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猎杀档案》(3)
白纸一张好涂鸦梳理乱麻捻成纱
1
“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跟着电脑里的歌曲童谣,艾司认真地重复着,其他人围在他身边打着节拍笑着鼓励。
小木屋里电话响起,恩恩起身:“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接着教。”
看着恩恩走出房间,雅欣立刻指着恩恩背影问艾司:“看到了吗?你该怎么叫?”
“恩恩。”
“不对,你要叫妈妈!”雅欣露出坏笑,拉来婉儿和赵磊给自己作证。
婉儿掩口轻笑,赵磊添油加醋:“待会儿恩恩回来,你叫声‘妈妈’,你就知道是不是你妈妈了啊,记住噢。”
恩恩接完电话回到房间,看艾司扭捏地瞅着自己,雅欣和赵磊在一旁起哄:“叫啊,叫啊!”
“妈妈!”看艾司满怀期待地喊出来,恩恩一愣,随即就闹了个大红脸,知道是雅欣他们搞鬼,咬牙切齿道:“好哇,你们几个给我等着,看我今晚怎么教艾司说话!”
赵磊忽然又跳了出来,更是笑得嘴都裂开了,指着自己诱导艾司:“叫爸爸,爸爸!”
恩恩一脚就踹了过去……屋子里笑作一团。
捡到艾司快两周了,在这两周里,恩恩他们做了许多尝试和测验,确定艾司就是一张白纸,他就像新出生的婴儿,只是睁开眼睛看世界时,就有了十五六岁的身体。
所以从艾司吃饭穿衣洗脸睡觉上厕所,到他看图识字说话数数认东西,什么都要教。
如果不是艾司聪慧过人,教什么都一点就通的话,四个小老师早就没了耐心。
恩恩他们在艾司这张白纸上信手涂鸦时,发现艾司身上有许多秘密,那些秘密就有如大航海时代的处女地,等待着探险家们前去挖掘。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艾司的智力和记忆力方面。
赵磊和三名圣母心泛滥的女生不同,从一开始就总是对艾司的来历和智商方面持怀疑态度,怎么可能有十几岁大的婴儿,艾司肯定是大脑有问题。
赵磊一直游说恩恩她们,如果艾司真的是脑子不好的话,建议马上交给警方处理,如果捡了一个白痴,那谁知道他的情绪方面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别伤到恩恩她们。
结果一开始教学和检测,赵磊的说法立刻被推翻,艾司的记忆力惊人,第一天下来,他就将幼儿启蒙汉字卡片上那500个汉字全部记住,虽然还不能理解那些字的意思,不过他却将发音和字的形状烙在了脑海中。
“姑父说你小时候一天连十个字都记不住,就你这脑子还好意思说艾司的智商不够?”雅欣毫不客气地揭表弟老底。
赵磊尴尬不已,心有不服地反驳,认为艾司是假装的,说不定他什么都会,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不过经过恩恩她们一系列的测验,证实了艾司确实对所有的东西都一无所知,需要恩恩她们的教学和讲解,艾司才能弄明白,往往会加上自己的一些理解和领悟,闹得啼笑皆非。
如果说是假装,用雅欣怼赵磊的话来说就是:“你装一个给我看看?”
相比之下,艾司的情绪,或者说心性,就不如记忆力那么完美,所有的情绪都直接表露在脸上,惊恐、慌张、开心、悲伤、好奇、得意,艾司的面部表情就像能直接说话一样,不会有任何掩饰和隐藏。
开心就嘿嘿大笑,伤心就哇哇大哭,和智商相比,艾司的情商倒更像是几岁的小朋友,不过就因为是这样,所以艾司才更好玩!
雅欣就最爱去逗艾司,不管是将艾司逗哭还是逗笑,她都乐不可支。
赵磊的猜疑统统站不住脚,反倒是艾司的表现让恩恩她们越来越喜欢。
有一个什么都一教就会、还能举一反三的好学生,令恩恩他们的成就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十几天学习下来,艾司的认知能力就从一无所知达到了三四岁孩童的水准。
在艾司的教育方面,侧重也各有不同,艾司住在恩恩家里,所以生活的方方面面恩恩教得要多一些;她生性好玩,也常带着艾司做实验或小手工艺品。
婉儿温柔有耐心,在看图识字、拼音童谣这方面出力更多,艾司那惊人的记忆天赋,也是婉儿最先发觉的;不过婉儿擅长的还有乐曲和绘画,在这方面艾司的天赋就不怎么高。
雅欣活泼喜动,更爱带艾司做一些户外活动;赵磊自诩科技达人,他常常抢着回答艾司提出的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给艾司普及科学及数学逻辑方面的知识。
不过雅欣经常利用表姐的权威打断或剥夺赵磊的教学,理由是怕赵磊把艾司给教傻了!
除了知识学习方面,喜欢逗弄艾司的雅欣很快就发现,艾司在运动方面的天赋,丝毫不比他的记忆力差。
早在捡到艾司当日,他们野餐后去爬山时,艾司在体能方面的优势就已经展露出来。
随后在雅欣的玩闹式教学过程中,她赫然发现艾司的跑跳投掷等基本运动能力,简直堪比运动员,他的速度、力量、爆发力和持续力都远优于普通同龄人。
最为明显的是艾司的反应能力,雅欣小时候学过女子防身术,她教艾司时,时常会有肢体动作,就像对自己表弟赵磊一样,随时可能一个爆栗敲在头上,擒拿手、摔跤,也是她喜欢的招式。
艾司一开始有点怕她,屡屡被雅欣偷袭得手,不过两三天混熟了之后,雅欣的偷袭就再也用不到艾司身上了。
艾司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警觉性,雅欣刚准备出手,他就能提前得知,早早地避开。
就连雅欣引以为豪的爬树技能,艾司也一遍就学会了,并很快青出于蓝,没事就爬到树上,像只猴子在树枝间穿梭跳跃。
恩恩则在艾司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他对声音的模仿能力异常强大,远不止像刚捡到他时的那样鹦鹉学舌,他能模仿树林里好几十种鸟叫和虫鸣声,惟妙惟肖;他看电视时模仿广告里的声音,男女老幼四种声线,都能模仿得难辨真假。
艾司的动手能力也极强,他有一双细长而灵巧的双手,婉儿常常叹息:“艾司有一双可以弹钢琴的手,可惜他对音律没有感觉。”
除了音乐,艾司这双灵巧的手使得他在学习手工艺方面非常出彩,折纸、剪纸、捏泥人、编绳……这些培养小孩子创造性的娱乐让艾司感到很有趣从而专心致志地学习。
他剪下来的图案和绘在纸上的线条完全吻合,一丝不差,他可以将泥条搓成线一样细,然后从泥做的针孔中穿过去……
除了这些,艾司还是大家的开心果。捡到他之后,艾司一系列幼稚又滑稽的举动、时不时吐出的惊人之语,都能成为恩恩他们爆笑的源泉。
第一次自己试着穿衣服,就将长衫长裤穿反了,两只手支着两条裤腿,蒙着头一边哭喊一边到处乱窜;第一次照镜子,就和镜子里那个自己别上劲了,气不过有人学自己做动作,要去打镜子里的人,将手掌拍得通红,镜子差点拍碎,又是哇哇大哭;第一次吃了豆制品零食,肠道蠕动,然后“噗”放了个响屁,恩恩看到艾司浑身一颤,跟着就是一愣,紧接着眼泪就哗哗地涌了出来,显然是放屁把自己吓到了……
恩恩、婉儿他们聚在一起,每天就将艾司做的这些傻事拿来互相分享,每个人听了都是爆笑不已,雅欣每天都要笑到肚子痛,就连婉儿都说,再这样下去,自己脸上都会提前多出好多鱼尾纹。
这些天相处下来,连赵磊也不再挑剔艾司,再没提过交给警察这样的话题,他们四人都开始越来越喜欢这个懵懂无知、笑料百出,又能进步神速的偶遇少年。
那种感觉,就像带一个两三岁的小弟弟,他听话又有趣,而且不怎么调皮,在自己的教育下每天都会有令人惊叹的进步,同时笑料百出。
当然,或许四个人会有四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但就连照顾艾司日常生活的恩恩都还没感到厌烦,而是沉浸在一种育人的快乐中。
不过要说艾司和谁最亲近,恩恩还只能排第二,和艾司关系最好的,是花菜!
艾司在这短短十来天中和花菜建立的友谊,简直超过了恩恩这么多年的总和。
若说这四名看起来和艾司近乎同龄的少年勉强能算是艾司的启蒙导师的话,那么花菜,无疑就是艾司的亲密伙伴了。
对此恩恩的理解是,他们两个的心智接近,可以无视语言交流障碍直接进行沟通,当然更为亲近。
花菜比恩恩小一岁,几乎陪伴恩恩度过整个童年,以花菜的年龄在犬类之中应该算是高寿了。
以前花菜是恩恩爷爷巡山必带的,后来由于年龄大了,爷爷见花菜登山太吃力,就不带花菜上山了,留下来看鸡舍,花菜的毛也有些斑秃,就像老人掉头发一样。
艾司刚到小木屋时,还引起一阵鸡飞狗跳,后来鸡舍里的母鸡有三天没有产蛋,爷爷查来查去,结论也只是原因不明。
至于花菜,刚见到艾司时,对他的态度是又凶又怕,当着恩恩他们的面它就会凶艾司,但是如果单独看到艾司时,它就会夹着尾巴,颤抖后退,恐惧中带着强烈敌意,恩恩从未见过花菜这样。
不过,只用了两三天,花菜就和艾司成了铁哥们儿,因为艾司肯带着它跑,跟它一起追蝴蝶、一起做标记,在草地上打滚撒欢,累了就趴在斜斜的草甸上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晚上一个住鸡舍一个住无人卧室,艾司还可以偷点剩菜请花菜吃宵夜,贿赂了两天花菜就被收买了。那还是恩恩教会艾司做的第一件好事,好东西要拿出来和大家分享,才会有好朋友。
爷爷质问起为什么菜总是莫名少掉时,恩恩以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变态假期作业晚上加餐给搪塞掉了。
这天和往常一样,到了雅欣教学时间,她带着艾司和花菜去了屋外,恩恩和婉儿在家里看电视,赵磊玩他的手机。
刚出去一会儿,就听到雅欣在外面大呼小叫:“恩恩、婉儿,快出来看,快来看啊!”
2
艾司站在草地上,他的腰身仿佛折断一般,极度地后曲,拉出浑圆的弧形,背和臀几乎折叠在了一起。
艾司双手抓着脚踝,头直接从分开的双腿中间钻了出来。
花菜在一旁,先前似乎被艾司怪异的姿势吓到了,现在认出人来,猛甩着尾巴跑过去舔艾司的脸。
听到声音,艾司一个小跳扭身,转过来对着恩恩,咧嘴笑道:“恩恩啊,看看我的头在哪里?”
大家又惊又喜,半晌恩恩才开口道:“好厉害,简直就像柔术大师Alexey一样。”
“厉害吧!虽然没有Alexey那么强,不过到底是我教出来的。”雅欣得意扬扬。
“就凭你?”其余三人一齐鄙视。
“别得意,雅欣你只是发现艾司身体很柔韧嘛,这算什么本事。”婉儿不服气道,“经过这些天我魔鬼式的训练,艾司才算学到一样真正的本事。艾司,走,去拿工具。”
两人取来三根竹竿,搭了个球门似的架子,再拿出一床被单,像幕布一样挂在架子上,高度正好盖过艾司头顶。
见两人忙碌着,恩恩不解地问:“婉儿单独和艾司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没干过什么吧?”
雅欣回忆道:“婉儿……画画音乐艾司都不行,她好像喜欢给艾司化妆打扮吧?弄得跟洋娃娃似的。”
“是啊,每次都把艾司化成大花脸,好几次那些油彩都洗不掉。”
赵磊插了一句:“你们说,婉儿会不会让艾司突然变人妖啊?像上次那样……”
上次婉儿展示她的成果,就是把艾司打扮成一个金发芭比娃娃,还别说,艾司被穿上裙子,又打扮一番后,还挺像个美人,后来大家担心婉儿这样玩会让艾司性别错乱,这才一致制止婉儿再将艾司当洋娃娃打扮了。
恩恩和雅欣对视一眼,都暗暗下了某种决心,雅欣阴沉着脸道:“要是婉儿还把艾司变人妖,我的化妆品,再也不借给她了!”
恩恩“嗯”了一声道:“要是婉儿只会这个,我的艾司,再也不借给她了。”
雅欣一愣:“什么你的艾司,我们四个人一起发现的好不好?”
“说什么呢,我们弄好了,快过来!”婉儿向大家招手。
艾司站在被单的一侧,婉儿向他点点头,对大家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好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发生的时刻!”
恩恩和雅欣、赵磊对了个眼神,都做好了再见人妖的心理准备。
艾司穿着雅欣他们买来的白色T恤,下身是运动短裤、人字拖,当婉儿说“开始”,艾司就走进被单后面,从下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字拖以均匀的速度向前移动,从被单一头走到另一头也就是两三步距离,充其量不过四五秒,可当艾司再走出来时,所有瞪大眼睛的人都吃了一惊。
走出来的,并不是艾司,那是一个有着棕色卷发、身材稍矮、啤酒肚、戴黑框眼镜,而且肤色偏咖啡色的中年男子,他穿着花格子短袖衬衫、一条宽松肥大的沙滩短裤,鼻梁比艾司稍高,眉毛更浓黑,眼角下耷。总之从头到脚,除了那双人字拖,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明知不可能,恩恩和雅欣还是忍不住跑到被单后面一探究竟,看婉儿和艾司究竟玩的什么花样,这个中年人到底是谁?艾司跑哪里去了?
不只恩恩、雅欣等人,连花菜也有些犹豫,抬起鼻尖用力嗅了嗅,才眼带疑惑地甩了甩尾巴。
见恩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中年男子咧嘴一笑:“恩恩、雅欣,你们不认识我啦?”
这一说话就露馅儿了,“艾司?!”恩恩一把揪掉艾司的假发,露出那只长了一两毫米的短发,雅欣比较狠,一下就揪住艾司的鼻子,扯下一个垫厚的橡胶鼻套,赵磊摸了摸艾司变了颜色的脸,放在鼻子面前嗅嗅:“什么味道?”
艾司如实道:“鞋油。”
“鞋油!”赵磊定睛一看,可不是吗?褐色鞋油,艾司显然只抹了脸上,和身体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他巧妙地用动作和姿势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脸上。
取掉艾司的眼镜,雅欣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大对头,捋了捋艾司的眉毛,艾司“嗷”地叫了一声,粘上去的假眉毛被扯了下来,真眉毛也被雅欣粗暴地黏走不少。
“这也太快了吧,艾司你怎么做的?”赵磊一脸羡慕,这近乎魔术式的换装,叫艾司进行魔术大揭秘,艾司肯定不会拒绝。
“真是婉儿教你的?”雅欣不太相信,看看婉儿,婉儿正用手将拉直的头发捋到耳后,笑容恰似那春风里的百花开。
“再做一遍,再做一遍,让我们看看。”恩恩下了命令。
艾司接过道具,恩恩又道:“从那边走过来。”他们要看看,艾司是怎么走四步,就完成了这一系列换装的。
“还有衣服!”赵磊提醒道。
艾司不好意思地掀起格子短衫,从啤酒肚的位置取出T恤和运动短裤,再将它们穿到短衫和沙滩裤的外面,走到被单的另一端。
眼镜和假发挂在被单内侧,艾司右手捏着假眉毛和鼻套,左手手心抹了点鞋油,开始从那头匀速走来,第一步,艾司右手从上往下抹,灵巧的手指夹着假眉毛向两边一撑,贴得就像照着镜子比过一样,同时手心里的鼻套也套在了鼻梁上,撑压过眉毛的手指收回来一挤捏,鼻套也上好了,左手也已经覆在了脸上。
第二步,艾司双手像抹脸一样抹了两下,鞋油均匀地扩散开来,同时顺手取下假发和眼镜。
第三步,艾司左手戴眼镜右手戴假发,两只手同时动作却又互不干扰,完成后左手拉住T恤领口向外一扯,同时双手向内一缩,T恤衫干脆利落地剥离。
第四步,艾司右手抓住短裤裤头,弯下腰来,在走动的同时微微小跳,运动裤也脱下,然后双手将衣服裤子揉作一团,塞进短衫形成啤酒肚。
艾司手法极快,极为熟练,就算双眼盯着也跟不上他的动作,而且换装之后,整个人的气质表情完全不同,虽然是眼看着他变装的,恩恩他们依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艾司。
“厉害!”赵磊不住摇头。
“艾司,你真棒!”听到恩恩的表扬,艾司露出开心的笑容。
“恩恩啊,你和艾司在一起时间最长,你教了艾司些什么厉害的?”雅欣突然觉得,艾司肯定还有许多功能没被发掘出来,恩恩应该更加清楚。
“当然有!”恩恩硬挺,不过搜肠刮肚,自己还真没教艾司什么特别的东西,像什么柔体、什么变装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真不知道雅欣和婉儿是怎么发现的。自己有教艾司看图写字啊,艾司现在不仅会写好几百个汉字,还会写英文了,但是那好像太普通;教艾司的情景表演,上次已经被他们嘲笑过了;对了,让他们看看那个!
恩恩肯定道:“有个厉害的,让你们瞧瞧!”
恩恩拿出一个作业本,指着上面的字对大家道:“看看。”
雅欣一把抓过,念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嘁,我读幼儿园之前就会背啦,恩恩你还写这么幼稚的东西?”
恩恩讥笑道:“再看看。”
婉儿接过作业本,没错,是恩恩的笔迹,她们三个死党交往的年数几乎和她们的岁数等大,不可能认不出彼此的字迹,可是恩恩这样说,婉儿有些惊异地看了看艾司,艾司正用他那双大眼睛打量着作业本和众人脸上的表情。
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能看到艾司那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打量着,怎么看也像一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小男孩,只要恩恩开心,他就会露出笑容,如孩童般纯真。要是那天自己没伤到脚,如果是自己第一个打开那个箱子呢?婉儿胡思乱想着。
“什么意思?不是你写的,难道是艾司写的?”雅欣揶揄道。
“宾果!”恩恩得意地翘翘眉毛。雅欣则立马道:“我不信!”
“艾司,写首《静夜思》。”恩恩小有嘚瑟。
艾司坐姿端正,拿起恩恩的钢笔写:“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在背后看艾司默写的其余二人变了脸色,雅欣抓过作业本,看着墨迹未干的《静夜思》,不吱声了,婉儿接过来:“真的一模一样啊,艾司,你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
艾司搓手道:“一直练就可以了,恩恩叫我练的,恩恩说,每个人都做得到。”
恩恩得意地透露道:“我看艾司学写字时,他的笔法有临摹我的痕迹,我就叫他尽量写得一模一样,他练了五个晚上,终于达到真假莫辨的境界了,厉害吧!这个可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噢。”
雅欣和婉儿看着恩恩,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奸,平白无故,干吗让艾司模仿自己的笔迹?
见识过艾司的本事之后,婉儿反而有些担心起来:“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教给艾司的,都是些皮毛,他现在能做到这些,都是他以前学的,只是他完全忘记了?”
“倒也是啊……”恩恩和雅欣对此表示认同。
“所以啊,现在艾司能不能想起他被装在箱子之前发生的事情?”婉儿关切地问道。
3
提到艾司的记忆问题,恩恩也是一脸无奈:“不行啊,我问过好多次了,艾司他只记得装在箱子以后的事情,他说他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待了很久很久,然后,突然有了光。”
“然后呢?”雅欣三人齐声问。
“然后?然后就看到了我们。每次答案都是一样。”恩恩耸肩摊手,“以前的事他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而且,我觉得他似乎也不想去回忆以前,每次叫他努力想他就大喊头痛。是不是啊,艾司?”
艾司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婉儿摸了摸艾司额头,凝眉问道:“怎么会头痛呢?痛得很厉害吗?”
“恩恩让我去想。”艾司双手捏拳,做出很努力的样子,“我就拼命想,拼命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是头就……哇……”
艾司无法形容头痛的样子,只能做出拧毛巾的动作,然后又做出撒花的动作,恩恩她们倒是能看懂艾司的手语,就是很痛很痛的意思。
似乎只要回想起那种痛的感觉都会很痛,艾司说着就低下头要扎进恩恩怀里去撒娇,这是跟花菜学来的。
婉儿担忧道:“对了,恩恩,艾司额头上那块红斑,后来没出现过了吧?”
“那倒没有了,估计是小伤吧,已经好了。”恩恩伸手抵住艾司的头,不让他贴过来,象征性地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她看看艾司,再望着远山悠然感慨道:“其实有时候想想,能够像艾司这样真好,无忧无虑,啊,我也好想失忆啊!”
“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婉儿还是有些担心,“我们不可能……”
当着艾司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全,艾司太聪明了。婉儿的意思是,他们四个总不可能养艾司一辈子。而且艾司现在像小孩一样,每天都在不停地学习,他懂的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他会质疑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之所以一开始他们没有直接教艾司辨认家庭成员关系,就是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恩恩叹息道:“顺其自然吧,或许多一点时间会好一些。”
婉儿引出的话题让欢快的一天在有些沉闷的气氛中结束,送走雅欣、婉儿他们之后,恩恩的心情一时也不能平复,随着艾司的成长,将来要如何安置他呢?还是要告诉妈妈吗?相处得越久,心中就越发地不舍。
恩恩注视着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大草甸和远方起伏的树海,默默前行,艾司落后她小半个身位,盯着恩恩的侧面,花菜在两人脚下来回绕着“8”字圈,尾巴甩个不停。
“恩恩啊,婉儿他们去哪里了?”似乎觉得恩恩心情不太好,艾司主动提问。
“回家了。”
“为什么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他们也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啊,他们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会想他们嘛,如果一两天不见还可以啦,久了就会担心的嘛。再说,只要不堵车,他们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
“恩恩啊,城里好不好玩啊?”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要是城里好玩,雅欣、婉儿他们会天天坐车到我们这里来玩吗?”
“恩恩啊,今天雅欣他们似乎问起我了耶?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是我们从山林里捡回来的。”
“婉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也教过我,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妈妈叫外婆,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
“所以要让你自己努力地去回想啊,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做到噢。”
艾司努力地去想,耳朵嗡鸣,记忆仿佛玻璃碎片在脑海中搅动,伴随剧烈的疼痛,他只能捕捉到这样一段声音:“你们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
这不是艾司要的答案,艾司有恩恩、有婉儿、有雅欣和赵磊……
“头好痛啊!”艾司双手压着太阳穴。
“又来了……你到底有没有尽力去想啊?”恩恩有些气馁。
“有。”艾司小声回答,咬着指甲。
“不许咬指甲!”停了停,恩恩换一个方式问道,“艾司啊,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啊?”
“嗯,恩恩对我好好噢,天天给我好吃的,又带艾司玩,艾司好开心、好幸福!”
还真是容易满足啊!恩恩狡黠地眨眨眼:“虽然我在树林里捡到你,给你吃穿,教你知识,带你玩,对你好,不过这种好……更像是姐姐对弟弟的好,终究是不如妈妈对孩子那么好。
“你要记住噢,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最爱你的那个人,她也是唯一不会计较回报,却愿意为你全心付出的那个人。”
“哦。”艾司似懂非懂,如果说恩恩这么好都还不如妈妈好,那妈妈究竟是有多好啊,“那,那恩恩你不要做我姐姐,你做我妈妈好不好?”
“哈?”恩恩吹着额前刘海,“真是被你打败了,妈妈不是想做就能做的,她是生你养你的那个人,小宝宝先在妈妈肚子里长大,长到有一天,妈妈肚子装不下了,就会把你生下来,你才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嗯,现在跟你说这个还太复杂了,改天带你去看鸡妈妈孵小鸡你就明白了。”
恩恩不想做艾司的妈妈……艾司有点小委屈地想着:艾司真的有妈妈吗?艾司的妈妈在哪里呢?
“你们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但那冰冷机械的声音,让艾司感到错乱,他怔怔地望着恩恩的侧影,不敢说出自己脑中刺痛时捕捉到的声音,他好怕恩恩说的一切就像一个美丽的梦,轻轻一戳,就破了。
走累了,恩恩就地躺在草甸斜坡上,艾司跟着躺下来,学恩恩两只手枕着头,看白云苍狗,花菜很惬意地横卧在两人的腿上。
不去想那些令人心乱的问题,艾司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变幻的白云吸引过去。
“那朵云像棉花糖耶,恩恩,婉儿买的棉花糖好好吃噢,下次可不可以让婉儿再买一个?”
……
“恩恩快看,那朵云像花菜,你看你看,好像花菜噢,哦,变了变了,这下像什么?像条大鳄鱼,花菜变成大鳄鱼去了。”
……
“蘑菇云,恩恩,那是不是蘑菇云?”
……
“鱼鳞云!”
“云上有金光啊,好漂亮啊!漂不漂亮,恩恩?漂不漂亮?”
“哇,像座山一样扑过来了,那些云聚在一起翻过来了!”
……
恩恩吹动额前的刘海,知道只要艾司跟在一起,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吹着风,看蓝天云走是不太可能了:“艾司啊,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将,将来?做什么?”
“所以才要你去想啊,你看看你自己,长得比我还高……”
“是啊是啊,我比恩恩你高五厘米耶。”
“嗯!”恩恩冷眼斜扫,艾司安静下来。
恩恩继续:“你看你长得比我还高,吃东西像头牛,你总要为自己想想,将来要做什么。你是男子汉,总不可能靠我们一群中学生养活吧?你得自己养活自己。”
看恩恩不说话了,艾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养啊?”
“你得自己找钱啊,有了钱,才能买自己想吃的东西,才有地方住。”
“怎……怎么找钱啊?我不会啊?恩恩你不要我啦?”艾司声音顿时哽咽,红了眼圈。
“所以叫你要努力回想起来啊,在这个世界上啊,只有爸爸妈妈和最亲的亲人,才会免费给你提供吃的和住的。而且就算是父母,在自己的孩子长到18岁大的时候,表示他已经成年了,也要让他学会自己养活自己。看你长得牛高马大的,已经不止18岁了呵?”
“没有,没有!我没有18岁!”艾司骇得坐起身来,拼命摇头,连连摆手。
“我们中国法律规定,到了16岁就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16岁你该有吧?”
“没有!我没有!”
“那你多少岁?”
“我……我……”艾司认真地板起指头,“从8号恩恩你捡到我算起,我,我今天就13天了。”
“13天,13天有你这么聪明吗?13天的婴儿,连爬都还不会,怎么也要算13岁吧?”
“不是13岁,是13天!”艾司努力地更正,要是恩恩这样算,再过3天,自己岂不是就要16岁了,那时候恩恩肯定又要让自己去找钱什么的,说不定会赶自己走。艾司眼角微耷,可怜兮兮地望着恩恩:“恩恩啊,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没有做什么让你不高兴,我还没满13天,你,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要是,要是艾司一个人在森林里,小蚂蚁、小蚊子,它们都要来欺负我,艾司就会哭得好伤心。恩恩你最好了,一定不会让艾司哭得好伤心的,对不对?”
“哼。”恩恩的唇线上弯,从艾司的角度看下去,真是漂亮极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什么都不会,我们可以教你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如果小蚂蚁、小蚊子欺负你呢,我们也可以暂时保护你,但你终归是大孩子了,总得学会自食其力。所以,快点长大吧艾司,否则,要是假期结束了,你该怎么办哟!”
“假期?什么是假期啊?为什么会结束啊?”
“欸,以后你就明白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回去吧,今天这么闷热,可能要下雨。”
“恩恩啊,下雨是什么?”艾司又开始好奇。
“雨啊,就是水被蒸发到天上,你看过的,给水加热它就会变成气,那气就浮上天,聚集多了,天空承受不住,它又会掉下来……”
恩恩入睡前,果然闷雷阵阵,接着电闪雷鸣,霹雳好似在比赛谁的声响更大,一个接着一个,震得窗户和地板都瑟瑟发抖。
门外有急促的扒门声,恩恩将花菜接进来,花菜最怕打雷下雨了,其实恩恩也怕,每到这时候,她们俩就得同床为伴。恩恩用擦布仔细地擦拭花菜的四肢后,它熟练地跃上床尾,占据了自己的位置,恩恩开着灯,贴着床上一只硕大的泰迪熊,盯着窗外,只期盼闪电早点结束。
“噼啪……轰——”又一道闪电,恩恩惊得从床上跪坐而起,险些尖叫,电光映照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就贴在窗户上。
4
电闪雷鸣中,突然窗户上被电光映照出一个人影,任谁看到也难免心惊胆战,恩恩没有第一时间放声尖叫,算是心理承受能力极强了。
看清楚来人后,恩恩愤怒地将枕头砸向窗户:“要死啦,艾司,你想吓死我啊!”
恩恩打开窗户,艾司手忙脚乱地爬进来:“恩恩,我怕,是什么,好,好,好恐怖!”又一道闪电,跟着一声炸响,艾司抱着头,浑身一颤,就要往床上钻,被恩恩一把拽住。
“下来,这是我的床,你不能上去!”
艾司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脸哀求地看着恩恩,“可是,我,我好怕,恩恩,我不要一个人待在那边,我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恩恩瞄了一眼不算宽大的学生床,再看看艾司的体形:“不可以!”
“恩恩……恩恩啊……”艾司急得快哭了,偏偏没什么好办法,紧张得手足无措,时不时随着霹雳全身一缩,那眼神简直就是花菜的翻版。
“真是败给你了。”恩恩看看窗外,往地上一指,“你,睡地上。”
艾司可怜巴巴地看着花菜,非常不解:“为,为什么花菜睡床上,我只能睡地上?”
“花菜是女生耶,你是男生,你还想……想都别想!”
艾司还不是很能理解女生和男生有什么不一样,既然恩恩这样说,肯定有道理,看来自己只能睡地上了。
地板是干净的,铺一张被单,再盖一张被单就行了,只是,屋子中间多了一个人,怎么看都不习惯,恩恩关上灯,每次闪电,却又都能清晰地看到地板上有个人影猛地缩作一团,被单像抽风似的乱抖。
艾司真的怕极了,牙齿不住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在没有霹雳闪电的空隙,听得格外清楚,让本来就对闪电过敏的恩恩更加心烦意乱。“真是的,这家伙胆子怎么这么小,怕得这么厉害?”恩恩想起自己小时候,闪电来时,总是拼命地往妈妈怀里钻,妈妈会捂住自己的耳朵,或是在耳边唱童谣、讲故事,那时候妈妈都是很爱自己的,只是后来……唉,算了,恩恩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看着屋子中间那个可怜的胆小鬼,那家伙看起来和班上的男同学没什么两样,其实不过是个三五岁的小孩子罢了。
恩恩重新打开灯:“喂,胆小鬼!”
艾司惊惶地从被单里露出头来,只见恩恩没好气地坐在床边,一撇头:“上去,你睡里面。”
艾司短暂失神,接着就像得了命令的机器,一个箭步飞蹿,扑在床上,用被单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恩恩的床好香啊,艾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死死拽住床单,一脸打死我也不下去的决绝。花菜好奇地昂首看了看,打个哈欠,继续窝在自己的位置,闭眼而睡。
艾司上了床,就没有泰迪熊的位置了,恩恩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找来一根长长的鞋带,竖放在床中央,警告艾司:“记住,你就睡里面,不许超过这条线,你要是敢翻过来,我就拿大棍子,狠狠地打你,比打针还疼,听到没有?”
前几天艾司逗花菜被咬了,被恩恩她们送到卫生所打疫苗,一针扎下去,痛得他嗷嗷直叫、眼泪横飞,哭着闹着要离开,大喊着“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打针算是艾司最为惨痛的记忆了。
“啪!”
恩恩话音刚落,一个霹雳闪过,艾司忙不迭点头,躲在被单里筛糠。
恩恩面朝床外,背对艾司。感受到恩恩的体温和味道,艾司似乎没那么怕了。可恩恩总感觉背后那个家伙,不住地喷气到自己的颈后,一阵莫名烦乱不安,为什么感到脸像火烧似的?为什么心如鹿跳?艾司那家伙有没有越线?他的手脚会不会不老实?真是的,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饶是恩恩神经粗线条,除了自己的爸爸,还没和哪个男生如此近距离地待在一起,就连小时候住在自己家里的文风,也没有过同床而眠的亲密。
不过身后的艾司规规矩矩的,似乎也没抖了,呼吸也渐渐平顺了,恩恩扭头看他睡着没有,却看见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恩恩飞快地转头回来,平息了一下猛颤的心房,低声怒斥:“艾司,为什么不闭上眼睛睡觉?”
“我,我害怕。”身后传来弱弱的语音。
“看着我就不怕了吗?”
“嗯,看着恩恩就没那么怕了。”
莫名心颤,一种骄傲的感觉油然而生,窗外雷声渐歇,哗啦啦的滂沱大雨打在屋顶上渐渐汇聚成浪潮拍岸之音,恩恩放缓了语气:“睡吧,艾司,没什么好怕的,再过一会儿就不会打雷了。”
艾司轻轻“哦”了一声,但雷声一响,依旧一颤,带着床也发出轻响。
恩恩心底叹了一声,转过身来,艾司果然不敢闭眼,四目相对,恩恩的小心脏又是一阵没来由地乱跳,需要深呼吸才能压制那紧张带来的情绪:“艾司,别怕,你乖乖闭上眼睛呢,我就跟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好。”艾司紧紧闭上了眼睛。恩恩整理了一下思绪,轻柔道:“从前,有只小鸭子,很丑很丑……”
雷声渐小,恩恩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艾司呼吸匀净,应该是已经睡着了。温润的鼻息若有若无地拂到脸上,恩恩看着熟睡的艾司,突然有了种别样的情愫,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成就感和保护欲,总有一天,会让艾司学会生存的技能,无论他能不能回忆起曾经的事情,也能让他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
睡至半夜,恩恩莫名又醒了过来,耳边传来轻微的“噗噜噜”的声音,先是一惊,随即想起,是艾司,这家伙竟然打呼噜!这哪里来的坏习惯!
恩恩很想恶作剧地将艾司的嘴唇给他捏住,想了想终究忍了,心头羡慕这家伙倒睡得安稳,忽然听到艾司含混不清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恩恩顿时又紧张起来,白天疯玩出一身汗,晚上又受了惊吓,这家伙不会发烧说胡话吧?
恩恩赶紧伸手搭上艾司的额头,还好,不烫,这才稍微放心,给艾司裹紧了被子。这时候艾司又嘟哝了一句呓语,这次恩恩听清楚了,艾司模糊吐出的那个词是——“妈妈!”
恩恩鼻尖微微一酸,借着夜幕的微光细细端详着艾司那张精致略显秀气的脸,她小心地伸手捋平艾司在梦中拧紧的眉间皱纹,将这个大男孩揽了过来,在他耳边轻轻安抚:“别怕,艾司,我在。”
……
恩恩被花菜舔醒时,天已大亮,窗外放晴,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晰湛蓝,恩恩揉揉眼睛,习惯性地向后反搂泰迪熊,刚一搭上,手感不对!
一下想起,泰迪熊在桌上,床上换了个大活人。恩恩半坐起来,扭头一看,艾司那家伙,双腿蜷曲着,双手合枕侧卧,睡得像个婴儿,格外香甜,恩恩又是好一阵羡慕。
这家伙,害得自己半夜醒了几次,他倒睡得好。
“恩恩啊,起床没有?”爷爷突然在门外说话,“爷爷要去巡山去了,早餐在桌子上,我来看看花菜。”
听到主人叫自己的名字,花菜返身就朝门口跑。
“哦,起来了。”恩恩捂住艾司的嘴,把他弄醒,花菜已经有些吃力地直立起来,前腿搭住了门的横把,“啪”的一声,按钮弹起。
恩恩往床底下一指,艾司刚刚睡醒,听到声音,翻身一滚滚下床去,再一滚滚到了床下。门被拉开,花菜大力甩着尾巴,半立起来和主人拥抱。
爷爷在门外摩挲着花菜颈项道:“昨晚打那么大的雷,你该早点开门让花菜进来,花菜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你知道它最怕打雷了,你们两个都怕……”
“知道啦,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恩恩想把爷爷支出去。
爷爷却蹙鼻嗅了嗅,问道:“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味道?”恩恩不解,跟着也嗅了嗅,嗯?好像房间里,是有一点淡淡的骚臭味?循着气味源头,恩恩余光一扫!
“咝——”恩恩倒吸一口冷气,床的内侧,竟然有一大摊水渍,那股淡淡的味道,正是由此而发,更糟糕的是,爷爷的目光,也落到了那摊水渍上!
“是花菜!”恩恩想也不想,先栽赃过去。花菜无辜地看过来,“为什么又是我?”只可惜它表达不出来。
“哦,那没什么,待会儿把床单洗干净就是,你,你还要换衣服,我就先出去了,花菜要好好看着家噢。”爷爷似乎明白了恩恩刚才叫自己快出去的原因,和颜悦色地离开了。
恩恩关上门,依稀听到爷爷给老妈打电话,提到去医院看看什么的,恩恩简直欲哭无泪,但当她目光落到床底的时候,恩恩只觉得怒火中烧!
听到爷爷出门去了,恩恩暴喝一声:“艾司,出来!”
艾司从床底下爬出来,探头看了看:“爷爷走啦?”
“爷爷走没走不关你的事!”恩恩将艾司拎起来,指着床上道,“这是怎么回事!”花菜从小就被培养了很好的习惯,也绝不可能是自己,只能是艾司这个家伙了!
艾司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低着头,小声辩解:“昨晚被子……里好热,我屁股上,出了,很多汗!”
“哈!屁股上出了很多汗是吧?我待会儿让你屁股上再开一朵花!”
“我,我怕吵醒你,我怕一个人去厕所要打雷,我怕我下了床,你就不让我再上你的床了。”虽然不知道屁股为什么会开花,但听恩恩语气好像不善,艾司赶紧承认。
“听着!你!永远!不许!再上!我的床!”恩恩要抓狂了,一把将被单扔地上,再一把扯起床单扔地上,猛然想起什么,厉声警告,“这件事情!你不准告诉任何人!包括婉儿、雅欣、赵磊,一个都不许说!听到没有!”
“噢。”
恩恩抱起床单拉开门,又想到了什么,停了停:“难道我还要替那个家伙洗内裤?绝不可能!”恩恩死死地握住门把手,仿佛要将它捏碎!
半个小时后,雅欣他们来了,见面第一句话便问:“恩恩啊,听说你尿床了?”赵磊一脸坏笑,婉儿也捂着嘴,恩恩只觉得天旋地转。赵磊笑道:“刚才阿姨打电话问表姐,问你平时有没有那什么……哈哈!”
艾司赶紧争辩:“不是恩恩,是我,是我尿床了。”说完惊觉众人目光不对,想起恩恩叮嘱自己千万不可以说出去的,赶紧再看恩恩。
恩恩无语向苍天,深呼吸,微笑:“艾司啊,跟我进来,有话对你说。”
赵磊等人亦步亦趋,被恩恩杀气腾腾的眼神挡在门外,三人侧耳听墙角。
“把手伸出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呜哇……”
“不许缩!”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5
在这个闷热的深夜,17岁的周丽茹挎着单肩包回租住的公寓,过了这个暑期就是高三学生了,接下来繁重的学业和永无休止的课外习题将占据一整个学年。因此,从小懂事的周丽茹没有回老家,打算利用这个假期好好兼一份工,增长自己的人生阅历,也可以挣一份零用钱。
从麦当劳快餐店回到家只有五分钟不到的路程,这也是她选择在这里兼职的一个重要原因。不过回家途中有条小巷,路灯常坏。小巷是两边大楼生活区背侧,堆满了垃圾,时常发出恶臭。若不走这条便捷小巷,则要多花半个小时绕行。周丽茹每晚十一点才下班,若是不赶时间,她通常都宁可绕行,但今晚不行,看这闷热的天气,她得赶在大雨倾盆前回家。
小巷的恶臭令人捂鼻,隔好远才有一盏发出黄光的老灯,灯泡时不时闪一下,熄了,然后再闪一下,又亮起。
周丽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搭着挎包,快速穿过臭味的重灾区。忽然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有个黑影,周丽茹心中一突,脚步放缓,在这少有人经过的小巷,自己可千万别碰到什么流氓。
一边这样想着,她一边硬着头皮往前走,近了,更近了,周丽茹借助朦胧的灯光,只见来人穿着连帽雨衣,看不清相貌,不像喝醉酒的流氓,或许只是路人吧?
周丽茹心头稍安,继续保持步幅前进,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时,她心中尤为紧张,甚至不敢扭头去看陌生人的相貌,等到双方侧身而过,周丽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果然是自己多疑了啊。
正这样想着,周丽茹仿佛听见头壳发出“咚”的一声,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雨衣人扔掉从路旁随手抽取的臂粗木棍,将已昏死过去的周丽茹翻转仰卧,取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锋利薄刃,似乎微微摇头,然后毫无怜惜地直刺心窝。夜空亮起一道闪电,闷雷轰鸣。
距离708滨江凶杀案过去快两周了,案件始终没有找到突破口,只是排除了情杀、仇杀、劫杀等一系列符合正常思维的犯罪可能性,进一步通过DNA比对证实了死者确是陈文毅无疑。
凶手的外形特征,停留在一个穿着长衫长裤、戴类似棒球帽、穿李宁运动鞋的轮廓上面,身高一米六五至一米六八,高风甚至通过司徒笑提供的织物纤维锁定了几套长衫运动透气装,但凶手的面貌始终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他们所查到的这套衣衫,已经在距离凶案现场不远的垃圾桶里化作了一堆灰烬,而且随访与排查时,也没有任何人发现在案发时段有可疑人等从犯罪现场离开。
在司徒笑提供的树叶上,高风也成功提取出DNA样本,只是没有比对目标,依然没办法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那份DNA检测报告被司徒笑打印出来,几乎是随身携带,随时拿出来打量一番,他似乎打算从那些DNA数据中看出凶手的长相。
这些天司徒笑就差没吃住在警局,不是在阅览室,就是缠着高风,但线索断了就是断了,高风也没法变出线索来。司徒笑看了不少国外关于变态杀人狂的案例和无数心理分析材料,不过毕竟术业有专攻,他看得头都大了,也没琢磨出凶手的心理。
“高风,好了没有?你说的那个谁,心理专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啊?”一旦案件陷入僵局,司徒笑的头发和胡子就开始疯长,蓬乱地纠结在一起,这两周下来,再和刘显和站一块儿,不熟悉的人都分不出他俩谁大谁小。
高风戴着手套站在毒物分析室的玻璃墙后面:“没办法啊,我们法医鉴证又不只负责你那一个案子,所以我说,有什么消息不能提早告诉你,就你这个水磨工夫,没几人受得了。”
“就看在我的胡子都快遮住嘴的分儿上,你也该优先考虑考虑我吧。”司徒笑赖着不走。
“好了,等我出了这份报告就带你去见晓玲。”高风无可奈何。
“快点吧,今晚可能会有暴雨!”司徒笑催促。
出乎司徒笑意料,那位叫黎晓玲的心理医生居然不是在医院里,而是在天元大厦里租了几间写字楼。据高风所言,黎晓玲是他医学院的同学,毕业后在第三人民医院干了三年,再去美国学习了三年,两年前回国自己出来单干,开了私人心理诊所,终于有了如今的气象。
一头长长的披肩秀发,一张很是秀气的小脸,一副金边小框眼镜,一袭水色长摆连衣裙,文静的扮相使得这位高风口中夸赞不已的女心理医生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听高风说,重案组的司徒笑长官办案狠、准、厉,是我们海角市罪犯的克星啊。”黎晓玲的性格显然与长相不同,主动伸出手来。
“高风的话不能当真。”司徒笑伸手一握,有些愕然这位文静姑娘的手心,食指边缘和四指关节都有一层薄茧,看来这位心理医生绝非外表那么文静。
高风替二人简单引见,晓玲将他们领入自己的办公室,是一间贴着温馨壁纸的干净小屋,不足20平方米,有一张看起来就让人想睡上去的按摩床,舒适的厚皮躺椅,柜子里锁着许多空气芬芳剂,干净的办公桌上有许多小人偶挂件和毛绒玩具。
司徒笑忍不住赞道:“好强烈的心理暗示,进入这里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房间。”
“只是让人放松心情。好了,高风给我的材料我都看过了,其实我觉得,司徒笑警官你的分析已经很不错了。”
“叫我司徒笑就好。”
“别站着,坐。”晓玲用她那修长纤细的手指从抽屉里取出一沓资料,姿势很是优美。高风径自冲泡了两杯咖啡,给司徒笑一杯白水,司徒笑只喝白水和不含添加剂的天然饮品,随后高风站在晓玲一侧,俨然一个护花使者。
“那我就直入主题了。”晓玲翻开文件,“你们希望我通过分析这些材料,为你们勾勒出更详细的罪犯心理画像,以尽快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不过我要说的是,通过你们提供的这些资料,我能得出的结论与司徒笑长官……与司徒笑你的分析大同小异,顶多专业化术语要多一些。”
“没关系,你说。”司徒笑如挣扎在犯罪漩涡的溺水者,任何一根稻草也不会放过。
“首先,你们对案件的初步判定——高智商变态杀人案,我也表示初步的认同。这种杀人犯我们心理学上称之为精英型淫乐杀人犯,典型特征就是高学历、高智商、无良知。之所以称其为淫乐杀人犯,是因为他们并不单纯地以杀人为目的,而是享受杀人的过程,他们不会因为杀人有丝毫负罪感,反而会在整个过程中亢奋不已,所以又叫快乐杀人犯。
“这类人有阳光的一面,他们往往是社会的精英,学习优异、学识丰富、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收入,通常心理学界认为他们有性欲倒错的心理障碍。这里的性欲并不是指狭义的交配性快感,而是弗洛伊德最早提出的力比多兴奋。libido,指的是性欲、原欲、一切器官的兴奋感知。一名科学家醉心于他的试验,试验的成功固然给他带来惊喜,但整个试验过程中,他全身心地投入会使得他体内发生一系列化学反应,忘记时间、废寝忘食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又或者一名作者在创造笔下人物,灵感泉涌时,会产生一种兴奋激动之情,那种兴奋和激动又反过来激励他们持续试验或创作;好比武侠小说中常常提到的,某剑客为剑而生,一旦拔出剑来,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这些指的都是力比多兴奋,超脱于性欲之外,一种精神世界上的、全身心所有器官的共同亢奋。能够找到并产生力比多兴奋的人,都容易在自己的事业上取得成功,但对快乐杀人犯而言,他们则偏执于从杀人的过程中获取足够的力比多兴奋。当然,其中最为明显的表象还是一些原始的性欲,但表现为恋尸、食尸,也就是人们谈之色变的变态。
“除去以上特征,快乐杀人犯的另一特点就是缺失良知。事实上每个人内心都有邪恶的一面,备受压迫的小工,在受到老板责罚之后,可能产生将老板大卸八块的想法。但正常人只是这样想想,这称为自我心理压力宣泄,也就是鲁迅先生总结的阿Q精神。我们不会真的去杀人,因为我们的良知告诉我们,这样做不仅违法,而且将一辈子生活在可怕的回忆和痛苦的内心折磨当中。但良知这个东西,是在人的婴儿时期逐渐培养并发育完善的,关键时期为1到5周岁,若这段时间缺少关爱并且没有形成基本的是非观念,那么这个人的良知发育将受到极大影响,甚至导致没有良知的可怕后果。杀再多人,他们也不会有丝毫内疚。
“会不会觉得很枯燥?”见司徒笑一言不发,美女医生停下来询问。
“哦,不,很生动,我正在学习。”司徒笑清楚什么时候该发问。
晓玲嘴角微扬,露出令人动心的微笑:“那我继续,根据你们提供的资料,初步将罪犯心理画像为精英型快乐杀人犯,其中有几处矛盾的地方。”
“几处?”司徒笑皱眉。
“嗯,首先而言,精英型快乐杀人犯,追求的是杀人过程中的力比多兴奋,他们往往会很小心地选择杀害对象,通常情况下也会很小心地藏匿处理尸体,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他们不需要向别人夸耀自己有杀人的本事,而且高学历和高智商也导致他们清楚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他们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让警方抓到证据。可是你们这个案例,凶手却将尸体留在了公众场合,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出名欲。而通常出名欲会出现在生活中缺失关爱、生活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身上,以这点看,与精英型快乐杀人犯是相矛盾的。而通过残杀他人来达到出名目的,通常暗示凶犯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但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在心理学中划分通常是易于激动、社会适应不良、行为无计划性、无羞惭反应等,这与凶手如此冷静地面对作案过程也相矛盾。事实上,从凶手干净利落地处理掉犯罪衣物,连看都没看陈文毅随身携带的钱夹,甚至懒得去伪装,以及有足够多的时间来观察陈文毅并制订周密详细的猎杀计划,都支持精英型快乐杀人犯,唯独留下尸体这一点解释不通。”
“那开膛手杰克……”高风插了一句。
黎晓玲平静道:“杰克并不完全符合精英型快乐杀人犯的定义,之所以有些文献将其归纳在内,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他最终没被警方抓获,一是他有较为精准的解剖技艺。事实上杰克的行为正好暴露了他有较为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无论是邮寄信件,还是选取的杀戮对象,他的心态是清晰可辨的。”
“你刚才所说的矛盾是建立在快乐杀人犯以杀人为乐的基础上,如果……这个凶手不是简单地以杀人来获取利……厉什么兴奋呢?”司徒笑第一次提出疑问。
6
“力比多兴奋,如果不是以杀人为乐,那就不叫快乐杀人犯了,你是想说凶手不是变态吗?”黎晓玲反问,如果这样都不算变态显然不太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徒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嗯,这样说吧,我认识一个小偷,他曾告诉我,当他在人群里偷东西的时候,屏住呼吸,微微冒汗,心跳会加速,既紧张又刺激,他很享受那个过程,那应该就是你说的力比多兴奋了。所以我想,有没有可能,只是简单地虐杀尸体,已经不再令凶手感到满足,他需要在一个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环境里,去感受那种变态的刺激?”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解释得通。”黎晓玲明白了,“自身处于可能暴露的危险环境下,的确可以令人产生更多的兴奋物质,这源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果真如你所假设,那么你们可得抓紧了,这个凶手比一般的精英型快乐杀人犯更为可怕,杀人戮尸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在寻求更刺激的杀人方式,如果让他持续作案,我们海角市会像百余年前的伦敦一样,陷入恐慌的。”
“你确定他还会再杀人?”这也是司徒笑最担心的事。
黎晓玲秀眉紧蹙:“如果我们的犯罪心理画像是正确的,那几乎可以肯定,而且我对你们得出的另一个结论也表示完全赞同,从凶案现场和凶手的犯罪过程来看,这绝不是他第一次杀人,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他以前究竟杀过多少人。尸体出现在公众场合,让我怀疑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中杀人。”
“那又会怎样?”高风也有了不祥的预感。
“第一次会给人更为深刻的体会,就像狼第一次吞食到带血腥的鲜肉,食髓知味,他不会忘记那种感觉,再品尝其他食物会索然无味。”黎晓玲轻咬嘴唇。
“也就是说,以后这个凶手要再杀人,他都会选择类似的公众场合下手?”司徒笑心寒。
黎晓玲心悸地点点头:“像凶手这样的人很难得到满足,下一次凶杀出现的时间取决于凶手自身的克制力,但他一定还会动手。这东西就像植入实验猴脑内产生多巴胺的电极板,给它一个可以产生多巴胺的按钮,它会一直按动按键,至死方休。而且……”晓玲想了想,露出古怪面容道:“不知司徒笑你玩网游吗?”
“偶尔玩一下。”
“你知道经常打怪会怎么样?”黎晓玲扬起询问的眉梢。
司徒笑一愣,不明白黎晓玲的意思。
“会升级的。”黎晓玲如是说道,远处天光一闪,闷雷遥遥滚来。
“可是,我们线索不够,现在还不能抓住破案的关键啊。”高风有些怪晓玲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黎晓玲长长吐了口气:“好吧,我从我专业的角度给你们两位大侦探一点建议吧。首先,精英型快乐杀人犯选择目标都很挑剔,他们通常会选取拥有某一特征的人群作为目标,长头发的,或是蓝眼睛的;要不就是某类特定人群,比如老人,比如单身,比如陌生旅行者。前者是出于凶手心理的固有偏执,后者则往往是凶手圈定的较容易下手的范围。据已知案例,选取拥有某一特征人群为目标的凶手几乎不会改变他们的猎取目标,对付这种凶手,及早查出受害人吸引凶手的特征最为重要;而后者的可变性则更大,只要是容易下手的目标都在他们可选范围内。”
司徒笑眉心深锁:“这个我们已经排查过了,就目前而言,还没有什么线索。”
黎晓玲不予置评,直接道:“其次,力比多兴奋你们都理解了噢?也就是说,凶手不仅是在解剖尸体时会产生满足,而是从锁定目标、跟踪观察、制订计划到实施残杀、逃离现场,全程都会很兴奋。你们不一定要将所有突破目标都锁定在杀人现场,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是凶手,你会怎样做,顺着凶手的思路倒捋过去,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第三,某些精英型快乐杀人犯有收集战利品的习惯,包括受害者器官、毛发、肢体残端或皮肤等,在无人的时候他们会取出战利品使自己重新获得力比多兴奋,这点对定罪应该有所帮助。
“最后,既然这个凶徒不是第一次杀人,那么以前杀的那些人尸体或许会为你们提供破案的关键线索。”
“他是用盐酸处理尸体的,以前的尸体还会在吗?”司徒笑问道。
黎晓玲否定道:“盐酸无法将尸体完全处理干净,通常杀人犯处理尸体的手法无外乎分尸、酸溶、沉水、掩埋和焚化,其中掩埋是最常用的手法。只有特定环境下,才会采用打磨成粉或喂食野兽这种处理尸体方法,焚化则需要在很空旷的地方进行。但第一次杀人不会像后面处理得这样干净,带有尝试性,会留下许多破绽。针对这个案例,我倾向于酸溶之后的掩埋在人烟稀少的荒野,诸如莲花山、五花台这类地方。若凶手居住在城市核心区且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则需要从下水道和垃圾填埋场找线索。”
司徒笑瞠目结舌地看着高风,这黎晓玲哪像什么普通的心理医生,分明就是半个心理探案专家嘛。
高风笑道:“我说过晓玲不是一般的心理医生。”
黎晓玲微笑:“现在流行鉴定破案之类的电影电视剧,我恰好比较喜欢看,有用没用也能增长见识啊。”
“好了,我们再说下去,就有点一唱一和的嫌疑了。”高风打趣道,“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街边小吃,别有风味,高风和黎晓玲是医学院同学,司徒笑和高风又是高中同学,年龄相若,见识相当,三人经历各有不同,相谈倒也投机。司徒笑也知道,高风那小子哪会那么好心请自己吃饭,分明借花献佛,自己不过是他拉来壮胆的陪衬。回忆当年同窗,时间过得飞快,酷暑闷热,天气有变,三人才惜惜别离,司徒笑开车送高风,晓玲自己开车回家。
刚开车不久,伴随雷鸣电闪,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司徒笑不得不放慢车速,在雨中小心前行。
“怎么样,我说你会有收获吧。”高风一脸的意气风发。
司徒笑“嗯”了一声,黎晓玲最后提的那几条建议确实有帮助,接着却问道:“你对那位美女心理医生感兴趣啊?”
“啊?你看出来啦?”高风大惊。
“得了吧你,看见人家你两个眼睛都发光,连盲人都看得出来。我说,这么漂亮的海龟美女医生可很少噢,要追就得抓紧了。”司徒笑俨然一个过来人口气,虽然他自己也是光棍一条。
“唉,她的条件你也看到啦,就我们那一个月几千块的死工资,干的又是这种高危活儿,我心里还真没底。”
“我看晓玲不像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对自己有点信心嘛,刚才你们聊得不是挺投机的。”
“你不知道,有个年轻富商也在追晓玲,隔三岔五就去做心理诊疗,每周都花上万的咨询费,竞争压力很大啊。”
“哦,难怪她的私人诊所做得那么大,竟然敢开到天元大厦里去了。”
“可不是嘛,如今有钱的人多了。越有钱,心理压力就越大,去晓玲诊所问询的,那可真的是非富即贵,家里就跟开印钞厂似的,哪像咱们,辛辛苦苦奋斗十年才能有套小屋,然后还要当一辈子房奴。”
“知足吧你,起码你还有房奴可当,比我们这些租住单身公寓的强多了。那个富商什么来头?是不是奸商?要不这个案子结了之后我们去查他老底,把他关起来。”司徒笑打趣道。
高风道:“好像姓伍,和他哥哥都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他好像不怎么管事,都是他哥哥和他嫂嫂在做吧,年轻富商,我说就是一富家公子哥儿。”
“地产商,富家公子哥儿?晓玲应该不会喜欢这种人吧?”
“那谁说得准。”高风默然。
司徒笑突然道:“对了,那黎晓玲不只是心理医生这么简单吧?我看她手上有茧,手臂虽然纤细但灵巧有力,好像是个练家子?”
高风来了兴致:“没错。你也听到了,我和晓玲是同级不同班,你猜我们在大学里怎么认识的?”
司徒笑不假思索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在大学里是击剑社成员,像你这么闷骚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多交友机会,那你们就只能是在击剑社认识的了,难怪手上有茧,可是指关节不该……难道她还是拳击手?”
“司徒笑就是司徒笑,在哪里都这么厉害,晓玲不仅是我们击剑社种子选手,而且,她从小就习练泰拳,她有个叔叔,曾是泰国轻中量级红箍拳手,很恐怖吧!”
司徒笑嘴角抽搐了一下,如此娇小玲珑的身影,挥动泰拳,那是怎样一道亮丽的风景。
停了停高风又道:“你们俩还是真是心有灵犀哈。”
“怎么说?”
“刚见面就忙着分析对方,打探对方老底。刚才吃饭你上厕所时,晓玲对我说你一晚上都绷着个脸,都没见你笑一下,我说我认识你十来年了,也没见你笑过。晓玲分析说她觉得你有强迫型人格障碍……”
“我会有人格障碍?”司徒笑高声反驳。
“别那么紧张,以他们心理医生的眼光来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有各种精神类疾病,就和感冒一样,只不过呢,病有轻重缓急。晓玲说你太过于专注自己的工作,甚至已经表现出完全忽视生活质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人不是机器,案子是破不完的。晓玲让我转告你,你这样搞下去,迟早有一天,身体和心理都会崩溃的。”
“……”
“对了,还有,晓玲说你提到的那个小偷很有意思,连这种心理活动都和你说,是你朋友吧?”
“朋友,或许是吧。”司徒笑浮现出杨聪那颗大大的头和那干柴棍似的四肢。
快到高风家门口了,雨势愈发大起来。司徒笑手机响起,戴上耳塞,然后一言不发,陡然一个急刹、掉头、加速、掌警灯。高风差点没被甩出车外:“什么情况!”
司徒笑一脸寒霜:“那个凶手,又出现了!”
7
北二环南宁路,距离行将搬迁的客运北站不足一公里,以前曾是小偷聚集区,鱼龙混杂,廉价的旅店和挂满霓虹招牌的歌舞厅林立,虽然后经政府大力整顿,治安好了些许,不过深夜的无人小巷依然是脏乱差的代表,酒醉斗殴事件时有发生。
第二名已知受害者的尸体就是在这样一条小巷中被发现的。
司徒笑和高风成为最早赶到现场的重案组成员,只有几位片区警察维护着现场,由于已接近午夜,地处偏僻,倒没惊动周围的住户。
在第一时间进入第一案发现场绝对是破案的重中之重,司徒笑和高风拉开车门,百米竞速般冲进现场。出示证件后,两人看到了尸体,死者很年轻,似乎还在读书的年纪,空洞的双眼无言地仰望夜空雷霆,无情的雨点倾泻在半裸露的尸身上。
“谁报的案?是谁第一个发现现场的?”高风冲向尸体,司徒笑询问现场片警。
“这位。”司徒笑面前,出现了挂着一张苦瓜脸的杨聪。
“我倒霉哟,和几个哥们儿多喝了几杯,路上撒泡尿,看见地上躺着个女的,还以为是醉鸡,还说免费摸两把。这把我吓得,差点没把魂吓掉。”
“你动了尸体?”司徒笑一把将杨聪拎起来,不明就里地接触尸体会销毁很多证据。
“哥,哥。”杨聪急得大叫,“我不知道她死了嘛,你借我八个胆儿,我也不敢摸死人啊。”
“我真想将你的爪子剁下来!”司徒笑攘了杨聪一把,“当时什么情况,给我好好想,我要你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司徒笑,来。”高风似乎有所发现。
“想清楚啊!”司徒笑再次警告杨聪,小心地靠近尸体。
“暴雨稀释了浓酸,我能看到伤口。”高风没带工具,他们还要等重案组同事和鉴证部的同事到来。
“尸体被翻动过,死者倒地时面朝下。”高风指着尸体面部尚未溶蚀的皮肤划痕以及前襟沾染到的污泥,一面说一面取出手机拍照,以防持续的暴雨将有用信息冲走。
“死者是被人从背后用钝物袭击,晕厥还是死亡要回实验室才能知道。”高风翻动死者头部,看到后脑勺的伤口,轻轻用手探了探瘀伤面积,“凶器很大,是凶手随身携带的钝器吗?”
高风扭头四下一看:“那根木棍,快,收起来!”
司徒笑道:“很好。”
取得第一件证物,高风继续拍照和目测:“凶手先是往心脏刺了一刀,确定死者心脏停跳之后才开始剖腹。切口很整齐啊,凶器非常锋利,应该是美工刀、裁纸刀或手术刀一类,手法很娴熟、很稳,一刀切下去的,很有腕力,为什么这次只使用了少量盐酸?就算暴雨稀释,效果也没这么好吧?”
“会不会是时间上来不及?”高风勘查现场,司徒笑都很少发言,他从不质疑高风的专业技能,他也有自己的观察视角。
小巷照明不足,而且窄巷与窄巷相连,四通八达,的确是作案的理想场所,许多黑道上的仇杀与火拼也喜欢选择这样的地方。问题是死者是被凶手诱骗至此还是死者自行来到这里?看衣着打扮是个正经女孩子,从凶手上一次犯罪过程来看,他似乎不屑采用诱骗受害者去荒野的做法,他更像蜘蛛一般的猎手,观察、分析、织好一张大网,静静地等待猎物踏入网中。
假设死者不是被诱骗,那是什么原因驱使她穿过小巷?暴雨持续不断,时常晃过一道闪电,响起一声炸雷,雨水顺着司徒笑的头脸牵线一般往下流。司徒笑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如果是这样,那死者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即将到来的暴雨驱使她走小巷捷径。
故伎重演!司徒笑看着周围环境,再现凶手与死者在小巷中狭路相逢,昏暗的灯光下,两道人影慢慢靠近,死者为年轻女性,在这种环境中肯定会莫名紧张,为了消除死者顾虑,凶手手中应该是空无一物,等到二人擦肩而过、背向而行时,突然拿起路旁的棍子,一棍敲晕死者。那棍子是凶手早就布置好的,还是临时起意?如果是布置好的,又怎会随手弃置?而且时间上来不及,凶手怎么可能计算出死者走到这个位置的时间?
这里面潜藏着凶手的自信,也就是说,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凶手也有自信空手瞬间制服死者,令其连求救呼喊的机会也没有,木棍不过是凶手临时发现的一个趁手工具。
司徒笑完全将自己代入凶手的角色,和上次一样,在哪里埋伏观察,选择何种逃离路线,司徒笑的目光在小巷中一遍一遍来回扫视。
这里灯光如此暗淡,必须等死者完全走到路灯下,才能看清是否是自己选定的目标,司徒笑逆推观察点,在距离路灯不远的拐角处,这里堆着一堆垃圾,上面留下两个清晰的鞋印,里面溏着雨水。
“高风,这里!”司徒笑道,“这是观察点,死者出现在那个位置的时候,凶手在这里。”
“还好我们来得及时,这雨再下一会儿,什么证据都没有了。”高风一面说,一面取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鞋印旁,翻动两下,然后用手机拍照,“四十码鞋,与前次那家伙一样。”
司徒笑眉头微皱:“用钱币参照大小我知道,四十码是你估算还是确定?”
高风将钞票竖起插入鞋印水坑,解释道:“第五版百元人民币,长155毫米,窄白边为5毫米,宽白边为40毫米,中间红色花纹110毫米,没有尺度的时候可以简易使用。好了,根据垃圾柔软度和鞋印深度,这家伙体重约为60公斤。”
这时候,重案组和鉴证科的同事也都赶了过来,各司其责,做笔录的做笔录,勘测现场的勘测现场,在刘队来前,司徒笑就是现场最高指挥。
高风取过鉴证工具,随后告诉司徒笑:“根据环境温度和尸温初步推算,死者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
“什么!”司徒笑果然大惊,“我们刚才的勘查应该超过五分钟,驱车过来十五分钟,片警赶到现场也要五分钟,加上报案那家伙耽搁的时间,也就是说……”
“报案者抵达现场时,死者刚刚被杀害,或者说,是报案者惊跑了凶手,所以盐酸只来得及倒入腹腔少许,还未来得及倒在脸上。”高风冷静地分析。
在重案组和鉴证部同事共同努力下,被害者第一手社会资料已经整理出来,一个留着小平头、稚气未脱的年轻警员前来汇报:“司徒笑长官,死者名叫周丽茹,17岁,是海角二中学生,定安人,应该是利用假期在北二环干道的一家麦当劳打工,我们会同她同学和她打工的地方进一步了解情况。”
年轻小伙子叫章明,踏实肯干,敏而好学,只是经验稍有不足,在基层锻炼了两年就直接考进重案组,还是很有潜力的。
“去把杨聪叫过来。”司徒笑有些气馁,如果那家伙早来两分钟,说不定凶手还来不及下手,见章明愣着,“哦,就是那个报案者。”
杨聪耷拉着大脑袋过来了,两次凶手行凶,他都在案发现场附近,两次都是喝醉酒,两次都是撒尿,他也够倒霉的,如果不是他的身形体重与凶手相差太大,以及司徒笑对他平素为人的了解,他早就被列为重点嫌疑犯了。
“我叫你想,你想清楚了没有?”司徒笑问他。
杨聪苦着脸:“笑哥,我真喝高了,我喝得都抽抽了,走路都天旋地转的,刚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同事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全说啦。我真的什么可疑情况都没看见,就看见这女的躺那里啦。”
“两次凶案你都在案发现场,你说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司徒笑冷视。
“可不是嘛,你说我会不会冲了尿煞,要不要找个大师给看看?请关二哥多喝两杯?”杨聪嬉皮笑脸地打诨,看见司徒笑脸色不对,仿佛有所警觉,“笑哥,你,你该不是怀疑我吧?”
司徒笑不说话,只盯着他,杨聪慌了神:“这个玩笑可不能开,笑哥,哥,亲爹,哎哟!我的祖宗!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哪,我真的喝多了过来撒泡尿,我确确实实只摸到她的小腿就看到她的肚子了,别的我什么都没干啊……”
杨聪嘴角咧开,看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突然就号啕大哭一般,只差没来抱司徒笑大腿了,司徒笑丝毫不理会他的小伎俩,问道:“刚才打哪儿过来的?”
杨聪赶紧指了个方向,司徒笑看着案发现场,勾勒出凶手可能选择的种种逃离路线,路线太多了,就和滨江路一样,每一次实施杀戮的场所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这个凶手太狡猾。
这样下去不行,就算自己和高风能发现些许线索,对于捉拿这个凶手却是远远不够。司徒笑一面思索一面做出了安排:“章明,带这个家伙下去好好审问。子城,和开然做周围群众问询。茜姐,麻烦你和朱珠跑一趟,做好死者的社会关系调查。”
“笑哥,这么晚了,明早去走访不行吗?”朱珠是和章明同时分到调查二组的新成员,烫着蓬松的卷头,夹得又弯又翘的长睫毛在大眼睛上扑闪扑闪,“熬夜是美容的最大杀手。”
司徒笑正告她:“朱珠,你要清楚你的职业。英姐说过,像这类重大案件,早一分钟得到线索,就早一分钟获得破案的希望,早一分钟抓到犯人,有时能挽救很大的损失。”
朱珠嘟囔着:“半夜去敲门,不被骂才怪。”
茜姐在一旁劝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嘛,其实只要好好说,人家会理解的,我教你怎么做,我们是专业人士。”
“专业人士?”司徒笑猛然想起什么,高声道,“高风,打电话给晓玲,请她来一趟。”
高风迟疑道:“这个,不合规矩吧?刘队那里……”
“老刘我来摆平,你负责将人带来。”
“车钥匙给我。”高风对这个任务还是双手赞成的。
“什么?”
“去接人家啊,大半夜的叫人家一个人开车来啊。”
8
“冷静。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出有一丝慌乱的迹象,哪怕那个醉汉突然闯入,凶手也毫不惊慌,从容不迫,他似乎随时准备好了再杀死闯入现场的人。真不知道他算好运呢还是厄运。”黎晓玲看过现场之后,瞟了杨聪一眼,做出如此结论。
“再次印证了我们最初的推测,这个家伙杀人经验很丰富。没有性侵,这和大多数变态杀人可不一样,从两次凶杀的致死原因来看,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可能是有功能障碍,又或许与凶手本身的精神变态有关。凶手选择下手的,是性别年龄以及社会地位都完全不同的对象,不过从社会属性上来说,死者都属于普通人,单身、独居、远离亲友,这倒是杀人犯选择下手的好目标,至于有没有其他原因,暂时还看不出来。”
“不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吗?”司徒笑对这一结论并不满意,对破案关键帮助不大。
黎晓玲眨眨眼,有些无奈道:“我并不是学犯罪心理学专业的,我只是义务帮忙好不好?大半夜把人家从睡梦中吵醒,还拖到这种又热又臭的地方来,我说得口水都干了,怎么说也该发个好市民奖什么的。”褪下神秘心理医生白外套的黎晓玲,其实古灵精怪得紧,当初就是喜欢稀奇古怪的事物和正大光明打探人家隐私才选择了心理医生这么一个专业。
不过这些话对司徒笑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他依然木讷严肃,盯着现场一声不吭,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黎晓玲只好投降:“好吧,这些资料呢,我发给加州的导师看看,他们那里协助开展BAU培训课程已经相当完善了。”
司徒笑总算得到一个遥远的好消息,恳切道:“麻烦尽快。”
一夜无眠,司徒笑回到重案组,将两份案件卷宗拿出来做比较,想发现其中被忽略的地方,如黎晓玲所言,两名死者都是普通人,凶手为什么选择他们下手?关键词真的是锁定单身独居吗?
司徒笑又查阅了无数相关资料,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变态杀人,以传统的侦破眼光看,没有什么既定的行为模式,被杀害的目标之间也没有什么正常的逻辑联系,即便是有,也潜藏在深处难以察觉,正因为其难以破解,又造成极大恐慌,才最终发展出了犯罪心理学这一门全新的学科。
不知不觉天已蒙蒙亮,司徒笑总觉得昨天与黎晓玲交谈之后,自己抓住了什么的,可是后来去了犯罪现场,自己好容易抓住的那一丝灵感又消失不见了,到底是忽略了什么呢?
司徒笑离开办公室去洗脸,路上碰到同样愁眉不展的马勇,突然又想起上次杨聪说要爆料的事情,便打了声招呼问:“马队,这么早,你们那个案子还没结吗?”
与司徒笑略带海盗船长的船锚须不同,马勇是个大胡子,下半张脸都被浓密的黑胡须遮盖着,只在唇上略做修剪,留出嘴来好吃东西。“司徒笑又通宵啊?就快结啦,最多就这一两天。”马勇的口气一点没有欣喜的意思。
原本玻璃幕墙从高空坠落砸死人只是普通案件,之所以交由重案一组负责,是因为掉落玻璃的大厦是金威大厦,掉落的位置还是85层,都知道那里的公司都带有社团性质,谁知道那玻璃幕墙是怎么掉下来的,和那些上层的社团分子有没有关系?
见马勇队长一脸不快,司徒笑凝眉道:“怎么,有变故?”
“哼,变故,这案子,办得别提有多憋屈了。”马勇一肚子苦水,“那些家伙可真是手眼通天。我的办案人员申请了一周,检查令就是申请不下来,说什么金威里面的企业都是海角市的经济支柱,不能因为玻璃墙砸死人的事件影响了海角市发展。人家看门的都知道,大厦是特级审批机构,连楼都进不去,叫我查个屁呀。现在苦主和事故方达成庭外和解,30万一条人命,案子就这么结了。妈的,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要不交给民事办,要不交给特侦处,我才他妈的懒得管。”
民事案件交由民事办,至于特侦处嘛,那个是海角市的特殊机构,如果案件疑难太多连重案组也束手无策,就交到特侦处;如果案件太重大,牵涉到很高的层面,重案组无权调查,也交到特侦处;如果案件太复杂牵涉各个司法部门,还是交到特侦处。总之,特侦处代表了海角市最终层级的司法力量,想当初……司徒笑摇摇头,问道:“杨聪没找你?”
“杨聪,哪个杨聪?哦,以前你认识的那个小混混?没有啊,他找我做什么?”
“上次我碰到他,他说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打算兜售给我,我让他来找你,没想到他竟然没来,早知道昨晚就不放他离开。”
“算了,我看那家伙多半是想骗两个钱花花,他能知道什么内幕,还不是那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对了司徒笑,听说你们最近这个案子也办得挺纠结的?”马勇跟着司徒笑一起到洗手间。
“唉,别提了,快乐杀人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海角市的第一起变态凶杀案,两周了,没有找到任何突破点。马队你们那个案子比我们只早几天吧,虽然憋屈了点,毕竟结案了,我们这可是无期徒刑。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还不知道那家伙杀了多少人,一天不能抓住他,我坐立难安。”
“早你一天,不过,年轻人,别太心急,以前我也碰到过棘手的案子,抓破头皮都想不出来。欸,你别说,有时候突然来那么一下,一切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就像英姐常说的,心态要放平和,别钻牛角尖,这就像一场和凶手的博弈,你越急躁,凶手就越得意,你越冷静,越容易发现其中的关键。有时就在生活中,不经意一瞥,说不定就想明白了。”
“就在生活中,不经意一瞥……”司徒笑听到这句,正将一捧凉水浇到脸上,忽然惊醒,昨天黎晓玲提到的几条建议里面,不是有一条吗,不要将突破口锁定在犯罪现场,顺着凶手的思路捋过去。那个家伙能在那条小巷拦截到死者,绝不是什么巧合,就和杀死陈文毅一样,他事先有过跟踪观察,北二环南宁路可不是滨江路,那里可是市中心啊,跟踪观察,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突破点就在这里!
司徒笑恨不得抱着这个大胡子亲上一口,脸也不洗了,拔腿就往办公室冲:“谢了马队!”
马勇一脸迷糊,叹息一声:“这小子,还真是个工作狂!”
司徒笑拿出昨晚茜姐他们做的社会关系调查,翻到其中一页:黄明娟。
黄明娟,女,湖南籍打工妹,在麦当劳干了半年多了,近三周一直与周丽茹在同一个排班时间。
听说司徒笑是为周丽茹的案子而来,小黄极为配合,她们俩租住在同一栋楼,周丽茹去麦当劳打工也是黄明娟介绍的,当时小周什么都不懂,全靠黄明娟手把手地培训起来,虽然两人相识还不到一个月,但黄明娟早就将这个和自己家境相似的学生当作自己小妹妹一样对待。
她们的工作时间是晚上六点到十一点,平时都是一起上下班,昨天黄明娟生病在家,偏偏就在这一晚出了事。小黄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就这样死了,一说起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你是说,你们上下班都是一起的?”
“是啊,呜呜,我们下班时间晚,女孩子嘛,两个人一起安全一点。呜呜。昨晚,我都叫她注意安全,别走小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事,呜呜呜呜呜……”
“走路还是坐车?”
“几乎都是走路,我们这么近,公车不好赶。那条小巷我只带她走过两次,如果不是急事都不走那条小巷的,如果我没带她走过那条巷子,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都是我害了她,呜呜呜……”
“黄小姐,别太伤心了,我希望你能带我们走一趟,就像你们平日上下班那样走,好吗?”
“现在?”
“对,现在。”
黄明娟按日常路线走向工作地,带着疑惑频频回头,司徒笑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让与他同行的两个新人章明和朱珠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位副组长又在搞什么花样。
司徒笑的目光在道路两旁游移,时不时抬头张望,一直走到麦当劳门口,又让黄明娟将返回的路线走一遍,直至将她送回家中。
“谢谢你的帮助,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再联系你的。”司徒笑向黄明娟道别。
“笑哥,大清早的拉我们陪你一起逛马路牙子啊?昨晚我4点才睡着啊!”朱珠还在抱怨昨晚的连夜走访。
“笑,笑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章明觉得,司徒笑不会做无聊的事情,这名年轻警员还不习惯和别人一样的喊法。
“跟我来。”司徒笑眼中精光一闪。
9
工商银行南宁路支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要见见你们行长。”
“你好,我是海角市重特大罪案调查组二组副组长司徒笑警司,现在有一宗命案调查需要得到你们的协助。我想请问你们柜台监控录像一般保存多长时间?三个月是吧,我需要调看这三个月的柜台监控录像,可否为我们刻一份光盘副本。没问题,相关手续待会儿就送交过来。非常感谢。”
福鑫珠宝行。
“您好,我是司徒笑警司,有事情见你们经理……”
长河酒店。
“您好,你们酒店的柜台监控录像保存多长时间?……”
藤原超市。
“您好……”
北二环西区交通指挥站。
……
超市、银行、酒店、珠宝店、服装店、箱包店、交通监管处,司徒笑带着章明和朱珠二人,将沿路有监控录像的店面和办事机构都走访了一遍,总共收集了160多家近900份监控视频资料。不仅限于周丽茹上下班路线,而是以周丽茹上下班路线为中心,向周边辐射了近两公里,等三人回到重案组时,朱珠不停抱怨脚都走肿了。
“咦?这大清早的是干什么了?”刘显和略有不满地看着三人。
“刘伯,笑哥带我们去做排查啊,腿都走断了。”朱珠诉苦。怎么会有这么多视频呢,一家金银饰品店,同一时段不同角度的监控录像就有5份,而银行里同一时段不同角度监控录像更是多达12份,司徒笑发了狠,来了个一锅端,全要。
“这么多视频,你们参加扫黄打非啊?”张子成也凑了过来。
“各位,辛苦大家,分配一下,每人100份,这些监控录像记录的都是死者周丽茹生前工作时要经过的地方,大家仔细点,希望能够找到死者的影像。”
“不是吧,笑哥,这些都是店内监控录像啊。”李开然的气质和张子成相似,长着一脸奸猾相,卷头、丹凤眼、大嘴微微龅牙,“她们11点才下班,那时候店面大多关门了,六点上班路上,也没什么闲情去逛商店吧?”
“所以,”司徒笑平静道,“我们的目标不是店内人群,而是摄像头拍摄到的店外情形。”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店内人流量就算大也有限,可街道上人来人往,距离摄像头又远,往往画面模糊,要从那里面找出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司徒笑还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解释着:“大家想一想,其实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难,我们真正需要关注的,不过是她们上班前五点二十分至六点这个时间段。四十分钟里面,根据她们走的路程可以分作更细的时间段。我在地图上将这些店面的位置沿路标记出来,然后我们可以按位置先后进行光碟分类,这样一来,同一天的所有店面监控录像里,只要找到一个影像,顺着时间和她们的脚程推过去,就不难找到相邻店面拍摄到的影像。而我们将时间的重点放在陈文毅遇害后与周丽茹遇害前这两周时间,这样算下来,大家的工作量并不大,帮帮忙,开工吧。”
所有的二组成员虽然都嘀嘀咕咕,还是无奈地分别传输视频,开始找线索。
“我说司徒笑,昨晚那黎晓玲的事情你还没给我解释清楚呢,今天你又闹哪一出?就算找到周丽茹身前影像,又能说明什么?”老刘对司徒笑的喧宾夺主颇有微词。
“刘队,你看,是这样的,凶手要执行完美凶杀,他选择哪个伏击点,肯定要事先观察。他为什么敢肯定周丽茹会走那条路?很显然他对周丽茹平时上下班的路线都进行过跟踪观察,坐在移动工具里进行跟踪观察显然不太现实,周丽茹她们都步行上下班,唯一可取的自然也就是步行跟踪。如果说我们在这些监控录像中调取到周丽茹她们的影像,那么,凶手的影像必定在其出现的前后时间范围之内,这样的跟踪肯定不只进行一天,连续多日出现在可疑时间段里的人,就是我们怀疑的对象。而且根据我的判断,以凶手的警惕,面对监控摄像头他会在服饰上做一些处理,遮阳帽,或是高领衬衣,看上去似乎增加了安全系数,其实为我们锁定凶手提供了更有利条件。如此一来,我们不仅可以拥有凶手的电子影像资料,甚至可以根据凶手最先出没和最后离开的画面清晰地看到他的行进轨迹,运气好的话,甚至还能顺着监控画面的线索倒查下去,一直查到他的落脚点!”
“真的可行?”刘显和被司徒笑说得一愣一愣的,听司徒笑的口气,好像这个案子离破案不远了。
司徒笑肃然点头,此刻他那霸道的相貌、犀利的眼神,在老刘看来都是底气十足的象征,“嗯,既然这样,你好好干,我全力支持你,如果抓到凶手给你记一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队你真是通情达理,是这样,还有些程序需要完善一下,这个……”
“啊,你又不提前写报告就强行征令,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每次拉屎都要我帮你擦屁股,我只有七个半月就要退休了,我看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
老刘走回自己的空调办公室,泡了杯茶,打开网页浏览了一下新闻,思索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程处长,哈哈,我是刘显和老刘啊,是啊,如今的年轻人不好带啊。尤其是那个司徒笑是个刺头,哎,就是因为他在二组待的时间比我早嘛,经常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和新来的两个年轻人也搞不好关系……是,是有些小聪明,但是就是太冲动,经常忽略掉明显的线索,年轻人还是差了点磨炼……是,是,我肯定会尽力,将我几十年的办案经验传授给这帮小子……哦,对,我正是想就那件案子向您汇报一下,没错,我知道,嗯,嗯,是的,我们一直在加班查线索,这次那个凶手露出了马脚,经我分析,他想杀那位周……那位女性死者,必须跟踪观察,而据我们了解,那位死者上下班都是步行,在市区很多商铺都有监控探头。呃,那个,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通过那些录像找到凶手的影像资料,虽然我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抓到凶手,但我向您保证,会尽全力尽快将凶手捉拿归案……哪里哪里,我是花了很多时间来分析思考,年纪大了嘛,我本来睡眠就少,不过这都是我该做的。”
才半天时间,小组里就有三人看成了兔子眼睛,朱珠揉着干涩发红的双眼抱怨:“不行啊,笑哥,这么模糊的影像,根本没法从那么多路人里找出周丽茹来嘛。”
“一遍不行多看几遍。”司徒笑两眼布满血丝,木无表情。
“我已经反复看了十几遍了。”朱珠抗议。
“那辛苦你了,待会儿请大家吃麦当劳。”司徒笑还是不怒不笑。
“笑哥,这样找可不行啊,我们只有死者照片,又不知道她哪天穿什么衣服,透过店内的监控探头看店外街头人像本来就模糊,这样找下去,就算看一百遍一千遍,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抱怨的不只朱珠,李开然也一边抓着头皮一边提意见。
司徒笑一愣:“哎呀,我竟然疏忽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黄明娟。”司徒笑揉揉发红的眼睛,睡眠不好显然影响了正常思维能力。
“司徒笑,你来看看这个,好像是周丽茹。”话音刚落,心细如发的茜姐就有所发现。
这是一家鞋店监控录像,时间显示20日下午五点四十分,画面上的两名女子与周丽茹和黄明娟有八九分相似。司徒笑走到案例分析板前,“哗啦”一声拉下巨幅海角市区域地图,在已标明路线的地图上找到那家鞋店,用一枚彩色图钉摁了上去。
“你好,是黄小姐吗?我是警官司徒笑,今早上来找过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需要你来辨认一些影像资料,对,谢谢。”
在黄明娟到来之前,司徒笑他们已经顺着茜姐打开的突破口,沿着周丽茹上班路线捋下去,陆续发现了十几处带有周丽茹和黄明娟两人影像的监控录像,并且根据周丽茹出现的前后时间段内,一直出现在同一路线的身影,锁定了十余名嫌疑犯。
待黄明娟赶到后,确定了司徒笑他们给出的影像资料就是自己和周丽茹,并且在她的回忆帮助下,将周丽茹遇害前五天,每天上班路上,被沿街监控录像无意中拍摄到的影像资料,都找了出来。
根据这些影像资料,嫌疑人被一个个迅速排除,最终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休闲T恤、宽檐的遮阳帽、蛤蟆镜,这位神秘的X先生甚至懒得换装,除了衣衫,那标志性的宽檐帽和蛤蟆墨镜每次都如约出现在周丽茹她们离开之后二十秒的监控画面之内。
由于疑犯每次都戴着蛤蟆镜出现,因此在这个案件中,二组成员给X先生的代号为“蛤蟆”,至此,在历时两周之后,调查二组终于掌握了708凶杀案嫌犯的第一手影像资料。
当司徒笑宣布,蛤蟆先生正式确立为本案第一嫌疑人时,全组成员都爆发出欢呼声。
接下来,就要根据这些影像资料来倒推那位神秘的蛤蟆先生的行踪及可能的藏身处了。
10
“正常成年人步行速度每秒一步半,每步六七十厘米,也就是说,蛤蟆将他与受害人的跟踪距离保持在18~20米区间,这样一个距离,受害者是很难察觉自己被跟踪的。”司徒笑指着放大的影像资料给组员们解释,“说明蛤蟆不仅和我们推测的一样小心谨慎,而且在跟踪方面有足够的经验,根据洛察德原理,在跟踪方面具有相当经验的人,对反跟踪方面也会保持足够的警惕。开然,这些影像资料就交给你了,去找你的小姑娘们帮忙进行影像清晰度解析,看看能不能做完整的相貌复原图。”
别看李开然整天油嘴滑舌没个正行的样子,在警局里却是很吃得开的,公共信息安全处和科技处的小姑娘常和他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其余人也别闲着,我们需要从更多的影像资料中找到凶手出没和消失的监控画面,以便理清他的来去路线。”
“还要看啊,我不管,笑哥,你要赔我的青春损失费!”朱珠的嘴嘟得老高。
“为了正义,你就牺牲一下你的青春吧。”司徒笑也并非不会开玩笑,只是他开玩笑时也一本正经,从来不笑。
这时候,章明和朱珠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司徒笑副组长要将周丽茹上班路线周边的监控录像也一并收集了,敢情他想通过这些监控录像来确定嫌疑犯的行进路线啊。
做任何事情,有了经验,找对了方法,效率都会提高很多。大家很快查到蛤蟆的出没路线,是从距离周丽茹租住屋500米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开始出现,过了麦当劳之后继续前行大约20米最终消失的。司徒笑和二组成员耐着性子将所有的监控录像看了数遍,最终确定了蛤蟆的行程轨迹。但还是不清楚他是怎么消失的,海角市毕竟不能做到监控探头全市覆盖,事实上能发现凶手的踪迹,已经很是幸运。
晚餐时间过后,电子信息技术部那边李开然带回消息,蛤蟆的轮廓图已经传到电脑上了。
比监控录像放大了数十倍的人面图像上是蛤蟆的侧影,纯黑的大前檐遮阳帽,帽侧印着一个JEEP的LOGO,看不到发际,他的头发应该不长,微隆的鼻翼下薄唇如刀。只是轮廓边缘还是有毛刺状阴影,面部细节特征也较为模糊。
“没办法,监控探头分辨率太低,就算用图像修缮程序也只能做到这样,还有,电子信息技术部那边说,由于容貌被遮挡超过百分之五十,所以无法根据我们提供的影像资料进行模拟画像。”李开然搓搓手,不知道笑哥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
“辛苦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章明和朱珠留下,那些没看完的录像大家都带回去吧,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我们遗漏的线索,帮帮忙,我们早一天抓到凶手,就能挽救不止一条人命。”司徒笑诚恳道。
组员一个个揉着腰,揩着眼角离开办公室,章明和朱珠留了下来:“笑哥,我们还要做什么吗?”
“跟我来,带你们去现场。我们把凶手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遍。”司徒笑将墙上标注线路的区域地图摄入手机中,平静道。
“还走!”朱珠瞪大眼睛,“我们不是已经掌握线索了吗?”
“你们看看,凶手最先出现和最后消失的地方,依然属于二环市中心以内,但是我们收集的监控录像上却没了他的身影,他是怎么消失的?有些东西,在地图上是看不出来的,必须去现场看看。走吧。”司徒笑理解朱珠的抱怨,当年英姐也是这样手把手将自己带出来的,刑侦警察的经验和知识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
晚九点,抵达南宁路,此刻街道两旁已经没什么行人,这里不是夜景闹市,事实上,在这个季节,这条路上许多店面都在七点后关门歇业。
司徒笑将车停在第一个监控到蛤蟆出现的店面门口,这是一家摄影器材店,在他们的监控录像中蛤蟆只出现了一次,不过比另一家手机店的监控画面提前了100米。沿着这条路,在这家店前方150米处还有一家运动器械店,更远的地方路中央横着一排天眼和电子警察,但是那两处都没有发现蛤蟆的身影。
司徒笑看看周围环境,问道:“你们有什么发现?”
“什么发现?那些商店都关门了,我们不是来做调查询问吗?”朱珠疑惑不解。
司徒笑摇头,道:“这里距离死者的租住屋还有近一里地,为什么凶手会首先出现在这里?这个地方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看到了吗?那里有个公交车站,附近的居民小区和几家大型超市都有自己的停车位,而这个十字路口搭乘出租车也很方便,这些因素都会对我们的追查造成极大的干扰。如果我们要继续追查蛤蟆先生凭空出现的线索,就要从三个方面下手:第一,同一时段的公交车内监控;第二,各大超市的地下停车场;第三,同一时段经过附近的出租车。我们既然已经抓到了线头,顺着这条线捋下去,一定能查到更多的线索,只有当所有的线索汇总起来,才能让凶手无所遁形。所以,你们以后在办案过程中,一定要多想、多问为什么,现在我们去蛤蟆先生消失的地方看看。”
过了麦当劳20米,最后记录下蛤蟆身影的是一家学生用具小超市,此刻倒还在营业。司徒笑停下车,直接问道:“看到了什么?”
“嗯,没有公交车站,也没有临时停车点,笑哥,你好像违反了交通规则。”朱珠没有别的发现。
司徒笑面不改色:“又没违停抓拍,抓不到我。章明,你呢,看到了什么?”
章明想了想,道:“我觉得吧,凶手不可能只跟踪死者到麦当劳,如果他要对伏击地点做出准确判断,至少下班时也要跟踪,之所以我们没能发现监控画面,是因为那时候街边的商家都关门了。”
司徒笑稍微点头,朱珠在一旁反问道:“可是,六点上班,十一点下班,五个小时耶,凶手到哪里去了?难道去喝茶?”这次倒被朱珠蒙对了,司徒笑多看了她一眼。
街对面,茗心茶苑,这坐落在二楼的会所式茶苑是一处高级茶馆,专人专业的茶道侍奉,还有琴筝表演。
“三位,这边请,想要喝点什么?”仪态端庄的迎宾茶娘笑容可亲。
“你好,我们是警察,”司徒笑出示证件,“有一个案子需要你们协助,我想问问,最近一段时间,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章明拿出蛤蟆的放大照片。
茶娘露出思索神色,然后拿走照片:“请稍等。”和另外几位一样美丽的茶娘商量之后,另一位叫小莉的茶娘走了过来:“我见过这位先生,前几天每晚都来,这几天已经没来了。”
在小莉的帮助下,司徒笑来到了那位蛤蟆先生常坐的靠边角落,在这个位置,透过窗户,不仅能看到对面同样位于二楼的麦当劳,而且能看清麦当劳每个员工的动向。
是欣赏吗?司徒笑记得很清楚,黎晓玲说过,包括跟踪监视在内的整个过程中,凶手都处于力比多兴奋状态。他坐在疑似凶手坐过的地方,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开口问道:“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留给你什么比较特别或是比较深的印象?”
小莉有些拘谨地坐在对面,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比较神秘吧,他一直戴着墨镜和遮阳帽,如果再戴个口罩,就像,就像很多杂志上的照片。”
是个追星的姑娘啊,司徒笑心道。小莉描述的装扮,在许多明星不愿露脸的公众场合,都被会拍到类似照片,这也正是疑犯吸引小莉注意的地方。“如果再遇到他,你能认出他来吗?”
小莉摇头:“我也只能说,看到照片,和他有几分相似,但不敢肯定。如果取掉眼镜和帽子,他长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司徒笑继续问:“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说摸耳朵,或者挠帽子、剔指甲之类?”
小莉抿唇继续摇头:“应该没有,不过这些小动作我也注意不到啊,我们是不允许长久地观察客人的。”
“他话多吗?声音怎样?”
“嗯,声音和你差不多,话很少,在我见过的客人中他应该是最安静的一个。他只是一个人喝茶,大部分时间在看窗外,就像你刚才那样。”
略带沙哑吗?当一个人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声音,压低嗓音就会发出这样的声音,这个家伙,已经小心翼翼到了这种程度?在这样的环境中,安静地品茶,对他而言,这种跟踪和各种美好的感觉挂钩,真是个变态。“对他的衣着外貌你有什么印象?”
“很干净,嗯,怎么说呢,感觉很休闲但是很高档次的那种衣服,做工或者面料什么的,看上去都很舒服。”
果然这位小姑娘的注意力放在这些方面啊,司徒笑心中暗叹,同时又多了一点线索,一个有钱的人,所以才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追求他那变态的欲望,如果是这样,那他拥有私人代步工具的可能性更大。
“啊,我想起来了。”小莉突然想到什么,忙说,“他的钱包是万宝龙的,很漂亮。”
“万宝龙皮夹?”司徒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出图片,让小莉指认,“哪一款?”
小莉认出一款钱包,传统折叠式,表皮像一层绒布,米白色的六角星如宝石一般点缀在皮夹右侧。随后司徒笑又问了些关于凶手身高、体型、肤色等问题,随后带着章明和朱珠离开。
“笑哥,这些线索对我们有用吗?”一出门章明就开始发问。
“看起来杂乱无章是吧,”司徒笑解释,“但是切记,任何线索都不应该放过,当它们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那些不经意的线索,就可能包含破案的关键。”
11
第二日,司徒笑重新发布了任务,章明和朱珠负责去周边超市调取地下车库和超市内部监控录像,茜姐着重负责天眼监控,将凶手出现时间段前后从十字路口经过的公交车和出租车号牌都找出来,而后章明和朱珠去联系每辆车的监控,而张子成和李开然就负责挨个问询在那一时间段出现在画面中的出租车师傅。
在现有的线索条件下,司徒笑只能采取这种大浪淘沙似的走访问询。这段时间在司徒笑的带领下,调查二组人人加班,怨声载道。
英姐说过,只要你找对了线索,有付出就会有所收获,司徒笑奉为真理。在走访的第三天,他们终于从茜姐给出的海量出租车号码里找到线索,有两名师傅依稀记得,他们曾载过这么一位戴遮阳帽和墨镜、嗓音略有沙哑的神秘乘客,而他们给出的上车地址,异常惊人地都是在西四环外,城乡接合部。
标满了红线和十字叉的城市区域图上又多了两个小红点,司徒笑在最西侧将两个相邻的小红点画了个圈,与之前的一号谋杀案和二号谋杀案现场用线连接起来,在地图上形成一块三角形区域,这就是目前警方已知的犯罪嫌疑人出没过的区域。
司徒笑将重点放在西区、四环外、城乡接合部,到底是凶犯居住在这一带呢,还是以此为中转点?天眼并未覆盖到这一区域,周围的小商铺也不会有监控探头,出租车上也没有监控,以此处作为中转,警方很难继续追查下去。虽说这样考虑似乎有些过了,但就已掌握的凶手小心谨慎程度而言,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司徒笑更倾向于凶手的落脚点就在附近,很显然第一次杀人现场距离西郊比第二次的更远,如果作为中转点的话,他可以选择距离更近的北郊,那里同样交通便利,同样没有天眼和商铺监控。
“茜姐,帮忙调出西郊区域详细电子地图,以两处乘车点为中心,半径500米以内的私人别墅和高档商务房区都标注出来。”随后司徒笑便看见,电脑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沉吟良久,“看来,线索在这里遇到瓶颈了。”
“笑哥,凶手总要吃喝拉撒,我们可以在这些生活区较为中心的百货店或小摊贩商铺挨个询问,说不定会有线索,可以进一步缩小凶手的范围。”李开然顺着司徒笑以前的破案思路提出建议。
司徒笑摇头道:“不太现实,首先,小摊贩流动性很大,更重要的是,在一个没有监控的环境中,你觉得凶手还有必要用帽子和墨镜来掩盖自己吗?在不知道相貌特征的情况下,贸然进行排查,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你询问到凶手头上你还没有察觉。事实上,从出租车师傅那里问出线索,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运了,我原本对此抱有的希望很小。”
“笑哥,为什么你觉得凶手在出租车上戴了帽子和墨镜,而在西郊却没有呢?”章明问。
“当你明知自己的行为是违法的,而要去的地方随处都可能有监控,在你并不清楚哪里没有监控的情况下,为了隐藏自己外貌,你就会提前将自己伪装起来,而当你清楚周围的环境没有监控时,显然没有必要这样做,对不对?”一个嘹亮的声音解释了章明的疑问,高风拿着一沓数据走了进来,“而且,里面还有个思维定势问题,如果凶手以前用过同样的犯案手法,并且他觉得行之有效,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使用。”
“或许,可以在出租车上做点文章。”司徒笑独自低声呢喃,高风冲他一笑。
“有什么好消息?”司徒笑接过数据。
“这是我做的尸检报告,周丽茹死因是心脏被刺穿致死,从伤口看,凶器刃长约15厘米、宽3厘米,厚背处达到6毫米。也就是说,并非我们先前想的手术剃刀一类利刃,而是类似于匕首军刀一类的利器。还有一点,周丽茹颅骨骨折,从木条与其颅骨碰撞产生的后果来看,木条与颅骨碰撞的时速需要达到100公里,凶手拥有惊人的臂力和腕力,从试验数据支持的结果来看,他是某类特殊职业运动员,或是受过某方面的体能强化训练。”
“很好,谢谢。”司徒笑看着报告,暗自在心中又将凶手的危险系数提高一个等级。
“听说你们这边取得了案件的突破性线索?”
对此司徒笑很淡定:“只能说是在以前的基础上对凶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还谈不上突破,我还希望你那边能帮我找到突破的线索呢。”
“有新的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不过就这个凶手而言……我尽量吧。”高风欲言又止。
司徒笑的全部心神都放在那幅标满各种点和红线的地图上,先是东区,然后是北区,目前掌握的始发点在西郊,西郊再往西北方向,就是以杀人森林闻名的莲花山树海,那可是个藏身的好地方,或许,凶手会在那里完成他的首杀。目前的问题是,接下来,蛤蟆先生又会干什么?选择新的猎物吗?会在哪一片区域呢?两周,两名死者,他是刚开始尝试呢,还是对以前杀戮的一次升级?
普通人,单身,这是他选择目标的标准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是否是蛤蟆先生的杀人模式呢?如果是,东南西北,东和北已经完成,西郊距离藏身处最近,若自己是凶手,西区当作为最后的选择点,那么下一个目标,会是在南方吗?
和传统工业园区东方相比,南方是海角市近年强推的新兴产业园区,新的科技园、新的养殖基地、新的工业基地、新的码头和船坞,那里的流动人口仅次于东区,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打工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大量单身男女,为凶手寻找猎物提供了大量选择。
而老式的小巷、新建的高楼生活区和烂尾楼、各式已经建成的工厂和正在开工建设的施工工地全都混杂在一处,令南面新兴产业园区的环境变得十分复杂,适合凶手伏击的地点可谓多如牛毛,司徒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紧了紧,仿佛已经听到蛤蟆先生那猖狂而狰狞的笑声。
目前司徒笑心中还有两处疑惑:第一是,有高规格生活档次的凶手却搭乘出租前往跟踪目的地,仅仅是因为出租车是防止被追查到的最佳交通工具吗?司徒笑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第二是,当初他们做心理剖析时,觉得凶手有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凶手暴露的容貌部分并没有缺陷,至于被遮盖部分就难以判定了,凶手的这种伪装,是反侦查意识够强呢,还是为了掩盖自身缺陷?若是后者,那么李开然提出的在西郊进行遍访查询倒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前者,这个风险却是不敢去冒的。
司徒笑当即决定,请老刘联系上级,派一支便衣大队入驻各出租公司,不同时段以不同出租车在嫌犯搭乘地点半径为一公里的范围内进行兜客,要求他们必须和出租车师傅一样,接着客便走,没有客人时也不要刻意停留,若发现疑似蛤蟆先生装扮的乘客,也不要贸然打草惊蛇,只须记下乘客下车地点,就算不是蛤蟆先生的装扮,也要留意那些服饰高档的南线乘客。
第二日晚上,司徒笑又收到一条好消息,黎晓玲发给美国方面的材料得到了回应,对方给出了如下罪犯摹写:凶手为年龄在20至40岁之间的亚洲男性,他衣着讲究,服饰干净,可能略有洁癖;此人极有可能接受过军事培训,属于极高危险度的快乐杀人犯;单身、沉默寡言、流窜作案、出入中低规格的酒店宾馆,有着早出晚归的作息时间。从凶手连续犯案时间看,可能这名杀人犯正从心理舒适期转向失控期,具有犯罪升级的特征,且带有明显地域犯罪特色。美方专家组预测,在未来一到两周内,凶手还将在海角市犯下第三起命案,这类凶手往往会在同一地区连续作案三至五次,才会辗转前往下一个杀戮区域。在罪犯心理失控期间,他的杀戮会变得越来越简洁、越来越频繁。
而司徒笑他们最先推导的凶手可能有容貌上的缺陷被美方专家否定了,毁坏容颜和腐蚀内脏并不一定是潜意识反抗发作,更多的是与凶手成长经历有关。凶手应该成长于单亲家庭,家庭成员可能有教育工作者,很小就有虐待动物致死行为,而他第一次进行谋杀时极有可能还未成年,成绩优异而腼腆,不爱与人交谈,几乎没有朋友,无不良嗜好。
最后,专家组表示由于地域和文化不同的原因,无法进行更细致的罪犯心理摹写。但他们对东方发生了这类案件表示高度关注,并希望能更进一步参与其中,好为心理摹写在亚洲的发展奠基。
是否同意美方专家加入调查司徒笑做不了主,他惊异的是同一份材料,那些美国的专家是怎么就推导出这么多东西来的?在他看来,好些推论连假设都不能成立,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质疑专家的权威性,毕竟对方是在大量案例的基础上做出的经验总结,其中还是有可取之处,而且按照专家提供的描述,自己的疑惑也能得到解答。
凶手选择搭乘出租车,不仅因为它是便捷且难以追查的交通工具,而且与他自身没有交通工具不无关系。若是容貌没有缺陷,那么找到凶手的难度又将增加,能使用万宝龙钱夹的人,真的会如美方专家所言出入中低档酒店宾馆吗?那钱夹是否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至于美方专家提出的凶手成长经历,因为海角市的档案制度显然与美国的环境不同,看似非常具体的推测,实际对案件的帮助很小。
司徒笑将黎晓玲发来的翻译后的电邮看了好几遍,将其中与他们已经掌握的线索符合的部分标红,早出晚归是很明显的,军事训练倒也与高风的结论部分符合,接下来两个关键词,司徒笑锁定在“腼腆”和“失控”,电邮最后是黎晓玲对专家组给出的一些注解,其中就解释了舒适期和失控期。
舒适期,凶手掌握着杀戮的节奏感,更享受虐杀的过程,而一旦心理失控,就会变得焦躁不安,类似于犯了烟瘾或毒瘾一般,这个时期他们杀戮的重心转移至数量和频率,但同时失控期也更容易露出破绽,留下关键的线索。
所有能查到的线索已经汇总,司徒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像一名猎手,张开大网,静静地等候。司徒笑端一杯白水,发了一封回信“请帮忙看看这几份视频。”附带上附件压缩包,随后关上电脑,闭上眼睛,略感到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