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眼野泉,任人取用
天朗气清,阿卿在勤奋地铲屎。
一只机警的小狐妖跑到他脚边,化成人形蹲着跟他说:“阿卿,那个瞎子自从来了以后就和尊者寸步不离,要是那个瞎子上位了,阿卿你会不会被冷落啊?那我们可咋办呀?”
此话不啻晴天霹雳打在阿卿的头上,他突然如临大敌:“会吗?”
迎棠是个三心二意又专一的魔。
对首饰衣服,她每每得了什么新的,都会抛下先头的。她还每年到处搜刮漂亮衣裳,从不嫌多。
但对小弟,迎棠收了就收了,从不嫌弃,你想要什么跟她说,她都能大方地赏你。
阿卿这群小狐狸自从妖王被杀后,一直被她带在身边的,从未换过。
阿卿嗤笑一声:“不可能。”
小狐狸点点头:“是哦,要是他上位了,他就是主子,你还是小跟班,阿卿是独一无二的,不会被冷落。”
这话怎么听着很下头呢。
阿卿啧啧嘴:“不能吧,那人一点灵力也没有,尊者看得上?”
小狐狸一针见血:“他好看啊。”
“好看怎么了,我们不好看?”阿卿一把扔掉铲子,“我去会会他,给他敲敲警钟!”
他背着手,寻着那烦人的气息,发现他在厨房闷头捣鼓。
好家伙,偷吃!
阿卿当即从窗户口跳进去:“喂!你偷吃尊者知道吗!”
夏允平别过头来,恭敬地朝窗户行了个礼:“阿卿公子,你来得正好,可否把门口的魔角豆拿给我,顺便帮我掰开来洗干净,姑娘今天想吃焖魔角豆。”
阿卿:“……”
他默默把门口的魔角豆端上桌子推给他:“自己洗!”
他又见夏允平腰上别了不少钗子,了然地“哈”了一声:“你偷尊者的钗子!你知不知道尊者的钗子有多金贵,每一样都是极品的灵器!”
夏允平愣住片刻,解释道:“这是尊者不要的钗子,今早上为尊者梳头时,尊者说这些不好看,便赏给我……阿卿公子若是要的话,可以给你。”
说罢,他把钗子统统拿下来递给阿卿:“尊者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想处置了。”
原来迎棠最近每天一个发型都是出自他的手?
阿卿盯着那一捧上等灵器,看得眼睛发直:“真的给我?你不要?”
瞎子摇摇头:“你似乎更需要这些。”
阿卿当然需要!
他太需要灵器装逼了。
他一股脑接下来,又收起笑容:“这是尊者赐的,你不过是借花献佛,别蹬鼻子上脸!”
夏允平不以为意:“自然。”
这家伙未免也太……太……太八面玲珑了!
狡猾的凡人!
阿卿收下钗子,转头就走。
他来到一隐蔽处,摇身变成一个漂亮小女孩。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因为年纪小,小手甩着手帕,香风阵阵的模样很是矫揉造作:“哎呀,这不是夏公子吗?”
夏允平听到陌生的声音,疑惑地侧过脸,用耳朵对着他。
阿卿走出一副婀娜姿态,绕着夏允平直打转,就差把身上的香粉一股脑丢他脸上:“哎哟夏公子,你这么辛苦,可心疼死奴家了,你过来坐,奴家给你捏捏肩~”
夏允平忙退开一步:“我已是迎棠姑娘的备鼎,请自重。”
还挺有职业操守。
阿卿心底冷笑:“她骗你的,她从来不喜欢男人,你看她身边一窝狐狸,你哪里能出彩呢?跟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好处,你不如跟了我?”
阿卿贴过去:“你初来魔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夏允平耳朵微提,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端正道:“迎棠姑娘对我有恩,两次救我于生死,我只想讨她开心。若她不要我,我也不能令寻他人。且据我所知,迎棠姑娘魔域无双,这位姑娘不要妄言。”
阿卿心想你拍什么马屁,不禁转头翻白眼。
好家伙,谁曾想迎棠坐在窗棂上,居高临下,抽着眼尾瞪他。
阿卿:……完了。
后来一段时间,夏允平都没有见到过阿卿。
据小狐狸们说,他被迎棠拎出去扫花瓣去了,不扫完整片海棠林别回来。
魔域的日子不分春夏秋冬,粗粗算来,约莫又过去三个月……吧。
迎棠无敌了一百年,日子懒散惯了,也不知年月,只有每次她灵力暴动的时候她才知道,哦,又过去一个季度了。
这些时日,她翻遍了魔族的族谱,眼睛都看直了。
她想找出一脉原型不那么克的,然后挑出几个修为不错的,再找出几个看着顺眼的培养培养感情。
她就这么点要求,竟然一个都挑不出来。
可能还是男魔修不够卷。
实在不行,她性别也不一定要卡那么死……
夏允平端着一颗夜明珠,轻车熟路地摸到她身边,给她摆上。
迎棠偏头看了一眼夏允平。
在她身边待了几个月后,夏允平肉眼可见地气色好了,人也精神了,完全没有初见时那副风一吹就倒的瘦削样子,整个人从冬日的枯枝变成了春日的新碧。
迎棠心想哪怕有那么一个魔,长得如他三分好,她也就认了。
只可惜,他太弱了。
他的圣脉天生残缺,就算堕了魔,也没法修炼,灵力到了时候就会从灵府里溜走,境界一直涨不上去。
阿卿作为狐妖新的族主,人长得小,但早已大乘巅峰,由他带着,夏允平竟然毫无长进,连一只魔鸡都掐不死。
真手无缚鸡之力。
倒是和六百年前的她有点像。
迎棠摸摸自己的丹田,心想他自身都难保,要是与他结下共生魂刻,那不等于找死?
别人一道灵力就能把他魂给切了,还切一送一。
“抱歉。”他突然道。
夜明珠的白光照得他面颊如玉,矜贵好看。
迎棠愣住:“什么?”
“我的修为一直上不去,不能回应姑娘的期待,抱歉。”
迎棠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声。
原来他一直都能察觉到。
曾经有人说,一旦你五感中关上了一扇窗户,那别的窗户就会开得更大。
夏允平虽然瞎了,但其他感知力很强。
听觉、嗅觉,对氛围、周遭人情绪的感知。
他比她想象得更心思细腻,非常敏感。
迎棠扯扯嘴角:“你一个备鼎,不能要求太多。”
夏允平无奈地笑笑,默默行礼:“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
一股没来由的失落荡漾开来,迎棠彻底愣住。
“呃……等等,允平,你从前在凡间……”她一点点组织语言,“师承何处?”
啧,她问得什么鬼问题。
夏允平停下脚步,侧过头来:“无师承,不过一眼野泉,任人取用。”
魔域的夜幕只有血月。
他离窗户近些,血红的月光混着清白的夜明珠光,胡乱地洒在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美。
光怪陆离中,他似乎有了眼神,是冷漠的,疏离的,孤寂的。
迎棠头一次感觉到堕魔后的煞气从他身上蔓延开来。
像一只行走在黑夜的猫,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这只猫就翘着尾巴走过来,对她蹭蹭。
夏允平收起煞气,朝她温柔地笑:“姑娘不会感兴趣的。”
这种感觉太怪了。
迎棠朝他招手:“允平,你过来一下。”
她用灵力从窗户外面勾来一根海棠花枝,给海棠花枝注入自己的灵力。
夏允平轻轻歪头。
她把树枝塞给他:“这个给你,当盲杖使。”
他沉默地攥住树枝。
迎棠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朵海棠花:“这是海棠花。”
夏允平怔怔地把花托在手心,指腹摩挲着它的形状。
软软的,滑嫩又娇气。
他疑惑地偏过头,似乎不明白迎棠想干什么。
“你在我这儿,只需要记得,这是海棠花,别的什么花都不重要,也不需要记,因为我只喜欢海棠花。”她又往他手里塞进一根钗子,“这是什么?”
夏允平抚了抚钗头:“朱雀粉玉钗,是姑娘喜欢的钗子之一。”
“嗯,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喜欢的,不需要知道它的来历。所以从今往后,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的人,过去的一切,不再重要。”
夏允平单手托着那枚钗子,上头还残留着迎棠发间的温度,还有淡淡的海棠花香。
“好。”
他一步当前,熟稔地为迎棠重新戴上:“姑娘明儿想吃什么?”
“我明天不在,晚上才回来,但我想吃文瑶煲汤,红烧牛鬼肉,油煎鵸鵌蛋。”
“好。”
“汤要浓一点的,但肉质要嫩。”
“好。”
“明天早上我还要梳之前你提到的凌云髻。”
“好。”
迎棠轻笑,像藏在磐石后的小兔子,乐得摇了摇小屁股。
第二天一早,迎棠就出门了。
今天是每个季度开头的月隐之夜,是她的灾难日。
因为没有魔元,随着她修为的提升,她只会越来越痛苦。
虽然迎棠有强大的神识压制灵力,但灵力到了时间还是会暴动一次。
这时候她就得找个犄角旮旯,把自己浑身的灵力倒出来,重新吸新的灵力。
从这点来看,她和夏允平很像,都需要定时排出灵力。
家里的小狐狸们都知道每季度初迎棠就会离开,但夏允平不知道。
从前迎棠爱去哪去哪,她今天收拾好一切,突然决定去找夏允平。
虽然她昨晚上说过了。
厨房里,夏允平正蹲着,努力尝试用灵力烧柴火。
迎棠给的柴可不一般,那些都是上等的凤凰木,就算是化神期也难点燃。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人就像是耐心做的,没半点不耐烦。
迎棠静静看着,直到他第二十六次失败。
她实在看不过去,走进门,在他身侧倾下身子。
婀娜的身形挡住阳光,长发垂绦,羽毛一样扫在他脸上。
指尖轻轻弹出灵力,厨房的柴火便燃了。
“做好的东西都温着,我晚上回来吃。”
他面色复杂,心不在焉地点头:“好。”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温度凉了几分,脸上的痒意也随之退去。
夏允平起身:“姑娘?”
香风拂过,风流云散,再没人应他。
他敛目摩挲手里的树枝,听屋外铃铛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迎棠说的三样菜看似少,实则难做。
什么文鳐肉,鵸鵌蛋,都是最难处理的食材。
夏允平忙了一整天。
等他把烫煲好温起来,太阳已然下山。
迎棠还没回来。
他找了个板凳坐下,竟觉得今晚静地出奇。
他偶尔给灶台添添柴火,听听水烧开了没。
有鸟妖翱翔而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魔域竟比他想象中太平。
他好像从未如此悠闲过,当下只需要想着火候,再不需考虑其他。
夜里也能安静入眠。
一想到人间的日子,他的唇角狠狠得压住,面容染上戾气。
忽然,他思绪一转。
也许油煎鵸鵌蛋多加点糖她会更喜欢。
唇角不自觉牵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眉头又锁起来。
她虽然经常出门,但很少夜不归宿。据他所知,魔域的事务她都不管。
那她去哪了?
她连阿卿也没带,是去见什么人了么?
她好像急于找一个男子结契……
火星子从灶台里蹦出来,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夏允平攥着裤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时间有些慢……
她何时回来……
蓦地,夏允平耳尖微提,听到不远处有衣袂在翻飞。
他当即起身走出屋子。
“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夏允平停住,收起笑。
他嗅到一股十分聒噪的气息。
不是她。
丹缘气势汹汹走进来,甩出一条长鞭:“姑娘?呵,你在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