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良老板的过去（上）
“我曾经是这一行儿里最棒的!”
无良老板只有在说到过去的时候才总算恢复了一点清醒，他笨拙地点起一支烟，思绪伴随着烟雾一道飘进遥远的回忆里。
蒋云龙明白，时间是一张粗糙的砂纸，毫不留情地蹭过“曾经”这面镜子，回首望去，镜中的他只剩下疤痕累累……
“那个时候我就像你一样年轻……我计划周密，出手狠辣，一击必中……更重要的是，我从不会感到害怕……”
无良老板沉浸在往昔的辉煌岁月中，说起这些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满足又骄傲的舒坦样子，可随即这股满足的神情又很快消逝下去。
“可惜呀……巅峰总是突然就弃你而去……忽然有一天你惊奇地发现自己再也不适合干这一行了!不是因为你的身体不行了，也不是因为你的胆子变小了”
无良老板停下来用手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心脏，“这，是因为这儿不够坚硬了!你能理解这种感觉么”
“我……我大概能理解吧……反正我杀掉诗诗的时候也特别痛苦，我现在也依旧痛苦……”
蒋云龙不安地撮动着双手，最后还是选择向酒杯抓过去。
“是呀……我们的心变软啦，就再也扛不起那些血染的罪孽啦……”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久久无语。
“你……能和我说说那些事情么……”好久，蒋云龙才打破沉默问道。
“我说过了，杀手守则第一条，绝对不……”
“你把这些藏在心底一定很痛苦吧……”蒋云龙直直地盯着无良老板，直到后者尴尬地转过头去，好一会儿，他终于发出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我13岁算入了行。你能想象么，一个同龄孩子都在踢皮球喝牛奶的年纪里，我已经拿起刀干掉了第一个人……是呀，我年轻的时候是如此热衷于刀具，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有了各种各样的新科技，杀掉一个人就像在键盘上按下一个enter那么简单……”
“那个……那件事儿是怎么发生的”眼看无良老板越扯越远，蒋云龙赶紧出言打断。
“哦……对不起，我离题了……房山，你知道房山么一个很遥远很闭塞的小地方，小到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我就出生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
无良老板抿了一口酒，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本来应该和我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整天在泥土里滚来滚去的乡巴佬。小的时候呢整天与骡马为伴，等稍微长大一点就娶一个屁股大的像磨盘一样的邻村姑娘，她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蕾丝吊带袜是什么东西，可鼓胀胀的胸脯却要比现在的这些姑娘们的头还要大。我们会生下一堆脏兮兮又惹人讨厌的小崽子，然后在日复一日的饥饿与贫穷里结束这一辈子。”
“是那一年发生的事情改变了你的一生……”蒋云龙说。
“是呀……是呀……真是痛苦的改变……瞧瞧吧，我把无数人的生命捏在手里，只要我动一动小拇指他们就会跪在地上亲我的皮鞋，我有钱有势，女人更是恨不得舔我的屁股，可我真的宁愿没有那些改变……”
这一次蒋云龙没有打断，静静等着无良老板继续说下去。
“就是那一年，我的父亲得了阑尾炎死掉了，原谅我这么说有点不尊敬他，可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小手术就能治愈的毛病，偏偏要了他的老命，他是活活疼死的……嘿，去他妈的阑尾炎。愿你在天上安息，这杯敬你……”
无良老板把一杯酒泼在地上祭奠他可怜的父亲，蒋云龙赶紧跟上，泼出今晚的不知道第多少杯酒。
“我父亲死时我们家连一口薄棺材也买不起，为了能让老头子走得有点尊严，我母亲甚至要卖掉我们的骡子。你知道么，在那种小小的村子里，骡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那个文绉绉的词儿叫什么来的”
“重要的生产工具!”蒋云龙补充道。
“对对对，重要的生产工具!骡子是他妈的重要的生产工具!可就算我母亲要价比平时低上三成，却还是没有人愿意买我们的骡子……”
“为什么呀!”
“哦……是因为村长，村长不许别人买我们的骡子……就是你想象的那种村长，他在村子里说一不二，有着上帝一般的权威和封建地主一样多的财富，没人敢违抗他的意志，也不存在他得不到的东西。”
无良老板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
“眼看着我父亲的尸体就要烂在家里，我妈终于熬不住去求了村长。他们谈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反正等她失魂落魄的从村长家回来后我父亲就有了一副上好的棺材。通体深红色的朱漆，个顶个拇指那么粗的铆钉，村里最好的木匠亲手打造的，去他妈的棺材……”
“这……”
其实不用无良老板说下去蒋云龙也知道村长和寡妇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一个寡妇，除了她自己，还有什么是可以出卖的呢
“当天晚上村长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们家，他把我妈按在棺材上，就在我爸的灵堂里……我当时就躲在隔壁的屋子里，我吓坏了，可我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能感到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变硬了，我的血开始一点一点变凉了……”
无良老板说到这里声音颤抖，手指的骨节捏得咔咔作响。
“我恨我妈，我也发誓我一定要杀了村长那个老王八蛋……”
“老板……”蒋云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蒋云龙觉得，除了杀人，这只手也同样适合操作手术刀。
“我父亲下葬的当天我妈就跳了井，她头蒙黑纱，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当然了，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无良老板的脸上又浮出一抹苦涩又狡黠的冷笑，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我也是那天才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我的身手矫健的就像一条泥鳅，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翻过了老东西家高高的院墙；我的狠辣如同一只渴望复仇的恶狼，当那炳小刀剌过他脖子的时候我没有一丝惊慌，相反血溅在我的脸上反而使我兴奋，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最最重要的是，那时我的心肠硬的就像石头，我把他全家都干掉啦!一头猪一样肥的丑婆娘，还有四个该死的狗崽子……最后一把火……噗……”
无良老板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蹿出一簇火苗，“然后我就逃出小村子，靠着不要命的搏杀，两年后就入了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看过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