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十七章12月23日(五)
那天夜里的大地好是明亮,月盈银辉,雪色世界。白天阳光下面的世界太过于酷热繁华,夜晚月光下面的世界把所有五颜六色的物体都变成了青白两种色调,哪怕是阳光下面红得发紫,此时也只能甘心屈服披上黑色的暗衣。唯有白色的物体依然没有改变一点色调,反倒显得更白。月光下面的元水河泛着粼粼的白光,只要你童顽的好奇没有被岁月完全泯灭尽失,元水河水面上明月圆圆的倒影总能把你带入妙不可言的童话世界。白天澄清的元水河盈满了蓝天白云的影子,改造后的元水河成了人们理想游玩的好去处。夜晚月光越是明亮,岸边的柳树暗影越是显得阴暗,躲在柳树枝杈上面的栖鸦也显得不那么安分,它们也许好奇月光下暗柳与元水河之间怎么会有人影在此彻夜徘徊。尽管白天的温度很高,夜里的凉爽一点儿也没让她感到舒服,元水河边毛茸茸的草窠里藏满了蚊子,蚊子老远闻到了供它们繁衍生息血的气息,不停地朝着人的身上扑了过来,这样一来使她糟糕的心情显得更加烦躁。她顺手扯断两根柳树垂下的枝条,狠狠地抽打着身上,不知道她是在抽打自己还是在驱赶蚊虫。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被物质和财富所绑架,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被男人虚有的外表和富贵的家庭而趋同。婚姻对于任何女人最初的抉择也许都是一种不可小视的考验,每个女人心里几乎都趋同一个目标,一定要找个好男人。好男人自然必不可缺少有赚钱的本事,似乎不可置疑的好男人也一定是来自好的家庭。在姑娘的心里他的家庭只是不怎么富裕,跟自己家比起来也许逊色得多,这样一个有教养的小子家庭还能差到哪里去?爱情的痴迷使她放弃了或者说根本想不到悔恨的戒心,谁也无法阻挡两厢情愿的慕往。以后的事实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缺少经历穷苦是啥滋味人生的教程,只能用宽解的心里躲避别人对她同情惋惜的眼神,即使不够坚强也要咬牙默默承受强加给自己的贫穷的负担。谁让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呢,何况他并没有骗过自己,她,自作自受,但一点也不后悔。
晚上,吴爱民收拾完工具饭也没吃就走了,说好了东家要管中午晚上两顿饭的,这晚东家好像连开火那回事都忘了,心里简直恨死他了,连一粒米都不舍得喂狼心狗肺的家伙。吴爱民走后,范厚坤回到屋里坐在桌前心里乱糟糟的,从那次事故以后追索了好久却毫无结果,没想到在自己家里遇见,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使她一时不知咋办才好,不管冥冥之中天作之合,还是偶然的巧合,总之牢牢的抓住不放。晚睡的时候,范德昌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了,她知道,没准一会儿他们两个合起伙来不知咋教训自己,自己绝不甘心任其听从他们的摆布,安静的夜晚吵得四邻不安不知会招徕多少人心里的怨声。范厚坤悄然离开了房间,走出来院子,沿着路边林立的桦树林带信步来到了离家较远的元水河。
范厚坤沿着元水河岸边曲径的石板路走了下去,正是夏季雨水充沛的季节,岸边浅堤快要拢不住溢满的河水,长长的元水河像动脉血管一样给福安城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活力。范厚坤感觉自己比以前变得胆大了,以前一到夜晚怕黑不敢出门的胆怯顿时觉得岸边柳树下的黑暗也没啥可怕的。以前不太在意的生活片段此时在她的心里激起了很大的震荡,一篇课文说一群山里的孩子,要走很远的路才到读书的学校,晚上放学绿色的树叶变成黑色的树叶才到家,早上上学黑色的树叶变成了绿色的树叶才到学校。那里的孩子难道不害怕夜的黑吗?使她想到,比黑夜更可怕的贫穷无奈使他们变得胆壮。不管咋样说的比唱的好听,事实摆在面前,贫穷使人失去了生存的底气,贫穷使生命都显得不重要。一切都变得无可奈何。在贫穷面前,亲情,爱情像商品一样统统都被金钱明码标价。“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似乎变成只有傻子才会干出的蠢事。人生不过是有限光阴里的过客,穷也是一辈子,富也是一辈子,没有前世更没有来生,只有穷人才指望着灵魂有来世的寄托,富人却嘲笑着穷人的傻样肥吃肥喝,连灵魂也吞进肚子里去,管他呢,该享受的都享受了,死了下地狱也算够本。
多少人指望着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梦想着把自己嫁接到富人的大树上,这种有失体面不顾尊严的富贵能有幸福可言吗?不管别人咋样想的,反正她从心里真的爱上了他,除非他不爱自己。事实刚好相反,从他的表情、眼神她知道他跟自己一样爱得深沉。嘴里尽管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无法抗拒现实婚姻的价值观。
月光遮挡下的暗影一点点褪去了,花花绿绿的世界从沉睡中醒了过来,岸边徘徊的姑娘看清了柳枝里的栖鸦,栖鸦也看清了姑娘美丽的芳容。栖鸦不停地鸣叫,也许它的声音并不那么受听,但这已经是它们向姑娘打招呼最好的方式。早来元水河边晨练的人诧异的看着姑娘,想不到竟然有人比自己起得还早,他们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不防引用一句诗句,来描述一下范厚坤那时疲劳、烦躁的心里。“日子是水一般的流去,流去,问不了那些是欢乐,那些是苦恼。”
***
女儿的一夜未归,范德昌也一夜未睡,满世界到处乱闯也没遇到女儿的影子,首先想到的,女儿背着父母干出了不该干的事,尽管这样的事早已屡见不鲜,但在自己家里发生心里还是不能接受。在不能确定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不可抑制的猜测到,没准会冒出别的可能,不敢去想的最坏的结果也想到了。女儿回来了他的一腔怒气也早泄了。范德昌甚至想到,幸好女儿躲了出去,要不不知自己会弄出多大的乱子。回到家后女儿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如果感情处于绝望的状态下,哪怕是再好的食物对饥饿来说也会失去了诱惑。
一来范厚坤感到实在太累了,二来感到势必总要吵的,与其弄得四邻不得消停还不如静静地躺着,彼此都好好的想想,要么在静默中生存,要么在静默中死去。这个家还从没发生过言论过激的争吵,在情不能所控时不知要说出怎样使人伤心的终生恨之晚矣的话,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即使固执地按着自己意图走下去心里也不会安宁的。
一天,两天,接连三天范厚坤一直静静地似睡非睡的躺在床上。范德昌两口的心理预感到事态变得越加的严重,如果女儿真的出事,这样的事情传扬出去,因为干涉女儿的婚姻把女儿活活的逼死,没有一个人因为是女儿的父母对此理解和同情。法律也绝不会放过这样独断专行的父母。将会成为一件丑闻在人们的嘴里胡乱地嚼来嚼去,就像经过油炸的臭豆腐远远的闻去臭气熏天,但是人们却偏偏喜爱这一口,似乎从这臭的味道里面能品出独有的香味来。
尽管每到吃饭的时候当妈的总是把刚刚做好的她平时最爱的饭端到她的身边,小心地说,“厚坤,起来吃点吧,有啥事咱们可以好好地商量,总不能拿不吃饭来吓唬我们,再不吃饭可真就要出大事了。”头两天,范德昌还撑着当爹的尊严,总不能被女儿的任性压下去,硬着嘴对老伴小声说,“别管她,不吃就让她饿着,看谁最后挺不住。”
过了三天范德昌也害怕了起来,他从新闻里听说过,发生重大灾害的时候的时候,受困的人不吃不喝超过七天以上,基本就没有多大生还的希望了。使他想到三天岂不失去了半条命了吗,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女儿也会像废墟里的遇难者一样。
“这样会出人命的,让我直接去死好了。”做母亲的不知是什么力量使女儿敢于拿生命来抗衡,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泪,跺着脚说。“都是我没事找事,知道这样不装修屋子好了,没有那个小子就啥事都不会发生了。”
对于一个平时营养过剩的人来说,两三天不吃不喝绝不会威胁到生命安全的。做父母的哪里受得了娇生惯养的孩子受过这样虐待,简直吓坏了。做母亲的心里想到,咋样不是活着,口口声声地说爱自己的孩子,又哪能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啥用。”范德昌怕他老婆惹出病来在外面小声地说。“真是个犟种,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妥协自己的信念。”从表情不难知道,他也没一点办法了,他也妥协了。
“我进屋了”说着话范德昌稍稍用力弄出点动静来,以示他一向遵守女儿的禁令,来到女儿的床边,贴着紧闭着眼睛女儿的说,“你这算是咋回事?有啥事起来咱们好好的说道说道,我可啥事都不知道,这样简直使人莫名其妙。”
除此之外姑娘平时最爱吃的真空包装的膨化食物和甜饮也在她的身边堆成了堆,希望在饥饿的诱惑下她能偷偷地吃上一点,毕竟他们从来没见到过一个活人躺在一堆好吃的食物旁边活活的给饿死。
这样下去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尽管他们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唯有答应答应女儿的心愿是唯一的办法。他们不糊涂不要说婚姻法早就提倡婚姻自主,在他们眼前经过的男男女女有多少不是自主恋爱的婚姻,结婚的时候连媒人都没有,双方亲家在约定的日子见个面就算把婚姻大事给定了下来。范德昌夫妇的心里只希望赶快做个了结。平心而论,当他们感觉这人跟自己无关的时候,并没用审视的目光好好去端详他的长相,除了有一副健壮的体格,似乎长相也还说得过去,重要的是他有金子一般品格。很多事放在一般人的身上做得未必像他那般有爷们儿样。
***
姑娘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怎么能让别人轻而易举的沾光享受。如果姑娘眼里看上的是一个家道比自己家里还要富裕的小子,一切的想法就不值得一提了。
很多想法跟做法简直无可言喻,嘴里不停地说着真心真意的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难道所说的幸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乐享其成坐吃等死的生活。其实不然,不过是一种借口托词,人跟其他动物不同就是心里藏着太多的私心。因此每一个家道富裕姑娘的父母对女儿接触的每一个男孩子都多了一分戒心和敌意,特别是跟自己心里设想的形象相差太远的。没想到越是让范德昌夫妇害怕的事越是发生了,他们心里气忿和懊恼的显然不是这个让他们一眼看上去就不如意的小子,而是自己姑娘的任性被愚昧蒙蔽了眼睛,满世界好小子多得是,自己的姑娘又不是没有招引那些好小子眼红的资本,偏偏姑娘看中的是人人看了都不会说好的家伙。在他们看来如果姑娘真和这样的小子过起了日子,丢尽了自己的脸面不说,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迟早还不是便宜了这个让他们一点也不如意的小子。
至于说到感情,作为过来的人都看得清楚楚,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生活真正需要的是柴米油盐,对穷困潦倒的人讲感情就像菜里没盐,没有任何味道。至于说年轻有为,不辞劳苦,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有几个能出息得了的。范德昌算是创过业的,对社会深层次问题算是看的明白的。“劳心者(此劳心者非为社会进步国家富强孜孜做出贡献的真诚团结的爱国志士,他们最是让人敬仰的,容不得任何亵渎的卓越力量,乃是处心积虑为个人利益使人痛恨的坏乱人心的阴暗恶行之徒)”看到的都是实际利益,只有“劳力者(此劳力者非恪尽职守为家人幸福集体荣誉努力付出爱岗敬业的人,乃是受到不公平礼遇郁积成疾的心存无奈之人)”才抱着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劳心者”一天也干不了“劳力者”一个月干出的活,“劳力者”一个月也挣不到“劳心者”一天赚下的钱。财富支配了一切,“劳心者”似乎天经地义有权践踏“劳力者”,“劳力者”默默忍受着“劳心者”草包、蠢猪、弱智一切比鞭子抽打在身上还要让人受不了的诋毁。相反别人不轻不重的回嘴他一句,顿时指控别人对他进行了不可接受的人格的侮辱。非言辞之浅道,实留为人之颜面。重要的是“劳心者”掌控着话语权,似乎他们想说什么都是道理,别人再充足的理由都是狡辩。任何方式的打压、惩戒让他们默默地忍受着。难道他们天生就是受人劳力的料,普遍现象的存在就不能不让人值得深思。就像同样出土的树苗,落在水土肥美的环境里,眼看着就长成了参天大树,落在山薄土岭干旱少雨贫瘠的地方,几十年不变样的活成了没多大价值的小老树。除了给环境带来绿的价值,却不能成为有用之才。社会深层次的问题范德昌只能以一种同情的姿态表面假装发着哀叹,若真要让自己为此付出就另当别论了。同时不得不说,范德昌也许认为自己看透了现实,没文化,没关系背景无论再怎么勤谨努力也难有出头之日。
范厚坤不是没想到爹妈的用心,只是她依然没有脱离年轻人的意气用事,既然财产是靠打拼赚来的,只要不是懒汉谁还赚不来吃穿用度。再说她生来也没打算大富大贵,对那些稍有富裕就变得颐指气使的人尤为反感。对敢于自我牺牲忠贞不渝的感情来说深感幻想,显然不是金钱所能收买的,她从小过惯了不缺钱的生活,根本没拿钱当回事。至于说他有没有钱,不重要,大不了她也去赚钱,至于自己能不能赚到钱,钱会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好赚,固执的性格让生活慢慢跟她好好理论吧。
***
院门开着,一个人在院外犹豫徘徊着,打算屋里有人出来直接搭话,免得陌生拜访的尴尬。但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就轻轻敲了几下漆着黄铜色的有些气派的大铁门。声音很响,传进屋里,一个一眼看去有些富态的老妇人走了出来,问,“你找谁?”
“我找一个叫范厚坤的姑娘。”老妇人一脸疑惑的打量着来人,无论怎样想,也不曾想起自己家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位亲戚。况且开口就说是找自己女儿的。一眼看去五十开外又矮又黑又瘦的小老头。尽管特意穿了一身像样点的衣服,也许忘记了鞋子那回事,也许只要鞋子还跟脚就没有过抛弃的打算,也许此来的目的根本就没有讨好谁的打算,两个大脚趾快要漏了出来也不感到羞怯,丝毫不掩饰落魄贫穷的根本。不用多说,仅凭这一句话足以让老妇人反感到像赶走乞丐一样把他赶走。家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儿够糟心的了,即是一个乞丐也要多发点善心才好,人都落魄到这样又有啥好计较的。接着又问了一句。
“找她干什么,我们又不认识你。”老妇人的口气尽管没一点欢迎的意思,但是大多数女性具有的心慈面软的心态压服了她心里无缘无故的愤怒和蛮缠胡搅的情绪。
“问他有啥事?没事叫他走。”老妇人出来的时候,一个个子相对高大的中年男人,说他是中年是因为他看上去还很年轻,实际年龄比来的小老头也年轻不了几岁,看上去就像隔了一旬,衣着讲究就知道他跟那些贩夫走卒,种地打工的不相为伍,随即跟着出来站在二楼伸出的门厅下,想知道来人的意图,难看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情坏到极点,说话口气难免有些生硬。
不用说都知道这家的院子是哪里,院里的老妇人跟中年男人是谁了。但是来人是谁?找他们的女儿干什么?不要说别人是一片茫然,就连范厚坤父母也感到莫名其妙。接着心绪极坏的男人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她认识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挡在院门旁边的老妇人没有一点让陌生人再向前走进一步的意思。那个年纪五十多岁干瘦的小老头又说话了,显然对受到这种蛮横的礼遇心里产生了一团不满情绪。但是他在卑微的世界生活惯了,早就不拿别人的冷眼当回事了,来的目的是干什么,一句话不说这样走了,心有不甘。
“我是吴爱民的父亲,我叫吴贵成。我是来告诉你家的女儿范厚坤可不能跟我那小子在一起,他可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年轻的姑娘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好好的想一想,可不能一时胡来把自己一辈子给葬送了,吴爱民是啥样的人她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儿子的。”
“如果我没听错,您说您是来劝说不让我家厚坤跟您儿子吴爱民在一起的?是吗?”让老妇人感到意外的不是来人说他是装修工的父亲,而是他来的目的,至于他的装束、面相、表情连想也不想。
“正是,除此之外我怎么会找到你们的家门。”
“德昌,他是吴爱民的父亲,是来劝说厚坤不要跟他那个装修工的儿子在一起的。”老妇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和气了许多,对于范德昌夫妇来说没有比说服女儿从此不再跟装修工来往让他们感到再高兴的。
“到底是咋回事,走,老哥,到屋里当面跟我们的姑娘说说”。范德昌也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他们领着小老头走进了姑娘的闺房。尽管姑娘还保持着原来沉沉入睡的样子,他们相信她的头脑是再清醒不过的。
“还是你亲口跟她说吧”。范德昌说着拿过一把椅子让小老头靠着门口坐了下来,到女儿床边对着女儿说,“厚坤,起来吧,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吴爱民的父亲都找上门来了,看看人家是咋样说的,要不我们说啥在你看来都是假的。”
“老哥有啥话您就说吧,她正在跟我们怄气呢,三四天水米不进了,这不是活活要人命吗?”老妇人接着说。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好姑娘,你的家庭,你的相貌,你的一切都跟我们不是一类的,不应该跟我们这样的家庭扯上一点关系的,哪怕是有这样的亲戚对你来说也不是啥光彩的。我想你也不再是一个孩子,心里该想的也想到了,就凭我们的衣着打扮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过的是啥样的日子,有你想象不到的苦难。
即使这样我们不是也好好的活着吗?
接下来的话我都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就从为什么给我们造成这么贫苦的根源说起吧,从这件事上你就能知道我那小子他是一个有多么败家的家伙。爱民有一个姑姑,长相好坏不用去说了,小时候受到了一次严重的惊吓就变得痴呆了。长大找了一个瘸子生了一个小子,遗传了她最坏的基因,啥也不想,啥也不做,活着不知痛苦,死去不知快乐,天生的痴呆。对于这样的家庭瘸子也失去了信心,老早的死去了。就凭着她是爱民的亲姑姑,我的亲妹妹,爱民几乎往她家跑的次数比回到自己家的次数还多,他老早就不念书出去打工了,我也到处的捡废品,按说两个人都能自食其力还有盈余。可事实我们的日子过得反倒不如他没有长大的时候。原因是他几乎把他所有赚来的钱都贴补给了他的姑姑,还有那个傻得不能再傻的表弟,倒是得了别人给他的一个好名声,家里的日子就别再想过得好了,这种没完没了的贴补使我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我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他,政府是不会看着他们饿死的,会给他们救济的,可他总是说不能全靠政府来救济,到处穷困的多了,要替政府想想,咱们是亲戚咱们不管谁管。原本是想积攒一些积蓄给他娶个媳妇成个家,谁家的姑娘愿意跟着他没完没了的去过苦日子。我甚至在想哪一天我那妹妹和那个傻小子能早早的离去就好了,不过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在他的关照下,他们活得比我还健壮着呢。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到今天已经三天了,那天从这里完工回去,就傻呆呆地拿着一件被刮撕的羽绒棉衣看个没完没了。去年冬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那件羽绒棉衣被刮撕的全部经过他都跟我说了。他盼了一年又一年,盼了好几年才狠下心花两佰元买了一件羽绒棉衣。可谁知道偏在他买羽绒棉衣的那天福安大厦失火了,他告诉我,为了救一个在大火里差点出事的姑娘才把新买的羽绒大衣给刮撕了。说实在的,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好心,不是他安全回来我就高兴,他就没好好想想如果他出事了,都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如果他出事了,我该怎么活;如果他出事了,我到老那天连个埋尸的人都没有;世上还有比他更傻的人吗?当时把我心疼坏了,我得捡多少废品才赚回两佰元钱,他就这样白白的瞎掉了,看他还一点都不心疼的样子,更是让我生气。
问起来才知道,他装修的人家就是那个姑娘家,发生火灾那天起,他就把那件羽绒棉衣好好地珍藏了起来,动不动拿出来偷偷地看上一会儿,我看出来了,他的心里没憋着啥好主意。这里回去后好像要了半条命。我骂了他,人家那样的姑娘怎么会跟你这样的穷小子,咱可不能去干糟践人的事啊。他说,我怎么就叫糟践人了,再说人家姑娘也有那心思。你们说说他是不是疯了,她的姑姑有痴呆的毛病,虽说不是天生的,可都流着相同的血。
有时候我真想好好打他一顿,想一想还是算了,从小就没了妈?活得够可怜的。
姑娘,听我的话吧,如果说我们这种人不被人看得起,是天地良心从不编瞎话坑害人,表面听来我好像是在说反话,实际只有瞎话才是人们最爱听的。别看你现在像花一样,除了外面长得好,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人生只有正当时候才有的那股气息,可是青春是不会长驻的,就像一天里很快就要过了晌午一样。假如你跟了像爱民那样的人,还没尝到幸福转眼间就会变老了,像树上的叶子绿油油的多好看,一场秋风就变黄了,很快就落掉了。树上的叶子地上的花草来年还会再有光彩迷人的时候,人一旦走错了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指望了。我知道谁都没法阻挡得了谁,执迷不悟,等你想回头的时候一切再也不是原来样子了。
那小子天天拿着一件撕烂的衣服没完没了的看,我知道他是咋想的,他咋想也是没用的,连你现在这样的日子都给不了,怎么能让你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我来是想让你去跟他明说,让他醒醒,劝劝他想想明白,死了那条心吧,就让咱们的生活都回到几天前你们没有见面时的样子。”
“厚坤,你也听到了吴爱民父亲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范德昌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小老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情感,从没希望自己的小子跟他家的姑娘能成为一对的打算。范德昌夫妇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以为范德昌一定借机劝说女儿跟自己小子断去念头,但是范德昌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吴贵成云里雾里不知所踪。
“你的事情就自己看着办吧,怎么选择我们都不再干涉了,不过有一句话你要牢牢地记住,无论你以后的路有多么的艰难,都不要怨到我们身上,我们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
“他爹,话可不是这样说的,难道你没听明白吴爱民他爹说出的意思吗?还是你也被姑娘给气糊涂了?”显然这个家庭的主妇时刻都在秉从夫唱妇随贤妻良母的做派,丈夫陡然间的变化使她茫然。
“走,就让爱民的父亲跟厚坤好好说说吧,咱们到外面去冷静冷静。”来到了院子外面,范德昌接着跟老伴说,“按说吴爱民除了家境贫穷没有啥大毛病,至于说一个男人长相差点是不能成为缺点的,男人的肩膀总是要扛起一个家庭的,最主要的是看他有没有一颗善良的心,他能对他姑姑那样,以后对咱们还会错得了吗?再说咱们的资产即使不再发展也能够咱们以后的花销和用度了,有咱们的帮助厚坤她又能苦到哪里去?这社会人心太花花了,咱们以为是好事未必有好的结果,咱们以为是坏事未必就没有转机,真正遇到一个好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贵成心里抱着水火难容的打算来到范家,打算让范厚坤去对他的儿子挑明,让他死了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明确的奉告跟他小子在一起除了吃苦一条路,没有啥好结果。在他看来自己实话实说,他们都该觉悟到了,彻底死心了。想不到的是开始一副执拗到底的范德昌,态度却突然转变了,竟愿意促成这门婚姻。
听说这件事的人们并不在意她的长相是否貌美如花,(况且她长得确实如花一样的美貌,)而是礼敬她对命运有违一般姑娘的痴狂。人们不是倾慕于她甘心投身于贫穷,尽管贫穷不是啥可耻下贱的,但也绝不能是光荣高尚的。她的可贵之处是宁可面对贫穷去努力拼搏属于自己的人生,不使自己的命运被资本所收买。她深知所谓的家庭财富和身份价值都不是凭着自己的才智汗水付出打拼来的,也就是自己除了天生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再也没有其他,人,天生何来不是贫穷,何来不是一无所有,身体力行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哪里就会穷死!饿死!困死!为那些自以为看清男多女少社会现状,凭着自己是女人的优势,自以为年轻貌美为资本,借着婚姻为自己求取舒适奢侈的生活而不耻。难道不是一种激励和感动。在我们还不知道德是什么的时候,亦或我们还在懵懂不谙世事的时候,我们的灵魂本性是纯真的、善良的。我们长大了,道德的门槛对我们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的作用,傲慢、虚伪、阴损、污蔑的罪恶都是哪来的?难带非此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吗?
婚姻是什么?婚姻是爱情的殿堂,是家庭坚实的构架,是社会和谐的根本因素。那些不顾廉耻明码标价,随行逐市的交易是对人与人情感的亵渎。没有因为婚姻的缔结而走向亲情,反而结怨的有多少?使穷人无法承受婚姻买卖带来的负担,使富人视婚姻为游戏,随意玩弄抛弃甘心投进怀抱的猎物,这种表面看去倾轧感情的罪恶,是财富跟资本带来的祸患,实为人性泯灭,道德缺失!
一切原本随着社会进步,人们的道德思想也跟着进步,必然的结果却成了稀有可贵,使人难以理解的,是人们思想赶不上社会进步的步伐,还是社会进步的步伐使人们思想彻底清醒了。把人性最优秀的不该抛弃的都抛弃了,一切只有追随现实才是更好的路子。
以后的事人们都知道了。像吴贵成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老实人。知道他底细的人倒有话说了,“没想到一个拾荒的老实人到老还有福享了,只是可惜了……。”后面的话不消说了,人们也知道说的是啥了。不否认众说纷纭大多是带着嫉妒心里的,老实人难道就不应该得到好的报应吗?进了门的范厚坤尽力的伺候公公,一辈子受苦惯了的吴贵成没想到到老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不是他的名誉受到怎样的荣宠,也不是他的生活得到怎样的富足,而是他心里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满足。如果他带着一片虔诚信奉佛教的轮回,一定相信苦尽甘来的因果,要么是佛法显灵观音赐福给他;如果他知道大千世界还有一个什么基督教,一定跟基督的信徒说,受苦受难的人们祈求圣母玛利亚给他们带来的福音,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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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方达听到吴贵成去世的消息,也跟着伤心了好久。他早些年就跟吴贵成结缘了,通过吴贵成认识吴爱民是后来的事。
福安是一个南北狭长东西较窄的地理分布,福安南部杨林镇的苏方达,城北郊的吴贵成,中间是数百万人口的福安城,如果福安城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周边的城郊乡镇就是小小的沟渠,沟渠通常总是干涸的,指望着湖泊里的水倒灌才得到滋养。尽管大城周边的人抱怨自己没有生在城里的运气,但跟那些远离城市的人们比起来,他们得到的福运还是让人羡慕的。比如福安城里有什么大型明星演唱会,或者像国庆、春节那样的盛大节日,周边的人像沟渠里的水都涌向了湖泊,福安以海纳百川的气势吸纳着周边的人口流向巨大的湖泊。守着福安城的巨大财富,周边的水渠轻易地跟福安融会贯通,溢满盈余各得其所。福安城变得越富有城市向外蔓延的越快,无论是杨林还是北郊都在跟福安城连成一体。在勤劳、吃苦、不怕脏、不怕累人的眼里福安城每个角落都布满了财富。跟清洁工一样每天都有无数捡废品,收废品的人把福安城里能利用回收的垃圾一遍又一遍的筛选,从天亮到天黑,从未间断过。吴贵成到处的捡废品,苏方达到处的收废品,这样两个人相识就不足为怪了。吴贵成听人说一个有些驼背的小伙收废品给的价钱是最高的。吴贵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简直不相信眼前见到的过早离开校门的孩子就是人们说的那个小伙。
中午打尖的时候,几个相熟捡废品收废品的习惯坐在福安城边一棵大槐树下歇晌,彼此嚼着凉干粮。瘦小的老头吃完了饭,拿出了旱烟让了让刚认识几天跟他坐的最近的瘦瘦的小子。“小师傅,不嫌弃的话尝尝我的旱烟。”
“大伯,我从来不抽烟的,您太客气了,我哪里称得上师傅这个称呼,让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瘦瘦的小子接着说,“大伯,我看你一个劲地咳嗽,还是少抽点烟吧。”
“没办法,记不了了,自从老伴没了,我就把这个东西当成了老伴。”
“我看你的年岁跟我的小子也差不多,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这样一直干下去,尽管也有人在收废品上干成了不小的事业,不过我还是认为年轻人该干点有实实在在耍手艺的事。现在的国家跟以前不一样,到处都需要有手艺的人,有手艺的人在社会受到的待遇也不一样。我的小子,以前的时候干的是装修工,现在跟着什么北星公司干起了电站安装的行业,收入比以前好多了。”
“我也不想干这个行业了,只是没有合适的路子,哪一天跟你家的哥哥说说看看能不能带着我,不管干什么我是绝不偷懒的。”
“这还用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吃得起苦勤谨的人。”
在吴贵成的介绍下,苏方达跟着吴爱民到北星公司开始干起了电站安装的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