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给我复述一遍
李德馨不情不愿的重新坐下后,一言不发,没有主动开口。
这林经略说是要“商议”军粮问题,其实就是想找己方索要。
但他又变不出粮草,巧妇难于无米之炊,他还能说什么?
林泰来先介绍情况说:“此次倭兵势大,本部院计划用一年时间驱逐倭兵。所需动用兵马预计十万,甚至还有可能在十万以上。
按这个兵力标准计算,正兵加民夫加损耗,预计未来一年需要军粮八十万石。
而目前辽东这边囤积军粮只有二十万,还有六十万的缺口需要解决。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就是这么个问题,不知贵国能为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李德馨想了想后,回答说:“据我所知,平壤城中有存粮四万石,可先取而就食。”
又是这套说辞!林泰来猛然拍案,喝道:
“三个月前贵国就说,平壤就只有一千倭兵!诱导我大明官军数千人攻打平壤,结果惨败!
怎么?这次你还想故技重施?再次诱导大明官军急切攻打平壤?”
李德馨只能辩解说:“绝无故意诱导之意!只是我国有王京、开城、平壤三京,平壤最为靠近大明。
无论如何,肯定应当优先收复平壤以为基业,没有第二种选择。”
林泰来冷冷的说:“那请你明确告诉我,平壤城中到底有没有四万石存粮?”
李德馨垂下了头,低声道:“莫须有。”
林泰来真被气笑了,朝鲜国上上下下之不靠谱程度可见一斑,随即又捂着胸口感到心累。
就算倭兵第一军团小西行长占据了平壤,也不可能三個月把原有的四万石存粮吃光,更不可能吃饱撑着运走。
结果现在平壤城里到底还有没有存粮,朝鲜国都说不清!
只能说,原有所谓的“四万石存粮”只怕也是账面数字,粮仓里到底还有多少谁都不清楚,所以现在李德馨也答不上来。
林泰来又耐住性子,再次问道:“如果在明年开春前收复汉城,恢复半数以上国土,贵国官府一年大致能征收多少税粮?”
自古以来,军粮最大的难题在于长途运输,能就地解决从来都是最优先选择。
林泰来并不指望朝鲜国能全部解决军粮问题,但本地尽可能多分担一些也是好的。
李德馨默默算了算,小声的回答说:“即便恢复半数以上国土,最多能征收到八万石。”
“多少?”林泰来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李德馨再次低下了头,声音更小了:“八万石”
林泰来震怒道:“五年前老子只是苏州某县乡贤的时候,每年都能帮朝廷收十万石钱粮!
你们一个东方大国,一年怎能只有八万石?
我有理由怀疑,因为我先说需要八十万石,你才顺势说个八万石,正好十分之一。”
李德馨辩解说:“我国山河破碎,民生凋敝,实在太难了。就是这八万石,还包括对王上的供应在内。”
林泰来的预期是二十万石,结果只得到一个还不知道能否足额的八万石,心理落差有点大。
再次捂住胸口,林经略无力的挥了挥手说:“要不然,将贵国官军和那些地方义军全部解散了吧!”
李德馨惊讶道:“这是何意?他们都可以辅助天兵抗倭。”
林泰来怒道:“贵国就这点钱粮,不解散这些官军义军作甚?难道还要我大明倒贴军粮吗?
另外千万别说辅佐,我就怕贵国官兵在旁边辅佐,离远点最好!
既然作战派不上用场,那留着干什么?全部充当劳力运输粮草算了!”
李德馨情急说:“不是,若没有官军,那国家还是国家么?”
林泰来不留余地的说:“以后除了国王卫队和运输队,贵国再也不需要再有官军了!就这样!”
李德馨力争说:“就算当运输队,那也没有骡马!总不能只靠肩挑手提来运粮吧?”
林泰来:“.”
卧槽尼玛啊!又多了一项事务,让你们当苦力牛马,还要先给你们配备骡马是吧?
看着林经略脸色不甚好看,李德馨壮着胆子说:“即便阁下再杀十个使臣,我国也拿不出二十万石军粮和运转所需骡马啊。”
林经略不由得闭目长叹,他发现和朝鲜国打交道,特别能培养自己的耐性。
“无论如何,明年先给我凑出八万石!”林泰来只能放狠话。
这时候,辽东巡抚郝杰也来到九连城,和林泰来会商后勤事务。
经过考察,林泰来感觉郝巡抚这个人还算有才干和魄力,就将很多更琐细的事务委托给郝巡抚了。
在原本历史上,在朝鲜之役中间的对峙期,兵部尚书石星和大忽悠沈惟敬力主议和,对丰臣秀吉进行册封。
但当时郝杰坚决反对议和,声称说:“丰臣秀吉死有余辜,若朝廷还加以册封,只会让外国都以为我朝无人。”
随后郝杰便因为与朝廷主流意见不合,被调往南京。
看到郝巡抚走进幕府大堂,林泰来招呼说:“来的正好,先坐下与朝鲜国使节一起商议军粮运输的问题。”
然后对郝巡抚说:“因为朝鲜国地理形势狭长和多山地高原的特征,海运对军粮供应极为重要。
尤其是越往南打,距离辽东本土陆地距离越远,海运越重要。”
然后又询问说:“统计完没有?辽东现在能调集多少海船?”
郝杰答道:“目前有五十艘海船,每艘可运载三百石。
从辽东、北直隶往朝鲜运粮,每年大约可以运十几次。如此计算下来,去掉损耗以及风波之险,一年可以运粮十几万石。”
林经略皱着眉头说:“不够,还远远不够。”
然后又说:“从山东那边发来的详帖说,登州已经调集海船三十艘,每艘五百石。
可以先将军粮从德州、临清二仓从陆地运往登州,然后从登州装船,跨海到旅顺再沿着诸岛,抵达朝鲜国。
他们预计每年能运送六七次,加起来是十万石左右。
如此算下来,辽东和山东每年的海运能力约莫二十几万石,即便再加上陆路,这怎么够用?”
郝杰便进言说:“辽东多大树,可以开始紧急造船,到了明年应当就有一批新船可用。
另外可以从南直、闽、浙征调海船到山东,增加跨海运力。
先挺过前三四个月,到了明年时,将海上运力扩充一倍问题不大。
剩余缺额,就用陆路运输作为补充,应当勉强足够大军消耗了。”
旁边李德馨听着林经略和郝巡抚的议论,心里羡慕的都快扭曲了。
什么叫国力差距,这就是国力差距,实在没得比。
就像刚才林经略骂骂咧咧时所说的,苏州一个县的钱粮可能都比朝鲜全国税收多。
林泰来瞥了眼李德馨,又对郝巡抚说:“军粮运到朝鲜国境内时,还需要朝鲜民夫进行转运。
但是如今朝鲜国要什么没什么,什么也指望不上,连骡马等牲畜都紧缺。
所以还要烦请巡抚你在辽东等北地,先行购买骡马千匹,借给朝鲜国人使用。”
“是。”郝巡抚答应了下来。心态和林经略刚才差不多——又踏马的增加了一项工作!
和郝巡抚这边说得差不多,林泰来又转向李德馨,开口说:
“如果大规模海运,那就需要在贵国西海岸上选择地点,作为卸船囤积军粮之所,然后再次第转运到各处。
贵国现在没兵没粮没牲畜,但土地总该有吧?”
李德馨问道:“愿闻其详。”
林泰来让属员拿来地图,在公案上展示开,首先指向最边上,“第一个地点就是鸭绿江口义州,既临近海岸又临近辽东,可以作为最早期的军粮集散地。
第二个地点,就是大同江口广梁镇。等收复平壤,继续南下时,就可以启用这里卸载海运来的军粮。一来就近支持大军,二来也可以利用大同江水系。
第三个地点,就是贵国京畿的江华府。等收复王京汉城后,便可将军粮运至江华府,支援继续南下的大军。”
本来李德馨只是在默默的听着,但是听到江华府时,终于坐不住了,失声道:“不可!”
林泰来冷哼道:“有何不可?”
李德馨解释说:“江华府乃是京畿之门户,若天朝船便至江华,则我国王不能安矣。”
在朝鲜国君臣眼中,江华府距离王京不过百里,是王京汉城的海上门户,哪能让外国船只和海军随便进入?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何须顾虑太多?”
李德馨急中生智,提出了另一种方案:“我国也有水师,可以将军粮运至义州或者平壤附近卸载,再由我国水师转运南下。”
林泰来的语气逐渐冷淡起来,反问道:“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啊,这”李德馨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而后林泰来拍了拍地图,无可置疑的说:“我划出的这三个地点,我大明都借了!
我这是在通知伱,并不是与你商议!也包括我今天所有提到的事务!”
李德馨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关键是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泰来又道:“今天事情就说到这里?”
明显是该说的都说了,要送客的意思了。
李德馨一边起身,一边问道:“那诏书的事情.”
林泰来回应道:“就按我说的,用龙亭载诏书过江,我就不去了。
对了,听说依照贵国的礼法,每每以女乐侍奉大明天使,为何这次不见?莫非看不起我林某人?”
这不是林泰来瞎编的,事实就是如此,以女乐侍奉上使是朝鲜国传统保留项目。
有的大明使节洁身自好不愿意接受这种女乐侍奉,朝鲜国还不高兴,觉得这是看不起朝鲜国。
接受不接受女乐侍奉,也是双方关系里除了“鞠躬礼与五叩三拜礼”之外的另一种礼仪之争。
此时听到林泰来公然索求女乐侍奉,李德馨有点难堪的回答说:“我国遭受倭乱,女乐皆亡散,哪里还能以女乐侍奉阁下?”
林泰来大失所望的说:“那就算了。回去后禀报贵国王上,请他早些过江入辽,腾出义州地方来,作为天兵的前进基地。”
其后林经略礼节性的将使节李德馨送至大堂门口,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我想问问,贵国是谁提出的,等大明官军到朝鲜后,由贵国将领指挥?”
李德馨遮掩着说:“些许不经之言,何必在意。”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无论是谁提议的,其心叵测可诛!斩了他,将首级送到经略幕府。”
李德馨:“.”
自己这次过江,到底谈了个什么啊?莫非自己要成为本国史上最丧权辱国使节了?
林泰来有点不放心的说:“我的要求都记住了吗?你给我复述一遍。”
李德馨有气无力的行礼道:“经略放心,都记在心里了。”
看不起谁的记性呢?不就是送国王过江羊入虎口、征收八万石军粮、三块沿海港地租借给大明、解散大部分本国官军、诛杀妄图指挥大明天兵的不轨之人等等等等吗?
目送李德馨离去,辽东巡抚郝杰对林泰来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朝鲜王过江到辽东?难道你想软禁朝鲜王?”
林泰来答道:“慎言!我哪敢随意软禁藩王?我只是想隔开朝鲜王与朝鲜官民,免得大军进入朝鲜后受到太多约束,同时让朝鲜官民适应一下没有朝鲜王发号施令的日子。”
郝巡抚又疑惑的问道:“你上来就如此逼迫朝鲜,未免有些急苛了。”
林泰来暗想,这才到哪?矿山什么的还没提,主要是怕上来步子太大吓到朝鲜国君臣。
口中回答说:“彼辈畏威而不怀德,就该趁着他们现在山穷水尽时多提要求,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不然等我大明官军反击倭兵,让他们缓过来后,我再想做点什么,他们就要各种不情不愿、各种节外生枝了。”
郝巡抚点了点头,也就此告辞,去辽东各地筹备后勤事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