷害姐妹的侯府小姐?”
“什么侯府的,是旁支家的女儿。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惜心如蛇蝎,真恶毒。”
“面由心生,哪里好看了,我瞧着连晏姑娘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了……”
晏家二房也得到了消息,赶忙赶了过来。几人都不敢再停留,拉着晏宝琴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因着此事,一家人怕是很长一段日子都不敢出门了。
*
自天香楼见过那位晏大小姐的真容后,秦衎这一整日都心神恍惚。待回了府,依然还沉浸在那份美丽之中,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堪称魂牵梦绕。
他本以为乐平已是世间最美,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般佳人。
只可惜,之前的惊鸿一瞥实在太短,他都没有仔细欣赏晏姑娘的美,着实可惜。辗转反侧一夜后,秦衎实在忍不住,带着人悄悄到了定远侯府附近。
不过刚靠近,眼前就是一黑,嘴巴被人用臭袜子堵住,一条麻袋从上而下把他套了进去。
他带来的那些人也没有例外,全都被套了起来。
没等秦衎反应过来,数不清的拳头就落了下来。细皮嫩肉的小侯爷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活到这么大,他连块皮也没有蹭破过。下手的人毫不留情,他痛得想惨叫,结果没叫出来,反倒是把嘴里的臭袜子吞得更进去,臭得他头晕眼花。
秦衎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他痛得晕过去,又痛得醒过来,有那么一刻,秦衎以为自己要被打死。就在他绝望的时候,麻袋突然被掀开了。
秦衎迷蒙了一会儿,直到他嘴里的臭袜子被取了出来,他才反应过来:“裴、裴令?”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正是那位被无数人畏惧的玄仪卫同知裴令。此时,这位大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让人畏惧。
秦衎立时明白了前因后果。
“你、你竟……”
裴令估计是因为美人榜一事揍他,秦衎本想发火,可是忽然想到了裴令与晏明珠的关系,到嘴的话立时转了个弯,“是本侯做错了,冒犯了晏姑娘,裴大人教训的是。”
“美人榜之事,确实是我混蛋,我对不起晏姑娘。裴大人打得好,”虽然身上很痛,但想到美若天仙的晏姑娘,秦衎忽然又有了力气,“来日,本侯定会亲自向晏姑娘请罪。”
他可是知道的,裴令以晏明珠的兄长自居,既如此,若是他与晏姑娘结成连理,那裴令就是他大舅哥了。
思及此,秦衎忍着身上的剧痛,甚至还向凶手露出了一抹笑:“裴大人放心,本侯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他人的。是我自己摔了一跤,与你无关。”
说罢,秦衎与自家鼻青脸肿的仆人搀扶着站稳,又规规矩矩向裴令行了一礼,这才摇摇晃晃地走了。
裴令蹙眉。
他本以为秦衎要向他叫嚣,却没想到秦衎的反应如此出乎意料。秦衎娇生惯养,身份尊贵,从未受过这等罪,按理他该大怒,闹到御前才是。
这也是他的计划。
他既然担了兄长之名,自然要担负起属于兄长的责任,美人榜一事,他没想过善了。秦衎闹了起来更好,正好让他有了契机。
定远侯是开国功臣,战功赫赫,明珠是他的遗孤。秦衎羞辱功臣之女,此事可大可小。跟随陛下一起征战建国的开国功臣虽少了许多,可依然还有不少,有些依然身居高位,唇亡齿寒,只有闹大了,陛下便是为了名声,也不得不严惩秦衎。
至于他,陛下手里的刀有很多,可刀也分轻重锋利,所以他赌陛下还舍不得废了他这把最锋利的刀。
他一切都计算好了,却没有料到秦衎是这般反应。
“跟上去。”
裴令沉眉对郑翼示意。
*
这头,秦衎与仆人鼻青脸肿的回了长公主府。见到宝贝儿子这副惨样,长公主险些晕倒,心疼得不得了。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看着儿子面目全非的脸,长公主眼眶都红了,“告诉为娘,娘去给你讨公道!让你皇舅舅教训他们,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害堂堂侯……”
只是还不等她说完,就被自家儿子打断了,秦衎急匆匆地道:“娘,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您快去找媒人。”
“找媒人作甚?”
长公主愣了一下,“谁要成婚了不成?”
她知道自己儿子心仪乐平,所以只以为是儿子替别人要求的。
“是你儿子要成婚了。”秦衎脸上飘起了一抹红云,一脸憧憬地道,“娘,我要娶晏姑娘。明日,咱们就去定远侯府提亲!”
屋顶上,恰好听到这句话的裴令,当即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