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麦事

回到云梦居的时候，小麦左思右想，终于告诉了楚云梦今日在得月楼所见。

她知道主子不喜背叛之人，可物伤其类，看着本和自己差不多身份的阿月因为一念之差就如此凄惨，心中十分不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云梦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你应知我最讨厌背叛之人。当初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云梦居也许很早就开不下去了。那么落到那种境地的也许就是我，而你们也许还在其他人手上，辗转飘零……”

一番话说得小麦也伤感起来，便不再说话，连连告退。

不小心偷听到两人对话的小米，连忙追上小麦。

“你提那个人干嘛？这么烂好心，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帮主子分担些重担。”

小米对小麦让楚云梦伤感一事非常不满，语气十分不善。

她虽然处事稳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是爱恨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

狠决起来比楚云梦还不留余地。

因为她在楚宫那样的地方待过，知道一时的妇人之仁，会给自己带来多么难以预计的后果。

她知道，主子以前过得很不容易，虽然看似尊崇，却得忍受各种明里暗里的攻击。

如今躲在市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远离一切纷争，可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她很清楚，要撑起这么一个大摊子，又得躲开有心人的目光，究竟要耗费多少心力来平衡。

有时候她半夜起身，都仍能看到主子房里的灯亮着。

如今虽然把不同板块都分给大家，可真正做决定、想解决办法的，都是主子一人。她们其实都不过是帮忙分担一些体力工作而已。

“主子说得对，如果当初那个阿月得逞，现在受苦受难的就是她，我们也不知被哪个主家任意打骂、发卖，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啊……”

小米眼泪涌了出来：“你觉得那人可怜就跑来求情，主子一个人找新食材、研制新菜、操持云梦肴，和城尹那些人周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现在才刚刚帮主子分担了一点点，又来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她！”

小麦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行为有不妥之处，沉默了半晌，可还是忍不住辩解：

“我只是……只是看到她就想起我以前。”

说完，就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直往下掉。

“哎，你这是做什么？”小米慌乱起来：“我不过就……就说了你几句，又没有真要把你怎样……”

“小米，我听到得月楼管事的一边打她，一边嘴上说着恶毒的话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以前……”

小麦还没说完，又被哽咽声堵住了口中的话。

看来小麦真的过过不少苦日子，小米一边想，一边手轻抚着小麦的背，好半天才喘过气，继续抽抽噎噎。

“我因为家贫，被父母卖入高门，成为女乐。原本好吃好住，主家公子也曾对我小意温柔。为此，我还曾经傻到感激父母，给我找了个好归宿。”

小麦扯扯嘴角，似是在嘲笑自己曾经的无知：“可当我开始在宴会上频繁出入，娱乐众宾，一切都变了。我彻底成为一件玩物，不仅要供主家玩，还要被宾客欺凌打骂。”

“主家公子腻了我之后，就像丢块破碗一样，将我随便塞给了他要拉拢的对象。”小麦捂脸，继续呜呜。

“从此以后，我就被不同主家转来转去，真就像一个摆件。从没一个主家将我当人看，伺候他们高兴了是骂，伺候不高兴了就打。”

小麦继续揩眼泪：“打的力气，比得月楼的管事大；说的话，也都比得月楼的管事恶毒……到最后，竟然把我卖到军市（1）……”

“要不是因为被打得破了相，重新丢到奴隶市场，这辈子可能都要在暗无天日中度过。”小麦掀开一直垂在脸侧的头发，脱掉衣服。

小米惊讶发现，小麦的侧脸处竟然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自己和云梦居其他人竟然从来没发现过。

而没了衣裳的遮掩，小麦背部、前腹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看起来是用荆棘条打的。

小米手抚着这些伤痕，颤抖着：“对不起，小麦，我不知你遭受了这么多，我不该骂你的……”

“不，你骂得对！”小麦止住小米的话：“如果没有东家，我确实现在还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东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是我却为差点让她颠沛流离的人抱屈，同情她。”

“我确实没有站在东家立场上考虑问题，也很沉不住气。我对不起东家。”小麦又颤抖起来：“可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感觉好像看到当初的自己。”

“放心，主子是个大度的人。”小米继续安慰：“她既讲出了那番道理，就定然没有生你的气。”

小麦不再跟小米明言自己心中的忐忑。

也许是发泄了一番情绪后沉淀了下来，又或者是不好意思再让小米劝慰，她沉默下来。

只是在心中暗暗想，对东家的伤害已经造成，说再多对不起也无济于事，以后只有加倍用工干活才能回报主家。

然而第二天一早，楚云梦就带她去了得月楼。

她和李东家两人在会客室谈了很久，直到中午才出来。

“和李东家商量好了，可以把阿月赎出来，但云梦居是不会要她了，我也不会要她。”楚云梦对小麦道：“具体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但和云梦居有关的一切，绝对不能由她经手一分半毫；云梦居的事，也不能对她透露半个字。”

小麦彻底怔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主子都还记得；更没想到，虽然很不喜欢阿月，她仍然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这个主子，她无话可说。

从这一刻起，小麦心里对楚云梦彻底折服。

以前在风尘里打滚养成的对谁都保留一分的习惯也抛之脑后，以后只要主子有需要，她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

小麦没有随便打发阿月，而是详细咨询了楚云梦的意见。

她按照楚云梦的建议，不让她做任何事，只是放她去市井，同时将阿月的身契握在手里，随时可以要求阿月为自己做事。

当然，也不给阿月任何钱帛上的帮助，看她究竟会如何生活，作何选择。经过一段时间考察后，再考虑具体如何安置阿月。

许是经过了一回欺骗，也受了一番折腾，阿月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她在城郊破庙找了处落脚处，歇息几天后，去一家中等规模的食肆找了一份帮工的活。

每天四更天就上食肆点卯，大活小活全都包揽，直到月上中天才才离开。

食肆的生意日渐好转，老板对阿月心生感激，将其一应待遇都提升了。

阿月的日子也逐渐好起来。但她除了给自己换了离食肆更近的住处外，其他一切仍一如既往。

依旧是荆钗布裙，家徒四壁，早出晚归尽心打点食肆。

阿月的一切，小麦看在眼里。但她没有再去麻烦楚云梦，只是暗暗盘算后续怎么安置阿月更好。

让她继续维持目前的状态看起来也不错，但一切还是要跟她聊清楚才行。

（1）军市，是指诸侯国都邑设置的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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