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027 三更合一
时间一晃进入七八月,天气异常炎热,棉花也逐渐进入采摘期。
要想棉花好,好太阳少不了。采摘回来的棉花需要暴晒,若遇到阴雨天气,棉球会发霉发黑,会影响棉花质量。
服装厂开始大力收购棉花。
因为人员不够的问题,宋书玉又招聘了四名收花工人,条件也一样简单粗暴,有自行车,年轻力壮,不怕吃苦就行。光第一条就淘汰了一大群人,没自行车的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
对此,有些人是不满的,觉得服装厂“嫌贫爱富”,每回都招家里有大件的,他们穷苦老百姓都没份。这不是脱离了劳动人民群众吗?
对于这点,宋书玉早跟宋建国解释过了。他们资金少,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能省一分是一分,所以能让职工携车上岗的就携车上岗,等服装厂的规模做大了,自然能招更多的普通人,但现阶段不是条件还不允许吗?
宋建国知道上面可是一分钱都没拨款的,自然理解宋书玉的难处,好生给这些人解释了一番才将人打发走。
一场针对宋书玉的风波还没起便消弭于无形。
但赵家就没那么幸运了。
才消停了三四个月的赵家又闹了起来,而且这次起头的还是齐春丽这个新媳妇。
她拉着赵文军到公社武装部把赵老三给告了,告赵老三私吞伤退军人的抚恤金。
原来赵文军受伤后退伍,部队发给了他一笔抚恤金。
当时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醒来后也下不了床,退伍的手续就由过去接他回家的赵老三代劳了。
赵老三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家伙,看到这么大笔钱,生了歹念,悄悄昧下了这笔钱。
回家的路上,他几次试探过赵文军,赵文军都一无所知,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当这事没发生,回家后也没告诉任何人。
红云大队最近十来年就没因伤退伍的军人,赵家人也不清楚部队的政策。赵老三说没钱,大家也就以为没抚恤金。
直到上回因为麻花的事要赔钱,赵文军拿不出来,只好找战友借钱。写信一来一往,战友才知道他如今的窘境,很是奇怪,就问他部队发的抚恤金用完了吗?
赵文军知道抚恤金的事如遭雷击,立马给部队写了一封信询问这事,才得知原来退伍时部队发了四百块给他做医药费和养伤的营养费。这笔钱由赵老三代领了,部队那边还有赵老三的签字。
赵文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亲兄弟竟然把他治病的钱给贪了。
他回想起自己退伍刚回家的那段日子,母亲经常以泪洗面,时不时地哭诉现在家里有多困难,给他看病又花了多少钱等等。赵老三还多次表达不满,每次送他去县里看病,都很不乐意。
他心里虽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也觉得是自己不争气,拖累了家人,很是愧疚,对于这些不满都全盘接受,因此答应了入赘宋家。
但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老三搞的鬼。
是老三贪了他的血汗钱,连送他去医院都不情不愿的,这真是太可笑了。
赵文军一怒之下,找到赵老三质问这事。
刚开始赵老三还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非说没这回事,还嚷着赵文军冤枉他。
直到赵文军拿出了部队寄来的信,见无法抵赖,赵老三才怂了,缩着脖子承认了这事。
赵文军气炸了,要是当初就知道有这笔钱,他的腿肯定养得更好,也不至于腿还没好全就下地干活,弄得阴雨天腿总是痛。还有,有了这笔钱,他退伍回来,唐兰肯定也不会那么强烈的反对,他跟齐春丽也不会分手,不会跟宋书玉和鲁斌扯上关系,搞得他和齐春丽颜面尽失,沦为全大队的笑话。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赵文军伸手:“把钱还给我。”
“二哥,这,这都多久的事了,钱,钱没了……”赵老三支支吾吾的,不敢看赵文军的眼睛。
葛慧玲这才反应过来,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耳朵:“你个混账东西,没了是什么意思?那可是四百块钱,你又没买什么大件,怎么就没了?”
赵老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陶碧。
葛慧玲立马明白了,甩开老三,阴沉沉地盯着陶碧:“好啊,你这个小蹄子,贪老二的血汗钱,你就不亏心吗?钱呢,赶紧拿出来。”
陶碧悄悄瞪了赵老三一眼,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出卖老婆算什么男人。
她故意挺起大肚子装可怜:“妈,我,我就只花了几十,其他的都是老三自己花的,我真不知道,你问老三吧。”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赵大根敲了敲烟杆,瞥向赵老三:“钱呢?”
赵老三硬着头皮说:“我,我去给您拿。”
说完一溜烟地跑回了屋里,老半天都不出来。
直到赵大根不耐烦,让大儿子进去找人时,赵老三才磨磨蹭蹭地出来,将钱递给了赵大根:“爸,就,就还有150……”
“还有250元呢?”赵大根阴翳地盯着小儿子。
赵老三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用,用了……”
赵大根气不打一处,抄起屋檐下的一根棍子就往赵老三背上打去。
赵家顿时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救命啊……爸,我错了……妈,你救救我,我知道错了……”
葛慧玲是又气又心疼,到底还是怕赵大根把老三打出个好歹。她上前拦住赵大根:“教训教训就得了,别打出毛病,到时候还是咱们掏医药费,他还上不了工。”
赵大根喘着粗气,气恼地将棍子砸在地上:“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赵老三抱着头,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样子:“爸,我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大根看都不愿意看他。
葛慧玲虽然心疼儿子,但也心疼钱,到底是没去扶他,但口吻明显缓和了许多:“你好好长长记性,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看到这一幕,齐春丽出奇的愤怒。
看他们两口子的态度,赵老三吞了他们这么多钱,打几下就完事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那可是几百块啊,不是几毛几块钱。
齐春丽怎么都没想到,上辈子唯赵文军马首是瞻的赵老三竟是这么个德行,贪婪自私,完全不顾别人的死活。至于赵家老两口,心更是偏到天边去了。
她不明白,上辈子宋书玉跟赵文军结婚后明明不是这样的,怎么换到她竟然变成了这样。
又或是,其实也是这样,只是她当时是外人,只看到了赵家表露在外的光鲜的这一面。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也没法改变她已经嫁入赵家的事实。
深吸一口气,齐春丽抓住赵文军的手,大声说:“爸,妈,这可是文军用血换来的钱,就这么算了吗?”
“你想怎么样?文军都没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葛慧玲不悦地瞥了齐春丽一眼。
赵大根知道这事说出去是老三理亏,老二也确实受了委屈。
他拿出钱说:“文军,这钱给……”
话还没说完就被葛慧玲把钱夺走了:“给什么给?咱们又没分家,这些孩子有钱也不知道省着点,就只知道乱说,你给他们干什么?交给我保管。”
竟是一分钱都不打算给赵文军两口子的意思。
齐春丽忍无可忍:“妈,这笔钱是给文军养身体的,你该给我们。还有,我们实在没法跟赵老三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分家,我跟文军搬出去。”
葛慧玲当家作主惯了,哪舍得分家放权给儿媳妇。
这分了家,大家挣的工分钱都不交给她了,她还管得了儿子儿媳妇吗?
葛慧玲当然不同意:“好你个齐春丽,我就知道你是个搅家精,嫁过来就是要把咱们家弄散的,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我告诉你,要滚你自己滚,文军是我生的,他才不会走。”
齐春丽不理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赵文军,字字带泣:“文军,老三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你真的还要辛辛苦苦挣工分帮老三他们两口子养孩子吗?你能忍,我忍不了,我替你委屈。他贪了你的抚恤金,却看着你生病,都舍不得掏几块钱送你去医院,他有把你当哥哥吗?”
这些话勾出赵文军心里的很多不满。
赵文军不是圣人,他虽对家人很包容忍让。但从去年冬天退伍回来后,家里人的态度还是刺伤了他,后来一桩桩事,更是让他跟家里人生出了嫌隙。
如今赵老三的所作所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文军回握住齐春丽的手,看向赵大根:“爸,我想分家。”
赵大根蹲在院子里,抽着土烟,神情有些落寞。
“不行,只要我跟你爸在一天,就绝不允许你们分家。”葛慧玲跳出来坚决反对。
齐春丽得到了赵文军的支持,有了勇气,又说:“还有,赵老三要把另外250块的抚恤金一起还给我们。”
有了这笔钱,再找人借一点,她跟赵文军可以出去起两间屋,就不用跟葛慧玲婆媳住一块儿了。
葛慧玲暴跳如雷,冲上去撕齐春丽:“我打死你这个挑拨离间的小贱人,你就是专门来祸害咱们家的……”
赵文军连忙挡在齐春丽面前:“妈,分家是我的意思。老三一而再地这么坑我,连我救命钱都吞,我没法跟他过了。”
葛慧玲听到这话,直接往地上一躺,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好苦啊,儿子娶了媳妇儿望了娘,看我老了,不中用了,就要把我分出去。我还活着干什么?干脆死了算了……”
真是将一哭二闹三上吊发挥到了极致,也不怕丢人。
齐春丽气得脸都通红了,明明他们才是受害者,如今被葛慧玲这么一闹,倒成了他们的不是。
葛慧玲两口子不表态,这家没法分。
而且她担心赵文军会心软。
一起生活了大半年,齐春丽是知道的,赵文军对家里人很好,要不是这次赵老三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恐怕都不会答应分家。葛慧玲一直这么闹,搞不好这事会不了了之。
不行,她真的没法跟这一家子过下去了。
他们在家里闹,想用闹的办法不分家。那她也去闹,闹到外面去,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理亏,这个家该不该分。
齐春丽拽着赵文军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出了门,跑到了公社武装部。
果然,半个小时过去了,赵文军的气消了很多。
看到武装部的大门,他有些踌躇,拉着齐春丽:“都说家丑不外扬,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回去好好跟爸妈说。”
齐春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说?说有用吗?赵文军,你自己想想,你这两个兄弟是怎么对你的,你最难的时候,他们谁帮过你一把?连送你去一次医院都推来推去的,极不情愿。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可没把你当兄弟。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你也为咱们将来的孩子着想吧,不分家,咱们的孩子以后睡哪里?睡地上吗?”
“你要还想跟我过,那就一起进去。你要是不愿意,大不了我回娘家,跟我爸妈认个错,改天咱们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赵文军看她气得不轻,只好说:“我听你的。”
进了武装部,齐春丽把部队的那封回信拿了出来,给武装部部长看,并说明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又哭着请武装部给他们夫妻主持公道。
当天,武装部就派了民兵到赵家调查这件事,而且还把赵老三给带走了。
葛慧玲和赵大根慌了,本以为是家事,怎么武装部还管这种事了?
怕小儿子被抓去坐牢,两口子不得不答应了分家,然后劝说赵文军去武装部说说情,把赵老三放回来。
看到父母都哀求自己,赵文军有些心软,正想答应就听旁边的齐春丽说:“可以,但老三得把差的那250元,还有下午他给你们的150原封不动地给文军,我们到时候出去建房子。”
进了自己口袋里的钱哪还有掏出来的道理。
葛慧玲不乐意,但看赵大根给她使了使眼色,再想到被带走还杳无音讯的小儿子,葛慧玲最后还是松了口,把钱给了赵文军。
但还差的250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赵老三拿不出来,齐春丽分明是在逼他们老两口。
最后一家人协商,陶碧回娘家借了五十块,剩下的两百向队里借,以后从赵老三他们家的工分中扣,反正要分家了,年底算工分,三兄弟也是分开算。
陶碧不乐意,这一扣,他们吃什么?而且她现在怀孕了,肚子里还有个年底要出生,到时候又要多一张嘴。
可到底是怕丈夫被抓去坐牢,最后不得不妥协。
赵老三被关了两天才放回来。
赵家的分家也提上了日程。
正好距秋收还有一段时间,赵文军借了钱,请了几个人帮忙起了两间房子先住着。
整个七月,红云大队都沉浸在吃瓜中。
桂花婶子三天两头跑到宋家乐呵呵地说赵家分家建房子的进展。
刘桂芝每次都庆幸宋书玉跟赵文军的婚事没成,不然摊上这么不要脸的亲家,她得气死。
等到八月,稻谷成熟,秋收来临,赵家这出热闹才逐渐淡出了大伙儿的视线。
抢收这段时间,服装厂也关门歇业,全大队老老少少都投入到这场劳动中,因为这关系着大家未来一年的口粮。
收完了稻谷,社员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与此同时,服装厂也接着开工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申请购买的两台新式的织布机也运回来了。
两台机器都刷着绿色的油漆,油亮亮的,威武得很。
有了新机器,棉花也收了一仓库,接下来服装厂势必要扩招。
有机灵的社员闻到了风声,一个个又开始往宋建国和宋书玉家跑,送礼的送礼,自荐的自荐,到处攀关系。
甚至连谢铮这里也不消停。
现在还留在乡下的知青,大多都是家里没什么门路,弄不到工作指标,因此没法将他们弄回去的。这些人下乡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年八年,当初下乡的激情早就褪去了,现在只想好好的生活。
回不去城,若是能在服装厂谋个工作也不错,至少不用下地日晒雨淋了,而且服装厂的收入也比下地干活高,省着点一年还能攒点钱。
只是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跟宋书玉没什么接触,现在贸然找上对方也不合适,因此大家就将目标对准了谢铮。
谢铮在知青点的人缘忽然一下子好了起来,不管男知青女知青见面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吃什么用什么,都问他要不要,搞得谢铮烦不胜烦,恨不得干脆睡在服装厂算了。
但面对这种情况,宋书玉却迟迟没公布新一轮招聘的标准。
她越是不说,社员们就越是蠢蠢欲动,想尽一切办法套近乎。
最后,宋建国也是不胜其烦,跑来问宋书玉:“你们服装厂到底要不要招工?要招你就赶紧招,我们这还要完粮,耕地种小麦呢,你这边定不下来,社员们都无心干活。”
“叔,哪有您说的这么夸张啊。我想想,要招的,这次招两种人,一种是家里有缝纫机会做衣服的,另一种则是需要高中以上文化的,年龄不超过三十岁。明天我就让人张贴在服装厂大门口,这样就不会有人再去找您了。”宋书玉干脆地说。
宋建国不解地问:“高中生?你招高中生干嘛?咱们大队可没几个高中生。”
第一种他还理解,自带缝纫机上岗嘛,谁让他们厂子穷,买不起那么多缝纫机,只能要求职工自带了。
但高中生实在是没必要吧,而且还限制年龄。
十年前大学停招之后,读高中就没用了。
大队里家家户户都不宽裕,眼看读了高中也是回家种地,就没几个人让孩子继续念书的,因此三十岁以下的高中生并不多。
宋书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要排除掉绝大部分人,但她也有她的用意:“叔,我要招财务,招秘书还有预备的管理人员,没文化不行,而年龄太大的,恐怕不服我的管,也用不了多少年就要退下来,先招一批年轻点的高中生,等咱们厂子规模扩大了,再将年龄放宽。”
听她说得有理有据的,宋建国也不好再反对:“行吧,那再有人来找我,我就推给你们服装厂了。”
“嗯,给叔添麻烦了。”宋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招工启示贴出去后,最高兴的莫过于知青们,因为大部分知青都在三十岁以内,高中文化,正好符合这个条件。但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宋书玉肯定会先紧着红云大队自己人,分到他们知青头上的顶多就一两个名额。
但他们知青点符合条件的知青都有十几个,这意味着大部分人都会落选,跟这个好工作失之交臂。
更要命的是,谢铮跟家关系非同一般,而他跟蒋正奇关系也特别好。
蒋正奇没少跟着他去宋家吃饭,跟宋书玉很熟,所以蒋正奇极有可能被选中。除非他们中谁能够跟宋家攀上更亲的关系。
一时间,知青点的气氛也诡异了起来。
大家各想各的招,使出浑身解数去找人。
宋建国、施明家都有知青悄悄上门送礼,变着法子打听消息。
这两个都是老狐狸,哪可能轻易去揽这种事,纷纷找借口推说不知道,这事他们做不了主。
渐渐的,有知青悄悄去找宋书玉。
奇怪的是,宋书玉一改往日的铁面无私作风,虽然没收东西,但态度却颇为和蔼,还说让大家努力,会公平公正地招聘,大家都有机会之类的。
这话给了知青们莫大的鼓励,也让更多的知青找上了宋书玉。
但不管是哪个知青找上门,宋书玉都和和气气,温言细语的。
谢铮也听说了这事,觉得很纳闷,就问宋书玉:“听说你对知青们非常客气,这不像你啊?”
宋书玉挑眉:“怎么不像我?你的意思是我平时说话很不客气,凶神恶煞的?”
“没有,没有,”谢铮挠了挠头,有些说不上来,“你一向直接,不会给别人幻想。”
宋书玉笑了笑:“怎么叫幻想呢?厂子里确实要招几名高中生,知青当中怎么也要招一两个人的。”
谢铮还是觉得有些反常:“按你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你不会搭理他们的。”
宋书玉做事雷厉风行,追求效率,她这一松口,应付了一个知青,就几乎等于要应付十几个知青,不符合她效率至上的观念。
宋书玉有些心惊。谢铮太敏感了,竟从这些细枝末节中察觉到了反常。
但他这些也只是猜测,宋书玉不想在事成之前节外生枝,所以自然也不会承认。
“我这不想着都是一个大队的吗?照你这么说啊,我下次还是别搭理他们任何人了。”宋书玉扯了扯嘴角说。
谢铮听了这话,还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改变了工作作风,便也没多想。
殊不知,宋书玉此举意在钓鱼。
不过这条鱼有点难钓,颇沉得住气,钓了三天,几乎知青们都找过她了,这条鱼才主动送上门。
宋书玉要钓的这条鱼叫郑棋,也是一名知青,67年下乡的,至今已有9年,是知青中资历最老的一批。
郑棋虽然下乡这么多年了,但却还保持着一身书卷气,鼻梁上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皮肤有些白,当然在谢铮那种逆天的白面前完全不够看,但放在乡下的一群壮汉中,又白得很明显。
郑棋长得高挑斯文,平时实话做事也都彬彬有礼的,这种独特的气质让他非常受女知青和队里的姑娘们喜欢。
就连谢铮都没法撼动他的地位。毕竟谢铮还是有些少爷脾气的,平日里不熟的人,他都不爱搭理。
不过应该是抱着回城的信念,下乡这么多年,都不曾听说郑棋跟哪个女知青或是村里的姑娘有什么暧昧,这让他在大队里的风评一直非常好。
这个人长得不错,皮肤也不错,而且脑袋瓜子也很不错,宋书玉相当满意。
郑棋察觉到宋书玉打量的目光,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明明眼前的姑娘比他还小几岁,他却觉得有些紧张,可能是因为眼前的姑娘能决定他的将来。
“郑知青,你也是来打听招工的事?”宋书玉笑眯眯地开了口。
郑棋似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手不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腼腆地说:“是的,宋厂长,不知道方不方便?当然,若是不方便,就当是我唐突了,希望宋厂长别介意。”
宋书玉笑容满面地说:“我不介意。只是宋知青已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你不打算回城了吗?”
郑棋苦笑:“当然想,但我家里那边弄不到工作指标。而且我在红云大队呆了九年,宋书记,还有宋厂长,队里的社员们都很好,真要离开,我也舍不得大家。”
“郑知青平时工作努力,生活中与人为善,大家也舍不得。”宋书玉说了两句场面话,接着话音忽地一转说,“听说郑知青是老三届的高中生,本来是准备要参加高考的,底子非常好,学问好,这不上大学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惜了,今年的工农兵大学已经开学了,也没名额了。”
郑棋心里一突。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宋书玉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什么工农兵大学。
仔细品了品这番话,郑棋的心跳骤然加速,放在桌子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宋书玉这意思是可以推荐他去上工农兵大学?
别说,她或许还真有这个能量。现在大队的纺织厂搞得如火如荼,大家都想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塞进厂子里。即便是在公社,宋书玉也是能说得上一些话的。
要是她愿意,用两个厂里的职工名额换和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不难。端看她有没有这个心,而且即便能弄到,她不给谢铮吗?
郑棋试探地询问道:“谢知青要去上工农兵大学吗?”
宋书玉轻轻摇头:“六月的时候,我倒是问过他的意思,他坚决不肯去,说什么不想念书了,觉得没意思,我只好回绝了杨书记。”
杨书记已经答应给她名额了?
郑棋的心脏狂跳不停。上了工农兵大学毕业后包分配工作,而且一出来就是干部,比回城还好。
毕竟他家里人真能弄到工作岗位,让他回城,那也顶多就是个工人,哪有进机关坐办公体面收入高。
如果能上工农兵大学,他这辈子的命运都将被改写,比先前那些回城的知青们还风光体面,未来前途也更光明。
只是,非亲非故的,宋书玉凭什么去给他弄这么个宝贵的名额?
对上宋书玉欣赏甚至有些痴迷的目光,郑棋想起了那些悄悄向他示好的女知青和村里姑娘,心念一动,莫非宋书玉看上了他?
郑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嘴角轻轻往上勾,露出他的招牌笑容,儒雅斯文,文质彬彬。
宋书玉看着对面突然孔雀开屏的郑棋,心底有些好笑,果然是个聪明人。郑棋长得不错,脑子也聪明灵活,这基因再合适不过。
如果非要必须得嫁人,郑棋是个不错的选择。
上辈子宋书玉受够了赵家人,郑棋家里人都在千里之外,这辈子都打不了几次交道,没有婆媳问题。而且郑棋注定要回城的,到时候两人分开,孩子也会留给她。
因为孩子是农村户口,进了城也没有粮本票据,没有粮食指标。
最重要的是郑棋也不会要小孩,他野心大着呢,怎么会要一个小孩拖累自己呢。
这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比那些媒婆介绍的不知好多少倍。
郑棋意识到了宋书玉可能对自己有意,立即摆出最好的一面,不动声色地拍宋书玉的马屁:“宋厂长对谢知青可真好,不过谢知青年纪小,下乡没几年,新鲜劲儿还没过去,也不急着回城。可能过两年,他就想通了。”
宋书玉意味深长地说:“但机会只有那么一次,错过再想有可就难了。我相信郑知青是聪明人,不会像谢铮那么傻,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郑棋含蓄地笑了笑说:“如果我能上工农兵大学一定好好学习,不让家里人失望,将来争取分配回秋平县,为县里的发展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还没去就表忠心,画饼说一定要回来了。
宋书玉更满意了,笑笑点头说:“郑知青有这份心,我特别感动,明年要是还有机会,我一定向杨书记推荐郑知青。咱们公社就缺郑知青这样好学上进,一心为民的有为青年。”
“宋厂长过奖了,我现在只想为咱们大队,为咱们服装厂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郑棋没忘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转了一圈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宋书玉笑眯眯地点头:“我们大队绝不会埋没人才的,郑知青好好准备,中秋节后正式面试。”
算是得了宋书玉的准信,郑棋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他又跑到了服装厂,以分享的名义,送了宋书玉一本诗集。
过了两天,他还去了县里一趟,买了一对好看的头花回来送给宋书玉。
虽然郑棋做得很隐秘,可他同屋还住了两个男知青,一个屋檐下这种事瞒不了人,很快就悄悄在知青中传开了。
蒋正奇听说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告诉了谢铮。
谢铮很是意外:“你说郑棋在追求宋书玉?不是,他好意思吗?他下乡的时候,书玉才十岁,还是个小丫头呢,他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吗?”
“他又不是九年前就追求宋书玉。现在宋书玉19岁,他25岁,虽然差了6岁,可也不算夸张,而且郑棋长得比较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跟宋书玉站一块儿也比较般配。”蒋正奇实事求是地说,“而且郑棋的女人缘一直很好,很多姑娘喜欢他,偷偷暗恋他,还有女知青向他表白过,他要是愿意,在乡下成个家不是什么难事。”
“那也不包括宋书玉。宋书玉才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不会吃他这一套。”谢铮气恼地说。
蒋正奇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同情地说:“那可未必。你知道宋书玉的性格,她若是不愿意,肯定会非常坚决地拒绝对方,不会给别人接近她的机会。你看郑棋最近三天两头往服装厂跑,像是他一头热吗?哎,真是没想到,宋书玉也好他这一口。”
谢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想起了许多自己忽略的细节。
奶奶和阿姨一直很操心宋书玉的婚事,她说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会去找的,让大家别担心。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她敷衍阿姨和奶奶的说法,但现在看来,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悄悄付诸实践了。
“郑棋那个小白脸,娘娘腔,伪君子,有什么好的?”谢铮气得将书拍在了桌子上。
蒋正奇看着谢铮的脸说:“要说小白脸,你比他更像小白脸。”
谢铮斜了他一眼:“你到底站谁这边的?”
蒋正奇无奈摊手,有些同情地看着谢铮:“我站谁这边不重要,宋书玉站哪边才最重要啊。”
两人打小就认识,又住一起这么久,谢铮这点心思瞒不了他。
他诚心诚意地劝道:“阿铮,我看宋家,宋书玉对你都没那个意思。而且,咱们迟早要回京城的,既然现在宋书玉有了目标,你就还是算了吧,你跟宋书玉不合适。你要真的说开了,以后跟宋书玉连姐弟朋友都没法做,大家都尴尬,你恐怕都不好再去宋家了。”
这也是谢铮一直不敢挑明的原因。
但他要是再不行动,宋书玉恐怕就要嫁给郑棋那个伪君子了。
不行,谢铮咬牙切齿地说:“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只要他们没结婚,一切都来得及。郑棋那个人,一直想着回城,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红云公社陪书玉的,我不能让书玉着了他的道。”
这两年知青回城的数量比前几年增加了不少,有些已经在乡下结婚生子的,一逮着机会立即抛妻/夫弃子,不管不顾地回城,根本不管乡下的配偶和孩子。宋书玉要是真跟郑棋在一起,肯定会受到伤害。
蒋正奇也知道这点,但他更清楚:“你能想到宋书玉想不到这点吗?这女人要是喜欢上了,是听不进去劝的,你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算了吧。宋书玉这么厉害坚强,15岁就撑起一个家,现在还是服装厂的厂长,即便哪天郑棋抛弃她回城了,她照样过得好好的。”
“她那是不得不坚强。她能干,她厉害,不代表她不会受伤,不会伤心难过。”谢铮没好气地白了蒋正奇一眼,“此前一点苗头都没有,这服装厂要招人了,郑棋忽然就对书玉热络起来了,肯定是别有所图。他能为了一个工作机会讨好书玉,肯定也能为了回城做其他的事,你帮我盯着郑棋,咱们查一查他。”
蒋正奇看谢铮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只能点头答应了:“行,我就帮你这个忙吧,谁让咱们穿开裆裤的时候都认识。但你要答应我,要是没查出郑棋有什么问题,你就死心吧。”
谢铮不应,只催促他:“你先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