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台阁成

第一百五十章 台阁成

褚歆这个法子,可谓考虑得细致入微。

陆纳为光禄勋,手下有郗超和刘建两位中郎将,一个出自桓家,一位有浓厚的谢家背景。

现在提名袁乔为卫尉、王坦之为城门校尉、桓温四弟桓秘为北军中侯,看似上述人等皆与桓门渊源甚深,实则不然。

以袁乔为卫尉,是示桓温以诚,安其之心。

那王坦之何许人?虽然一直在桓府充任入幕之宾,但他却是扬州刺史,现在吏部尚书王述的长子,相较而言,平原王氏与陈郡谢氏关系要更深一层。

桓温的四弟桓秘就更为特殊,虽为桓温的嫡亲兄弟,然平时为人自视甚高,不为桓温所喜,两人之间不说水火不容,但不睦是事实。

即便如此,桓温也不曾亏待过这位弟弟,第二次北伐姚襄,收复洛阳之后,桓温还上表举荐桓秘为辅国将军、宣城内史。

更何况,北军中侯辖下五校两军,主要实力皆为谢家掌控,旦有不测之事,整个北军还真不知听命于桓家,还是听命于谢家。

正如昔日刘霄在长安面见桓温时所言,作为第三次北伐秦国的胜利者,一切的一切,只不过在围绕桓、谢两家分利而食。

台阁次辅、尚书令褚歆提出来的这一方案,桓、谢两家彼此都应该能够接受吧,所谓合则两利,斗则两伤。

桓冲最终以阁臣的身份勉强点头同意。不过,随后他另有一议,说今日暂且定下光禄勋、卫尉等人选,至于十四将军拟定何人,不如放在下次另行商议。更化改制头绪繁多,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否则欲速则不达,且遭受的阻力更大。

次辅褚歆点头称善,刘琰、刘霄并顾悦等几位阁臣也言好,大晋的首次阁会在一团和气之中宣告落幕。

与建康诸人的忧心和忙碌不同,此时远在长安的台阁首辅桓温却难得悠闲适意。

长安西南郊昆明池,方圆广有三百顷,烟波浩渺。昔日大汉武皇帝刘彻开凿此池以练水军。

数百年后,湖面楼船旌旗不复踪影,只有岸边柳吐新绿,粼粼微波在和风催动下轻轻拍打着堤岸。

荒芜破败的码头,有一老者头戴斗笠,于那残桥之上伸出一杆鱼竿,如老僧入定一般许久一动不动。

鱼漂蓦然一沉,老者知道有大鱼上钩,等到鱼漂复起又疾沉,老者眼疾手快拉起鱼竿,长长的鱼竿被弯成满月。

水面下的鱼儿显然不甘束手就擒,用尽全身力气左右摆动,妄图挣脱钩在嘴唇上的鱼钩。

“还真是一条大鱼!”,老者展颜开怀自语,颇具耐心的将手上的劲道松了松,仍由鱼儿在水底垂死挣扎。

不多久,老者慢慢收紧鱼线,等那条鱼儿筋疲力尽才将它拖出水面,定眼一看,足足两斤有余。

老者身后,早有不远处侍立的甲士左右飞奔过来,躬身半跪在木头桥面上,分外利索地抓住那条大鱼,卸掉它嘴上的鱼钩,然后穿好鱼饵后再将鱼钩抛向水面。

“够了,中午的吃食已有指望,把锅支起来,火生上”,老者放下鱼竿,拍了拍巴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

几名甲士提鱼而去,下到岸边剖开鱼腹,就着清澈池水将鱼身清洗干净,再折回岸边树荫之下支起一口大锅,添水,放进些许盐巴,最后把清洗干净的鱼儿丢进大锅。

火起,不久周围鱼肉的清香四溢。

大锅附近有一袍服文士,眼见沸腾的鱼汤泛白,于是起身走向码头,请了老者过来席坐在大锅旁边。

“难得今日风和日丽,百姓们争相出城折柳踏青,桓公忙里偷闲,也出来与民同乐”,袍服文士道。

老者咧嘴一笑,抖了抖身上的农家装扮,道:“农者国之本,百姓国之源,诸多身居高位者只知肉食之甘,不闻脚下泥土之芬芳馥郁,老夫可一刻不敢相忘”。

“那是”,袍服士子陪笑道,“家国情怀,仁心系于百姓,居庙堂之高不忘江湖之远,放眼大晋惟桓公一人耳!”。

“来来来,替老夫打几勺鱼汤,不要再给老夫灌**汤喽!”,老者道。

袍服士子讪讪而笑,取过碗盏亲手替老者从大锅当中沽出几勺鲜美鱼汤,然后躬身双手奉与老者。

老者接过,就着碗沿间或摇头吹气,直到碗中鲜汤冷热适宜后才饶有兴趣地慢慢品尝起来。

“鲜美之至呀!”,老者放下碗盏道,“来,你们都过来尝尝,我们今日也算自食其力”。

数名侍奉在侧的甲士可不敢和老者同锅就食,远远围在大锅附近坐了,各自从怀中摸出干粮低头闷啃。

老者见状有些不悦,命袍服士子在地上分置好碗盏,亲自执勺舀汤,然后再招呼那些甲士过来同品。

众甲士起初颇为惊愕,随后架不住老者脸色一沉,只好硬着头皮围拢过来,同时心中感念不已。

随后,袍服士子见老者无意于饮食,于是见缝插针从怀中取出一面绢帛,双手奉上道:“桓公,出城之前刚刚收到桓侍中的亲笔书信”。

“喔?”,老者接过绢帛,不等展开来看,接着道了句,“看来鱼儿终于浮出水面啦!”。

绢帛上寥寥数语,老者一眼扫过后再道:“建康那帮肉食者知难而退,这时候终于想起了老夫!”。

袍服士子未曾看过书信内容,不好贸然答话,只听老者又说:“袁彦叔要随我去建康任职,万年呀,你在我府上任参军时候不短了,外放一郡太守如何?”。

方才昆明池边垂钓老者即为新任大司马、大将军的桓温,他口中的袁彦叔正是太尉府参军袁乔。桓冲被召入建康转任门下省侍中,袁乔便遵照桓冲的嘱托留在上邽镇守。

而万年则为太尉府参军孟嘉的表字,随桓温出襄阳,一路取武关,破长安。

一郡太守,那可是坐镇一方的实缺,孟嘉云胡不肯?

“一切全凭桓公决断,在下只有感激的份”,孟嘉回道。

桓温本来还想说他绝非独断专行之人,抬头看了看跟了他数年的孟嘉后忍住没说,所谓知己知彼,在孟嘉面前再说这些,反倒显得矫情。

“那就这样吧”,桓温最后说道。

可孟嘉偏偏这时候有了疑惑,犹豫再三问道:“方才听桓公的言下之意,难道要亲往建康不成?”。

“正是”,桓温肯定道,“老夫不带这个头挪挪窝,建康那帮人粟米下在锅里头却生不起火来”。

孟嘉觉得桓温这个比喻再妥帖不过了,一笑后说道:“大晋离开了桓公,可当真一事无成!”。

桓温揭下头顶上的斗笠不再言语,心里头对孟嘉的话颇以为然。

三日后。

大司马大将军桓温遣孟嘉赴上邽,调袁乔和驻守洛阳的颍川太守毛穆之来长安,将蒲阪的防务托付给长水校尉张弛,将洛阳的防务托付给步兵校尉朱江。

这一番摆布,显然在为他亲往建康就任做着准备。

也许天佑大晋,再不过五日,桓温刚让袁乔先行赴建康接掌卫尉之职,东边的燕国便传来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一代雄主,让燕国得以进军中原的皇帝慕容俊,于邺城驾崩。

慕容俊遗诏皇太子慕容暐继皇帝位,太宰慕容恪、太傅慕容评、太保阳骜和太师慕舆根四人为顾命大臣,但对慕舆根和吴王慕容霸伐秦之功只字不提。

据守平阳的太师慕舆根和吴王慕容霸闻讯紧急率军返回邺城,以应不虞,平阳城只留下数千守卒,根本无力南下以图河东郡和洛阳。

“天助老夫也!”,桓温闻报后心中大慰,仰天长笑道。

再于长安盘桓半月,桓温得知宣城内史,他的四弟桓秘已经赶赴建康就任北军中侯;而身在襄阳郡的太尉府司马王坦之,也已抵达建康就任城门校尉。

万事俱备,只等大司马大将军桓温入朝。

升平四年四月末,桓温自长安出发,至五月初至建康,入太极殿拜见天子,受诏拜大司马大将军,领台阁首辅。

随后不两日,扬州刺史王述赴建康,就任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之职。

至此,七人台阁的班底终于搭就。

桓温不出长安,王述也不离扬州,巧合乎?有意为之乎?其中意味,各有各的解读,却是不便明言的。

到任之后,桓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次辅褚歆和其它五位阁臣商议,将宣阳门内各部署衙搬出宫城,只留中书省一部。

他的理由很充分,说是四省六部一开,都在宫城内署政的话太过拥挤,不如迁往外城。但是考虑到中书省掌表诏,时常侍奉天子跟前,因而留在宫城当中图个省事。

此外,既然组了台阁,不能没有议政的地方,建议在门下省中设议事堂,供台阁议事之用。

其实桓温的真正用意阁臣们心里头彼此心照不宣,宫城之内属于郎卫的势力范围,而光禄勋陆纳这个人出身江左,桓温心里头实在没底。而外城由卫士负责卫戍,卫尉为太尉府出身的袁乔,这个人,桓温还是信得过的。

褚歆、刘琰和刘霄几个本来就心底无私,而且也知道更化改制的推动尚需借助桓温之力,哪有心思害他性命?

不过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桓温此举情有可原且无伤大雅,于是褚歆等人没有另起波折的横加阻拦,表态附议首辅桓温所请。

有了台阁的决议,中书省的动作很快,随后便拟诏详陈官署搬迁以及在门下省设置政事堂一事,经次辅褚歆和首辅桓温署名之后呈与天子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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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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