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伪金刚
沈鲤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云海托着一座又一座仙山。
瀑布鳞次栉比,从仙山流落,被风散作晶莹剔透的水雾。
空气之新鲜好似可以涤荡灵魂,他漫无目的飘着,犹如时间就此凝固,成了自由自在的飞鸟。
鬼使神差的抬头,仙山之上站了一位道人。
看不清道人容貌,但沈鲤却清晰感受到道人朝他笑了笑。
笑容中有意味深长的鼓励。
梦境支离破碎。
刺眼的阳光使他抬起手遮挡,徐徐睁开双眼。
撑起身子,环视房间,简单干净的厢房,淡淡的禅香味。
衣物已经换成僧衣,他双脚落地,穿上鞋。
尝试活动四肢,又搬运气机,并无任何不适。
体魄康健,气机充盈,完全是巅峰状态。
房门关着。
耀眼的日光通过窗户照在床榻,刚才打扰他美梦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桌子上有清水,咕咚咕咚饮下,长舒一口气。
仔细回忆与那朝露境剑仙交战细节,发现《真武玄天上帝敕令》燃烧殆尽后,他的意识就去到了那片不真实的梦境。
打开房门。
外面很安静。
依旧是在卧霞寺,这座厢房院子没有遭到焚烧毁坏,清扫卫生的工具按部就班放在一旁,沈鲤拿起扫帚,慢慢扫着落下的翠叶。
叶片不知何故,略微泛黄。
停下。
仰头看着院子中间的老树。
老树发的新叶掉的差不多了,一片翠叶摇摇晃晃飘在肩膀,捏在手心。
叶子脉络清楚可见,眼见仍有生命,却把这夏季时分当成秋冬寒节。
清扫完整个院子,喘了口气,站着想了一会儿,便重振精神,迈出院门。
迎面就是坍塌的佛殿。
几位年轻僧人吆喝着抬走装在箩筐里的瓦砾,箩筐很大,几人合力抬着,小心谨慎踩着台阶下山打掉。
佛殿的门还在。
楹联上的字呈褐色,想来染了许多鲜血。
沈鲤瞧着对联,轻声念道:“佛法本无边,愿群僧足踏莲花,灵机入证。
禅门深有幸,看满座经听贝叶,顽石点头。”
不知原本佛殿供奉的又是那座佛陀菩萨。
没走几步,遇上一位此前认识的故人。
怀思和尚。
卧霞寺一场大战,沈鲤上山下山数次,未曾见过他,原以为遭了毒手,现在看怀思和尚除了神情悲伤,四肢完好,脑袋依然安插在双肩。
活着就好。
“怀思师兄!!”他喊道。
怀思一怔,注视着少年郎反应少许时候,“是你!”
“是我!”沈鲤笑道。
“听其他师兄口口相传院子里的厢房住着一位贵客养伤,竟然是你!”
强颜欢笑,少年郎问道:“兰贵妃走了吗?”
“我不太了解……”怀思靠近,低声道,“眼下卧霞寺成了大吴火热之地,不清楚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觉得兰贵妃最好多住一段时间,过了风头再走不迟。”
顿了顿,怀思刚要开口,立即闭嘴不谈。
沈鲤问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指了指山顶:“开禧城的大贵人派人拜见兰贵妃。”
“兴许是来查看兰贵妃是否安然无恙。”
“唉,兰贵妃命途多舛,不知接下来要去哪里。”
两人并肩,边走边说。
怀思灰尘扑扑,手上全是泥土,不好意思道:“还望小施主不要嫌弃,卧霞寺经此一难,百废待兴,航远祖师重新担任住持,祖师安抚活下来的众僧,顺势下了命令,要在半个月内清理干净山上山下。”
他们拾阶而上。
“月满则亏,卧霞寺曾兴盛至极,一朝跌落,也是为了下一次的中兴。”沈鲤见怀思意志泛泛,安慰道。
“小施主何时离开?”
“到山顶瞧瞧。”
“嗯,航远大师确实在接待大人物。”
“是个女子吗?”
“不错。”
怀思陪着他上山,未在谈论兰贵妃。
兰贵妃能活着,目的就达到了。
“小施主,前面就是山顶,小僧在此等你。”怀思驻足。
沈鲤道:“怀思师兄去忙吧,打扰你了。”
怀思也不做作,挥挥手,转身下山,继续清理废墟去了。
两人认识时间较短,但共同经历些许波折,算是惺惺相惜。
只是,这一段路程过后,再见之时,又不知到哪年哪月了。
山顶那座被青衣大剑仙一剑扫平的佛殿废墟,已然整理完毕。
简单搭建了一座石屋,看其材料,应是清理废墟时挑选可用的石块,建造起来的。
门开着。
秦羡卿与航远大师对坐饮茶。
见沈鲤来了,航远大师微微一笑,请他落座。
“小施主感觉如何?有无不适?”航远大师笑眯眯问道,似乎卧霞寺一战大伤元气,他并不放在心上。
眼前这位老和尚是一尊一品大菩萨,沈鲤恭敬答道:“多谢住持厚爱,晚辈已然康复,没有丝毫不适。”
航远大师向秦羡卿玩笑道:“怀思那孩子,话多。”
少年郎问:“秦姐姐,我昏迷了多久?”
“不到两天。”秦羡卿端起茶杯,饮了口茶,“之所以这么快恢复,是你服下了一枚香露丸。”
“多谢住持。”
航远大师摆着手:“你应该感谢秦教主,她提出条件换一枚香露丸给你。”
秦羡卿等了些许,未听见沈鲤道谢,张手便是一巴掌。
少年郎捂着脑袋,苦笑:“秦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宋婉如今早去北隋了,她让我转告给你一句话。北隋江湖多莽夫,不要像在南吴这般,动不动便撕破脸皮打架。”
“好。”
秦羡卿又道:“刘琦死了,你已经为他报仇过了。此事翻篇,不许因刘琦的死,闷闷不乐。”
“……”垂头感伤良久,他才嘶哑回道,“好。”
“开禧城那群人做出妥协,皇宫来人,接兰贵妃回宫去了,李长仙陪同。”
什么李长仙陪同,该是李长仙驾着马车送兰贵妃回京。
“李大哥另有委派?”
秦羡卿摇头道:“不知,到了开禧城,赵汝愚另有吩咐,你的这位赵大哥出息了,现今位高权重。”
“卧霞寺一战展露的端倪,我其实挺担心他的。”
“呵,你还担心赵汝愚?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被赵汝愚卖了,照样为其数钱。”
“秦姐姐严重了,赵大哥……”
“不会卖你?”
想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沈鲤沉默以对。
秦羡卿又问:“你是不是想掀了卧霞寺这盘棋?”
“是。”沈鲤如实道,“后来发现来卧霞寺参战的高手太多,我没有那能力掀翻棋盘。”
“明白就好,人呐,最怕没有自知之明。”秦羡卿冷笑。
“南吴太子当真死了?”
“不然呢?尸体都运回开禧城,过几天挑个好日子便埋了。”
“吴主杀的?”
她道:“吴主十几个儿子,死一个不心疼,何况,太子不得不死,不死,庙堂便要彻底脱离吴主掌控。借着太子的死,稍稍‘挖’出几个主谋,甚至牵连至某位宰执身上,还能有机会拽回几成胜算。”
庙堂斗争,向来你死我活,贵为一国之主的吴主,亦是如此。
要怪,就怪争夺八部天龙时,犹犹豫豫,错失良机。
柳太渊、贾秋壑、赵汝愚等人,赢一次,赢的盆满钵盘,逼得其他人剑走偏锋。
“行了,我也厌烦朝堂争斗,局势瞬间万变,或许过段日子,便不是这样了。”秦羡卿蹙着眉头。
管管星宿教就闹的她一脑袋包,况且一国朝堂上的阴谋诡计、你争我夺了。
沈鲤颔首,不再追问。
秦羡卿忽然笑道:“你暂时自由了,去北隋吧。”
“好。”
未几,沈鲤说了下鬼尸上人送予他的那门自斩之术。
“小施主,服用卧霞寺的香露丸,金刚龙象身的隐患应当冻结了。旁门左道的自斩之术,极为凶险,一着不慎,会伤到根本。”
航远大师忧心沈鲤使用自斩之术,太过激进,反而阴差阳错酿成更大的祸患。
少年郎心意已决,“香露丸确实有神效,但……醒来后晚辈感受到香露丸仅仅短暂冰封住了命数,隐患犹在,不知是不是晚辈近来厮杀的太多……晚辈的寿元更为稀少,香露丸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快则一月,慢则三、四个月,不如试试自斩之术,跌落金刚境,或有转机。”
航远大师想再劝劝,毕竟这么一位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走错路,颇为可惜。
秦羡卿支持道:“我看行,思虑好了便去做,我和航远大师为你护法。”
沈鲤抱拳道谢。
起身。
到了山顶空地。
望着绿意盎然的景色,盘坐下来。
鬼尸上人送予他的自斩之术,说来简单,朝自身境界斩上一剑就行了,不过,亦是极其的难,因为极容易控制不好力度,那时,就不是跌落成伪金刚了,跌成五品、六品都有可能。
航远大师见秦羡卿脸色难看,心知她是认同鬼尸上人与张独夫那些话的,香露丸再如何玄妙,仅仅一时之选,乃至对少年郎而言,这次的一时之选,意味着下次隐患的提前爆发。
有舍有得,哪能不讲道理的光占便宜?
少年郎施展道家的以法御剑。
继而运转旁门左道的自斩法门。
凋朱颜高高飞起。
又下落。
插进身前的地面。
仿佛冥冥中斩断某种性命攸关的联系。
顿时。
气机一落千丈。
清楚的察觉到出生时便陪伴他的金刚龙象身顿时渐行渐远。
连喷数口猩红的鲜血。
金刚境,已成伪金刚。
一身战力,弱了至少四筹。
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