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真央
尚食其谑他:“你不是巫族的大人物么?”
“水行使言重了。”巫劼淡淡。
尚食其被他一噎:“你……你认识我?”看他蓦然间变得锐利的眼,不知为何有些恐慌,后知后觉感受到当场抓奸的窘迫,讷讷地低下头去,继续装模作样看那水镜。尚食其突然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那就是他在巫劼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巫劼映照的地方就是洞口,此处地势平坦,不远处就是方才那条宽阔的大江,此时不知什么缘故,水往外溢,一浪一浪往山脚下冲,水中小渚已然被吞没了。那水透着一股白茫茫的水汽,最先的一潮头盖过来,立马结冰,后面再有潮来都是一瞬间结冻,一层一层的冰往上叠,简直要冲到堵牢洞口的石头底下。苍翠欲滴的丛林还尚不及凋谢就被冰封,好看倒是好看,就是瘆人罢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巫劼啧了一声。
尚食其顺着他的眼光循去,水面上百丈之外,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方才还不明显,但是现下,两人都不自觉被那形状吸引了过去,明明天色比方才更暗了,而那影子比黑夜更黑。它像是一道烟,四围不定,飘飘渺渺,但那烟雾却比铁来得更为沉重和寒冷,尚食其和巫劼只是看着,便觉得毛骨悚然。
那影子微微一动,巫劼只觉得心头一凉,就这样对上一道冷厉的目光。那目光毫无神采,甚至称得上木讷,却让他无比恐惧,当下想把水镜收敛,却连指尖都动不了。这时候尚食其大喊一声“小心”,只见一道黑色的箭突然从水面一跃而起,直扑巫劼门面。尚食其眼疾手快将他扑倒,那黑箭嗖得一声掠过他的耳畔,撞在后头的大石上,噗地一声。巫劼这才回神,哎呀一声,忙着推开他,去扶自己的檀木冠。尚食其则跳下泉水,在里头摸来摸去,不一会儿冻得瑟瑟发抖地上来,抹了把脸:“没有!”
“他看到我们了。”巫劼思忖了半刻,将巫致叫起来,“我们得往里头走。”
巫致揉揉眼睛:“啊?”
巫劼将他的手从脸上扯下来,亲了一口,“醒醒了,小猪。”
巫致问发生了什么,巫劼摇摇头,含笑一如之前,巫致舒了一口气,“刚才做噩梦了……”把脑袋砸他怀里不愿意动弹了。
事实上巫劼心里却七上八下。他与巫致血统高贵,精神力天生在普通巫人之上,他从小又天赋异禀,自恃甚高,以他的修为,哪里有可能会被一道目光定住。那团雾定是鬼族的厉害东西。鬼族在不周山镜明台藏书中笔墨甚少,即使是他,也对它们一无所知,现下只有他与巫致两人,不好正面相拼的。当下就打定主意往洞里头躲。
不想尚食其却走到洞眼前,用力去搬弄那块堵门大石。巫劼不解:“你这是何为?”
尚食其用力想把那块大石推开,憋得面红耳赤:“你们一直往里走,到了汨罗池向我族大长老知会一声。”
巫致云里雾里,巫劼却一点就通。这里通向妖族汨罗池?五敷城人大多在那里避难吧?看尚食其的眼里也有了一丝欣赏。他脱下长袍盖在巫致身上,蹲下身替他系好袍腰,“小致,听见了么?一直往里走,告诉大长老,鬼族已经到后山了。”
“你不走么?”巫致一下子睡醒了,惊得跳起来,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袍脚,差点摔到水里。“混蛋你要在这种地方和那个混蛋一起死么!我、我情何以堪啊!不依!都是你不好!”
巫劼哎哎两声,在大石上飞快地绘了个符,一拍手,那大石喀拉拉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在洞顶,抖落不少石屑。巫劼淡淡道对那石夸父吩咐一番,巫致大叫着“我最讨厌这一招了”,被石夸父甩上肩膀就拖走了。
尚食其看的眼睛都直了:“你……你……”巫劼谦虚两声,与他一起搬石块。
尚食其一想不对:“你再把它变成石夸父不就完了么?”
巫劼无奈,眉眼中透露着淡淡的倦意:“我不会累的么?水行使可以一直不停地施术么?”
尚食其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点心理平衡,他又笑着撞了把巫劼:“预备长老……你莫非是巫族劼大人?”
巫劼谦逊:“水行使的大人可担不起。”
尚食其得见传言中的大人物,不由得咂舌,随后严肃道:“喂,你留下来作甚?这本是我们妖族人的事吧。”
“我只是想见识一下鬼族大军,好知己知彼。”
“说得倒像那么一笔事。”尚食其刻薄道,随后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打量着他。巫劼被他盯得不舒服,下意识扶了下自己的檀木冠。尚食其奇道,“难道你们跟鬼族真不是一伙的?”
巫劼短促地笑了一声:“我倒还以为贵族与鬼族已然结盟。”
尚食其抓抓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能知道你们大长老没打这主意么?那你们偷偷摸摸在姬水平川做什么?”
“封印地元四围,防止鬼族出世啊。姬水平川四面环山,原本想,即使不能做到阻拦他们来到地上,至少也该把他们困在山谷里,但是我族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了。”巫劼说得轻描淡写。“劼虽不才,承蒙族人美意,也被选为预备长老之一,天门宫中议事,劼皆在场。不周山不曾有如此邪念,我是知道的。倒是水行使……”
尚食其呸了一声:“我们族里那些老东西若是有这个野心,和鬼族一道扫平八荒**,还会成天闲的像个蘑菇,只忙着训我么?你看,现在人家都打到我家门口了,我们妖人实在是清白啊!看来是误会误会,大误会!”说完,嘿哟嘿哟喊起号子来。石块渐渐松动,不多久轰隆一声歪在一边。一阵尘烟过后,巫劼和尚食其两人从洞里走了出来。外头天已经黑了。月明星疏,渣渣呀呀的钦原蜂已经朝东南方向远去。尚食其正要说一声“好天”,话头已经吐了一半又强行收回去,抓着还在整理裤衩的巫劼一阵好摇,指着水对岸。水对岸矗立着一线的黑影,像是正准备列队冲锋的军队,只是他们衣衫褴褛,有人,有妖,有拖着断尾的巫族,还有穿着成套赤金具的云中族。他们空洞地盯着山脚,似乎下一刻就会冲过来。
“水行使,水行使?”巫劼伸出两指戳戳尚食其裸露的胳膊,“劳烦看一下这边。”
尚食其跟着他转头,“好快!”
巫劼点头:“水行使的御气术如何?”
“其实……不如装死好。”尚食其仰着脖子去打量那黑影。在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那是一个武士骑着一匹马,但是大概凡间没有什么武士可以有一丈高,即使有也没有马匹能驮得动他……武士与马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黑雾,只能大约看出一个轮廓,但是尚食其就是有那种感觉,马背上的人在与他们直直相望。
“奇怪。”巫劼这一次做好了准备,甫一踏出洞口就在两人身上下了禁制,但是禁制波澜不起,表示那个黑武士没有再对他们摄魂。他只是站在那里,勒着马缰裹在一领比风还轻的斗篷里,脚下是一片越结越厚的冰。冰层层累到马蹄上,被四蹄上烈鬃般的火给融化了,飞舞成一片白白的雾气,更将那人藏得雾约飘渺。
“水行使与鬼族正面对阵过,可知什么阵法可以将他缚住?”尚食其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巫劼的声音。他传音术没学好,急得满头冒汗,巫劼轻笑了一声,“但想无妨。”
于是尚食其细细想了一遍,回忆起路上种种,老实道:“路上真正可以降克鬼族的只有一人,是上清天月孤大人,他用了什么法术我一概不知,闻所未闻。一切听凭劼大人的意思好了。”
他听见巫劼嗯了一声,“十二象缚?好强!水行使再想一遍!”
尚食其依言。
“晓得了。水行使可愿与我一道结阵?虽然这里只有我二人,但按照月孤大人的办法,可以一试。”
尚食其深吸了一口气:“你说开始,咱们就跑吧……”
“妖族水行使尚大人。不周山预备长老劼大人。”正当这时,黑骑士突然开口说话了。“在下鬼族真央。”
尚食其正呆愣间,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