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漏过的那个人
事情不论如何难以面对,或是全无头绪,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都抛去,那么最后留下来的,必然它就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例如陈晓欣家里餐馆的命运。
她受够了不停地吵闹,母亲和大嫂吵,姑妈跟母亲吵,母亲跟父亲吵,大嫂跟姑妈吵,姑妈又跟大哥吵,母亲和大嫂合起来又跟姑妈吵,真的是家无宁日,所以她去花钱做了这份调报告出来,就是要把家人那些不合实际的念头、诿过于人的说辞,都一一剔除了。
而当她把这份报告拍照发群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因为真相就在一个个数字里,所谓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老陈家的餐馆倒闭,也没有一个家人是无辜的,再怎么推卸负责,也无济于事。
“老豆,你现在重新来做,你觉得能做得起来吗?”陈晓欣打破了沉默。
已经年近六十的陈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默默地抽烟。
于是陈晓欣转头问自己姑妈:”姑姐,那你来打骰?”
打骰在粤语里,就是负责的意思了。
陈淑芳连忙摇头道:“我要上班啊,我是财务,不好辞职的,我辞职了,物业公司会乱的,整个小区到时都混乱啊,不行,不行的。”说起来似乎她是那个住宅小区的保护神一样,其实谁都知道,她辞职了,不用几天,招聘新的财务人员就会到岗,然后从容接手她的工作。
但大家都明白,她只是忌讳承认自己不能胜任。
“娘?“陈晓欣望向自己母亲,但似乎黄樱现在的全副心神,都在手里那壶普洱茶上。
于是陈晓欣望向大嫂刘宛晴:“阿嫂?“
“餐馆我做不来的,我要有这本事,也不会看着阿轩这样。“刘宛晴喃喃地说道,不过她很快就抬起头,”改成发型屋行不行?我们有近四百平方,改成发型屋,那我就有信心了!“
她并不是胡乱说话,当年跟陈晓轩认识,就是在发型屋,她当时也是发型屋里店长级别的发型师了,当然店长级别其实并不是店长,但也算是大型发型屋里,顶尖的发型师了。
陈晓欣望着她,点了点头:“要不要装修?“
“那当然要啊!“刘宛晴下意识地接了话,发型屋装修,那跟酒楼餐馆完全两回事,哪里可能不用装修?而近四百平方的发型屋装修那可不是一笔小钱,要能找到这笔钱,那陈晓轩也不用关张,至少还能撑多两个月。而且,如果是百来平方大小的发型屋,她还知道怎么运作,近四百平方,她感觉就全然不知所措了。装修成发型屋之后,刘宛晴也不知道多久之内能回本,也许,会亏得血本无归,并不意外。
所以她紧接着,摇了摇头。”算了,阿欣,我搞不掂。“
至于陈晓轩,还没等陈晓欣问他,他就主动道:“我不行,不行,试了不行的啦,手机还给我啦,别搞我了……喂!死妹头,你就这么扔啊?还好你大佬我,眼明手快!“
于是,把场地出租,就是唯一的选择。
陈晓欣松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总算可以摆脱每天家宅不宁的状态了。
其实陈晓欣之所以要快刀斩乱麻去解决这样事,除了它必须面对之外,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公司项目的进程,她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甚至在之后的一周里,她都在上海和BJ渡过的。
每天不停的会,不停地见行业里上下游的同行。
也许唯一的娱乐,就是睡前去一趟王者峡谷。
不过今晚一进游戏,就被操纵着百里玄策的张若彦埋怨:“你会不会打?你这程咬金跟一坨屎有什么差别?你就只配用鲁班!有鲁班你还是个人,抢不到鲁班你不如断线吧!对,断线电脑会让你的角色跟我们其中一个人走,我感觉比你自己打强!“
说话之间,陈晓欣又送了一个人头,她没好气地说道:“我偏不!你打击不了我!“
而另一个用阿珂的队友在语音里笑了起来:“其实、其实我讲句公道话,阿欣你抢到鲁班,你就是天才射手,抢不到鲁班的话,你进步空间很大!哈哈、哈哈!“
“阿姗,我记住你了!哼!”陈晓欣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因为,她总是忍不住,用鲁班七号的战术,去操纵别的角色。
“喂,这样你家的餐馆就不开了?“张若彦在语音里向她问道。
陈晓欣沉默了,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这时候,敌人已经把他们团灭,然后取得了胜利。
“我不玩了,得睡了,明天还得开两个会,然后飞回广州。”陈晓欣对平时经常组队的朋友说道。
但还没等她走到卫生间刷牙,电话就响了起来,是CEO打过来的:“这进度不太理想,这样,你明天回广州之后,咱们得碰一碰,你和团队的人,叫上研发部门的同事,总裁办这边也安排人过去……”
她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出差这一周都没有休息,团队的同事到广州就让他们补休吧,我到时跟研发来沟通就行了。”
“好的、好的,辛苦了,加油噢!”CEO热情四溢地给她鼓舞,并道了晚安。
挂掉电话,陈晓欣很有点厌倦。
明天没有其他突发事件,到广州机场都下午七点多了,再回到公司怎么也得晚上九点。
指望有加班费?出差补助?那是做梦。
她走出房间,按了一下隔壁的门铃,还好同事并没有按免打扰,她就开口叫了一声:“笑笑,你这有烟吗?”
开门的张笑笑,是位有些婴儿肥的女孩,穿着很萌的睡衣,伸手把烟和打火机递给她,一边打着哈欠问道:“欣姐你抽烟啊?”
“失眠,你快睡吧,再坚持一下,明儿到广州,你们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她笑着说道。
和张笑笑同一房间的女孩也听到了,于是哪怕关上房门,还能听见她们大呼小叫的欢庆。
陈晓欣长长吐出一口气,走进自己房间里,关上门,点上一根烟,望着窗外。
朦胧烟雾里,远外的东方明珠,跟广州的“小蛮腰”,似乎并无什么区别。
紧接着她咳了起来,毕竟她本来就不抽烟。
咳了好半天消停下来,无端地,她想起那天晚上,决定把场地出租之后,给祖辈上香的父亲。当时如释重负的她没有太在意,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是在强忍眼泪?包括他给祖辈上完香后,有些生硬地说:“就这样吧,我去冲凉了”,带着哽咽。
“似乎,那天晚上,我漏问了一个人?”她喃喃地自语,把烟扔进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里,拧紧瓶盖,她看着水里变得焦黑的烟头,其实也曾灿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