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当尺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她还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闻到了那混着淡淡兰芝味的龙戈熏香香气。果然，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夕阳的余晖透进房中，一向灯火通明的正和殿这个时候早就掌灯了，今日却异常安静异常暗淡。煊炽就坐在自己身旁，身后的眼光越发显得他俊美飘渺。尺素记起了太医诊断她有喜的那个黄昏，和此刻是如此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仇恨，再也回不去了。

煊炽见尺素怔怔地望着殿外残阳下的宫殿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尺素的身子颤了一下便向后缩了缩。煊炽没有发怒，而是笑着说：“还是这么倔…”尺素别过头不说话，心里却极为酸楚。煊炽别过她的脸使她正视自己，他低声说：“尺素，对不起！”尺素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样看着他。

煊炽望着殿外，暮色四合的天空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幻彩迷蒙下下的皇城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却不无凄凉。他仿佛陷入了沉沉的回忆，缓缓说道：“我还记得十四岁的那个傍晚，我守着父皇的遗体就这样跪在这里。和我跪在一起的，还有我的那些皇兄皇弟，他们嘶声力竭地哭着，我却只是冷眼看着。父皇没有留下遗诏便驾崩了，表面上平静的皇城却暗涌四起。那日回到母妃那里，我却再也没有看到我的母妃和牙牙学语的妹妹。姑母带着舯尧和水昕住了进来，一向不喜欢母妃的姑母却对我好了起来，她请人教我读书习武，甚至学习定国安邦的君王篇，她告诉我要有一统天下的大志。两年以后，太子即将即位，姑母却已将半数以下的朝臣收归麾下，最终废黜了太子，将他软禁起来。各个皇子开始了皇位之争，昔日的手足一下子变成了冷眼相对的仇敌。姑母说要坐上那张龙椅，就必须忘记他们是我的兄弟。舯尧的本领不在我之下，十六岁的时候姑母便将她手中的兵力交给了舯尧，那一年他也十六岁。他从小待我极好，我们仿佛是亲兄弟那般一处玩耍读书，夜里也睡在一处。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挥剑厮杀，竟然在短短三个月之内铲除了各个皇子的势力。我踏着无数人的鲜血坐上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龙椅，将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们一一铲除。天下太平了，我问姑母母亲和妹妹在哪里，姑母都不理睬。我派人四处寻找我的母妃和妹妹，当我找到母妃时，她已经死在了关外，而妹妹却不知去向。我派人暗中打探才得知，父皇生前她一直百般刁难母妃，父皇驾崩，她知道母妃也想将我扶上龙位却无能为力，不能得天下的皇子最终都要被搁置铲除的。姑母找到母妃，她说她愿意将我扶上皇位，条件是母妃和妹妹远走关外永不踏入大昌。母妃就是这样离开了人世，我却再也没有找到妹妹。”

煊炽望着尺素继续说道：“我开始恨姑母，她对我的养育是母妃用生命换来的，她真正要的是将这大煊交给她的儿子。我还记得登基的那一天，舯尧笑得那么开心，他说他要用生命守护我的江山。我相信，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这样想的，可是渐渐的他的势力大了起来。朝里的大事都是他来决断，我就像是一个傀儡。其实，第一次见你不是在镜圆阁，而是在大街上。掀起轿帘的一霎看到了白衣翩跹的你，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心动和爱慕。我派人打探了你的消息，才知道你是年将军的爱女，梅园的主人，更是舯尧的心上人。我恨姑母对母妃的无情，也恨舯尧的权倾天下，我要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你入宫以后，我觉得自己冷却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我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每日醒来都能看到你，甚至上朝的时候也想着你。我越发不满起来，我要的不仅是你的人，更是你的心。可是，当我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心仿佛被人掏空了。我拥有了这大好河山、佳丽三千，却失去了三个最爱的女人，母妃、妹妹和你。我是君王，坐拥天下，可是却没人知道我的孤寂。那日你的一声‘煊炽’让我觉得那样温暖，这世间的女子也只有你能够不把我当作君王，而只是一个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昨天看着你在我面前倒下，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私。我开始后悔，年尺素应该是我初见时那般喜笑嫣然的。尺素，如果你想离开，我送你出宫！”

尺素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煊炽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深明大义要成全爱人的凡人。尺素笑了，她伸手握住煊炽的手，他的手第一次那么冰凉。她柔声说：“我哪里都不去，我要陪着我的夫君，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煊炽的泪水滑落下来，他低声说：“尺素，你会恨我的。”尺素依旧是笑，却坚定地摇头。煊炽继续说：“太医说，你受的寒气太重，身子未好却连日操劳，若是调理不好可能….”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尺素开始害怕了，她怯怯地问：“可能什么？”说着看着她幽幽地说：“可能再也不能有身孕了！”尺素瞪大了眼睛，即使是在嫣霰殿受尽欺凌，她也没有这么绝望过。她抓着煊炽的手哭喊：“我还没有做过母亲，我要孩子，我要孩子！”煊炽将她搂在怀里说：“我们会有孩子的，会有的！”

在正和殿调养了几日，煊炽便将尺素送回了缈烟宫。当煊炽将龙轿里的尺素抱下轿来的时候，尺素又看到了这熟悉的宫殿，小福子、花痕他们都跪在殿外高呼“恭迎娘娘！”情形和初入宫时那般相像，不同的是，小福子他们的声音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欣喜，而她对这里，是那么怀念和依恋。煊炽抱着尺素向里走着，尺素淡淡地笑着，她悄声对自己说：“缈烟宫，我回来了….”

回到缈烟宫的那日，煊炽便恢复了尺素的妃位，并封她为正二品贵妃。

塘里的荷花开得正是娇艳，殿前的草坪也被小福子他们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切都像是她离开时那般完美，闲来尺素还会和小福子和花痕、琴箫她们侍弄花草，欢声充斥着大殿，也浸湿了她原本冻结的过往。门庭冷落的缈烟宫又成了这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宫妃们纷纷前来看望年妃，诉说着她们对年妃的思念。胡妃和淮薇自然是没有来的。小福子说胡妃生了个小公主，按理是要在宫里办酒席的，可皇上却下令废了这规矩。尺素问小福子淮薇过的怎么样，小福子说淮薇如今已是三品贵嫔，和胡妃走得极近，虽说得不到皇上的宠爱却也升得很快。尺素闻言淡淡扯了扯嘴角，她暗想：“怪不得她能在嫣霰殿里托人照看我...”小福子见尺素不说话，便接着道：“娘娘不在的时候，从贵妃也来过几次。”尺素原本微合的双目缓缓张开，她没有说话，只是询问地看着小福子，小福子顿了顿道：“说也奇怪，从贵人每次都不进殿，只是朝殿后的园子里去，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咱们又不敢惊扰。”尺素用手支着头，点了点头便不动了，她知道站在她身后的如娴一定心潮涌动。是的，回到缈烟宫的那日，尺素便在王婕妤那里找到了蹲在日头下狠命搓洗着堆积如山衣物的如娴。如娴看到尺素的时候是那么委屈，她扑倒在尺素脚下，这连日的苦楚悉数倾泻。尺素和煊炽要了如娴，她没有问过王婕妤，她只是一言不发便带着如娴走了，王婕妤的恭谦留在了身后。尺素把如娴安顿在了缈烟宫，她发誓要对如娴好一些，只因为她知道如娴于锦归就如同自己的霁湘那般，而她如今能为锦归做的便也只有这么多了。欠锦归的，她还不起，只是她要让那些人都尝尝心被撕裂的滋味。

信弦也没有来，听那日来的倾容华说信弦随长公主去江南避暑去了，估计一个月以后才回来。没有信弦的挑衅，尺素的耳边便清净许多了，这对尺素来说真是一件好事儿。在正和殿的时候，单妃来闹过一次，她说尺素是她的奴才，她要和皇上要回去。煊炽正在给尺素喂药，他停下手正色对单妃说：“你不是想知道缈烟宫的主人是谁吗？是朕的爱妃，年尺素！”单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转身哭着回嫣霰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