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一章你太让朕失望了
“咦？林郎中怎么还不回来？”
说话的是工部的屯田郎中。他以为对方出恭了。三刻钟过去，人还没回来。莫不是上完厕所发现没带草纸，尴尬的在茅厕里等人来解救。
虞部郎中出声回应：“林郎中提前下值了。”
屯田郎中惊讶，这林淼来了京城后一直兢兢业业。每日第一个入宫点卯上值，也是最后一个下值出宫的人。凭着这股狠劲，连续拿下了三个月的考勤奖！让皇帝夸赞了好几回！
今日竟然提前走了！难道这个月的考勤奖不要了吗？
“林郎中家中是否出事了？”屯田郎中好奇。
“听说他妻儿来京城了。”虞部郎中告诉他。
屯田郎中放下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说：“难怪今日做事有些魂不守舍。你说，明日林郎中还会不会第一个入宫点卯上值？”
虞部郎中捋了捋胡子，摇头说：“猜不到。”
“要不打个赌？”屯田郎中笑眯眯。
“行！”虞部郎中点头。
林淼并不知道同僚正在背后谈论他。回到家中，没见到妻儿，正准备去城门口接人。
“老爷！夫人跟郎君来了！”吴管事人还没跑过来，先喊了两声。
闻言，林淼面色喜悦，脚下生风快速往外走。
三辆马车缓缓进入巷子。
林淼来到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丫鬟搀扶着他夫人下车。
“娘子！”林淼欢喜的走过去，从丫鬟手里抢过林夫人的手，紧紧握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夫妻俩分别将近四个月！那相当于几百年没见面了！
“好久不见，夫君瘦了一些。”林夫人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林淼的脸。
“相思惹人瘦。外面风大，娘子我们进去吧！”林淼牵着林夫人的手走上台阶。
吴管事伸着脖子望后面那两辆马车，忍不住问：“郎君在哪辆车上？”
正准备跨过门槛的林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儿子也来了。他扭头望向那两辆马车，出声问：“人呢？”
林夫人欲言又止，面色复杂。
小厮长青从第二辆马车里出来，下车后绕到马车后面，打开了后面车门。然后拉下无障碍木板，人又回到了车上。
林淼疑惑的问林夫人：“长青这是做什么？”
没等林夫人回答，林淼便看到长青推着轮椅下车。轮椅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他儿子！
林淼：！！！
看到林璟坐着轮椅，吴管事等人，也是一脸震惊。
林淼面色大变，握着林夫人的手忽然加大了力道。
“璟儿、璟儿怎么、怎么了？”林淼的声音有些发抖。
“爹！”林璟微朝林淼挥手，粲然一笑。粉雕玉琢的脸笑起来，如同明媚春光。
吴管事最先控制不住情绪，红着眼眶朝林璟小跑过去，悲伤的叫道：“郎君这是怎么了！明明几个月前腿还好好的……”
林淼放开林夫人的手，一步一顿，脚步沉重的来到林璟的面前，弯下身看他的下半身，眼皮在颤动。声音低沉地问：“你、你让人打断腿了？”
灿烂的笑容收敛，林璟神色无奈，垂眸说：“爹，我不怪你。”
林淼：？？？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以前生气的时候总说要打断林璟的腿，可是从来不舍得打一下！
林夫人走到林淼的身旁，低声说：“夫君来京城前，罚璟儿跪祠堂，他的腿就变成了这样……”
林淼：！！！
他此时的表情，如遭雷劈了般，面部肌肉在颤抖。
不就是跪一下祠堂吗！能让腿变成这样？
但是想到林璟自小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林淼脸色沉重，十分后悔责罚林璟。他已经相信，是因为罚跪，导致林璟变成这样。
吴管事等人，目光谴责地看着林淼，心里不满，却不敢出声指责。
蹲下身子，林淼握住林璟的手，愧疚地说：“璟儿，是为父不好。不该责罚你。你也是傻，身体不舒服还跪什么！为父明日就去请医官上门为你医治！一定会把你医好的！”
林璟颔首，笑着说：“好。”
林淼来到轮椅后面，抢了小厮的活，亲自推着轮椅。
到了上台阶的时候，林淼推不上去。吴管事正准备帮忙，长青马上将无障碍木板放到了台阶处，方便把轮椅推上去。
林淼心情沉重的推着林璟进了家门。林夫人跟在旁边。
清澈如水的眼眸漫不经心的环视宅子，林璟问：“晚上吃什么？”
林淼张了张嘴，正准备回答。
一旁的吴管事抢着说：“准备了郎君跟夫人爱吃的菜！”
“吴叔真好。”林璟浅笑。
林淼的嘴唇抿起来，有些不开心。明明是他吩咐了吴管事，让其安排厨房一定要准备林夫人与林璟爱吃的菜！
吴管事忍不住凑到林璟的身旁，边走边告诉他：“郎君住的院子，屋里的布置跟阳州那边一样！”
“为了让我住的舒心，吴叔费心了。从小你就很疼我，我一直记着你对我的好。”林璟眉眼含笑，明媚的脸，看着十分乖巧。
吴管事嘴角上扬，心情很好。可看到林璟的腿，嘴角顿时往下拉，再次难过起来。转头，目光哀怨的看着林淼。
林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出声说：“马车上的行李，你带人去搬下来。”
吴管事：……
察觉林淼此时瞧他不顺眼，吴管事低头回应：“是。”
然后消失。
进屋后，林璟与林夫人两人开口询问京城的情况。
好久不见，一家三口有很多话说不尽。
吃完饭后，林璟先离开。
林淼本想送他去小院，被林夫人拦住了。
吐了口气，林淼沉声说：“我以为罚跪不会伤害璟儿的身体，没想到……是我的错……”
林夫人给他夹了一块肉，轻声安慰道：“璟儿不怪你。别自责了。”
哽咽了两下，林淼问道：“璟儿变成这样，为何不写信告诉我？”
“你刚升官到京城，他不想让你担忧，所以不让我写在信里。事情发生后，璟儿很乐观，并不难过。夫君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表现伤心的模样，他会不开心的。”
林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她长得很美，五官明艳动人，如同盛开的牡丹。林璟继承了她的好相貌，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眉眼像林老太爷，朗澈若山间清泉。
林淼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吴管事一路推着林璟来到小院，一路上都在埋怨林淼责罚林璟跪祠堂，害得林璟变成这样。
“吴叔，我不怨爹。今后这件事别再提了。我变成这样，爹心里并不好受。若是听到你们议论，他会很难过的。”吃饱喝足，林璟困了，说话声音懒懒的。
吴管事叹气：“老奴明白了。”
郎君真是太善良温柔了！还那么孝顺懂事！
到了小院，吴管事推着林璟进屋。
过门槛的时候，铺了无障碍木板，林璟出声说：“这门槛让人拆了吧。”
吴管事心疼林璟，声音沉闷地说：“明日老奴让人将宅子里所有的门槛拆了！”
林璟又说：“舟车劳顿，我想沐浴休息。吴叔忙完之后也早些休息。”
“郎君现在行动不便，老奴安排几个人过来伺候，如何？”吴管事看了眼小厮长青，觉得这厮照顾不好林璟，对他不放心。
“不必，长青会照顾好我的。”林璟摇头。
吴管事只好作罢，转头板着脸叮嘱长青：“好好伺候郎君！有什么事马上叫人！”
“明白。”长青垂眸。
吴管事转头看向林璟，不舍得马上离开。
林璟对他微笑，挥了挥手。
吴管事一步三回头，慢吞吞的离开了小院。
林璟对长青说：“还站着干什么？”
长青：……
看这意思，是让他推轮椅到隔壁澡屋。
往外瞅了一眼，长青告诉林璟：“郎君，没别人。”
好看的眉毛微微扬起，林璟慢悠悠地说：“所以？”
长青：……
所以你就不能下地走路吗？
眼角微微抽搐，长青认命的推着轮椅往外走。
自从林淼去京城后，林璟就开始装残疾大佬。长青无法理解他的骚操作。
小别胜新婚，翌日，林淼迟到了。
很不幸，今天是皇帝上早朝的日子！
平时上值可以迟到，早朝绝不能迟到。每一位官员都奉行这条行事准则。
上朝后，太宣殿的大门就关起来了。只留下一个矮矮的小门，专门给迟到的官员进来。
林淼弯着腰进来后，明显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劲。
京中从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早朝，林淼正好是从五品，站在后面的位置。工部的各部郎中同僚，此时面色凝重。
林淼来到自己的位置站好，以为没人注意他。
倏地，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
“今日林郎中为何迟来？”
林淼：！！！
皇帝的关注，让他背后发凉。
一时之间，殿内沉重的气氛散了一些。很多官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林淼。
这时候的林淼，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什么。
林淼僵着脸站出来，也不解释，直接说：“臣来迟，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以往皇帝对于早朝迟到的官员，不过是点名批评两句，然后扣点俸禄。林淼此时的心里并没有那么惶恐。
谁知，皇帝沉声训斥道：“朕先前还让百官以你为表率，你太让朕失望了！”
林淼心里咯噔一跳，皇帝这是心情不好啊！难道出什么大事了？再一想刚才沉重的气氛，林淼便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他一脸悔恨地请罪：“臣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愧对天下百姓！像臣这种懒惰之臣，理应革职！不配再踏入庙堂！”
皇帝：……
怒火都到嗓子眼了，正准备对着林淼喷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这番话，让皇帝这口火气想喷却喷不出去，硬生生的憋住了。他总不能因为官员早朝迟到一会儿，就把对方赶出朝廷吧？如果他敢这么做，肯定要被这群文官喷一脸唾沫！
皇帝很憋屈，脸色发青。深吸一口气，他挥手，语气冷漠地说：“林郎中既已知错，重罚免了。”
“臣谢恩！”林淼感激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屯田郎中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不打算跟对方说话。毕竟他们戴着长翅帽，要是歪头交谈，很容易被皇帝发现。
很快，林淼知道了皇帝心情不好的原因。
星州地震了！
韩宰相提议让皇帝写《罪己诏》
皇帝当然心情不好了！
去年璐州发大水被淹，皇帝就被逼着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自我检讨一翻，虽然不是以文书的形式表达，但是口谕跟写《罪己诏》没什么两样。
如今星州发生地震，又要被逼着检讨，还要以文书的形式批评自己。皇帝心情很差。
星州地震，皇帝自然担忧。可是他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错！
皇帝故意不谈《罪己诏》这件事，与群臣先商讨赈济救灾的事情。
早朝还没结束，翰林医官院的医官与太医局的师生，便要即刻启程前往灾区。
掌管国库的太府寺的官员也离开了大殿，他们要从国库清点出赈济物资。
工部分有四司，分别是工部、虞部、水部、屯田部。工部侍郎要带着工部与屯田部两个部门的人，与将作监的部分官员前往灾区。
屯田郎中离开大殿的时候，小声跟虞部郎中说了一句话：“记得把酒准备好！”
林淼瞥了眼虞部郎中，并不知道这两人拿他打赌的事情。
临近正午，早朝结束。
林淼跟虞部郎中一起离开大殿。
工作了一下午，虞部郎中咳了咳，出声说：“林郎中，一同下值吧？”
还以为林淼会拒绝他。没想到对方放下笔，抬头说：“好。”
虞部郎中惊讶。以往到了下班的点，他们喊林淼一起走，林淼可不愿意，非要留下来加班。今日竟然会到点走人！
出宫的时候遇到其他官员，见到林淼正常下班，他们神色诧异。
“林郎中今日这么早下值？”有人问。
林淼瞥了眼对方，答非所问。
“一个人懒惰的人，偶尔勤奋一回，便会得到夸赞。这是什么道理？”
虞部郎中轻笑一声。虽然林淼没有说出下半段话，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问话的人是虞部的员外郎，他讪讪一笑，知道自己问了个尴尬的问题，改口说：“既然今日下值这么早，不如林郎中随我等到勾栏听曲？畅谈诗词！”
林淼淡淡地说：“不了。先行一步。”
连个拒绝的理由都不给，直接走了。
“这林郎中真是不懂风月。”虞部员外郎指着林淼的背影，委屈地看了眼自己的上司。
虞部郎中漫不经心地点头，告诉对方：“林郎中的妻儿来京了，他赶着归家团聚。”
“原来如此！”虞部员外郎突然不尴尬了。
林淼回到家中，听说林夫人跟林璟出门未归，正打算去找他们。走出大门，便见他们回来了。
“如何？”林淼知道林夫人今日带着林璟去看大夫了。
林夫人轻轻摇头。
林淼眼神黯然，出声说：“星州地震，翰林医官院跟太医局的人都去灾区了。等过阵子他们回来，我再请医官上门为璟儿看看。”
“难怪今日看到这么多车带着货物出城。”林夫人蛾眉微蹙。
林璟出声问：“爹不用去灾区吗？”
林淼摇头：“工部跟屯田部的人去灾区，我们水部跟虞部留在京中。”
他走到了轮椅后面，长青自动让开。拿出无障碍木板铺在台阶上。
林淼推着林璟进家门。
林夫人低声说：“翰林医官院应该留有医官在京城吧？”
“是留有人，但是不好请来家中。”林淼知道留下来的那些医官，是专门给皇帝跟后宫看诊的。压根请不来！
“不如我写封信送进宫里，请窦才人帮忙？”林夫人的娘家堂姐早些年被选进宫里，因为生了一位公主，成为才人。可惜那位公主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林淼是不想麻烦亲戚的，可是为了儿子，他点头同意了。
吃晚饭的时候，林淼说起了今天上早朝迟到的事情。
“我进去前，殿内正在谈让陛下写《罪己诏》当时陛下正不悦，发现我迟到，打算冲我发火。幸好我机智，几句话便堵住了陛下的怒火。”林淼说话的时候，眉眼带笑。
林夫人担忧地说：“陛下发不出火，心里定会厌恶夫君吧？”
林淼不以为意：“只要我不犯大错，陛下就算厌恶我，也不会把我怎样。”
本朝太|祖在太庙立下誓碑，不得滥杀士大夫与上书言事之人。只要不犯大罪，他们这些文官哪怕遭到皇帝的厌恶，最多是被谪出京城，贬到偏远地方。所以林淼一点都不担忧。
林璟已经吃饱了，缓缓问：“去岁璐州水灾，陛下不是已经口谕过罪己诏了吗？为何这次也要颁《罪己诏》”
“韩宰相他们认为因为上次陛下诚意不够，星州才会发生地震，故而这回让陛下写一份万字《罪己诏》”林淼给林夫人夹了一块肉。
啧啧，上万字的自我检讨，谁愿意写啊！
尤其是皇帝，堂堂一国之君，不要面子吗？
作为一个善良温柔的好人，林璟觉得自己得帮帮皇帝，为君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