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兵临城下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足以让秦始皇嬴政反思过往的政策中严苛虐民之处，对其加以调整和改进。

足以令秦始皇嬴政下定决心重新培养继承人——胡亥不算，其他十七个儿子都可以试一试嘛，将他们丢到各地郡县任职，从中观察选择出最有能力也最合适的继承人。作为长子的扶苏，始皇帝终究还是对他更看重一些，便将之留在身边，处理政务之时也让扶苏在旁学习。若是这样他还不能胜过弟弟们，这儿子就真没救了。

也足以令狱中的李斯、赵高，和胡亥在日复一日腌制鲍鱼中把自己里里外外腌入味。

但短短七日，不足以令秦始皇调整改良的政策通传天下，效果立竿见影，也不足以让他立刻就看出十多个儿子谁可堪重用，更不足以浇灭天下无数人的蠢蠢欲动。

只能说，目前的大秦帝国已经开始走向与原本历史轨迹相偏移的道路，但这条道路走下去是新生还是毁灭，谁也不知道。

“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今日始知其然也。”这一日，好不容易腌了半天鲍鱼，感觉鼻子已经失灵，香气臭气分辨不清的李斯，忍不住苦笑着发出一声长叹。

黑屏了七天的水镜却突然亮了起来。

旁边鲍鱼堆里的赵高和胡亥都顿住了，三个浑身散发着腥臭气息的家伙一起看去。

【书接上回——】

丝丝缕缕白雾涌动，李斯、胡亥，和赵高三人的头像重新出现，其中前者的头像上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叉，彻底灰掉。

那道清亮的女声缓缓开口。

【李斯死后，除去这颗最大绊脚石的赵高终于登上大秦丞相之位。但他并不满足，还想进一步操控大秦权柄，“指鹿为马”这一流传后世千年的典故就此诞生——】

水镜中徐徐白雾散开，显出巍峨的大秦皇宫，殿中百官分列，秦二世高居上首。

只见赵高大摇大摆地牵着一头鹿入得殿中，又一本正经、慎重其事地对胡亥拱手道：“臣近日得一宝马，愿献于陛下！”

上首的胡亥顿时惊讶地睁大眼睛，左看右看：“丞相你错了吧，岂能将鹿认成马？”

他说话的语气颇有几分得意——在他心中聪明万分，一直以来事事都能指引他的丞相居然也会犯下这种常识性的错误，而自己此刻的聪明才智居然胜过了丞相！

赵高笑着摇了摇头：“此乃马，非鹿也。陛下若不信，请问群臣。”一边说着，他一边以目光扫视群臣，在水镜画面的聚焦中，他的眼底弥漫着一层冷森森的幽光。

被他目光注视，许多大臣都不敢作声。

有人笑着附和赵高：“是马！当然是马！”

也有人迎着赵高的目光站出来，毫不畏惧地反驳道：“自然是鹿！丞相指鹿为马，何异于指黑为白？”

眼看群臣意见不一，坐在上首的秦二世胡亥逐渐不自信起来，他看看鹿，又看看赵高，又低头看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搞错了？我现在居然连鹿和马都分不清楚了？

·

鲍鱼堆里，胡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另一个自己被耍的全过程，只感觉难以言说的屈辱，他忍不住举起拳头冲向赵高。

“赵高——！”

另一边的行宫中，看着水镜之中怀疑人生的胡亥，水镜之外的始皇帝也开始怀疑人生：蠢成这样，真是自己的种吗？

而赵高这一出将皇帝当傻子耍的操作更是令大秦君臣愤怒连连：“好一出指鹿为马！接下来恐怕就是排除异己了吧？”

不出所料，接下来水镜中呈现出一幕又一幕画面：在朝堂上没有附和赵高的人，很快就因为各种罪名纷纷被贬被杀，而那些阿谀屈从他的人，则美滋滋坐上高位。

【通过指鹿为马这一出闹剧，赵高将愚蠢的秦二世玩弄于鼓掌，在朝堂上大肆排除异己，但凡没有顺从他的话指鹿为马的大臣，都遭到赵二高的打压和迫害，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水镜之外，大秦群臣的气氛逐渐变了。

那些在未来阿谀屈从于赵高的臣子，迎着四周同僚们投射过来的眼神，还有头顶始皇帝意味不明的目光，顿时从头到脚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请罪。

始皇帝的表情看起来却很平静。

——未来的大秦被胡亥折腾得乌烟瘴气，根本没有忠臣容身的空间，一些大臣选择明哲保身很正常，若因将来发生之事治罪臣子，满朝文武都不知能有几个清白！

“起来吧，朕不以未来之罪罪人。”

——不过，这群大臣中能力不足还缺乏忠诚的家伙，秦始皇嬴政日后自然也不会再重用他们，只会逐渐将他们清除出朝堂。

始皇帝发话，众人这才继续看下去。

【赵高尚沉浸于他无冕之皇的无上权柄，却不知托举权柄的“底座”已摇摇欲坠。】

【或许他以为，掌控了秦二世就掌控了大秦，掌控了大秦就掌控了天下万民。却不知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有。赵高、秦二世之流宛如坐在火山口而不自知。面对无止境的压榨，当黔首甘为牛马，愿意忍耐之时，他们或许还能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一旦黔首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爆发的火山将吞噬整个大秦。】

【点起这把火的，正是那支不曾被他放在心上，视之为盗匪之流的农民起义军。】

【在首领陈胜、吴广的率领之下，起义军从大泽乡一路起兵，连克铚、酂、苦、柘、谯、陈，所向披靡，势力日盛，从只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发展至骑兵已有千计，步卒数万人，兵车六七百辆，其首领陈胜更是在攻占陈县后自立为王，号为张楚！】

汉高祖所在时空，刘邦望着天幕之中浩浩荡荡的起义军，不禁有几分怀念：“想当年陈王举义，天下轰动，何等威风啊！乃公也是听了陈王事迹，才敢举义反秦！”

忆及当年，汉高祖刘邦豪情万丈。

秦末乱世几多英雄，当初谁能想到，最终竟是他这小小泗水亭长，夺了天下呢！

汉朝诸多平行时空，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宣帝……众多大汉帝王，此时亦是豪情万丈：

“高祖斩白蛇起义，乃有天下！暴秦已灭，大汉万年！”

【陈胜的举动如同一点火星引燃了干柴，轰然之间，起义之火燃遍天下，各地起义军纷纷杀官造反，响应陈胜。俨然达到人生巅峰的陈胜开始磨刀霍霍向暴秦。】

砰砰砰砰，战鼓声响彻天地。

一幅秦国舆图在所有人眼前展开，一个个红色箭头标注了一支支大军行进的路线。

随后地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马蹄声，战车车轮碾过大地的震动声，洪流般的军队从无数人眼前涌向远方。

他们高呼着：“伐无道，诛暴秦！”

【由吴广代替陈王，督率诸将向西进攻荥阳；令武臣、张耳、陈馀攻占从前的赵地，燕赵之地不战而降三十城；邓宗攻取九江郡；令周市北上攻取从前的魏地。命周文一路西进，攻向大秦腹地关中！】

【——此时距陈胜起兵还不到一个月，便打出了四面开花，席卷中原的气势。】

转眼之间，大地之上遍地烽火。所有人的视角仿佛从天空俯瞰，看到了大地之上冲销的烽烟，看到被鲜血染红的河流，看到遍野的尸体，直到镜头聚焦到函谷关下。

【四面战场节节胜利，秦军节节败退。唯有吴广所部进攻荥阳不克，被李斯长子李由浴血奋战，拼死阻挡在荥

阳城下。于是，陈胜将战略重心转移到周文所部。】

【周文亦不负所托，一路连战连捷，打到函谷关下，队伍已壮大到战车以千计，大军数十万。兵锋所向，无不披靡！】

【起兵不过一月，便聚起数十万大军，扫荡四方，兵临函谷关，声威何其可怖！只要再进一步，覆灭大秦就在咫尺！】

水镜之外，秦始皇眼中也泛出惊色。

——函谷关是咸阳的门户，已经多少年不曾有人踏足，这周文竟能做到这一步？！

惊讶的同时，心痛亦是难免。尽管已经知道大秦二世而亡的结局，但要眼睁睁看着函谷关失守，看着大秦帝国落幕，看着起义军攻入咸阳，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残忍。

大秦群臣都痛心地看着这一幕。

【函谷关失守，天下太平的假象也被大军踏破，沉浸在歌舞升平中的秦二世终于被惊醒，他万分惊惧，不知所措：说好的只是一群轻易就能剿灭的盗贼呢？！】

水镜中的画面从函谷关下浩浩荡荡的大军切换到咸阳城内气氛凝重的皇宫大殿。

“该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胡亥坐立不安，“你们谁都想不出主意吗？”

【面对他的质问，朝堂百官鸦雀无声。】

【在秦二世和赵高惨无人道的迫害下，忠臣良将几多折损，大秦朝堂万马齐喑。如今起义军“兵临城下”，竟是无人可用。】

秦始皇嬴政紧紧攥住了拳头，恨不得把胡亥从监狱里提出来再揍一顿：这个废物！没有能力还乱杀忠臣，大秦江山出事时，难道他有本事披甲上阵，力挽天倾？只怕这个废物连以身殉国的勇气都没有！

秦始皇闭眼，不忍看下去。

“我大秦，就要完了吗？”

【一个男人主动站了出来，他叫章邯。】

突然响起的女声让秦始皇忍不住唰地睁开眼睛，然后目不转睛看向面前的水镜。

只见水镜之中，时任少府的章邯大步上前，神色坚毅：“匪军来势汹汹，从各地调军已来不及。请陛下赦免一众郦山刑徒，臣愿率刑徒与之决一死战！”

看到这里，水镜之外的秦始皇眼前一亮，王贲等人更是拍案叫绝：“此计可行！”

七十万郦山刑徒，本是为始皇帝修建帝陵，如今骤然得蒙赦免，有机会赚取军功，必然奋不顾身，英勇杀敌。

既有充足战斗动机，人数上又占优势，还有熟悉的关中地利，而且此战不胜即有亡国之危，即便是赵高也不敢再捣乱，大秦上下可谓一心，地利人和皆在我方，胜算很大！

唯一令人忧虑的是，那周文一路连战连捷，能力可谓非凡，章邯能胜过他吗？

在这样的忧虑中，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章邯暴打周文，将数十万起义军一举击溃。

章邯本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未来的我这么厉害的吗？

少府是什么？九卿之一，专门管理财货的。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什么正儿八经的领兵经验。结果一出道就干掉了当时赫赫有名的义军大将，力挽大秦之天倾？

这一刻，所有人都对章邯刮目相看。

“想不到啊，你还有这本事！”王贲啧啧称奇，“日后有机会，咱们比划比划。”

秦始皇的心情更是急转直上，捬掌大赞：“好！不料大秦还有一员被埋没的将才！”

——尽管已经知道大秦终将覆灭，但能迟一点看到那一幕，总是好过现在就看到。

水镜之中，传出一声幽幽叹息。

【章邯虽胜，大秦之崩塌却不可挽回。】

【此时天下已乱，陈胜的威望大不如前，称王者不知凡己，各路诸侯纷纷冒头。】

【武臣

自立为赵王；燕人韩广自立为燕王；狄人田儋自立为齐王；众人欲拥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在他数次请求下，陈胜立魏王后代宁陵君咎为魏王；泗水亭长刘邦起兵于沛；楚国大将项燕之子项梁起兵于吴。】

再次出现的秦国疆域图已经被染上了五颜六色的色彩，本该被覆灭的齐、楚、魏、燕、赵纷纷改头换面，再次登场。

【唯有弱小的卫国格格不入，诸国复立时，卫君却被秦二世废为庶人，卫乃绝祀。】

【就这样，数月之内，关东之地彻底沦陷。曾经被始皇帝扫灭的六国之五，重新站起来了！】

【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十四年才一统宇内，秦二世登基不过一年有余，便废七世之功！令人不禁感叹：此子恐怖如斯！】

说到这里，这道女声又变得戏谑起来。

【——秦朝的国运是否到此终止了呢？】

咚咚咚。

一阵节奏轻快的音乐从水镜中传出。

水镜中，仿佛有一道光柱从天而降，将明亮的光辉聚焦在那道熟悉的人影身上。

【没错，还是那个男人——】

【大秦最后的大将，章邯站了出来。】

【此刻，时代的聚光灯照耀于他！】

水镜之外，四面八方的目光同样化作聚光灯，齐刷刷投向同一个人——

昂首挺胸的章邯，当场C位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