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避
“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这次去,怕是回不来了。”老人语气幽幽,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阿爹,这次会比宗门大战更凶险吗?”少妇跟着进屋,用两块木板搭在门槛上,把不见天日的老人推了出来。
老人右手右腿残缺,脸上都是疤痕,狰狞可怖,小家伙却拉着他的空袖子,一脸濡慕。
“恐怕不会比宗门大战简单,阿秀啊,苦了你了。”
女子一愣,一下说不出话来。
宗门要抽调精壮男子,她的丈夫,恰好是村子里最厉害的猎人,调令一来,就得走人。
老人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顿时不知如何言语。
“爷爷,阿爹他们肯定能赶走那些妖魔鬼怪对不对?”
老人扭着身子,用左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只是叹气。
“听说整个人间处处战火,阿爹,如果轮到娃他爹去,我,我也想去。”
“你一个妇人家,去了能做什么?”
老人并不同意,儿子儿媳情深意笃是好事,可是这种祸事,凡人去了根本没有把握。
午后的阳光有些阴冷,气氛有些沉闷,宗门之人的出现,让小村更加寂静。
一行猎户满载而归,顺着河边小路而来,当头一人看着自行回家的家禽,打了一眼就不再多看,习以为常。
“明日再去寻两株七叶,咱们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哥,我们运气真不错。”
一个年轻汉子扯了扯马鞍上的猎物,看了一眼村子,满脸喜意。
“不是运气好,是你厉害,今晚上生火,让大家都吃点好的,明儿以后,收成都算我们自己的。”
众人附和,领头的汉子路过水边,才看见趴在水里的林风。
这水塘被石块累砌,半人深浅,是给家禽游水所用,淹不死人才对。
他一打手势,两人下马,把林风翻了过来,提到岸边查探。
青白的脸孔像极了泡水太久的死人,头发呈暗红色,其他的,但也没什么不对。
“这人好高的个子,怎么会穿得如此破烂?”
年轻汉子有些疑惑,打头的男子撑开了林风的眼睛,也没有看出异常。
“这?”
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呼吸?
几人被惊了一下,却见前方火把亮起,原来是村里的人照例在村口照路,等待打猎回来的人。
“你们还不回来,在河边做什么?”
此时暮色尚未完全入夜,女人们只能大致看出男人们在河边。
“此人有古怪,留两个人看守,先把东西都送回去。”
汉子们离开,两人把林风拖到离岸边更远的地方。
“李二哥,你先回去吧,我看着。”
“这?”
“去吧,一天不见,娃娃们应该等急了,我看得住。”
“好,我回家看一眼,马上就回来。”男子也没有太矫情,这里离村子里不远,几步路的事情,马上就能回来。
等大家都走了,年轻人才在林风身上拍打了几下,小心起见,他搜身之后,就保持了几步距离。
奇怪,不是修行者,他怎么活下来的?口鼻之中并无积水,肚子也正常,难道他是昏迷后落水?
可如果是刚刚落水,他的脸色怎么会这么难看?
男子还在狐疑,上方已经有人呼唤。
“阿牛哥?”
“阿秀!”
得到回应,阿秀赶紧举着火把靠近。
“他们说你在河边处理山鸡,天都黑了,到家里弄不行吗?”
男子闻言一愣,从马鞍上取下一只山鸡,手中匕首翻飞,赶紧蹲在河边,像模像样的处理起来。
“你不喜见血腥嘛,怕吓着你,马上就好。”
“哎呀,你真当人家还是小姑娘不成?我才不怕呢!”女子娇嗔靠近,男子赶紧起身相迎,用身躯挡住了她的目光。
“这鸣凤加上老青叶荷,十分滋补女子,阿秀,你先拿着回去,我去水沟头采两株,很快就回来。”
女子满心都在男子身上,闻言,喜滋滋地接过来。
“天都黑了,明儿再去把,不急着现在吃。”
“不不不,那可不成,放血之后要早些处理,不然就没效果了,两步路的事,我马上就回来。”
阿秀终于是被说服,提着东西回去了,阿牛正要转身,只感觉自己脖子上钻进来一股凉气,如坠冰窖。
一股暗红色的气流触手从司林风口鼻间发出,死死地钉在阿牛的脊柱上,一圈圈暗红色血气被抽来注入林风的身躯里,阿牛浑身罩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眼珠转动,他的恐惧无法言喻,脖子就像被铁钳钳住,阿牛动弹不得。
阿秀已经欢欢喜喜走到村口,突然脚步一顿。
“呀,阿牛哥,你骗我!”
她一下转身,举起火把,隐约看见阿牛还是站在原地。
“阿牛哥?”
男子无应答,阿秀快步过去。看见心爱的女人去而复返,焦急不已,却无法开口。
“阿牛!”
又一声呼唤没有回答,女子狂奔而来,越靠近越清楚,阿牛确实站在原地。
“你干嘛呀,为什么要骗我离开?”
她刚刚放下的心猛然揪紧,眼前的阿牛须发皆白,浑身被一层寒霜覆盖,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啊!”
惊变突然,阿秀不知阿牛怎么了,扔了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他。
“阿牛……”
她话还没说完,阿牛背后的血色触手分出一股,绕到她脖子后面,狠狠地钉了进去。
“呃……”
未完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阿牛的背后,摇摇晃晃走来一个高大的邪异男子。
“救命啊!”
她明明张嘴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迷茫的男子走近他们,浑浑噩噩地伸手,在空中触摸着什么,吸食血气的触手,阿秀根本看不见。
阿牛倒地,阿秀也跟着倒了下去,林风愣愣地看着自己渐渐恢复血色的双手,如魂魄归体一般,猛然清醒过来。
一挥手收了那凡俗不可见的血雾触手,铸成大错的他看着地上恩爱的两口子,两人刚刚见面的场景在他脑海里回放。
阿秀开口时,他就像是阿牛那样喜欢;阿牛开口时,他就像阿秀那样安心。
这是一对彼此挚爱的男女,却被他无心之下,害了性命。
第一次伤害到无辜之人,他心底升起无边的惶恐和内疚,体内的通灵剑胎在自身愧疚和生灵恶欲的攻击下,几乎就要崩溃。
不远处,听到惊呼的村民已经打着火把提着武器赶来,林风的目力远超常人,村民仿佛就在眼前,正要道歉,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村子内,一众村民看着昏迷不醒的三人,气氛沉重。
男人们也是听了女人们的话,才知道眼前这陌生男子白天的时候出现过,他们确实在水边找到了只咬一口的炊饼,原封未动的水壶。
情况有些诡异,林风的脸孔恢复了血色,阿秀和阿牛却白得吓人,一身冷,就像死去多时,只是,他们都有微弱的心跳。
小男娃趴在爹娘身边一言不发,听着大人们的安排,当听到宗门来了调令,男人们一下子顿住,把目光看向几位默不作声的老人。
整个黄山村十几户人,除去鳏寡孤独,完整的门户,并不多。
“逃避只会带来灾祸,准备一下,都去枫叶城吧!”
阿牛的父亲缓缓开口,场间的几个汉子沉默。
乱世已至,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抗命逃跑。
紧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们很清楚,要是没有按时到位,等待黄山村的,必定是严厉的惩罚。
“族长,枫叶城离大青山不过百里,如果已经打到枫叶城,我们,我们……”
李二吞吞吐吐,意思却再也明白不过。
枫叶城离这么近都需要抽调凡人去守城,那清河宗肯定是撑不了多久了,这个时候不跑,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二父母过世,妻子不在人世,只有一双儿女,他若走了,无人照看。
“五个名额,谁去谁不去都让人为难,所以,你们都去,我们几个老不死还能苟活几年,等到孩子们大了,我们也差不多了。”
阿牛的父亲缓缓说着,有人嘀咕了一句。
“现在阿牛哥阿秀出了事,反正他们不用去,族长,你这么说未免偏心。”
这种时刻,人心思变,可几位老人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如此言语。
“本来就是,谁知道是不是阿秀到河边给阿牛说了什么,他们才会忽然一起昏迷,反正都是死,我宁愿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也不想我的男人死在外面,孤魂野鬼,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
这个妇人被几位族老怒目而视,反而破罐子破摔,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场的女人无不紧紧抓着自己的男人,荒郊野岭,没有男人,一个女人家如何顶门立户?就算拖扯子女,没有男人,一个女人也没法过下去。
“老族长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就算以后阿牛醒了,能当我们的男人用,可他终究不是我们的男人,平日里受宗门保护,上贡受欺就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跑留着等死吗?”
“你们爱走不走,反正我是准备好了,就算被找到,那也到时候再说。”
这妇人说完,拉着自己的男人就走,大家本就意动,尤其是李二,他们一家三口,自家孩子没人照顾,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王翠花说的对,年年上贡,也没见宗门怜悯我等半分,老族长,请恕李二无礼了。”
他也走了,有几个家里没有男人的妇人互相看了看,话都插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