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六章 图穷匕见(二)
徐羡一抬手就甩了一顶大帽子给慕容延钊,饶是慕容延钊好脾气也不禁气得吹胡子瞪眼,“徐令公此话何意?是在暗指我有不轨之心吗?”
“难道不是吗?李重既然已经造反,若不出兵平叛只要三两个月就会人心思变。官家出征前将开封的兵马尽数交给太尉统辖,太尉却置之不理,究竟是何居心!”
慕容延钊一拍扶手蹭的站了起来,指着徐羡喝道:“此计非是某定下,乃是出征前就和官家商议好的。”
赵普立刻附和道:“确实是太尉和官家定下的预案,此事赵某也知道。”
徐羡冷哼一声,呵斥道:“原来赵枢相已经和慕容太尉勾结在一起了吗?”
“嘿嘿……徐羡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想做什么老夫心中有数,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即便真的派兵平叛也不会让你领兵……呃……”
看着抵在喉头的刀尖赵普立刻闭上了嘴,徐羡持刀喝问道:“刚刚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官家的意思?”
赵普尚未答话,慕容彦超怒喝道:“徐羡你也太过放肆了,赵普终究是枢密副使,难道你是要学李重进叛乱吗?莫要以为你是驸马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你!”
徐羡扭头看向慕容延钊道:“太尉可能有所不知,陈桥驿中某和官家歃血盟誓,陛下登基称帝会将淮南、横海、以及世宗皇帝从辽国攻下的三州十七县交给某代管……”
不等徐羡说完,慕容延钊惊讶打断,“怎会有这样的荒唐事!”
“你可以问问赵枢相,他可是证人!”
赵普喉头动了动却不说话,当冰冷的刀锋贴上来的时候,脸色随之一白道:“确有此事!”
徐羡又道:“今日李重进举兵叛乱,不用麻烦官家某亲自领兵去取,赵普却百般阻挠。我想再问他一遍,究竟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官家的意思。若是他本人的意思,我大可一笑了之,若是官家不义在先,那就不能怪我了!”
“纵使官家与你有誓约,那也当日后再论。你也说了世宗皇帝用十余万兵马三次征伐方才平定淮南,四五万人怕是不够,一旦兵败你再无退路,听我一言放了赵普,凡事都好商量。”
徐羡把刀收回问道:“这么说太尉是同意我领军南下平叛了!”
“不能,某受官家所托留守东京,你若是把兵马带走了谁来防守东京。”
“太尉当真不答应,那徐某只能鱼死网破了。”
慕容延钊冷哼道:“某知道你有些本事,可某也不是吃素的,某最后劝你一句,你这些话已然失了臣子本分,当心和王峻、王殷一样没个好下场。”
“某今日来此其实是为顾忌官家天威,既然谈不拢那就只当某没有来过,你们可别后悔!”
徐羡说着就转身离了枢密院的大堂,直到徐羡的背影消失,赵普才长出一口气,转头就对慕容延钊道:“太尉,徐羡太过嚣张跋扈了,王峻、王殷亦不能及,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手,还是早日将他除了为妙。”
慕容延钊道:“这个主意某可不敢拿还是等官家决断吧,某先回殿前司,只要兵权在手他那一丁点的人马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慕容延钊尚未走出大堂,就将校急匆匆的来报:“太尉、枢相留守东京的各营的士卒哗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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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殿前司还是侍卫司的将士都知道王二变这号人,前朝世宗皇帝在位时,他时常在各营行走,讲述他如何的杀死叛将立功受赏的旧事,有人对他充满羡慕也有人对他十分的不屑。
可是自从世宗皇帝过世,没了撑腰做主的,各营的将官都懒得再搭理他,甚至还时常给他小鞋穿,各营士卒也不想再听他说了八百遍的旧事。
不过每月有丰厚的薪俸,王二变的日子还是让人十分的羡慕。可前些时候,王二变做了一件极蠢的事情,或者说他是聪明过了头。
丰厚的薪俸没有了,就连普通士卒该有的也没了,上官还时不时的要收拾他一顿,那日子简直是糟糕透了,他时常在汴水河附近买醉,好几次都看见他在州桥上扒着栏杆往下张望,估计是想寻死。
就在众人以为永远不会看见这个倒霉蛋的时候,他又回来了,短短数日就改头换面。他穿金戴玉出手阔绰,似乎在哪里发了一笔横财。
铜钱在他眼里似乎如同枯败的树叶,听他吹嘘几句就能得到一把铜钱,还有好酒好肉供你吃喝,就连之前给他穿小鞋的将官见了他也是笑脸相待,也不知道收了他多少的钱。
众人难免好奇就要问他那儿来的横财,据王二变所说他有个在扬州做买卖的远方堂叔,一生没有子嗣,把家业尽数留给了他,只要求他过继继承香火。
还有这样的好事众人原本是不大相信的,可是当王二变说到自己已经不在是老爹的儿子时那一脸的茫然惆怅,便也信了几分。
王二变已经不再讲当年的旧事了,只要开口就是自己的新爹多么的有钱,扬州多么的繁华富庶,听他吹嘘起来似乎没个边际,可是看在钱的份上走到哪里都能围上一大堆的人。
“……俺跟你们说,那扬州城里街道上铺地都是用的金砖,一块少数也得有个二十两重……”
立刻就有士卒打断他,“别瞎说,扬州俺又不是没去过,早年跟着韩令公打进过扬州,铺地的也是青砖青石……”
见王二变神色不悦,他立刻就改了口风,“不过扬州确实要比开封还要繁华些,那回俺们抄了扬州的府库,里面的钱财堆得小山一样,也不知道有多少。”
其他的人问道:“那你肯定是分了不少吧?”
士卒却一撇嘴,“才分了两百文,韩令坤说要交给官家补充军资,估摸着还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王二变不屑的嗤笑一声,“那还用说,韩令坤最是贪财,要说对手下兄弟阔绰大方的还当数徐令公,就算战死了,还要多发一笔抚恤。”
“这倒是真的,可惜咱们不是红巾都的人,二变听说你和徐令公相熟,你看能不能把俺孩子塞到红巾都!”
“好说,哪日俺见了徐令公帮你说道说道,若是不能成可不要怪俺,咱们还是接着再说扬州吧,扬州不仅钱多,扬州的小娘子更美……”
一个士卒打断道:“扬州再好,跟咱们又有个啥子关系,看不见也吃不着。”
另外一个士卒道:“那也不一定,听说扬州的李重进有反志,说不准哪天他哪天起事,你我就有了机会。”
“话是这么说,可也未必轮的着你我去,就算是去了也未就能抢的到钱,还是老老实实的在东京呆着吧。”
轰!轰!轰!
忽然一连三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众人不禁仰头看天,只见天高云淡艳阳高照,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是红巾都的震天雷声音是从营外传来的,走!快出去瞧瞧!”
听到动静的士卒,忙不迭的冲到营外,只见营地外面的空地上停着好些车马,数百红巾都的士卒抬着木箱,将木箱里的铜钱倒在地上,不多时就堆的小山一样高。
不用招呼,见钱眼看的兵大爷们顾不得军规直接冲到营外,将红巾都的士卒围的了起来,有将校问道:“红巾都的兄弟不在自己营地里呆着,跑咱们这里来串门做什么,带这么多的铜钱,是要请咱们吃酒还要请咱们逛青楼啊!”
九宝望着众人大声的喊道:“这位老兄说的没错,这些钱就是给众位兄弟,每人五贯钱!”
“什么!真的是给咱们的!还每人五贯钱,我的耳朵没有听错吧。”
一众将士纷纷叫嚷,看着铜钱暗自的咽口水,不怪他们激动,赵匡胤登基称帝普通士卒每人也不过只得了两三贯钱而已。
九宝伸手压了压声音立刻消了下去,“不过这可不是白给的!”
一个小兵道:“这道理咱们还不明白,若是徐令公也想当皇帝,咱们也愿册立他!”
旁边的老卒立刻在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胡说八道,新皇帝连龙椅还没坐热呢,哪能再拥立一个,这不合规矩,红巾都的弟兄俺说的对不对!”
九宝嘿嘿的笑道:“这位老兄说的没错,我们令公是皇帝的妹婿,又是皇帝的义兄弟,怎么会有不轨之心。众位袍泽还有所不知,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已经在扬州举兵造反,徐令公准备率军平叛。事态紧急,诸位袍泽这就领了赏钱,随我一起去集合!”
一个将校上前拱手问道:“兄弟手里可有太尉和赵枢相的调兵的手令。”
“嘿嘿……稍安勿躁,手令很快到!”
有没有手令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几日兵大爷们整日的被王二变洗脑扬州是如何的富庶、扬州的小娘子是如何的柔情貌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对扬州的向往。
即使没有扬州诱惑,眼前每人五贯钱的赏钱也足以值得他们跑一趟,无需的留守和枢相调兵的手令虎符,众士卒领了钱带上兵刃就跟着九宝去集合,拿钱办事在这点上兵大爷的信誉一直不错,拿了钱就想当逃兵会被所有人瞧不起。
同样的事情,城里城外各个军营陆续上演,数万士卒不受将官控制出了军营就跟着红巾都前去集合。当慕容延钊和赵光义赶去的时候,大多数军营都快空了,只有两处营地被他按住。
慕容延钊没有去找徐羡理论,他知道去了也没用,只好再回枢密院和赵普商议对策。赵普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赵光义焦急的道:“赵枢相倒是说话啊!徐羡这么做已经和造反无异了。”
赵普迅速的冷静下来,而后轻蔑一笑,“廷宜不必心急,现在留守东京的兵马的多半入了他的手,他若想篡位无论如何也是拦不住了。只是他不会,他知道自己坐上龙椅,朝中也没有那么多人服他,更何况大半禁军都在官家手里。”
慕容延钊道:“实在不行,只好冒险用藩镇的兵马了。”
“那不过是引狼驱虎之计,一群恶狼若是进了京只怕会更麻烦!”赵普叹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有成全他了!”
赵光义道:“难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其实,这也是成全我们自己。若不是这么做,官家威望将荡然无存,御驾亲征的大军可能会再次兵变,甚至整个中原都可能再次分崩离析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慕容延钊点点头道:“赵枢相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某此刻倒是希望徐羡能快些拿下扬州,他若是兵败便是千古罪人!”
徐羡怎能不知其中利害,藩镇若是知道背后详情,对赵匡胤的威望绝对是致命打击,说不准藩镇会趁机纷纷自立,重回唐末的纷乱时代。
即使赵普和慕容延钊给徐羡出兵的合法性,他带走东京留守的绝大部分兵马,也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任何人进入开封称帝,定会叫已经逐渐稳固中原政权再次分裂。
和李重进决战,不仅要赢还要赢的迅速干脆,要在所有的藩镇都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时候拿下扬州城。
徐羡也不拖泥带水,刚刚的将忽悠来的四万兵马集合到一起,连喘一口气的功夫都没给,直接挥兵南下。
正要出城的时候,就见赵光义快马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递上来调兵的手令虎符和一沓子公文,“赵枢相已经传令沿途的各个藩镇,叫他们给你开关放行!”
“收好了!”徐羡随手把东西递给徐朗,一拱手道:“多谢了,你们这会儿怎么又想通了。”
赵光义却板着脸道:“徐羡你莫要得意,你此次征讨李重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我赵家会被你拖累死,你就是千古罪人。”
徐羡冷笑回道:“是官家负我在先,不能怪我不义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