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阿妩的眼神躲闪,连声否认道:“不,不是他。”
回应她的,是陈朝安点在眉心上的手指:“小姑娘这是把我当成傻子糊弄呢?你外公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么?”
迎面对上外公高深莫测、看透一切的神情,阿妩顿时觉得自己的谎言也薄得像纸,一戳即破了。
她垂头丧气地承认:“好罢,是谢世子……”
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好奇道:“外公是怎么猜到的?”
陈朝安没好气道:“知道你住在陈府的,不就寥寥那么几个人?门房又说特别俊朗的年轻公子,除了谢世子还能是谁?”
阿妩捂着眼睛,一时无语凝噎。
谁能想到,破绽竟出在世子昳丽的样貌之上?
转念一想,倒也是。
知道她落宿于外公家中的,拢共不过谢蕴、罗元绍、晁正和三人。门房认得晁正和。至于罗元绍呢?勉强称得上一表人才。
唯余谢蕴,修眉俊眼的格外夺目,使人见之难忘。
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层罢……
阿妩的心口,浮现起些许微妙的感觉。
眼见着外公横眉一竖,露出斥责之色,她连忙推着他进了大门:“外公,就算要数落阿妩,也得先进门罢!”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正堂。
陈朝安先饮了一杯清茶,顺了顺气之后,才直直望向了阿妩:“你和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们……”
纵使预料到了外公可能会问这个问题,阿妩仍是一时语塞。她不想说出实话,不想让外公觉得,谢蕴是个轻薄之人。
片刻之后,她才朱唇微启:“从前偶然相识,世子对我有大恩。”
“他是不是对你有求凰之思?”
虽然是问句,但外公的眼中,分明是洞悉一切的笃定。
阿妩以沉默回应。
陈朝安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嘶”了一声:“不应当啊,莫非他还不知道你嫁人的事情?”
阿妩张了张口,艰涩道:“世子知道的。
“只是在那之前,他就……”
谢蕴表明心意之后,许多她曾经不解的细节就一通百通。阿妩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谢蕴的情意,非是一朝一夕而成的。
多半,要追溯到许久以前。
那时,她还不是探花郎的妻子,还是国公府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
陈朝安捋须的手一顿,似在默默消化着阿妩的话。
但他到底见惯了风浪,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瞪了一眼阿妩道:“你说说,你这做的叫什么事?”
“分明知晓别人对你的心思,还编出个谎话来惹人伤心。”
阿妩努了努嘴,争辩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嘛。”
那时候,她与谢蕴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哪里会想到他的心思?甚至,直到如今,每每细想起来还会不可思议。
如高天孤月之人,居然也会心悦她一介凡人。
“而且,那时大公主执意要嫁我,我情急之下才编了谎话。若不然,您老人家见到的,可就是被铡头的驸马了。”
听她一辩解,陈朝安也没了话讲。
良久慨叹一句:“罢了罢了,到底造化弄人啊。”
阿妩樱花般的唇瓣因惊讶而微微张开,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外公……您难道不怪我与世子的事?”
“知好色而慕艾,这本是人之常情。难道在你心里,外公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就成了迂腐之人?”
“而况,你们不过是去上柱香而已,这有什么好拦的?”
陈朝安好笑道。
阿妩摸了摸鼻子:“是我错怪外公了。”
不过,要是外公知道了她与谢蕴甚至有过肌肤之亲……阿妩的耳根红了红,眼睫心虚地垂了下来。
“你这丫头,还当真是如此想我的。”
陈朝安道:“你当我为何感叹造化弄人?若是从前,与淮安王府交好的时候,你们少说也是青梅竹马。直接定下婚事也未必没可能。”
阿妩一霎瞪大了眼睛:“定下婚事?”
陈朝安看得好笑:“是啊,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可不是天定的好姻缘。可惜啊……”
他叹了口气,又道:“那如今呢,你又是如何想的?你还没把科举的事儿告诉他罢?”
“没有。”
阿妩沉默了一瞬:“我……我不知道。”
她从前的设想里,暂且与谢蕴好上几个月。待“陈甫”回了京中选官之后,此事便当作一段露水姻缘,了无痕迹。
逆料,外公连“婚事”这样的字眼都蹦出了。
“不知道?”
陈朝安惊得倒抽了一口气:“你啊你,和你爹一样的顾头不顾尾。从前他戏言让你考科举,我问那阿妩的婚事该怎么办,他就不作声了。”
“谁想到,过了十几年,你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事来!”
他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了几圈。
数息之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若想嫁给谢蕴,那陈甫的身份就不能要了。病故也好、辞官也罢,这个身份一去,你还是我外孙女。到时候我便着老脸,上淮安王府的大门去给你提亲。”
“以我对那两口子的了解,他们不会在意你是所谓的望门寡。有我的面子在,也不会太过苛待你。”
“外公……”
阿妩朱唇轻启,似是想说什么,却被陈朝安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若是想做官……”
“那就少与他来往,免得夜长梦多。日后纠缠不清,必会生乱。以后世间就只有陈甫,阿妩还是少出现在人前。”
说完这些,陈朝安的目光定定望了过来:“你呢,到底打算走哪一条路?”
听完陈朝安的话,汩汩的暖意,涌流于阿妩的心涧。
她知道自己行事荒唐,被外公发现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谁能想到,外公仅浅浅怨怪了她几句,之后就苦心孤诣出起了主意。
这一长段话,没有哪个字不是为了她好的。
但面对外公的选择题,她却迟疑了许久。
“……我得再想想。”
世子从未说过关于娶妻的话题,阿妩不能确定他的想法。至于自己……她想当谢蕴的妻子么?
阿妩摇了摇头,连她自己也不知。
“不急。”
陈朝安摸了摸阿妩的头:“一时想不清楚不要紧。天长日久的,总会知道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在那之前,身上的秘密,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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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妩之后,别院的垂花门前,又迎来一位新客人。
“长公主,您怎么来了?”春袖小心翼翼道。
“我过来瞧瞧蕴儿的病。”
长公主有些好笑地看了过来:“怎么了,几日不见都不认识我了,连说话都大喘气了?”
春袖闻言,愈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她并非因长公主的气度而紧张,而是因为心虚罢了。
从前长公主隐晦嘱咐过,让她观望世子的动静。可世子与唐姑娘有了关系,她却半个字没回禀。
春袖本能地觉得心虚。
片刻之后,洛书的话再度回荡于脑海:“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不必为世子可惜。”
春袖一瞬间做下了决定,抿紧了唇瓣。
长公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一边走进了门,一边问起了春袖:“蕴儿这几日,病情如何了?”
“回长公主,世子他好了不少。”
“看来,在别院养一养,果然有好处。”长公主喃喃自语道。
片刻之后,二人掀开珠帘,到了小花厅。
侍女们正井然有序,撤去八仙桌上的残局。
长公主只瞥了一眼,旋即把目光投向了儿子。他一丝不苟地端坐着,见了来人便站了起来,口中唤道:“见过母亲。”
长身鹤立、清挺如松。
长公主细细打量过儿子,才欣慰道:“看来春袖没骗我,静养了几日,我儿的病果然大好了。”
“让母亲担忧了,是儿子的不是。”
“可别这么说。”
长公主自在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上了茶水:“比起你娘我,有人更加担忧你呢。”
她嗤笑一声:“昨日娘进宫了一趟,皇帝还专程来问,蕴儿是不是生病了,病得如何。”
“他还想派人慰问,我只推说你在别院,不便大张旗鼓。哼,不就是想来看你真病假病么?”
“原来如此。”谢蕴道。
也难怪,二皇子与三皇子会从母亲的口中知晓他住在别院的事,原来是来自皇上的探问。
长公主觉得好笑:“他还想看你的笑话。谁知道大公主那个不省心的,又跑到他跟前哭闹着闹夫君,还当着我的面闹,也不知道几个意思。”
大公主曾对谢蕴有意,长公主亦有所耳闻。
自然,她也知道她新瞧上的探花郎,正是儿子心上人的夫君。因此只提了半句,生怕他触景伤怀。
谢蕴闻言,哂然不已。
他与母亲进宫各一次,都遇见了大公主发难。可见平日的宫中,该有多么鸡飞狗跳。
“对了,我还听小二说,你有了什么红颜知己,这是怎么回事?”
谢蕴的眸光陡然一冷。
原来二皇子不仅有意诈自己,还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仅仅让他道歉了事,当真是太轻了。
他凝声道:“前几日路见不平,偶然救下了一位姑娘。欲对那姑娘心怀不轨之人便传了些流言来。”
长公主眉头微松:“原是如此。”
她还以为蕴儿另瞧上了什么新欢呢。虽然比苦恋有妇之夫好,可行事做派也太不像她儿子了。
“先查出来是谁。乱嚼舌根子的人,合该给个教训。”她轻描淡写道。
恰在此时,一位婢女款款而入。
她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点心:“长公主,请慢用。”
长公主随意瞥了盘子一眼,生出些许的兴致来:“这是……苏样儿的点心?好生稀奇。”
婢女搭道:“正是。是苏州出身的师父做的。”
长公主笑着看向谢蕴:“哟,原来我儿也改了从前的口味,还新找了苏州来的厨子。”
谢蕴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长公主还想再打趣两句,片刻之后突然察觉了不对。她想起来,方才进门之时,婢女们正收拾着早膳的残局。
那席面上的,也是苏样儿的早点。
更重要的是,婢女们的手上的碗——是两个!
难道方才,蕴儿一齐同谁用了早膳么?
可是他为何提也不提?
她拧了拧眉,静静凝视着谢蕴丰神如玉的面庞,试图从中察觉一丝异样,却只能窥见八风不动的平静。
片刻之后,长公主移开了目光。
罢了,蕴儿不爱说便不说罢。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必桩桩件件向她禀报。
她松开了眉头,不知为何,总有一丝异样在心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