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疲军
锦春府伊,一直是一个“痛苦”的职位,要掌管锦春行政司法之事,可是实则根本没有多大的权利,因为要注意迎合大部分商人的利益,特别是商会,那才是锦春最大的势力。
要是说锦春的主人是节度使魏贵,那么如今的锦春府伊刘知远便是帮主人打扫庭院的管家,无数商人云集锦春,每一个“管家”不都是对他们点头哈腰?害怕被主人解雇而已……
但是刘知远不这么认为,他认为锦春富商为所欲为,百姓生活在被压榨的痛苦之中,而且商品市场被有些大商贾扰乱,虽然所一旦涉及到商会利益就会被制裁,可是总有些盲区是看不见的,刘知远想制止这种乱象和官员腐败的猖獗。
他明白锦春的局势,汉阳军队集结在北面,而商会的家伙永远只关心他们自己的利益,至于锦春的主人……只要能保证他们利益就可以了。
义军四起,外敌环伺,为什么这群家伙还自诩商业的中枢,纸醉金迷?
“数量对不上啊。”
一个小木匠对着卖给他木材的商贩说,而商贩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
“我这里有几块实木是从帝都运来的,金贵的很,还便宜了你嘞。”
“可这帝都的木和河东的木,不都长的差不多吗?”
木匠显然不太接受商贩的解释,但是商贩却也不关心木匠的看法。
“你要不要吧。”
商贩说道。
“可是木头就是木头,又不是金子银子做的……”
木匠显的有些底气不足,在锦春城中商人的地位是很高的,想他这样的木匠通常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
商贩猛的一抬头,有些生气的说: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你说,你这木头要是假的怎么办?”
刘知远悄然走到了商贩的身旁,商贩还浑然不知继续说到:
“我卖木头的,能卖你假的?这木头要是假的,我给你吃下去。”
“是吗?”
刘知远沉声到。
“什……什么?”商贩方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话竟然是刘知远说的,“小的一开始不知道是大人,无意冒犯了大人,小的该死……该死!”
“实木的重量……”
刘知远伸出手去,商贩感觉事情不妙,连忙说:
“小的只是在还价,马上就按多少根多少钱的价格卖给他!”
但是刘知远并没有停下他的手,他拿住木头一个突出的部分,居然单手把一整根木头抬了起来!
“这就是你所谓的实木?”
刘知远喝到。
“小的不敢啊,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一定不会造假了,小的马上赔偿这位木匠……”
那商贩竟然硬生生跪了下来,对着刘知远连连磕头。
“商人于世,最重要的就是诚信二字,无信之人,安能在锦春行商?”刘知远鄙夷的看了一眼商贩,“我宣布剥夺你在锦春行商的资格。”
“啊?”商贩愣了一下,随后紧紧的抱住了刘知远的腿,“不行啊大人!不行啊!我还要养活全家老小!大人!求你网开一面吧!”
刘知远并没有在乎他的呼喊,转头离去,而抱住他的商贩被一击震开,吉开他的壮汉看着商贩……
“莫要再找大人麻烦。”
此人便是锦春城中猛士王猛,传言一一人之力击退过一个佣兵团,后投魏贵门下,却不受重视,被安排在锦春府从事保卫工作。
“大人,天色已经晚了,还要去……”
王猛略有担忧的说。
“那批货物极其重要,容不得半分差错,我必须去亲自确认才行。”
刘知远严肃的说。
“是,我会护卫大人左右。”
王猛也认真的说。
……
巷子中是灰暗的,刘知远一份一份的确认着箱子的数量,而王猛则警惕的望着四周,刘知远是一个凡事都很仔细的官员,为此他也受到了排斥,但是现在锦春需要他,所以他在这个位置,为锦春与大朔工作是他的责任,他一定会履行他的责任。
为此不管要触犯多少人的利益……
王猛很满意他的主人,他也是一个颇具正义感的人,所以他会保护刘知远,为此不惜……
在王猛暗自下决心尚未下完之时,却觉得背后一凉。
一柄剑……一柄剑在从背后袭来!
王猛回身用双手护住胸口,剑鞘沉重的砸击在他胸口,把他击的连连后退。
等等……为何那把剑没有出鞘?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剑鞘极速的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他甚至没有见到攻击者的正脸,只见到黑色的斗篷。
他已经在用最快到架势防守,在锦春少有人能接下他在少林习得的拳法,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让他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停的防守。
等等……
那每一剑似乎并非为取他性命而来……也就是说……
“大人快走!”
王猛大喊,放弃了防守,猛的向前出拳,这一拳既出就是两败俱伤之势,王猛想为刘知远争取逃离的时间,但是那个黑衣男子竟然凌空一脚,化解了王猛的攻势,而且趁机一剑击中王猛后背,王猛晕了过去。
这是极大的差距,令王猛远没想到的差距,在锦春哪来的这等人物?
黑衣人毫不犹豫的转向了刘知远。
“等等……你是谁?”
刘知远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反而非常镇定的对黑衣人说。
黑衣剑士冲了过来,刘知远的腿也有些颤抖,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杀他,只是在他拔刀的一瞬间。
海星花的图案一闪而过,剑光划过他的身旁,在剑光平息之时,那刻印着海星花的剑再次入鞘,在刘知远的后方,平添了几个倒地的刺客。
“破云惊天,在于势,在于形,即起势便有石破天惊之势,你的‘势’根本配不上破云惊天四字。”
……
“但是你的剑尚且有‘意’,姑且这么做吧,张晟。”
在“孤虹”入鞘的那一刻,刘知远好像听到了某人的低语……
“意……我的意是否会比过去更加坚定而强大吗?”
……
“相传黎时,一旅人于西北得一块奇石,传言石形怪异,内有彩光出,旅人奇,访遍诸长者识石之人,人皆不能答,旅人以其为天神,后旅人漂泊无依,携石行,常困窘,未尝卖之,黎文帝闻之,欲奇之,乃令人宣旅人进殿,殿中帝见其石笑之:
‘尔之石,与群石不一,安能立于石中?’
旅者闻言,曰:
‘臣之石,与群石不一,正如鸿鹄不不一于燕雀,麒麟不一于群鹿也。’
帝笑,令匠人将其石铸为剑,赐之,并以为天安伊也。”
——《黎史.奇人传》
“剑的名字叫‘孤虹’,孤独的意志与孤独的漂泊,不过他的故事最后其实是个喜剧,不是吗?”
楚天明轻轻捏着酒杯,却又没有要一饮而尽的样子。
“楚公子我什么要与我讲一把剑的故事?”
慕容沐躺在摆着各种蜡烛与符纸的大阵,紧紧的闭着眼睛,在楚天明讲完故事之后,她给了一些反馈,其实听他讲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说几句话,或许能让这个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公子知道她还存在。
“不,我要讲的是这个人的故事,孤独的行者走到最后的时候,总是可以实现他的愿望的,纵使他依旧融入不了人群。”
楚天明轻轻说到。
“这些日子承蒙你们家的照顾了,你的病完全好的时候,我大概不会在锦春了。”
“啊……”慕容沐好像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天明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锦春的慕容家永远欢迎着你,爹爹的意思也是这样。”
“不要有大的情绪波动,若是闲时我当然会来访。”楚天明的面色好像呆滞了一下,这是极其少见的,“我的术式并不高明,很容易失败的,你若是再有邪气反噬,请寻有名的方士。”
“邪祟什么的,比兵势更难处理啊……”
楚天明离开了阵旁,看向窗外……
“呼……道歉……”
……
“喂,你是何人?”
刘知远叫住了张晟,似乎张晟确实要在此停留,回过了头来。
“我叫张方圆,那个王吉鹏要杀你,你自己看看要怎么做吧。”
张晟并没有杀死那些刺客,反而是为刘知远留下了证据。
“道歉,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制裁他,不过总有一天……”
刘知远咬紧牙关,感觉很憎恶的说。
“那就算了……”
张晟好像很失望的样子,王吉鹏还派了刺客前来,显然是不相信张晟,他们互相都明白对方是不可信的,不过楚天明暗示的意思,那就是刘知远会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这种放狠话的人说明其目前并没有能力做到,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听闻过你,张方圆,锦春城中竟有此般人物,确实令我惊讶,不过有能力的人,我向来尊重。”刘知远看了看张晟,好像完全不在意刚才张晟像是要杀他的样子,“请助锦春城一臂之力,为大朔……”
“魏贵亲自来我也不会答应的。”张晟很果决的拒绝了他,“阁下手下……或者说……锦春府已经没有自己的武器来源了吗?”
张晟以前在情报方面并不敏感,但是自从和楚天明认识之后,他也意识到了知己知彼的重要性。
“锦春府自然有门路,倒是你,有何目的?”
刘知远看向张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锦春城中哪里有如此强手,不过既然锦春人来人往,万商来巡,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不是,我其实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张晟其实早就想开门见山的说了,要不是楚天明总嚷嚷着什么增加神秘感让对方无法判断你的来历,让他觉得是什么厉害人物之类的,他早就说了。
明明全都准备好了……
“交易?”
刘知远显然被张晟的态度唬到了,有些不解又有些害怕。
“王吉鹏的武器来源,都是通过交易的,对武器铺的垄断,是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为什么身为锦春府伊的你,无法制裁他呢?”
张晟逼问到,倒是让刘知远有些哑口无言。
刘知远沉默了半响,说到:
“他联结了许多佣兵势力,没办法处理,他们本来就是共享利益,北城刘穆辽,南城钱业淦,北刘南钱,制霸一方,连魏大人都动不了他们。”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有办法拆散他们的联结。”
……
“王吉鹏垄断这贸易的根本,不过是他和佣兵们有共享的利益,佣兵为他保驾护航,他再反哺佣兵,军火贸易,在现在的锦春可是赚钱到不能再赚钱的行当,这是一个利益推动利益的循环,要打断它,无非就是让利益的摄取变的困难罢了,人是逐利的生物,大部分人是目光短浅的。只要这个摄取利益的循环获利变低,获利难度变高,哪怕依然可以获利,猜疑与贪婪自己就会使那不牢固的联盟分崩离析。”
楚天明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情报会自己长腿去找他?在张晟看来楚天明只是天天待在家里而已……
“哎……直接告诉你得了,王吉鹏有一条隐秘的贸易路线,一直从外面买入军火,归根结底是因为魏贵病危,锦春节度使哪里有余力呢?不过他也不敢做的太嚣张,若是把这条商路断了,恐怕得亏不少钱的吧。”
……
“你是说王吉鹏一直在进行未经过锦春府允许的贸易?”
刘知远并不是很相信的看了张晟一眼。
“我不认为锦春府伊会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张晟稍微拍了拍衣服,“我可以帮你截断他那条商路,作为交易的对象,我希望你能引荐我进入商会。”
“你的才能足以得到很多大商的青睐,又为什么要我的引荐?”
刘知远不解的说。
“锦春府自然有锦春府的好处。”
张晟笑着回答。
“截断商路……”刘知远思索着什么,“那岂不是和贼人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说由我来做,和锦春府的关系不大。”
张晟轻轻的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我会帮你找人手的。”
刘知远似乎经过了一番思想挣扎,终于答应了张晟。
“不需要阁下帮忙找人马了,张某自己有法子。”
张晟回绝了刘知远的要求,又想了想,说:
“不过,府伊大人能不能提供一些火药呢?”
……
“天气真冷……”
楚天明坐在郊外的一块大石上,晚间的冷气让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他死死的卷着毛衣,好像松开一点就会被冻死一样。
“冷是的确,但是没有必要这样吧……锦春的冬天和天水的冬天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一旁的张晟很无奈的扶额。
“额……头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一个拿着棍子的混混一脸讨好的样子凑过来问张晟。
“头儿?这是什么回事?”
张晟对这种称呼并不熟悉,是楚天明对他说他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了,他才紧赶慢赶的跑到了城外。
可没想到他看见的是一群衣衫褴褛,无所事事的街头混混,这就是王有财所谓的给他率领的军队?
“他们大部分都是王有财的‘私人财产’,仆人、缅农,还有一些依附于王有财的混混,王有财将他们交给你,在很多人眼里你就是让他们重新获得人身自由的恩人,而因为你在野狼那边的名号,也有很多人认为你能带着他们喝酒吃肉,发大财之类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楚天明好像满不在乎的对张晟介绍着这一批人,确实……领军什么的是张晟自己的事情,楚天明从来只是给出策略而已。
张晟在原地沉思了一会,站到了石头的高处,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喊:
“喂!各位!介绍一下,我叫张方圆,是天水来的酒商,刚才有人叫我头儿,让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诸位,我明白大家都是刚刚摆脱了自己此前的身份的人,都是终于重获自由的人,我明白你们都感觉,既然大家都是重获自由的人,我也没有必要强迫各位为我做什么事情,大家都应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头儿!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啊,去锦春城里也是跟别人混,在这里也是跟你混,头儿,我可是听说你干翻了野狼佣兵团的几个狼王!我跟厉害的人混!”
又说此前的那个混混大喊到。
“是啊……我们现在吃穿都是问题,是您提供了我们的衣食……”
“我们也没有地方去啊,我们这样的人……”
“跟着大人说不定可以吃饱喝饱呢!”
“我的对未来感觉到迷茫……”
台下的人群密密麻麻的说到,听到了这些话的张晟,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
“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啊……”
“各位,我们要做的事情,可能会与很多佣兵团为敌,和很多人为敌,也可能会有很多人支持我们,会有很多人加入我们,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让诸位的亲人不在受到战乱之苦的天下,而为之实现目标的路途,会很艰难,可能会付出生命,但是诸位,我承诺,凡是有我吃的,便有大家吃的!而如果觉得我在骗你们,或者选择回去的,可以离开,我会给你们路费。”
“我们能回哪里去啊!”
“我没什么家人,以后跟着头儿创造家人。”
“我准备回汉阳……”
……
一番骚动之后,零零碎碎的走了一些人,而还剩下许多人在荒地里期冀的看着张晟,似乎他真的能带这群人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许诺什么的是最常用的手段了……”
楚天明好像在打着瞌睡。
“还剩下374人……算了,现在还是先不说我们要去做的事情。”
张晟心中暗想。
“明智的决定。”
楚天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张晟的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真是一个难以预料的人……
“你认为他们有战斗力吗?”
在行进的途中,楚天明小声的问到。
“……以后会有……”
张晟回头看了一眼零零碎碎的长队,摇了摇头。
按照现在这个态势,说实话张晟有十足的把握,他一个人就可以把这支“军队”杀完。
哎……
长路漫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