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第十九回

且说贾家一行人回程时,因抽调一车去康仁堂开方子取药,少不得把原来那车上的家人,匀到别车上挤挤。

锦绣车上原本只坐了她、小葛大夫、高掌柜和秦妈妈,如今分上来四个小丫头子,看眼神都是活泛灵动的,不过碍于有客,又兼秦妈妈素日积威甚重,不好与锦绣搭话,只眼睛不时看看她手上的匣子,似好奇大奶奶赏了什么。

锦绣被她们盯得好笑,却不准备打开,她得回过太太后,再看如何处置。

可惜,有人不想如她愿。

葛丹将临走前吴家的闹剧看在眼里,见吴熳容颜之盛,此刻妒意突上头,口气熟稔跟锦绣笑道,“就打开给她们看看吧,否则,将这匣子盯得烧出个洞来,仔细烫着你!”

话一出口,葛丹又后悔,觉得自个卑劣,竟想让人看吴姑娘笑话。

锦绣闻言,陡生警惕,和秦妈妈对视一眼。

秦妈妈经验更老道些,只淡定笑道,“那便打开,让这起子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们涨涨眼。”话里意味深长,不知所指。

锦绣惊讶,虽然说出来可能会伤了大奶奶的脸,但她确实怕大奶奶赏的太薄,让府里下人看低了大奶奶去,才想着让太太先看看,是不是帮奶奶填补一二。

秦妈妈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怎会这样说?

只锦绣见她心有成竹的模样,心里虽犹豫,却也大方打开了匣子。

这一看,惊叹的可不止是小丫头们,连她也惊住了。

匣子里,是各式精巧别致的金银锞子,十二生肖有,各样花朵形状有,瓜果叶子也有......还有拇指大小的金银元宝,上面似錾着吉祥话。

秦妈妈了然笑道,“看样式,都是宫里的好东西,便宜你们这班小丫头了。”

说着,伸手戳了戳身边一个小丫头的额头。

大奶奶让人拿东西的时候,说的就是一盒锞子,秦妈妈拉锦绣上马车时,也被那重量惊了一下。

锦绣太小看大奶奶了,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大奶奶在宫中几年,哪能一点梯己都没有,即便真没有,能当这么多人面儿赏下来的,也一定是拿得出手的东西,宫里生活过的人,不至于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会。

倒是锦绣太谨慎,平白落了大奶奶的体面。

而这小葛大夫......

秦妈妈不着痕迹瞥了她一眼,得跟太太禀报一声才是。

小丫头们几人头凑到一处,眼睛盯着匣子,小声叽喳讨论起来。

这些锞子不止样式精巧,个头也不小,有金有银,便是每人只得几个,也有不少呢,她们自然高兴了。

高掌柜倒只是看个样式稀奇,并无多渴望。

她是靠手艺吃饭的,每月光例银便是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偶尔又有如今日大奶奶嫁衣这样的绣活,又是另外的工钱和赏银,对金银倒是不像小丫头们那样在乎。

只葛丹一人心里尴尬难堪,她本不是这样人,却做了如此事,还没落得想要的结果,耳根慢慢赤热起来。

所幸,车里光不强,否则就让人看了去。

她也确实没想到吴姑娘有这样的底气,不是说,只一七品小官之女、克夫又杀人、家人俱不喜吗?

她因不好明着打听,得的信息都是坊间传闻那些。

如今义忠亲王是禁忌,时间隔得又久,没人拿出来说道,葛丹只知了个皮毛,白被打了一回嘴,这下悄然安静下来。

只锦绣最惊喜,当下各抓了一把给那四个小丫头,回到家时,下了车,又给其他丫鬟婆子车夫们都分了,人人喜笑颜开,对着大奶奶的方向千恩万谢。

又说吴家,喧闹退去,屋中只剩主仆三人。

周婆子面上欢喜,嘴里一直念叨着,姑娘苦尽甘来,婆家如此疼爱,以后必都是好日子。

说着,就要将箱笼里的好东西拿出来归置,吴熳却阻了她,“不用打开了,迎亲时一并带过去,省的麻烦,倒是衣服挑两身出来,改改给黑丫穿。”

原也要给周婆子的,不过,这些衣服不管颜色还是样式,都是年轻女子穿的,改了给周婆子,不伦不类的,倒不如去外面买了新料子来做。

黑丫一听高兴坏了,早在高掌柜挑衣服时,她就看了,姑娘这些好看衣服都像仙女儿穿的,她真的可以穿吗?

果然,周婆子拒了,嘴里说着哪有小丫头穿主子衣服的理儿。

吴熳却执意,见她不拿,自己上前挑了两身不挑肤色的。

只因黑丫长得确实黑,穿太粉嫩的不好看。

周婆子手脚慌乱接过姑娘塞来的衣服,忙按着黑丫的头谢了恩。

吴熳受了,也不叫她们一直纠结这个,该谢的人在贾家,她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她如今只能安慰自己债多不愁,等一月后再想法子报答贾家。

随即吩咐周婆子,叫她打桶井水来。

昨儿回来,看了屋里这些东西,她就有件儿想做的事。

周婆子依言提了桶水来,只见姑娘将水倒入盆中,又将梳妆台上的一部分钗镮首饰放入清水中,去贾家送来的箱子挑了两块上好丝帕,自己动手清洗起来。

她和黑丫忙上前帮忙,却被拒了,姑娘叫她去给黑丫改衣服,跟前不必伺候。

姑娘用丝帕认真擦洗干净钗镮的边边角角,又用另一块擦干,晾在炕上的小几上,开窗通风吹干,一批洗完换一批,循环往复,细白的手指被深秋的井水冻得通红。

期间,换了几次水,黑丫想帮忙,让姑娘歇歇,她都不允。

吴熳沉寂漆黑的眼睛里全是专注,她明知清水洗不掉吴家人用过的痕迹,但就想有这样一个仪式,让吴漫清清白白来,干干净净走。

她要用这些吴漫生前喜欢、用过的东西,给她立个衣冠冢。

所有首饰清洗完,吴熳又挑了几件摆件,都是吴漫祖父母留给她,她又极喜欢爱惜的,一样清理好晾干,才叫周婆子腾了一个她们从山上带回来的箱子,在箱底放上她生前穿过的衣裳,然后将东西一件件小心放进去。

待贾家送药方和药材的马车来,吴熳写了封信,叫贾家人将信并箱子一起带给贾琛,让贾琛帮她放好,待来日,她行动不受限制,再去挑个风水宝地将东西葬下去。

彼时,胤礽收到信和箱子,正带着小外甥写大字,只嘴角一挑,叫兆吉找间空房将箱子放好。

闹腾的小外甥拉着他的手要看“舅妈”的来信,被他“镇压”下去。

兆吉应了,招呼人小心搬下去,又回胤礽,“大爷,奴才去季治中府上送喜帖,治中大人说,明儿有空,要来吃羊肉。”

胤礽点头,叫他让厨房准备就是。

翌日,季闻携了儿子来,先到贾敦夫妇处请安,不过没叙两句,便被赶了出来,叫胤礽招待,夫妇二人又脚不沾地儿忙去了。

季闻只得带着儿子去了胤礽院里,只见他坐在角亭里,折扇轻摇,正盯着外甥写大字,亭外,早已架起火塘,肉香四溢,馋的孩子不停嗅着鼻子抬眼望。

父子俩走近,季闻儿子季泽川先向胤礽请安,唤了一声“世叔”,胤礽外甥才四岁,不识得人,胤礽引他称季闻“伯伯”,叫季泽川“哥哥”,两方算是见礼了。

“你倒是清闲!”季闻领儿子进亭坐下,拿话嘲他。

小厮涌入亭中斟茶上果。

胤礽只笑,确实,家里每个人都忙到走路都飞起,就他,去到哪儿,哪嫌他妨碍人,不得已,只能坐等婚期。

季闻也不理他,只偏头看小外甥写字。

这一看,差点儿瞎了眼。

嗳哟,这团子长得粉雕玉琢,写的字连狗扒的都不如,实在辣眼睛。

又见小孩眼含期待望着他,就等着他夸,季闻只得轻咳一声,昧着良心道,“不错,继续努力。”

昨儿,祖母和姑祖母也是这么夸的,小屁孩闻言可得意了,仰头挺胸膛的,叫一旁同为小孩的季泽川看得一言难尽。

季闻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夸了,紧急调转话头,只跟胤礽说话,“此去关外收获颇丰啊!”

看看送至各家的那些好皮子好参好玉。

他们几人一碰头,发现东西都差不多,可见量之大。

“听说还带了几只兔鹘回来?”季闻问。

胤礽经这一提,方才想起这回事儿,入都路上,叫人把那几只小东西送到围场去后就没管,这连日事多,竟是忘了。

如今,季闻一说,胤礽知他有意,只说,“你想要,自去拿,不过还没驯,要驯过的需等等。”

他没说叫驯,下面人估计也就圈养着,要是他一直忘了,可就连野性都养没了。

季闻低头看儿子,只见他板正的脸上难得闪着光,拿扇子敲了他一下,“自个儿说。”

“是侄儿想要,望世叔赐下一只未驯的,侄儿想自己驯养。”说着起身打恭作揖,态度诚恳。

胤礽让他坐,“不值什么,着人去取便是,就是驯时多叫些人看着,别伤了。”

鹰的喙、爪、翅膀都很锋利,伤着要紧之处可就得不偿失了。

尚在“挥墨”的小屁孩听见有东西,虽不知是甚,当一听哥哥想要,就觉得是好东西,“舅舅,我也要!”

他舅舅瞥了他一眼,“等你认完千字文再说。”

小屁孩震惊于要认千字那么多,小嘴张圆了,但却没纠缠,只低头,继续苦大仇深写字。

季闻看得稀奇,“这就不要了?”

跟他儿子可是两个反面,此事若放儿子身上,早追着先生认字去了,这么轻易就放弃,也不哭闹的孩子,可不多见。

哪知他完全想岔了。

“当然要啊,”小屁孩一副“你好笨”的眼神看着季闻,偷偷靠近他,踮起脚,用自认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娘说,想要东西,舅舅不给,就找舅妈,我长得可人爱,舅妈肯定疼我爱我,一定会让舅舅给我哒!”

季闻听完拊掌大笑,一脸促狭望着胤礽,他还没来得及调侃,竟被一小孩说出来了。

胤礽闻这童言稚语,也笑,不过,一想到那清淡冷情的女子,被这闹腾的小屁孩缠上,定也颇有一番趣味,眼中笑意更深。

季闻看得“啧啧”称奇,胤礽这喜帖一送出,他们这些友人皆道是老房子着火,连婚期都火急火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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