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6章 比地狱还地狱
黑墨画声音猖狂狠厉。
真正的墨画,却脸色一白,目光慌乱。
他似乎真的只是想,诈一下这个“黑化”的自己,但没想到,事情根本没有按照他的设想发展,“黑墨画”真的在跟他拼命。
墨画转身想逃,但彼此“同源”,这点伎俩,自然逃不过“黑墨画”的双眼。
它眼眸漆黑,魔气翻涌,邪剑穿梭,编织成一整座道狱,直接隔空镇住了墨画。
邪胎惊神剑!
“想跑?晚了。”黑墨画冷笑。
墨画以惊神剑式,镇住三品神骸,逼着它与自己拼剑。如今这招,也被黑墨画用来,对付他自己了。
墨画试了几下,挣脱不得,最终叹了口气,只能认命一般,将双手举在头顶。
形势所“逼”,他不得不与黑化的“自己”,决一死战。
墨画神情凝重,双手之间,剑阵构生,剑形凝练,五行流转,融于一体,化作了一柄锋利的神念长剑。
正是他刚才用来,斩掉三品神骸的“斩神剑”。
可在他的对面,“黑墨画”手中的斩神剑,与他一模一样,不仅如此,因为增添了邪气,气势更胜一筹。
墨画咬着牙,继续融入古老玄妙的太虚剑意。
“黑墨画”冷笑,一模一样,同样在双手间,融入了太虚剑意。
黑化的“斩神剑”上,一时杀意暴涨,冤魂飞舞,威力更上一层楼。
两柄“斩神剑”隔空相对。
一黑一正,一强一弱。
墨画处于劣势,神情越来越紧张。
“黑墨画”注视着墨画,欣赏着墨画脸上的惊慌,仓皇和绝望。
只是,它并没有欣赏太久,墨画脸上的“绝望”,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个笑容……
邪胎一怔,脸色渐渐变了。一股寒气涌上心头,它的瞳孔,渐渐睁大。
“你……笑什么?”
黑墨画声音有些没来由的不安。
“其实,”墨画没了之前的狼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和你一样,等这一刻,也等了很久了……”
“道碑在的时候,你不敢出来。”
“只有我跟强敌,战到油尽灯枯,你才有可能孤注一掷,与我拼命。”
“那又如何?”黑墨画失声道,它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有着一丝颤抖,“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对你了如指掌。事到如今,你还能有什么招数,能杀我不成?”
黑墨画说完,瞳孔不由一缩。
而后它便眼睁睁看着,墨画的气质在渐渐变化。
“这一剑,是我特意给伱留的。我都没舍得,用来砍别人……”
一股冰冷死寂,空无一物的气息,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墨画神情肃然,开始施展真正的,最终式的“斩神剑”。
他先斩去了自我,斩去了情欲。
他的面容,变得冷漠,变得无情,变得虚无,变得缥缈,仿佛不再有人的悲欢,而只有天人的绝情。
太上斩情道。
此道融入剑道,墨画手中的斩神剑,也进一步暴涨,在原本古朴浩然的太虚剑道本源上,又融入了宛如天外星空般,深邃虚无的黑色,两相交织,便铸成了一柄,光泽流转,但又宛如混沌般的晦暗的,真正的“斩神巨剑”。
这柄“斩神巨剑”,比墨画本身,还要大上数倍,举起之时,宛若擎天之剑,黑白两色交织,金色缠绕周身。
有着凡人形骸的墨画,一时间恍如天上神魔。
“天……天魔斩?!”
黑墨画难以置信,目光骇然,惊声嘶吼道:
“你怎么会走天魔道?!”
“你为什么连天魔斩都能学会?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手举天魔斩神巨剑的墨画,宛如无情的神魔,漠视着这具,由他神魂孵化出的黑化邪胎。
太虚斩神剑,要斩小我。
太上斩情道,要斩邪欲。
今日,他要斩掉这具“邪我”,成就斩情道,修成真正的,举世无双的斩神剑!
被墨画视为大道刍狗,剑道祭品的“邪胎”,心中骤然生出猛烈的生死警兆。
“这个该死的小畜生,他连‘我’都骗,连‘我’都算计,一切都是他设好的局。”
“他全都算好了……”
“这是何等心智近妖的妖孽!”
“不行,不能让他斩出来……”
“黑墨画”猛一咬牙,倾尽全身邪力,灌入黑化的斩神剑中,而后先发制人,猛然劈下。
“杀了他,我就是‘墨画’!”
可事到如今,已经晚了。
墨画以自身的剑阵为基底,融入了太虚剑意,贯彻了天魔斩情道的“斩神巨剑”,已经催发完毕。
黑墨画的剑先斩下。
但墨画的巨剑,却后发先至。
一时间,宛如天地倾颓,山川崩裂,磅礴的剑意,汹涌的剑气,以及其中复杂难言的古老剑道,天魔情道,完全融为了一体,如长虹贯日,倾泻而下。
只此一剑,摧枯拉朽。
“黑墨画”黑化的斩神剑,瞬间被墨画这柄更庞大的斩神剑斩断,寸寸粉碎,化为神念齑粉。
而后剑光宛如江河决堤,继续奔腾向下,浩瀚而无可匹敌的剑气,斩向黑墨画的身躯。
“黑墨画”瞳孔睁大,满脸震惊,它想反抗,想挣扎,可却如螳臂当车,根本无能为力,最终只能被剑气吞没,彻底湮没在太虚斩神剑,宛如洪流般的剑光之中……
以阵化剑,融太虚剑道,悟天魔斩情,斩杀邪我,铸就真正的斩神剑式!
这一剑斩出,至此,太虚神念化剑真诀最终剑式·斩神剑,终于修成!
墨画手握巨大的斩神剑,只觉人与剑,与道,合而为一,这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斩!
人可斩,情可斩,欲可斩。
鬼可斩,妖可斩,魔可斩。
便是神明,亦可斩!
斩神剑道成就的瞬间。
太虚门,后山剑冢。
断剑纷纷嗡鸣,死去剑修的剑意,化为白烟,袅袅升起,与山间云雾连为一体。
正闭目养神,自封心魔的独孤老祖,猛然睁开双眼,神色震动。
剑冢又出现了异象。
残剑鸣孤冢,剑气化白烟。而且与之前不同,这次更加明显,声势更加浩大。
此乃太虚门,剑道中兴之兆。
若是之前,独孤老祖或许会欣慰,会欣喜,但现在,他心中震惊之余,却掺杂着不安和恐惧。
别人或许看不见,听不到,但他可以。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剑冢之中不只是生出了白烟,还生出了常人见不到的,虚幻诡异的九天魔影。
此时此刻,天魔乱舞,魔音灌耳。
这些天魔,在庆祝,在狂喜,在发出恐怖难听,又魅惑人心的叫声。
有人,学了他们的道。
有人,沟通了道的桥梁,成了他们现世的“锚点”,成为了天魔现世的,另一具魔神之胎。
墨画天真的容貌,浮在独孤老祖的脑海。
独孤老祖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背影苍然,透着悲凉。
“好好的一個孩子……”
“一切都已经晚了,回不了头了……”
“福兮,祸之所伏,终究,是我错了……”
……
识海之中。
斩神剑的余波消散。
墨画看着眼前的一幕,皱起了眉头。
“黑墨画”被斩,神念粉碎,本源断绝,但并没有死,似乎其本源,有着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但被斩杀后,邪胎已经没了人形,只残留下一团黑雾,像是心脏一般搏动,宛如真正的“胚胎”。
它还在试图修复自己的伤势。
但太虚剑意,传承悠久,剑意太过凌厉,造成的伤势很深。
而太上斩情,斩欲斩我,也斩神念意志,被斩过的邪胎,萌生了一股死意,明明想活下去,但又没有“求生”的欲望。
因为生的欲望,被斩掉了。
邪胎便蠕动着,不停去修复着,根本修复不了的伤口。
甚至“想活”和“不想活”的两股意念,仍在交织对抗。
墨画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即便他再强,再谨慎,心思再多,在连续斩杀一只三品神骸和一具邪胎之后,也达到了极限。
墨画无奈叹息,“又要杀三品神骸,又要杀邪神之胎,还要连着杀……”
“也不知谁家的筑基修士,要遭这种罪?”
自己这个年龄,背负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不过好在是杀了。
墨画用最后一点神念,显化出神道阵法,化为神念锁链,将“邪胎”完全地封锁于其中。
强虏之末的邪胎,也完全没了反抗的能力。
墨画原地打坐,稍稍等了一会,等到子时,道碑浮现,这才提溜着邪胎,走到了道碑面前。
道碑之上,劫雷鲜红刺目,宛若淬着天火的刑刀。
感知到劫雷之上的寂灭气息,原本奄奄一息,“邪念肉瘤”一般的邪胎,顿时恐惧地挣扎了起来,尖声叫道:
“小鬼,孽障,你岂敢……”
“说过了,我就敢!”墨画道。
邪胎挣扎片刻,忽然沉寂了下来。
墨画的动作顿了下,忍不住问道:“你不求饶了?”
邪胎的声音,变得更加尖细,而且稚嫩,透着一股漠然的诡异,“杀了我吧。”
它肉瘤一颤,睁开一条裂缝,宛如一只恐怖的大眼,死死盯着墨画,似乎要将墨画的模样,永久记在心里。
“杀了我,我也会与你融为一体。”
“今生今世,你都摆脱不了大荒之主的‘烙印’,便是到天涯海角,神主的信徒,都会无休无止地追杀你,将你的血肉,你的神魂,视为大荒之主最上等的祭品……”
“你当我是被吓大的?”墨画一点不带怕的,甚至还有些求之不得。
但他还是有些疑惑,“我杀了他,他就与我融为一体?”,“摆脱不了大荒之主的‘烙印’?”
这都是什么意思?
墨画心里好奇,忍不住还想开口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反派死于话多。
自己应该不算是“反派”,但在邪胎面前,还是要谨慎些,趁它病,要它命,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否则犹犹豫豫的,坑的就是自己。
再者说,就算自己问了,死到临头的邪胎,肯定也不会说。
墨画不再犹豫,用神道锁将邪胎捆着,往道碑一丢。
寂灭的,恐怖的,蕴含无上天道法则的劫雷,像是鲜红的“烙铁”,抹杀着邪胎的一切,将它的一切本源,一切意志,全都抹杀干净……
邪胎一言不发,裂着狰狞的眼眸,死死盯着墨画,直到彻底魂灭道消,都不曾移开目光。
“手下败将,还这么威风?”
墨画也理直气壮地瞪着它。
直到这邪恶诡异的邪神之胎,彻底灰飞烟灭,留下精纯无比,又丰润如泉水般的神髓。
墨画这才放下心来,而后心情大喜。
这个心头大患,终于彻底除去了!
自己的神魂,终于彻底解放了。
今后也不怕被邪神污染了,更不怕这邪胎,冷不丁地冒出来阴笑一声了。
还有……
很多很多的神髓!
比他之前吞噬过的所有神髓加起来还要多,汩汩流淌,宛若泉水一般,而且比之前还要纯净。
墨画伸出手指,蘸着舔了一口,像是吃了一口液化的阳光,浑身舒泰。
他忍不住又嘬了几口,脸上笑眯眯的,刚准备大快朵颐,忽而想起什么。
“现在是子时,而自己还在山门外,没回宗门。”
“而且,连经两场死战,对识海的压迫太大了,连带着血气也会枯萎。”
“肉身若是没了,神念再强也没用。自己总不能不做人,去做鬼,或是当邪神吧?”
“而且说实话,当鬼也没那么简单。人死后若要转化成鬼,是要天灾地恶人怨等各种条件的,不是想修就能修的。”
“邪神就更不用说了,不知要造多少杀孽……”
“先看看肉身要紧……”
墨画连忙退出识海,将神识回溯到肉身。
可神识刚一回溯,便觉四肢百骸,哪哪都疼,血气也运行不畅,经脉也有些枯萎,根本动都动不了一下,眼睛也睁不开。
完了!
墨画心一凉。
这可是半夜,还在偏僻的外山,人迹罕至。
肉身一旦遇到什么危险,麻烦可就大了。
墨画心中一凛,而后便迅速沉下心来,以坚强的意志,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可眼皮却宛如灌了泥沙,重若千钧,根本睁不开。
墨画并不放弃,一直尝试,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忍着剧痛,缓缓睁开了双眸。
入眼是一张温婉的面容,还有一双柔和的眸子。
这是……
“慕容……长老?”
墨画心中意外,而后便听慕容长老以春风般温和的声音,对旁边说道:“老祖,这孩子醒了。”
“嗯。”荀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可以喂丹药了。”
墨画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得一双秀丽冰凉,带些淡淡甘草味的手指,拈着几枚丹药,塞进了他的口中。
还没尝出什么味来,丹药便顺着喉咙,滚入了腹中,化作一股暖暖的药力,融入他的四肢,补充着他的血气。
而后,慕容长老又喂了他一些苦涩的灵液。
接着又喂了一些不知名的丹药。
墨画果觉精神好多了,四肢也能动了,喉咙也清爽了许多,能开口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
“谢谢,慕容……长老……”
慕容长老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墨画的额头,温声笑道:
“没事了。你一声不响,晕在了外山,血气亏损太多了,幸好老先生察觉得早,命人将你找回来了,送到了我这里……”
墨画声音沙哑,想感谢几句,却被慕容长老拦住了,“你还没恢复,少说些话。”
墨画点了点头。
“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慕容长老查看了下墨画的伤势,轻盈起身,款款向荀老先生行了一礼,而后轻轻退去了。
荀老先生这才走到墨画床前,担忧得看着他。
“给您……添麻烦了。”
虽然慕容长老,让他不要说话,但墨画还是沙哑着道谢。
荀老先生摇头,“没事就好。”
他又深深看了墨画一眼,脑海中闪过适才墨画脸上,血色,黑气,邪念,甚至还有剑意交织的情形,皱了皱眉。
“你……撞了邪祟?”
墨画乖乖地点了点头,“撞了……一点。”
“现在如何了?”
“解决了……”
荀老先生看了眼墨画的眼眸,见他虽神色虚弱,但眸光清湛,神性自蕴,稍稍松了口气,“可有后患?”
墨画摇头。
“嗯,那就好……”荀老先生道,而后起身离开,“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养好身体再说。”
墨画嗓子痛,说不出话来了,只能认真点了点头。
荀老先生深邃的目光,将墨画从头到脚,全都打量了一遍,确认这个太虚门的“宝贝弟子”,真的没有大碍了,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可离开丹室后,荀老先生的神情,瞬间便沉了下来。
“在这太虚山里,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招邪祟?”
“而且黑气如此浓重,近乎邪性的本源,这可非同寻常……”
“还有……剑意?”
荀老先生不解。
墨画又不是剑修,身上怎么会浮现如此浓烈的剑意?
而且这股剑意,复杂晦涩,里面藏着古怪的东西,令他这个老祖,都隐隐感到心悸。
他从哪学的?
又是谁教的他?
……
荀老先生驻足沉思,心绪如波涛起伏,眉间凝重如山,片刻之后,深深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太能招惹因果了。”
“也不知我太虚门,镇不镇得住……”
荀老先生摇了摇头,缓缓迈开步子,只几步,身形便彻底消失,离开了丹室。
丹室内,墨画仍觉得有些虚弱,眼皮沉重如铅,过了一会,终究是挨不住,沉沉睡去了。
墨画睡着之中,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周身气机,正在发生变化。
天机缓缓流动,因果锁链浮现,以墨画的现身为“根基”,贯穿他的过去,通向他的未来。
这一存在于天机之中,溯源往昔,锚定现在,通向未来,环环相扣的因果锁链,便是他的命格。
墨画沉睡,但他的命格,却在颤动。
一团漆黑至际的黑雾,怀着被杀之后,极其凶戾,浓烈如实质的恨意,顺着因果锁链,爬进了他的命格。
而后,这团黑雾,像心脏一般颤动,如胚胎一般孵化,最终化作了它生前的模样:
一个邪恶的,漆黑的,可怖的,黑化的,幼小的“墨画”。
随着一声,足以令鬼神惊恐的可怕啼哭。
“黑墨画”睁开了双眼。
它瞳孔漆黑,带着纯真的恶意,环顾四周。
一只似有似无,身形淡不可察的厉鬼。
漫山遍野的凶恶僵尸。
以及一尊,铜头铁骨,血眸暴虐,威严可怖的,充满孽变气息的尸王。
邪婴一般的黑墨画,又啼哭了一声。
这一声啼哭,蕴含极强的震慑力,挟着阴风,呼啸而过。
女子模样的厉鬼默不作声,漫山僵尸噤若寒蝉,唯有尸王,眼眸猩红,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但邪婴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又沉睡了过去,而它身下,却渗出浓浓的黑水,宛若邪恶的羊水,在吞噬着因果,反哺着自身,一点点壮大。
尽管只是一只邪婴,但它散发出的邪气,足以与号令群尸的尸王血气分庭抗礼。黑气和血气,交织成一片,遮天蔽日。
在邪气与血气弥漫之下,厉鬼潜伏,尸王盘踞,邪婴沉睡。
墨画因果命格中的景象,简直比地狱还地狱。
只是此时,在太虚两仪锁的遮掩下,世间之人根本无缘得见这一副恐怖的炼狱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