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异界的天文历法
奇物与发现时代落日第四章异界的天文历法再过一个节气,青春期的迹象在这一批孩子的身上格外明显了。
一天早晨起来,顾川的裤子黏糊糊的。作为有经验的成年人,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尿裤子,但依旧害臊到脸红。
他本想瞒过川母,谁知川母对这种变化比他更敏感。
当天晚上,这位年轻的母亲在河里洗完衣服,就摸了摸男孩的头,说道:
“是时候不一起睡啦!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第二天,她就从仓库里拉出她父母曾经睡过的床和被褥来。她请隔壁木匠稍微修饰,做了几个床头床尾的雕花,又加了几块木料,把床拉长了一截。
男孩不理解,她说:
“我看你还会继续长哩,得为未来留出空闲嘛。”
顾川才懵懵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的成年判定是很早的,比和他上一世的祖国要早得多。
上一世,他的祖国判定一个人具有完全刑事责任通常是以十八岁为计,但有些国家则以21岁或20岁、15岁为计。这里面的缘由仔细想想也不简单,一者是取决于人这种生物的性质。人的青春期大约从十岁开始,要到二十五岁才算完全结束,从十几岁开始,人的生育能力和劳动能力正达顶峰。到了三十岁以后,身体其实已经走下坡路了。
二则是取决于人的社会性质,举例而言,在十八岁前后已经有足够的体力搬砖,也经过足够的义务教育可以工作了。而上一代的父母们已经刚好度过了人生最好的十八年,劳动能力开始减弱,单算性价比不如新生代。这是劳动能力决定财产关系,决定个人地位的缘由。
在顾川重生到的新世界里,只要你的身高长得和上一代的大人们差不多高,可以下地干活,那就算是大人啦。
因此,换算到上一世,在日照村,可能在十五六岁就已经具备完全自主的权利。而大人们的口中,有个特殊说法是当金穗的主要作物第三十次成熟时,孩子就已经长大了。
那也许该叫三十岁?
只是顾川到现在,还没有摸清这个世界的历法。
他只知道商队从不久留,在温和少雨的季节到来,在下一个雨水丰沛或干旱的节气发生前,就会离开。
温暖少雨的季节有之前提到过的白露,也有略有区别的惊蛰。而雨水丰沛的节气,大多可以翻译成中文里的清明或谷雨,清明的雨季稀疏,而谷雨的雨季水汽更充沛急猛。干旱的节气则大多可以叫做小暑和大暑。
但这个世界的历法奇怪得紧。首先是没有准确的年与月的概念,也没有严格的春夏秋冬等季节的概念,更多用的是叫做节气的概念。
换而言之,在地球上的节气通常春夏多雨,二十四节气,先是清明和谷雨,谷雨之后立夏,天气越来越闷热,到了夏天,也就是小暑,之后是大暑,天热到了极点,就要冷下来,就开始立秋了。立秋之后就有白露,再之后是冬天。
这是由于太阳直射地表和斜射地表,也就是地球的自转、公转与黄赤交角的缘故。太阳直射地表是夏天,太阳直射地球的另一边时,这边就是冬天。
而在这个世界上,节气的更替并不那么规则。
小暑之后可能接个连绵的雨季,清明、谷雨、谷雨、清明,接着来个大暑,大暑完了再是小暑,小暑之后再来个清明、谷雨,白露,惊蛰,一连串的好节气。
所以这个世界的人们只称某某节气,而绝不称某某季节,只以对天象的观察决定未来的趋势。而日照河边上可能真是绝无仅有的好地方,终年温暖如春。顾川遇到过的最干旱的季节,体感也不到三十度,最冷的季节,他也没见过水上结冰。
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母亲:
“妈妈,水越加热,就会蒸发。那如果水越来越冷,会变得怎么样呢?”
结果她的母亲一脸茫然:
“那就是变成很冷的水吧……”
得,顾川那压抑已久的、那种苦闷的自矜又要冒出来了。
“这和他们的智力没有关系,只是他们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而我度过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生,所以略微多知道一点而已。而我就算说出来,也只会被当做傻瓜。”
顾川提醒自己道。
但古怪的天文现象,他越发现越多。
譬如,他不曾见过正当天空的月亮或太阳。
只知道夜晚到来时,乌云会适时遮蔽天空,使得人间变为阴沉。而太阳总是照在河上,好像即将升起来或落下去一样。
地球上动物的作息,与他们的生物学特性,还有以二十四小时为一个循环的环境温度变化息息相关。温度循环则取决于日升日落。白天温度高,晚上温度低。在这个世界上,同样存在一天的温度循环,或许可以称为一天,却没有明显的天体运动的标志,只有厚重的云层会遮蔽天日,温度下降,这种现象勉强可以称之为“夜晚”。这里的人作息却仍然规律,精力相比地球人似乎也更为充沛。
这种自然现象让顾川大为不解。
由于缺少钟表,顾川光靠自己的体感很难确认具体的时间流逝。
“这个世界会是个星球吗?如果是星球的话,星球绕着太阳转,怎么会见不到太阳?这里的云层难道就像土星和木星的云层一样厚重到遮蔽天日吗?还是说这里压根就不是个星球……而是个玄幻小说里漂浮在虚空中的‘位面’?其实能量的来源是地里的灵气,所以大气循环和水循环都是灵气循环,压根不需要质疑。”
托了可能是上一世给予的记忆,他的想法无穷无尽。
只是他始终不敢简单地把自己的思绪托付给其他不知心的人,只能偶尔和童真的孩子们旁敲侧击,说点他们听不懂的话,消解儿童欢快的时光。
在日照村的日子简单而纯粹,连绵的丰收让人们的日子也绝不吃紧。孩子们的个子都蹿得很快。
商队第六次来到日照村的时候,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木匠和村里其他几个人合计,准备把日照村里几个孩子都送进城里当学徒,准备靠商队走道。和顾川关系尤其好的河岸当天就跑到顾川家的田地里,告知他这一事情,说他可能要去城里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
落日城现在还没有严格意义的普及教育。据说学校已经向非公民的边民开放了,需要缴纳一笔昂贵的学费,因此,也与日照村的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
普及教育的产生是与工业革命的进程息息相关的,这可能是出于集中工业对素质工人的需求。
在工业的诞生前,私教,贵族内部教育或师徒传承教育更为普遍。
不过这些在顾川脑海里徘徊的知识能不能在这个世界生效,也说不准。
“可是呢……”河岸的“可是”在嘴边绕了很久。其实他和其他小伙伴们都觉得顾川好像知道得更多一点。
至少知道“磁石”的人就很少。
偶尔能吐出什么“金融”“城乡关系”“财产结构”,也让他们觉得顾川看问题的方式惊世骇俗。
相反,父母只会说些城里好、多挣钱。
这是这些孩子还没体会到钱的好处,才会产生一种对他人的无暇的崇拜,就像上一世顾川小时候崇拜科学家和宇航员,也羡慕班级里好的学生,长大后则开始羡慕嫉妒恨资产家和拆迁户一样。
“可是,你的母亲会不会叫你进城呢?我们一起进城的话,还可以一起玩耍呀!”
顾川的母亲是村里的医生,很受尊敬,这些小孩子偶感风寒的时候,也大多被治过,怕川母怕得要死!河岸想以医生家的实力,顾川肯定是要进城的。
“我……?我不太想去城里。”
顾川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遥远的夕阳,说。
河岸露出失望的表情,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很害怕和朋友再难相见的。
结果,当天,顾川和川母吃饭的时候,川母也提到了这个想法。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事呀?”
“我想把你送进落日城里去学医。”
顾川抬起头来,看到川母认真的神色。
木匠和川母说了,一个人进城容易受欺负,但一群村里儿女一起学可以互相照应,也可以考虑一起凑份钱租住房屋,便有很多好处。
而医学,只要人还会生病与死亡,医学就是有需求的、受尊重的行当。川母自觉她和城里老师的关系始终不错,至少很久前不错,也希望顾川能走上医学的道路。
但顾川的兴致缺缺。
教育嘛,大多是锻炼思维,逻辑思维或者感性思维,还有当地政府的意识形态。他自觉得自己上一世的语文、那些李白与苏轼的学问绝不在这异界之下。至于数理逻辑之学他自觉也远超这个世界目前的水平。
纯粹知识上,这个城市里对他有用的无非是职业知识,比如医学要学的各种药材,还有异界人可能略有不同的身体结构……但目前来看,就这些知识里,恐怕要掺杂各种玄学。比如古希腊就觉得人的体液对应风水火土,只要放放血,平衡体液的关系,就能治好病……
反正就顾川的耳濡目染,她发现,川母对人体器官的功能作用都不甚了解,如今还是靠经验抓药。他也没听说过落日城里的人是否在尝试解剖,研究人体内部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弄清楚人体的血液循环,五脏各自的功能。
这些现代得之容易的知识,都是过去前赴后继的人在巨大的阻力下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的。
不过假设这个世界上有活死人的魔法般的现象,那可能学不学医也无所谓了。
就像人是神造,又有医疗神术的世界,解剖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川想道。
除去职业知识,那就是落日城的历史人文知识,过去落日城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影响,然后我和别人讲话的时候就可以引经据典,得到没文化人的尊敬,混入文化人的圈子…仔细想想,这个好像还挺有用的。
再就是这个世界的文字笔法。也就是写字怎么写,能写得比较“端正”,说话怎么说比较“有气质”,受统治阶级欣赏,这在普及教育里已是寻常,但在现在的这个异界社会,也算是一门需要私自传授的学问。这也包括一个医学的导师可以带徒进入落日城医学的小圈子,若是没有导师,想要混进圈子是难之又难的,种种行规俚语都不甚明了。
每个职业归根结底,都要蒙骗不懂的外行人。要是外行人都懂,那就挣不到钱啦!
川母的文字笔法是很好的,顾川听邻居的闲话说川母在城里的时候,凭这点是很多“有权有势的少爷”喜欢的人。只是后来,川母被父母带走,一起来到日照河的上流开辟新的土地,又和青川匆匆为婚了。但川母本人没提过这些事,也许只是邻居捏造的。
而对于一个现代的灵魂来说,学习谈吐、文笔,字迹或者玄学的放血疗法与祭祀,除却谄媚这个人间的贵族,又有什么更多的意义?
与其循规蹈矩的学习,还不如在村落里准备准备,他想干一些更惊人的事情。
有许多现象在这个世界仍是通用的。
比如烧水,会冒出蒸气,蒸气会顶起壶盖,这就是蒸汽机的原理。这个世界烧水也会冒蒸气。
不过他也想象不了一个液态不会因加热变成气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没有云,没有雨,没有雾。物质只会无限变热,或者以辐射或者魔法的方式散热?
川母还在讲城里的各种好处,但顾川的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啦!
等川母说累,她就看到顾川双眼无神,没有焦点地凝望遥远的地方,便意识到这死男孩定是在心生抗拒,已经开始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在听她的话了。
于是川母抬起头,看向窗外乌云遮蔽的夜,在小河汩汩的水声中,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小川,物理学,你想学吗?”
“物理?”
男孩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川母好像也很难解释:
“嗯……物理就是事物的道理的简写。它好像是一门研究物质的规律的学问,专门研究各种各样的事物,其中也有像人石这样的东西……”
确实,上一世的物理学也是差不多的意思,都是研究事物运行规律与存在规律的学问。那么对于存在于世界之中的不可思议事物的研究,也理应叫做物理。
孩子不置信地抬起头,他举起手,大声道:
“想!”
“那明天给我准备准备,后天就给我随商队一起进城去吧?”
母亲转过头来,对着顾川狡黠的一笑,犹如夏花绽放的笑容里依稀带着点没有褪去的少女时代梦幻般的风采。
还有如今久为人母的纯澈与刚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