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离人别梦惊

第二十六章 离人别梦惊

已是农民历里十月天了,但是天气仍然燠热,仙桃穿上月白色竖领比甲,伸手上下画图样时仍可以感觉到黏腻裹贴着的薄薄一层汗雾。偶有天井外有风来袭,才得一丝畅快。也不知道这番的燥闷,是源自外头的事情,还是始于自己的心。

图样画好了几页,遂叫小厮搬了画架绣架子到天井下。旁的水渠长了些青苔,小厮丫鬟都差点滑跤,仙桃嘱咐了几句要小心,仍旧坐了下来埋头画图样,不言不语。

“她仍是没有什么话说?”林良问旁边卓氏。

卓氏隔着远远看着,边回:“那这能有什么话好说,手上忙着,饭吃着,就还算撑着了。”

“反正这几天就先把她看护住了,尽量别让她出门了,或者,出门了也找了敬贤几个人盯着吧……”,说到这里,卓氏抬头认真看着林良,好像没听清这话要再确认一番似的,“你之前老说看不惯三弟他们养浪子班,这回你,这回事态有那么严重?”

“敬贤哪里是浪子班的人,敬贤是我们同族人,同乡同姓五服内亲人。”

“是,但是就是被三弟他们使唤成打手了,怕是自己私下也得成了个班子了吧。难道不能让那谁家武举人也顺带看着?”

“你可真是,武举人是随时随地能给你看自家女儿的身份?”

卓氏拿手帕笑拍了下自己,说,这不是一时话赶话讲到了,怎么甚是当真了起来。

仙桃远处也只听得阿爷阿娘窃窃在说话,阿娘笑了,想必对话必定有趣。这般的情谊希望自己之后也能有,希望能和自己长渡此生的人,是一位一直有话说的人。如果,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的话,那想必他的油嘴滑舌,这几副话样这一时辰便是画都画下来,诶,于是也不能有太多话可以说。那便是春生和陈淑那般,便是不说话,但是眼波流转了,那意思便也意会了。那时候郊外踏青,可是姐姐一望到那,长兄便是把点心给捧到了的。

如今想起这些倒是十分怅然。姐姐此刻想必肝肠断,堂兄不知是否能帮上忙,而他,虽说老嫌弃他油嘴滑舌,但是知道每每是他心思最深,思虑最重,玩耍时候最有主意都是因为他似是比长兄还经事。此时他或许假装毫无情绪跑前跑后,或许担起了独子的身份和责任,操办起了家族大事了吧。

仙桃此番一想,笔墨便也停了下来。东南风一阵吹来,有着远方稻荷收获了的香味,她一时间又想到了北良山几人乡下的夏末,赶上了在庄户水稻收割后去捡拾麦穗……一时间出了神,没注意到风把墨汁打翻,画样上被浸染了同个颜色。丫鬟着急帮忙上手擦,没想墨渍越来越泛滥开了去。

仙桃此时心烦,但是也舍不得画了好久的画样,和绣房里交货时间倒是也还好,抄袭自己实在也是抄烦了,想着算了算了,不然就玩一道吧。

“你去帮我把油纸拿过来,然后和绣铺的人,嗯嗯,和锦织说,这批货还得再拖拖了,但是必定会在寺里做功德之前交好的。”

话一交代完,陈挽接了丫鬟递过来的油纸,小心翼翼地贴到花样上去,细细地压好来,这过程,比出门前往脸上贴妆压粉还来得细致。而后仙桃便沿着画稿上的线条刺出细密小孔来。丫鬟不解,只当小姐在家闷罐坏了,还懒得理绣铺的人,于是这边糟蹋东西……

但是这边竟还没完,仙桃开始吩咐丫鬟去裁缎布,然后让小厮把林良清闲时做木工活的边角料也去找了来,要框成木框,再把裁好了的缎面往上绷紧了。然后,仙桃便把刚刚那张刺好了孔洞的图纸蒙了上去。油纸上用沾了颜色的粉浆刷扫而过,那图案便就印在缎布上了……

丫鬟旁边看飞了,只夸“姑娘手艺好,这么一来二去可是比之前绣得快了!”

远处林良和卓氏远远看着,想着仙桃这不是又要搞出什么花样了,但是,如今有件什么事情可以让她暂时分神也是好的。

“那,陈氏大宅那听说怎么样了吗?”

“听说都是陈三娘在操持,而陈挽,陈挽在身世被公开了之后,倒是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夫妇俩话到这,就没在往后说了,好像,也只能讲到了这。

而陈挽,还在陈家码头,喝酒。

他在占城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兄长的事迹,如果,可以唤作“兄长”的话,也不是没有恍恍惚惚之间风里影里的知道一些阿爷阿娘的事情,但是都没敢信也没敢想。如今这一切,似乎什么都解释得清了。比如为何阿姊谦让自己的时候,家里跟了好几十年的奶妈会给眼色,比如族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叔伯讲话还是会避讳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一般。

因为自己真的一直就是外姓的人啊。

想到于此,他便又要闷一大口酒,没想此时壶里只有空响。正想着闷着一肚子气要把酒壶往海里掷去,后头一只手压住了,这么大力气,想必肯定不是仙桃,诶,在想什么呢。右边一壶酒便又递了过来,果然是春生。

“这种时候,她都没记挂着给我递个书信什么的啊。”陈挽不免委屈地说。

“小七?你说小七怎么没递信吗,也是怪了,我看她好像和她阿娘回乡下,不应该啊,你这事她难道不……”春生也是一番不解。

陈挽听了气急要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把春生带来的几壶酒也给撞倒,春生赶紧去一一扶着,虽然沙地上,倒了也撞不碎。

陈挽捏着春生下巴,一个字一顿地说:“这关小七什么事,这从来不关她什么事好吗?”

春生想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又念及陈挽最近家里发生的大事想着不与他计较,于是拍了拍肩膀安慰着“好了好了,知道了的。”

没想陈挽不知道是酒劲上来还是如何,他也不放手,盯着春生眼睛一字一顿接着说,“我说的始终是,始终是,你家的仙桃。”

春生听了后一惊,但是又觉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只得又拍了拍陈挽,轻轻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她又淘气被看管在家呢,之后她就来看你。”

陈挽瘦高大个子的人,此时竟像是个小孩一样缩成一团,放了手,垂了下去,低着头在面前的沙地上画画,边喃喃:“算了,她不来也好,这半年老带她刀里火里的,如今又出了这件事,还是她在家被看管着就好,别出来,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杀的是谁,希望仙桃好好着……”

春生也是无奈,旁边坐着,无聊陪喝了几口酒。但是陈挽反而倒是撵起他来了,“但是你来又是为何,你怎么不去陪着我阿姊,你再不陪着她,她想必就要嫁去小破庄家了啊!”

春生听完,只能又低头闷几口酒。

他不是不想去,在来陈氏海滩之前,他先去了趟陈氏大宅,远远看着孝服陈三娘,忙里往后,远远地看了他,示意了下,又噙着泪水摆摆手,春生想上前,但是又不敢上前,于是只得买了酒也来着海滩。因为他知道陈挽必定是会在这里的。果不其然。

海边的风比里头的大了很多,坐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发冷,但是俩人也就这么喝着酒、坐着。本来一方该问:“事到如今你想怎么办”,然后听对方回答他将如何如何。但是他俩什么都没说。往下似乎是得查出真凶,似乎得报仇,似乎得开始操持起家事了,似乎得求得家人归。但是此时俩人什么都不想想。

这边仙桃的绣样已经摊开铺满了整个天井了,日光快沉下来,也没见她念叨起外头琐事,似乎真的没有记挂了。

正当丫鬟小厮所有人都觉得她要开始往图形上十指春风飞针走线之时,她找来些外人唤作“金葱线”的包金箔,又找来一些棉花,只见仙桃在棉花上缠绕金线,用金葱线开始绣做图案,有的状如飞龙金麟,有的形似鹤羽龟甲,因为棉絮的缘故,这凸起可高五六寸,飞龙金龟海波纹都栩栩如生,冉冉而飞。

金光都沉落到天井里的时候,这一幅绣作似乎算是完成了,近看这画样细节形似荔枝跳、菠萝凸、龙鳞迭。那走线而过凸起的地方把鳌鱼入海搏击而龙的动态绣得如同真的一样……

正当仙桃想着收了绣架去找春生的时候,又有小厮快报:

“不好了,乌石的族长死了,众人正到处搜查陈挽,怀疑人是陈挽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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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仙桃:明朝闽南海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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