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处未来

萧宇晟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窗帘隐隐约约透进来些灯光。起身在黑暗中逐渐适应，四处打量，一张单人床，正对着整面墙的衣柜，一侧的书桌上放着一摞书，一个小小的台灯。空气中没有恼人的霉味，只有淡淡的香气，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陌生又熟悉。门外偶尔传来些响动，坐在床边，让自己醒过来。穿着合身的睡衣，床头柜上有水和一盒药，体温计就在一旁放着。摸摸额头，有些发烧，晕晕乎乎，站起来往外走。

一开门，刺眼的灯光，急忙抬手挡着眼，可还是晚了些，头疼加剧了几分。再次睁开眼，原来远风将自己带回了黄爷爷家。循声去到客厅，杜远风听见声音赶忙起身去扶住晃晃悠悠的宇晟，一边走一边骂，“你个臭小子，把外公吓坏了，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你不发烧才见了鬼。”宇晟不耐烦地挥挥手，斜靠着沙发坐下，远风识趣地闭了嘴，给他递来一杯水。“黄爷爷呢？”宇晟接过水，抿了两口，嘴唇不再干燥疼痛，嗓子里还是很干涩。

“外公才去睡了，在你身边守了大半宿。我妈和我爸去你家了，已经和周叔还有齐妈妈把爷爷送去了殡仪馆，林律师早就已经去了公司，你未来的老岳父已经准备召开董事会夺取政权了……”远风躺在一边的沙发上，自顾自地汇报着，话没说完，宇晟便打断，他根本不在乎公司的事，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爷爷…爷爷的葬礼安排了么？什么时候？”

“没呢，至少我爸妈还没告诉我。这都几点了，你还发烧呢，赶紧去睡吧！”远风站起来，说罢就拽着宇晟往卧室走，“有什么明天起来再说。”

安抚宇晟睡下，远风回到客厅，收拾了碗筷，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帮宇晟守住萧家的产业不被夺走。忙碌折腾一通，等他躺下时，已经是后半夜，却怎么都睡不着。上次去萧家看宇晟爷爷，他精神已经恍惚，却也是几次三番叮嘱他，要看顾好宇晟，他自是应下。爷爷的担忧他也很清楚，宇晟自小被保护着，心思单纯，又从未涉猎商场，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他不一样，有个“好爸爸”，从小耳濡目染，那些人世险恶人心不古他早就会看了。爷爷其实清楚，宇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但是萧家的生意绝对不能拱手让人，更何况，自己儿子的案子还没查清楚。爷爷为宇晟安排婚事的目的，他也清楚，只是这些都不能同自己的好兄弟讲明。自小一起长大，宇晟的性子他太懂，这些事一旦说明，他的处理方式绝不是爷爷希望的。远风躺在床上反复思虑，翻来覆去之间，天已见亮。

宇晟早早醒来，头依旧疼，一夜无梦，睡得倒也踏实。翻身看着透过窗帘的光影影绰绰，天亮了，宇晟不愿起来，干脆就窝在床上，蒙着头。爷爷不在了，诺大的萧氏集团在他看来不过是烫手山芋，自己对于集团内的事也只是过去几年偶尔听爷爷打电话或者是公司有人来的时候听几句。可远风昨天说的程伯伯要夺权篡位是什么意思？若他要接手萧家，他自然也是无所谓的，志不在此，也没有能力照管这么大一摊子，不如让有能力的人去做。爷爷势必是不愿如此，可他亦不想委屈自己。正想着怎么处理，门被推开一条缝，他掀开个小缝从被子里看，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外面的光里。

“黄爷爷，”宇晟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走了过去，“让您担心了。”

“傻小子，大冬天下着雨，怎么就穿了件薄外套。”黄庭看他醒来，言语中带着宠溺和心疼。

“没事外公，我们晟少爷呀身体底子好，冻一冻坏不了，”远风叼着牙刷从卫生间探出头，嬉皮笑脸地打岔道，“等我刷完牙去做早饭，想吃什么？”

“你个臭小子，没个正形。不用做了，你们赶紧收拾好换衣服，陪爷爷去外面吃，”黄庭一手把远风往卫生间里推，一手拉着自己的义孙往自己房里的浴室走，“小宝啊，你就去爷爷房里的浴室先洗个澡，我让小风给你拿毛巾和换洗的衣服。”

宇晟很快就洗漱完，等他出来，黄爷爷便拉着他上了远风的车。早高峰前的宁静，市区的路还算通畅，远风知道爷爷心心念念的就是浦西旧家巷子里那碗面，便无需黄爷爷嘱咐，心领神会地往目的地走。从城郊一路顺着高架入城，窗外的楼宇影影绰绰地在灰黑的雾气和雨水织成的薄纱中。赶到浦西时已然是早高峰时段，车流拥挤，路上的人们撑着伞，形色匆匆。这个点车肯定是别想开进巷子里还顺利停下的，远风也只好把车停去附件超市的停车场，远是远了些，总比到时候车卡在巷子里进退两难要好。爷孙三人撑着伞，慢悠悠地往面店走，宇晟一边走一边回忆，好在浦西不似浦东那般变迁巨大，还有熟悉的街巷，熟悉的照片和砖墙瓦木。他自跟着爸妈从老家回来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爷爷给爸爸在岳阳路上买的小楼里，方便小夫妻两个上班。宇晟爸妈出事后，他才被爷爷接去卢湾区的那栋老屋。假期或者爷爷要出差的时候，宇晟就会被远风爸妈接去黄爷爷在浦西的旧屋，那是宇晟少时为数不多自由快乐散漫的时光。远风也常在假期的时候去外公家里，虽说远风要比宇晟还小两岁，可自小比宇晟更像哥哥，处处照顾宇晟，哪怕已经成了十八九的小伙子，两人也总是有机会就黏在一起。宇晟的性格孤僻，朋友更谈不上有，与他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说上话的，也就只有远风，加上从小一起长大，宇晟最依赖的反而不是爷爷，确是这个弟弟。

“你看路啊！多大人了！”远风一把拉过快撞上货摊的宇晟。宇晟这才从过往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黄爷爷在一旁叹气，只好伸出手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一边拉一个，哪个都得攥紧喽——孙子不值得小脑袋里想什么却总是不看路，外孙就是一活猴子，一个不留神就跑没人影。远风不吃疼，怨道：“都怪你，现在我也被外公拽着了。”话刚说完，爷孙三人就笑了，这场景跟小时候如出一辙。宇晟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跟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时候的事，黄爷爷夹在中间时不时感叹，还是以前好。雨渐渐停了，路上的人却更多了，远风只好收了伞，三个人挤一把伞下，远风在前面开路，爷爷拉着宇晟紧跟在后。穿过菜场，走进那熟悉的巷子，没多远就到了爷爷心心念念的面店。

“呦，远风可算有空带外公来啦！这是？”店主在门口的棚子下收拾，刚抬头就看见了老主顾，身边还带了个面生的高高瘦瘦的小伙子。

“邱叔，瞧你这话说的，我上周不是才带外公来嘛！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谁，这都认不出了啊？”远风笑着，把爷爷扶进去坐下，见店主盯着宇晟看了一会儿都没反应，就知道他是不敢认，毕竟十多年没见过了。宇晟坐在黄爷爷对面，笑道，“小风别跟邱叔闹了，没看店里忙着呢？”

“小宝啊？”店主端着收好的碗筷走近，惊讶之余不忘超厨房里喊，“媳妇儿，你快来，快出来，你看你还认识这是谁。”闻言，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五十多的女人，“你吵什么吵，谁来了你也不能这样喊啊，客人都要被吓到了。”

走到桌前，女人看到黄庭来了，很是高兴，“黄爷爷和远风来啦，我说这个傻子这么高兴干什么。这是…”她这才看见背着她坐的宇晟，“小宝也来啦！真好，十多年没见咯，都长这么大了。”

“你这怎么认出来的？”邱成树一脸疑惑，要不是宇晟开口，他都不敢认。

“说你傻，黄爷爷么就俩宝贝疙瘩，远风你又不是不认识，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一头棕色头发卷卷的，长得又乖，不是小宝能是谁。”韩璐得以地说。

祖孙三人听了这描述，都笑开了。邱成树站在一旁也憨笑着，韩璐抬手往他后背就是一掌，“傻笑什么，还不赶紧把碗送进去，那边要收碗了，客人都走了。”邱成树点点头，嗯了一声，跟三人打个招呼便去忙了。韩璐只是问了宇晟要吃什么，毕竟黄庭和远风来，每次都点的一样的。宇晟拿不定主意，就要了跟远风一样的。点了单，韩璐就笑嘻嘻地去厨房给他们下面。不足十五平米的店里坐满了客人，大家都有各自的忙碌，也没理会刚才这边的热闹。

坐着等面的功夫，黄庭看看远风，使了个眼色，远风懂外公是想让他问问爸妈宇晟爷爷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可他不想在宇晟面前打这个电话。黄爷爷无奈，试探地道：“小宝啊，你这次回来就不回新加坡了吧？”宇晟茫然地摇摇头，“黄爷爷，我也不知道。我没家了。”说罢便低着头，不说话了。远风看看外公，无奈地摊开手，用唇语跟外公交流“我就说先别提吧”。外公扭过头瞪他一眼，又心疼地看着宇晟，他自然知道现在宇晟没心情去想，可总得早些想清楚，毕竟能转圜的时间不多，萧氏未来如何都落在他这宝贝孙子肩上。

这一餐面三个人各怀心思，吃的毫无滋味。饭毕，早高峰也过了，三人依旧沉默着，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打破这沉闷。韩璐看出来气氛不对，趁着出来收拾的功夫，挑起来话头，“小宝脸色不好，这刚回来是不是水土不服了？阿姨给你再盛些鸡汤出来。”

“韩阿姨，不用了，我没事。”宇晟抬头笑笑，“远风和我还得早点送爷爷回去，我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嗯，远风还得回公司开会，我们早点走，你也别忙了小韩。”黄爷爷说罢就起了身。远风扶住爷爷往外走，宇晟跟在后面，三人在门口跟邱成树夫妇告了别，又按原路回了车上。一路上三人依旧沉默，直到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喂？哪位？”远风指挥着宇晟从他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杜经理啊，我是萧氏集团的钟立明啊，我就打电话问问我们萧总的孙子萧宇晟啊是跟你在一起啊？”

“在。”远风冷冷地说，心里一阵厌恶，竟然找人找到他这里来了。

“欸，那蛮好的呀，你们在哪里啊？我啊方便过去把宇晟接过来公司一下啊？”钟立明心中大喜，打了一圈电话终于把人找到了。

“不方便。等萧爷爷葬礼结束，我会送他去集团。我想钟董事也有事要安排，见未来掌门人和女婿，也不急于这一刻。”说罢，就让宇晟把电话挂了。

电话另一头的钟立明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辈竟然敢这么跟他说话，本来自从昨天女儿回来跟自己说萧老爷子去世，但是萧宇晟拒绝了婚约，他就一肚子火。如今倒好，自己忙前忙后操持老爷子留下的一大摊子业务，管理公司，本想着女儿和这个没什么商业头脑的小少爷结了婚，自己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萧氏。现在倒好，处处吃闭门羹，不得不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对策。

电话挂掉，宇晟就明显带着怒气闷闷不乐，转头看着远风，“你胡说什么！什么未来女婿！谁说要娶钟伯伯女儿了！”远风听着，噗嗤笑了出来，“你是不是傻，这叫缓兵之计，不然他现在就要见你。你说什么？”宇晟无言以对，也是，远风心思比他细密，考虑更周全。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他是该想想未来如何。

黄庭坐在后排心里也在盘算，虽然早就离开了商场，但女儿女婿回家的时候也会跟他聊聊目前的行情和八卦。钟立明是萧氏里最被看好的董事，毕竟整个集团上下都知道萧老爷子当年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萧宇晟和钟立明的女儿立了婚约。钟立明在萧老爷子生病的这几年也不断在扩大自己的影响和势力，加上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萧家的这个少爷自小对商业不感兴趣，未来萧氏的掌门人非钟立明莫属。黄庭多少是知道钟立明的一些事，也听萧嘉乐当年提起过，钟立明是选来给宇晟铺路的师傅。如今看来这个钟董事想要的不只是个领路人，黄庭看看坐在前排闷闷不乐的孙子，心里担心钟立明为了掌权不择手段，到最后不仅萧氏会落在他手里，自己的这个孙子怕是也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