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纵火
卫夫人毕竟跟随姜泰流亡大漠,纵然她不能上阵杀敌,但当然不好比姜里娜一类的绣花枕头,拔剑出鞘,冷剑精准架在了杨家臣的脖子上,梁会于是才解开了杨家臣的哑穴。
“长话短说吧,冉朱孤已经夺回长安,逼得姜泰、姜仓溃逃至萧关之外,姚太后已被枭首,等殿君、左副使经武关平安回到大豫,姜漠也会被立即释放,杨家臣你不跟我们走,便会立即陈尸宝华殿,一条生路一条死路,你自己选择。”
电光火石之间,杨家臣竟然也如同醍醐灌顶。
卫夫人必定早就已经投诚镇原王……不对,不是镇原王,是东豫!!!
“奴婢本就是豫人,能够脱身北汉,当然不会执迷不悟去走那条死路。”
瀛姝择中杨家臣为己所用,当然是因为他可以威服,而要彻底威服,必定也得先让杨家臣有所判断——若不降服,绝无生路。
光是杀掉宝华殿里的宫人,还不足以让首耶端中计,瀛姝这回必须大开杀戒,宝华殿中现有三十余人,除去杨家臣等十余条尸首,还需要二十余死尸摆在此处,这些尸首当然不能用自己人顶数,因此行宫的宫人,必须有二十余个成为替死鬼。
杨家臣,另有妙用。
行宫的各处门钥,一直由老宦官掌管,如果卫夫人提前逼令老宦官交出门钥,打草惊蛇的风险太大,杨家臣的妙用,就在于逼问老宦官门钥收藏何处。
老宦
官已被五花大绑,在冷雨里淋了一阵,所中的迷香就无药而解了,可经这一折腾,他已经没了半条命,此处又在中兴门外,距离东平门隔着几重宫墙,老宦官光靠喊是喊不来救兵的,更何况他现在压根闹不清是什么情形,怀有的侥幸是,对方明明可以让他死于无知无觉,却并没有把他一刀杀掉,那这条老命多半还能留着,鬼吼鬼叫的只怕立即就死了,能活一时算一时。
淋了老久的雨,终于才看见一个没有蒙面的人。
熟人,这不是杨家臣吗?之前为了征收灯具的事还来跟他议商过呢,原来是这小子发起的这场宫变,但杨家臣究竟想干什么?
老宦官没等杨家臣说话,就先哀哀哭泣道:“老朽虽然是羌人,但命也苦,就是奴丁出身,几个儿子都战死了,妻女被贵族抢了去,现在死活都不得知,老朽一把年纪了,同样受了阉割之苦,唉,老朽现在也没别的念想,受了这么多苦,总不希望再死于非命,内臣你就高抬贵手,不管内臣要做什么,就且当老朽已经死了吧。”
杨家臣也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能决定他人的生死,险些心肠一软,就要上前替老宦官松绑了,这夜星月失色,可天地间却也不知哪里来的幽光,把人和人的狡黠,当眼与眼相对的那一刻照得明亮惊心,杨家臣伸出去的手,只是按在老宦官的肩膀上而已。
“我是
太后的人。”
“太后、太后?”
“太后想让豫使死,也想置卫夫人于死地,可在未央宫动手,我也得赔上自己的性命,来了行宫才有机会,因为啊,我只要能跑出行宫,就有人接应……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死活由己不由人,我也不想多造杀孽。
我只需要各处的宫钥,你交出来,助我逃脱,你可以把我的话告诉宫卫,横竖日后我也不会还留在……我已经得手了,如果大监不予配合,我就只能让大监吃点苦头。”
杨家臣很快就讹得了门钥。
所谓的门钥,其实无非各处宫苑的门钥——因为无人居住的宫苑,为防盗失,夜间会从外头落锁,然而诸如东平门、西平门两处尤其要紧的门禁,当然不是靠一把门锁禁闭,门内有巨栓,彻夜不离兵防,杨家臣仅靠门钥当然不能脱身,老宦官洞悉了杨家臣只是想找个藏身之处。
毕竟只在东路的宫苑躲避,说不定接应的人未至,就会落于宫卫手里,可要是大开中路甚至后廷的门禁,明日清晨,当宫卫发现变故,偌大的行宫,宫卫却只有百人,哪里那样容易搜得凶手。
门钥到手后,武婢们还是很好心地把老宦官搬回了屋子里,留下活口来。
这个时候,明布昌已经毙命。
红桃用的是毒,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得手,她如计划般,藏身凉生苑,凉生苑本是游苑,不少藏身之处,而且宫卫也绝无可能在凉
生苑展开搜查,凉生苑是灯下黑,今晚的蓝田行宫,可会四处起火,对于最先燃烧起来的凉生苑……
放火不是红桃的任务。
她藏身于暗室,内心却无比平静,她从来没有期待过自由,像她一样遭遇的人,甚至无比羡慕一匹马驹,毕竟马驹是不让滥杀的,不用忧愁饮食,她和白李是因为受到了卫夫人的庇护,才活得有点人样,因此,她们才萌发了对平安喜乐,自由自在的奢想。
她没有杀过人。
明布昌是她的首开杀戒,她虽然厌鄙这个男人,但得承认,他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她一步步把明布昌引入死地,是把明布昌当成了敌人,卫夫人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她现在,不一点都不畏惧死亡。
一个人,一生能做件轰轰烈烈的事,就不枉为人了。
暗室之外,突然火光冲天。
黑衣武婢在凉生苑放火,点燃了明布昌的陈尸之处。
而后武婢登上西平门楼,连发十余火箭,楼厥也被火光吞没。
对于宫卫而言,灯烛火把使用的乃是军备,从来不从宫库支使,因此这一百宫卫都不可能使用已经被替换的迷蜡,而且就算瀛姝有办法把迷蜡混进军备,总不能要求把卫值的灯具都征收了,有些人莫名昏睡,有些人却尚且清醒,立即就会打草惊蛇。
首耶端这天晚上是自然进入睡眠,但做为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士卒,他还保留着基本的警醒,并没有
睡得太沉,且明知道搭档明布昌今晚去了逍遥,他只是合衣而眠,因此当他听见值舍门前木廊上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时,已经立即坐了起来,门还不及被拍响,就已经被首耶端拉开了。
外头雨雾凄迷,夜色深黑,然而不待惶急的宫卫开口,首耶端已经看见西向一片火光。
“唤醒众人,立即到东平门集合!”
丢下这句话,首耶端飞速蹿上东平门的门楼之上,他看见西平门门楼的火势尚且还不算太大,但凉生苑方位的一座高楼却已经完全被猛火吞噬,凉生苑!!!首耶端顿时觉得情形不妙,又喊一声:“来十个弩手!”
他夺过一支火把,又飞速跑下城楼,再点了三十个步卫,犹豫了一下,只让十员步卫速去凉生苑查看情况,而十名弩手及二十步卫,则由他亲自率队前往宝华殿,刚才他在门楼上草草一观,虽见东路各宫苑虽然风平浪静,但已直觉不妙,一切过于平静了,虽然此时已经夜深,可行宫之中,毕竟尚余百余宫人,这些宫人无一惊觉凉生苑的火情,难道都是因为已经酣睡毫无察觉?
但首耶端并不能确定东路有无发生变况,未央宫的宫人们因为经历过一场宫变,还因到底要服侍诸多贵人,纵然是深夜,势必会有当值的宫人保持清醒,宫中的各处哨岗,也有宫卫或内侍负责值夜,督防着夜晚发生的诸如走水等等事故,
可这里毕竟只是行宫,因为宫苑长期空置,殿苑到了夜间不点灯烛,宫人们对于走水事件疏于督防,缺乏了戒备,而宫卫发现火情时,未经他的允许,也并没有鸣金示警,宫人们的确可能因为已经熟睡不曾发现事故突生。
宫中一定有人放火生乱,可首耶端却难以锁定肇事罪徒,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得确定宝华殿有没有发生变乱。
首耶端先至端宁门,这一道门禁位于东华门及宝华殿之间,无论是宫卫,还是东豫的使团卫,不经此道门禁都不能通往宝华殿,因此端宁门前,留有宫卫轮班值守,既有宫卫值守,便没有下钥,事实上像这样的门禁,阻墙并非建得高不可攀,仅用门锁不驻宫卫,根本防不住习武之人闯禁,因此如端宁门这样的门禁不仅是在行宫,便是换成未央宫,也从不会实行锁禁。
端宁门这时当然没有发生任何拼杀打斗的事故。
首耶端问得别说东豫的使团卫,除却声称要去凉生苑“巡逻”的明布昌外,夜禁之后连只狸猫都没有进入端宁门,他才略松了一口气,当然不忘下令宫卫们打醒十二分精神,务必死守此门,若有使团卫闯禁,格杀勿论,可首耶端也知道东豫的使团卫有数十人之多,如果闯禁,这道门禁必然失守,因此他又下令,但有闯禁者,立即鸣镝示警,东平门尚余二十弩手,二十弓兵,及时赶到,足
以将使团卫射杀当场。
宝华殿的殿门已经紧闭,因有使臣居住在内,当然不是从外锁禁,而是内里下栓,首耶端先是拍门,等了数十息时长,门内无人问应,这大大的不妙了。
纵然像杨家臣一类的宫人,夜里或许不会在殿门处值守,可宝华殿里,尚有十员使臣的亲卫,怎么可能无人应门?首耶端一挥手,就有宫卫抛出飞爪,两个宫卫跃入墙内,须臾就打开了殿门。
并没有受到阻拦,首耶端却越觉蹊跷,他几乎是摒住了呼息,跟在十名弩手身后,踏进了这座死寂的殿苑。
殿门内侧,两具倒卧的尸身,从穿着来看,能辨出是东豫亲卫,可不知为何面颊发黑肿胀,且七窍流血,此时只凭靠着火把光照,实难验明死者的容貌长相,但首耶端如果更稳重细心些,不难验明这两具尸身其实具备宦官的“特质”,然而首耶端现在更加急于确定的是使臣的生死,他先是高呼一声报名身份,但宝华殿内俨然已经无人应声了。
大事不好!
首耶端根本没把凶徒往东豫使团的方向联想,因为他笃定如果是使臣作乱,务必得动用其余使团卫,仅凭在宝华殿内的十员亲卫,就算加上那些也许身怀武艺的宫女,区区二十人而已,根本无望突破东平门。
“入内苑搜寻!”
随着这声令下,首耶端“一马当先”,而后他就看见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他甚至看见
了白李的“尸身”,尚来不及确定是否一息尚存,就听闻了神元殿君及左副使,甚至卫夫人都疑似被凶徒砍下了首级的噩耗!
“统领,后门洞开,凶徒应是从后门逃脱!”一个宫卫报讯。
首耶端现在脑子里就像刮起了一阵狂风,他完全理不清头绪,到底是谁在凉生苑纵火,又是谁制造了宝华殿里的惨案,那几具无头的尸体到底是否卫夫人及使臣,但毋庸置疑的是,必须缉拿凶徒!
宝华殿的后门,穿过一条夹道,便是炎回苑,首耶端自然没有疏忽搜寻,却当然没想到去搜查水底,一行人极快穿过了炎回苑,不见半个凶徒的身影,又再茫然失措。
正在此时,又突见正北向火光冲天。
“是神极殿!!!”
随着宫卫惊呼出声,首耶端当即立断,直扑神极殿,却忽然醒悟过来。
“夜禁之后,神极门会下钥锁禁,锁钥皆由行宫监掌控,我们先去中兴门外的值房!”
老宦官终于盼到了救兵,被解除了五花大绑,他自然不会替杨家臣瞒罪,一五一十复述了杨家臣的话,举着袖子,拭着不知是冷汗还是冷雨的液体:“跟着杨家臣的那些蒙面黑衣人,看身量应当都是女子,虽然只有几个,应当都是身手了得,老奴甚至不知怎么着了道……杨家臣是奉太后之令,老奴怎敢违令?杨家臣还说宫外有人接应……对了,他逼着老奴交出了各殿苑的钥
匙后,还细问了哪把钥匙打开哪处门禁,老奴揣度着,凭那几人应当不至于硬闯宫门,恐怕是想藏身于行宫殿苑,等到接应的大批人马渡过灞水,先冲统领施压,杨家臣等才能得以脱身。”
“行宫监确定逼索门钥之人就是杨家臣?!”首耶端追问。
“老奴虽然老眼昏花,还不至于错认凶徒!”老宦官拍着胸口:“老奴想起来了,今日老奴是因点了蜡烛,突然间就觉倦意汹汹,以至于倒头睡了个人事不省,连被人捆住了手脚,从屋子里提出去扔到外头淋雨都毫无知觉,而当时让老奴征收灯具,把各处值舍都照明都更换成蜡烛的人,就是杨家臣!虽然他口称是卫夫人下令,保不定是由他建议,卫夫人不防他有诈,才允可。”
首耶端立即想到了负责采买的其中一人是红桃,今晚,红桃还先把明布昌引去了凉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