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一切（3）
这却跟后世阵修阅读的典籍中记载的星纪上人悟道完全不同。
骆璇仪还记得当初她读取郝飞的记忆，读到星纪上人顿悟阵道并为众道开炼虚境、最后立地飞升化为天兽樢烟，她曾想象过那场景必然声势浩大、万众瞩目。
但眼前的星纪上人却在悟道后掉入江水中差点被淹死，更在上舟后连续说了两个难以理解的笑话。
天空中也没有什么神光即将落下，星纪上人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这竟然也是被篡改过的。
“没什么好奇怪的，后命就是在乱七八糟的地方上也额外细心，不会留下任何破绽。”
魔龙摇摇尾巴，整个场景像是被卷起的画卷一样变得扁平、狭窄而后收缩在一起。骆璇仪本以为它是在手动更换记忆，没想到它是在把墨衣出现的所有场景调出来制成画卷收藏。
骆璇仪总算知道为什么魔龙要进入她的记忆中一齐旁观了。
从一旁观看墨衣的记忆，虽然没有再被同化意识的风险，但也无法深入了解她的思想。骆璇仪回忆着刚才的种种画面：“墨衣为何要花费大把时光来看这些凡人？”
已经成为半神的墨衣，想要跨过江海只需要心念一动，她却选择坐在轻舟上，慢悠悠晃到江末。
“大概是在想怎么对抗莳罢？”魔龙也只能猜测。它毕竟只是被分离出来的墨衣的力量。
“墨衣和星纪上人之后还有接触过么？”骆璇仪又问。
魔龙仔细想了想：“除了最终的那场大战之外，再没有了。”
“星纪上人是个比起自己娱乐，更希望为人族整体出一份力的奇怪的人，平日里都在为人游学讲道。人族中这种怪人尤其的多，那个剑道道祖也是如此。”
骆璇仪意识到什么。
“大战？”
“嗯，大战，墨衣最终挑起的神位之战。”
“这场战斗几乎让此世中所有的神兽、神眷者和有修为的人族都参与其中，每个人的目的都并不相同。”
魔龙话音刚落，骆璇仪体内的铭文残片发出哀鸣，一道战斗的画面渐渐代替了眼前的和平景象。
血风吹拂在骆璇仪身上，她体内铭文崩碎得越来越快，只剩下最后一点。而随着那最后的记忆冲出来，骆璇仪知道这一切即将结束。
天穹上四处都是血腥的征战，神眷者和神兽不知道陨落了多少。他们为了各自的神而战斗，散落的金色血液像是天赐神福一般洒遍山川江海，渐渐催生出奇异的灵植。
大地上数百人族手持粗糙的法器，最前头持阵旗的星纪上人和持剑的道玉真君并肩而立，冷静地加入战斗。
他们人族的战斗不是为了神之间抢夺神位，而是为了将人族从神的宠物的束缚中摆脱出来，成为一个值得被尊重的种族。
为此，人族分散开，加入到一场场对抗莳的眷族的战斗中。
然而众生战斗之激烈，两位神却不见踪影。
万般凋零，天门大开，酣战的众人浑身一震，只觉得道在哀鸣。抬头一望，便见一道身影殒落下来。
是莳的身影。
在莳之后，有一道身影从天门缺口施施然落下，但她的外貌却不像她的态度一般从容。
天道震动，天门爆发出阵阵星光，在莳与墨衣之间洄游，照映出两人狼狈不堪的身影。
“你参悟了。”莳抹去口边鲜血，满腔脏器绽放出神华，一点点解析流入世界中，“恭喜。”
墨衣半身骨血彻底剥离，血肉残片若春花落樱，簌簌飞舞，露出洁白的骨骼。从她面上看，她却没有一丝一毫被重伤的狼狈。
只在听到莳的话语时，她扬起的面上露出理所当然的笑意。
“半神之位，不过中路阶梯。”
她言之凿凿，听在耳中却不刺耳。因为她的坦然而自信建立在绝对的力量和野心之上，步步上爬直到今日。
莳忽而心中畅快，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
世间大道轰鸣三声，漫天星光齐齐绽放，纵然白日，星河亦现。莳身形近乎消弭，但这一刻，祂的气魄让一切世间万物垂首俯身。
莳收声，目光正视墨衣，星河落于掌中。
“既如此，那便一绝胜负罢。我的同胞。”
墨衣正面对于莳，听到这句话，表情认真沉静。
蛇尾上片片鳞甲流淌冥河水声，那幽幽纯粹之声自灵魂深处悠然的浅唱，她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立即长出崭新的血肉。
“吾从诞生之日便立下誓言，终有一日，吾将取而代之，成此世神。”
墨衣目中放出神光，大道轰鸣，道统渐渐落于她身。
“此时此刻，便是誓成！”
魔龙和骆璇仪并肩望着熟悉的一幕。天穹撕裂、星河陨落，这场战斗让世界为之明灭闪烁，不知多少神眷者、神兽、人族死去，仅仅是被余波轻扫。
二神之战，将世界几乎化为一座废墟。他们越是战斗，越是热血沸腾，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洞悉对方的想法，又如千年血仇的仇敌拼死战斗。
“谁胜了？”
魔龙答：“没有胜者。”
当天门都被毁去半扇、墨衣即将洞穿莳的神位之基时，道统迸发出响彻世界的轰鸣声。
有神继位了。
但明明莳还未曾退位，而半神墨衣依旧为半神。
这世上的一切在新的神的面前统统都是旧物，山河崩塌化为神力、时间停止流动、生灵褪去色彩，一切等待着新的秩序降临。
在静止的时间中，唯有莳和墨衣二者的时间还在流动。
莳胸中神位迅速消散，祂本身神力化为乌有，整具身躯完全破碎；而墨衣获取的半神之位也剧烈颤动，像是要脱身而随往天穹中门。
墨衣死死抓住莳的最后一点碎片。两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汇做一处，投往天门之中。
那道毁去半扇的门后，降落下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后命……？”
莳的声音飘忽，祂面上恍然，旋即又露出遗憾。
祂转向墨衣想要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一点神位消散，祂的气息升起化作一颗微星，穿过墨衣的手掌，升入天门中。
墨衣咳出一口神血，强行压制住体内蠢蠢欲动的半神之位，双拳紧握。
“小人。”
她依旧冷淡而蔑视的声音似乎激怒了后命，天门中的气息猛烈摇动，但后命还是按捺下来，藏身于门内。
后命很清楚自己是如何得到神位的。
正面与莳对敌，它必输无疑。莳的神位太过稳固，必须要有人来动摇此世的秩序，它才能乘虚而入。
数十万年来，后命一直潜伏着，当一个低眉顺眼的坐骑，暗中鼓励那些天生反骨之人。但那些人都不曾有力量撼动莳的道统，它只得不断隐忍。
直到墨衣的出现。
它替墨衣打出旗号、让莳忙碌于世界的构建、扶持人族的野望，什么都做。这些自以为自由崇高的族群，都是它的棋子罢了。
但在墨衣以绝对的力量强行夺取半神之位后，后命开始恐慌。
如果莳被墨衣杀死，这个世界只可能有一位神，那就是墨衣。他这么多年的潜伏、伪装全部付之东流。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后命终于还是做到了，用它最擅长的阴谋规避开一切的风险。它在世界动荡之时进入天门之后，……巧言令色、谦卑恭敬、柔善谄媚……，……。
无法理解的事情让记忆出现缺失，骆璇仪只能放弃读取，转而专注地注视这个故事。
在这之后，后命绕开原本该继承神位的墨衣，窃夺了天道之位。
它展开星图，躲于天门之后，开始描绘新的秩序。
“日月星辰皆被一张天幕遮去，这世间所有残余下来的神兽、神眷者被规则束缚，成为天幕上的群星永久禁锢。”
“人族二祖身死道消，天兽将他们封为自己的神眷，从此新的历史歌谣在大地上传唱。”
“轮回冥河是它的口舌、天幕下的世界是它的肚肠。灵魂在它肚中轮回转世，在它口中被咀嚼。残渣随它的齿间落下覆盖满山川大地，无数的阴死怨气拢聚在一起，形成一个个新的灵魂投入轮回。”
“这些灵魂已经不是前一个世界的独立的魂灵，而是它可支配的、永远不可能违抗它的食物。这个世界，就这样被阉割，成为后命的乐园之地。”
在后命的唱诵声中，残留在骆璇仪体内的全部铭文瞬间崩溃，一切拘束于灵魂中的记忆化作一股金色海潮，摧枯拉朽地拍打向身外一切的世界。冥冥中骆璇仪似乎听到什么发出齿轮错位般的卡顿声，刺耳地犹如崩溃时发出的嚎叫。
整个天穹发出爆裂的声响，一道天光彻底撕开乌云，投射进黑沉的龙陨之地。所有被光照射到的地方，死气连同血腥一齐消散，尸首上的绿心白焰统统化为飞灰，原本保持着千年的鲜活的尸身，迅速开始腐烂。
魔龙忽而抓住骆璇仪，快速地对她道：“把我吃下去。”
“你的魂魄已经被释放，所有因果在被彻底抹消前，你必须记住。只要你还记得，后命就永远是篡夺道位的伪道。我的血肉中有一切记忆。”
魔龙还要再劝，骆璇仪一把扯开拟态，化作一团黑雾将整具龙躯吞入。
两更~写好啦！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