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尸疑云(三)
见来了官差,大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子书俊带着沐桃月迈步走进院子,只见北边小屋的门大开着,正冲门的房梁上吊着一位老妇人,脸色青紫,舌尖露出,眼睛半闭着,毫无生机的前后微微摆动,看起来已经死了多时了。
“让开,先把死者放下来再哭!”子书俊把尸体下面放声大哭的一位少妇拉开,双臂抱住死者的腿向上托,示意沐桃月帮忙把房梁上的绳索解下来。
沐桃月拉过来桌子,搬一个凳子摞在上面,动作麻利的解开了绳索扣,又跳到地上检查尸体:“死者颈间索痕长八寸一,上交于左右耳后,眼合唇开,舌抵其齿,索痕呈深紫色,应为自缢而亡。”
“自缢?”子书俊看他,“你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确是自缢。”沐桃月指指房梁,“房梁上只有一道索痕,死者颈间也只有一道索痕,索痕一致,不是他杀,而且……”
“如何?”
“而且死者之前应是极悲痛,哭了很久。”他翻过死者的衣袖给子书俊看,上面有几处不规则的硬痂,“你看,这是涕泪的痕迹,都结块了,肯定哭了很长时间。”
子书俊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鼻涕眼泪的痕迹,于是他站起来问刚才痛哭不止的少妇:“你与死者是何关系?”
少妇擦擦眼泪,道了个万福:“回官爷,民妇娘家姓袁,名唤七娘,死的是……是我的婆婆于刘氏。”
“可知你婆母为何自缢?”
“民妇猜想,大约,大约是心中有愧……”
“有愧?”
子书俊正要仔细问问刘大娘是因为什么事情有愧,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巨响,他回头看,只见院子当中站了一位青年男子,中等身材,一脸憔悴,地上躺着一个方匣子,掉落时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那声巨响应该也是这个匣子落地时发出来的,是什么?
“棺材。”沐桃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像是给小孩子用的。”
“娘?娘——!”青年男子看清了地上躺着的人,哭叫着冲过来扑到刘大娘身上,“娘!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啊!”
沐桃月被男子推了一把,一下撞在子书俊身上,鼻梁磕到了他的前胸,疼的眼泛泪光。
“抱歉。”子书俊充满歉意的掏出帕子,示意他擦擦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快些擦掉。”
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沐桃月揉着鼻子问袁七娘:“我见墙角有个婴儿床,你家孩子呢?”
“孩子……孩子?”袁七娘呆住了,嘴唇哆嗦了两下,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指着刘大娘的尸体厉声道:“死了也好,她本来就该给我家小麦穗陪葬的!”
话语刚落,正跪在地上哭的男子突然暴起,抬手给了她一耳光:“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亲娘!”
袁七娘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老高,她不甘示弱的爬起来,摸起凳子就砸了过去:“小麦穗也是你亲女儿啊!死的那么惨,都是你亲娘害的,她活该!她罪有应得!”
“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被砸了一下的男子暴跳如雷,一把挥开凳子,朝袁七娘扑过去。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子书俊挡在袁七娘前面拦下了男子的拳头:“不许打架!东京城内禁止斗殴!”
“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甚事!”
袁七娘披头散发的越过子书俊扯住男子衣服:“你有本事打死我,反正小麦穗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这就打死你!”
男子疯了一样又打又踢,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一直到脖颈抵上了什么东西,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东京城内禁止斗殴。”子书俊宝剑出鞘,抵上了男子的咽喉处,“老实些!”
“官爷,官爷!您别生气,别……别杀他!”袁七娘吓得瘫坐在地,抱着子书俊的腿,生怕这位小官爷一生气杀了自己的夫君。
沐桃月刚才被飞过来的凳子砸中了头,砸的他眼前直冒金星,这会儿刚刚缓过劲来,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别冲动!”他赶紧跑过来,轻轻把剑从男子脖子上移开,“寺正大人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谁惹寺正大人发脾气了?”一阵爽朗的声音传来,沐桃月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红色官服的人从门口走进来,为首的官差三十上下的模样,高大威猛,步履矫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子书俊脸色不太好看,还是客气的点点头:“林捕头。”
“正带着兄弟们巡街呢,就看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来的是开封府的捕头林松,他迈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女尸,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是……刘大娘?”
“林捕头认得?”
“也不算认得,只是每日都在这条街上巡视,见过几面。”林松又仔细看看,示意差人找块布先把死者盖上,“如何就……?”
“自缢。”
林松惊讶一声:“自缢?”又看向袁七娘跟她夫君,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因为昨日傍晚之事?”
见夫妻二人缓缓点头,沐桃月忍不住问:“昨日傍晚发生何事?”
“阁下是……?”林松看看眼前这个好看的小郎君,这脸蛋粉嫩的,小鼻子小嘴,大眼睛忽闪忽闪如一汪清泉……是个女子。
见他盯着自己,沐桃月不好意思的笑笑,俏生生的惹人爱:“我是跟着寺正大人的。”
子书俊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众人恍然,原来是小王爷的相好。
一提起昨日傍晚,袁七娘又低低的哭起来,林松叹口气,让人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关上了院门,冲子书俊一抱拳:“不知寺正大人何故来此?”
“本是想找刘大娘做些问询。”子书俊跟他大体讲了讲事情经过,林捕头听的眉头紧锁:“河堤女尸?”
“是,如无意外,刘大娘应是第一目击人,所以想找她了解一下。”
“可眼下这般,寺正还是……”林松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刚刚听林捕头说昨日傍晚,可是有事发生?可与刘大娘之死有关?”子书俊听他们说话听的云山雾罩,“小麦穗又是谁?”
“小麦穗是我女儿,刚满周岁。”一直坐着地上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子开口了,“我叫于大田,这是我娘子袁七娘,我爹死的早,是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看我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我们还养了一条狗,叫黑子。”
沐桃月碰碰子书俊,悄悄指指院子角落,果然有个狗窝。
“小麦穗很乖,我娘照顾的也细心,黑子也是条好狗,怎么就……怎么就……!”于大田揪着头发,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样,林松把子书俊跟沐桃月叫到一边轻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小麦穗出生之后,袁七娘因为没奶,与刘大娘婆媳间起了不少摩擦,后来刘大娘干脆赶了袁七娘去布坊织布,赚钱贴补家用,这样于大田夫妇俩都是早起上工,晚时才归,小麦穗就交给刘大娘照看。
“要说刘大娘照看孩子还算用心,有几次看见她抱着小麦穗在外面晒太阳,那孩子见人就笑,喜庆可爱。”林松说道,“不过人都有个爱好,这刘大娘平日里就爱赌个小钱,每日午后趁着小麦穗睡着了出去小赌两把,来回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昨日可能赌的有点上瘾,刘大娘傍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们家的大黑狗在院子里啃着什么东西,血糊糊的,是生肉。”
林松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再去房间一看,孩子没了……”
“你的意思是说孩子被……?”沐桃月惊恐的捂住嘴。
“后来于大田夫妇也回来了,一家人哭天抢地的,狗当场就被打死了,这不今早刘大娘也寻了短见,真是造孽啊!”
“林捕头平日见过那条狗吗?”子书俊想了想,问道。
“见过,叫声大了些,不过脾气温顺,不是恶犬。”林松仔细回想着,“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狗的尸体呢?”子书俊问于大田。
“扔了,还留着作甚?”
“扔到哪里了?”
“徐二哥帮忙扔的。”
“这狗平日里喂的可饱?”
“每日都喂,怎的不饱?”袁七娘咬牙切齿,“畜生便是畜生,我只恨昨日没有亲手将它碎尸万段!”
“既然林捕头来了,那就一切劳烦开封府。”子书俊拱拱手,“在下还有职责在身,先告辞了。”
“寺正大人放心,林某会妥善处理好的。”林松把两个人送到门口,“代我问尚寺卿好。”
从于家出来,沐桃月看看天:“还不到巳时,寺正大人要接着去查女尸的线索吗?”
“不,女尸先放一放,乐康也会去查的,我觉得于家这件事有蹊跷。”子书俊想了想,“家养的狗一般是不会咬人的,何况吃人,除非饿极。”
“可袁七娘不是说了天天都喂。”
“所以说其中一定有原因,先找到狗尸体,一验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