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猎杀档案》(6)
问题儿童问题多校园欺凌起风波
1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霓虹灯,电子广告墙,各型各色的汽车,各具特色的店铺,大型超市,花园广场……艾司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他第一次看见大街上的人竟然像蚂蚁一样多,他一直以为那是电视里才会有的情景。
“恩恩恩恩,那里有辆车在撒尿也!当街撒尿,大逆不道!”
雅欣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恩恩没好气道:“那叫洒水车……”
“恩恩恩恩,城里的电视怎么比房子还要大啊?那不是没办法放在家里了吗?”
“这种大电视叫大屏幕广告,是给街上的人看的,小电视放在家里。”
“哇,里面有个全裸的小帅哥!”
“哪里?哪里?”恩恩忙凑过头来,雅欣都抽空瞟了一眼。
“一个婴儿尿不湿广告你能不能不要形容得那么夸张?”就知道艾司的话不靠谱。
“施,工,重,地,闲人免进。恩恩恩恩,闲人是什么人啊?”
“闲人啊,就是像你这种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什么事儿干的人。”
“那免进是指免费进去吗?我不要钱就可以进去是不是?我想进去看一看。”
“免进是不许进去的意思,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哪儿都不许进去,待会儿带你去超市看,超市里面也有,闲人免进,知道吧?”
“哦……”
……
换了新的环境,艾司立刻又变成了问题宝宝,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地从他嘴里往外跑,幸亏车上还坐着三女一男四名高中生,艾司的问题多少会有一两个人知道答案,尽管有些是半蒙半胡诌,不过总算能满足艾司的好奇提问。
实在被问得烦了,恩恩就会冷声问几句:“艾司,出来之前我们是怎么约定的,你还记得吗?”
由于担心艾司在城里发生状况,恩恩在出发前就向艾司反复重申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比如,不许一看到什么就发出惊讶的大叫,尤其是在商店里面,城里不比森林中,乱叫是很没有礼貌的;城里的食物不比森林中自己种的,不能拿着什么都往嘴里塞;城里还有许多东西是有危险的,凡是没见过不认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一定要叫恩恩。诸如此类的条条框框恩恩给艾司总结了一大堆,就差点没编成一个小册子让艾司随身携带了。
而在人家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不随意追问别人问题就属于讲礼貌的范畴之内。
所以恩恩一发问,艾司便能安静几分钟,也仅有几分钟,然后他会发现更稀奇有趣的东西,问题顿时脱口而出。
在一问一答中,汽车开到了海角二中,反正还没开学,恩恩他们便带着艾司进学校逛了一圈,也让艾司知道他们读书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教学楼、实验楼、教室、运动场都还说得过去,只是学校围墙上那一圈圈的铁丝网让艾司有点发怵。
恩恩她们告诉艾司,那铁丝网,是学校为了防止学生翻墙逃走而特设的,艾司立刻想起,电视上监狱里,所谓的高墙,不正是这个样子吗?
草草地参观了一下,接下来就是此行的重中之重,找出租房。
学校周围有许多民居改建的出租房,因为学校里的新宿舍还未修建完工,老式的宿舍说实话有点惨不忍睹。别的学校都是带卫生间的四人间公寓式宿舍了,但二中还是格子间的八人房,加上定时关灯和起床铃、舍监查房、晚上不许私自点灯不许喧哗等诸多限制,不少高年级的同学情愿多花点钱,在学校附近租住,一是自由,二来感觉学习环境比学校宿舍还好一些。
另外还有一些不放心自己子女寄宿学校或是担心学校伙食不好的家长,也在学校周围租了民房,为了子女能上一个好的大学,一心一意做陪读。
所以总的来说,出租屋的生意还是不错的。
看了四五处房源,恩恩她们看中了学校背面的一处出租屋。
这里原本是一家企业老式的单身职工宿舍,经过改建翻修,成了现在的样子,楼梯在大楼的左侧,上楼之后是像酒店一样狭窄的正中通道,两边都是宿舍。
恩恩等人以每月800元的价格合租了一个三楼的套二间,有一个单独的卫生间,四通,家用电器齐全,足以拎包入住。
“艾司,这就是新家噢,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好啊!”艾司欢呼,住哪里无所谓,有恩恩、雅欣、婉儿的地方就是家。
恩恩她们都属于实干派,签了协议,交了三个月房租,就拎着大包小包入住新屋。房间也很快被分配好了,恩恩和婉儿睡一间大卧室,雅欣睡一间稍小的卧室,倒不是说雅欣在房租方面承了大头就享有特权,而是那丫头睡觉打呼噜,恩恩或婉儿和雅欣在一起肯定是睡不着的。
至于艾司……艾司睡客厅!显然对于这位多出来的,没让他睡阳台已经很开恩了。
对于每天都要翻转和折回的沙发床艾司倒不嫌麻烦,只要有个地方睡,还能和恩恩她们住在一起,就是睡地板,他也一样开心。
随后立刻给房间做大清洁,艾司和雅欣负责挪重物、恩恩扫、赵磊拖、婉儿擦,分工合作很有效率。
房东刘婶肯便宜出租,这房间也有段时间没人租住了。看到蟑螂、蜘蛛什么的,恩恩婉儿就叫雅欣,雅欣上去就是手捉脚踩,毫无惧色。以前艾司在家里饲养小动物,多少受到雅欣的影响。
房子卫生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大采购。一提起逛街买东西,三个女生都是两眼放光,只有赵磊一脸苦瓜相,艾司还懵懂不知,看恩恩她们那么高兴,这买东西是好事情啊,赵磊怎么这副表情,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放下行李,整个人都一身轻松,活动一下筋骨,再去买东西,什么疲倦都一扫而空。恩恩她们摩拳擦掌,要购买物品的长长清单已经列好。
先去超市。零食、护肤品、新出炉的音乐碟、日用品等,是在超市里面解决的,赵磊和艾司两个壮劳力是肯定跑不掉的。用恩恩的话来说,也该让艾司见识一下大都市的繁华。
结果艾司就在超市里走丢了,他被玩具区里的变形金刚和翻斗车吸引住了眼球,回过神来已不见了恩恩她们。琳琅满目的货架又和森林不一样,绕来绕去艾司根本找不到路,不知怎么就到了超市出口。
艾司是跟着恩恩她们坐公交车抵达超市的,怎么回去完全没谱,于是只好坐在超市门口号啕大哭,引来无数人围观。
等恩恩她们好不容易找到艾司时,艾司伤心地撒娇要拥抱求安慰,搞得恩恩她们十分尴尬,掩面落荒而逃。
有了这次经验教训,逛街市时恩恩便一再提醒艾司要跟牢,在这里走丢了更找不到人。
逛街市可要比超市大扫荡更有乐趣,对恩恩她们而言,大扫荡仅能满足购物的欲望,而大淘购则是享受淘换的过程,一家一家的商店去试衣,一样一样衣物去砍价,特别是将自己喜欢的衣服砍到自己的心理价位,那种满足的成就感,非此道中人不可意会。
艾司还是头一回见识恩恩她们砍价的功力,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将店主说得晕头转向;有扮黑脸的,有扮红脸的;有表示喜欢的,立刻有数落质量的;有愿意当场成交的,马上有提出要货比三家的;还有欲擒故纵,刻意毫不犹豫步出店门以试探店主心理承受底价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艾司只看得几场战役,就已大开眼界,没有哪一位店主,在恩恩她们三人的轮番攻势下,能撑过五回合的,这是多少年的购物配合,才取得的默契啊。最经典的战役,恩恩她们硬将那件衣服砍到标价的五分之一,还说得店主好似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那位店主都已经欲哭无泪了。
恩恩她们也给艾司选了几件称心的衣服,有夏装和过两天就能穿上的秋装,虽然价格都在百元以内,但毕竟是艾司在恩恩她们的指导下亲自挑选并试穿过的,和以前总穿雅欣亲戚的二手服不可同日而语。
有了新衣服,可把艾司得意坏了,穿上就不想脱下来,走起路来也摇头摆尾,觉得自己萌萌哒。
恩恩她们战果辉煌,乘胜追击,在另一家服装店看中一款水蓝色的连衣裙,修身束腰,端庄典雅,文静而淑宁,简直就像是为婉儿量身定制一般,连艾司都觉得,婉儿穿上这条裙子一定会很好看。
婉儿试过衣服,果然令人眼前一亮,惊为天人,艾司赞美道:“婉儿穿这件衣服好漂亮!比鸡屁股还好看!”
雅欣顿时咧嘴大笑:“改天带你去动物园,去看孔雀屁股,更好看。”
恩恩哭笑不得打断道:“教了你多少遍了,不是鸡屁股,是鸡尾巴,公鸡最漂亮的是它尾巴,不是屁股!”
准备结账时,店主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店主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挂着戏谑的表情。
恩恩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扭头道:“艾司,我们走。”
婉儿准备去接衣服的手也放下,冷冷地看了店主一眼。
“你才有问题。”走在最后的雅欣狠狠地回了一句。
“喂,一句玩笑话嘛,衣服不买啦?嘿,还说不得了!”店主感到莫名其妙。
“恩恩啊,婉儿穿那件衣服好好看噢,为什么不买了呀?”艾司好奇问道。
恩恩眼珠一转,教唆道:“艾司啊,你要记住,那店主长着一副奸商的嘴脸,他店里衣服的标价,比衣服的实际价格高出十倍不止,这种奸商的店里,就算他的衣服再好看,我们也不买他的,记住啊。”
艾司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奸商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啊,恩恩不说还真不知道呢。
人非机器,再大的购物热情也会被疲惫所取代,尤其是那个可恶的店主取笑艾司之后,恩恩感觉好像是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偏偏艾司那个呆头鹅依然笑得没心没肺,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随意逛了几家店,大家都觉得意兴阑珊,便打道回府。
大包小包堆了一沙发,再往购物袋上一扑,大家就东歪西倒地躺了一屋,虽说很累,但这种劳作之后的疲惫是很有满足感的,待会儿再洗个澡就一身轻松了,不管什么时候看这屋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心中就只有一种感觉:“美!”
赵磊体力明显不及艾司好,当了一天苦力,精神有些萎靡,吃饭还没他的份儿,他得赶回家向姑父汇报今天的行程,而表姐雅欣显然是打算今夜就入住,不回去了。
临走前,赵磊有些担忧道:“恩恩,你们真的让艾司和你们住在一起?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雅欣道:“我们都不担心,你操什么心,这小区还算安静,只要你不出去说,谁会知道?”
赵磊摸摸耳朵:“你们这样,总觉得不太好,要不我在外租间房子,艾司和我住?”
“就你那样的男生宿舍,怎么能住人,别把艾司带坏了。”雅欣不同意,婉儿也点头。艾司睁大眼睛,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问题,他们争论的事情和自己有关吗?
恩恩狡黠道:“这样吧,我们让艾司自己选。艾司,你是要和赵磊住在一起呢,还是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呢?”
这哪还用选,艾司马上道:“我要和恩恩你们住在一起。”
赵磊只得干笑两声:“你这小子,你倒是还……嘿嘿。”
“好啦好啦,这件事情,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问题,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啦。”雅欣暗含威胁。
赵磊一个人悻悻地走了,恩恩三人带着艾司在附近找吃的。衣食住行,衣服有了,住和行也已经解决,现在就看小区周边有什么特色食府了。学校周围的小饭馆,恩恩她们已经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故而反其道而行,朝距离学校更远的方向,从小区的另一个出口开始寻找。
谁知道艾司在饭店又出洋相。
2
“天天见”小食部是专为小区和周边居民提供餐饮的一家小店,两间弄堂门面,十几张桌子,简陋但干净宽敞的厨房,忠伯夫妇二人打点着小店的一切。
“天天见”小食部里食品种类较全,早上提供油条豆浆、包子馒头稀饭,中午和晚饭时间有各种小炒,下午茶时间也不会闲着,各色的凉点汤包准备充足,到了深夜,还提供烧烤大排档;只是这里距离恩恩她们学校有二十来分钟路程,也无怪恩恩她们读了两年书,却没有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小食部里生意只能说一般,可能是受到地域限制,这里的小区居民大多是在自家吃饭,而距离学校呢又稍远了些。
不过对于忙碌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恩恩众人来说,这家小食部里的炒菜,味道非常好,令人大快朵颐,艾司更是尝第一口就喜欢上了,停不下筷子。
看着艾司举筷如飞,大有一扫光的气势,恩恩众人无不莞尔。想当年教艾司使用筷子,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都要放弃了。让雅欣、婉儿都很困惑,像艾司这么聪明的人,教他什么都是一教就会,偏偏在用筷子这个问题上打了一场艰难的持久战。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恩恩忍不住拿筷子去敲击艾司的筷子,周围有不少食客已经开始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了,艾司的吃相实在不雅。
“哼,好吃。”艾司狼吞虎咽,含混不清地说着,拼命往嘴里塞菜,拼命扒饭,还发出猪拱槽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饶是雅欣的厚脸皮都有些发烫,艾司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
婉儿也看不下去了,善意提点道:“艾司,这可不是在家里噢,吃饭是要给钱的,你吃这么多,待会儿不够给钱,恩恩就只能把你留在这里喽。”
艾司一愣,看看恩恩和雅欣,恩恩和雅欣都一脸阴沉地点头,艾司心里没谱了。进城之前,恩恩她们已经给他解释了钱的概念,在城里,做什么都是要用钱的。
所以艾司第三次去盛饭时,便小声地询问饭店服务员:“大哥,你们这里的饭,多少钱一碗啊?”
服务员告诉艾司,这里的饭是两块钱一个人,管够,随便吃。
是按人头算,不管吃多少碗都是两块钱?艾司放心了,但是吃多了恩恩她们又会说自己,艾司决定,这是最后一碗。
于是,艾司那碗饭,就像冰激凌一样越垒越高,冒了一个锥形的尖起来,艾司又一次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连恩恩她们也注意到了,恩恩给雅欣示意,让她去说,在这种公共场合还是要脸的。
艾司一直是个大胃王,明明个头并不怎么高大,却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相当能吃。最开始捡到艾司的时候,由于这家伙的惊人食量,让恩恩多次犹豫着是否将他交出去,靠爷爷小木屋里那点饭菜要喂饱他实在有些困难。
幸亏雅欣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零食,恩恩家才总算没被艾司吃垮。
“艾司!你添那么多干什么?少吃点饿不死你!”听到雅欣这么说,艾司赶紧用木勺拼命将碗里的饭压紧,生生将冰激凌一样的锥尖给压平了,然后一脸无辜地拿给恩恩她们看:“我只盛了一小碗。”
恩恩给雅欣使眼色,等这小子吃完就赶紧撤,简直是斯文扫地,太丢人了。
艾司对斯文没有任何概念,吃相愈发不雅。
“恩恩,真的好好吃啊,婉儿、雅欣,你们也多吃点啊!”艾司满嘴是油,脸颊都被撑得鼓鼓的,还在往嘴里塞。在小木屋时,爷爷的烹饪水准一般,蔬菜多肉少,胜在新鲜。艾司还没有品尝过什么叫作美味,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种叫美味的感觉。
他是真的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舔盘子,巨大的餐盘被艾司用双手举着,伸长舌头一遍一遍舔得光可鉴人,雅欣去抢都抢不下来。
恩恩和婉儿已经有意无意地举起半只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实在是无脸见人了。
“好好吃啊,嗝……”
“好吃就多吃点。”连老板忠伯也被艾司的吃相吸引出来了。
忠伯忠嫂都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笑脸乐呵呵的,任谁看上去都感到很亲切。
今天晚上感觉生意比往日要好,忠伯在厨房忙完,出来就看见那几个在门口显眼位置的青年男女,都是生面孔。但忠伯感觉今晚的生意应该是他们几个带来的,尤其是那个吃得站起来,吃完菜连菜盘里的汤汁也不放过的男青年,见过喜欢吃的,又有几人真正见过吃得舔盘子的人?
原本不想吃的,只看这副吃相,就会觉得这里的菜品应该很不错,不饿的看了会饿,饿了的看了恐怕得流口水。
忠伯本是一个喜欢交谈的人,自然会过来和今晚的几位贵客交流交流。
和老板交流了几句,恩恩她们怕艾司又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丢人现眼,赶紧拖着艾司向忠伯告辞。
回去时天色已晚,对这一带还不够熟悉,连穿了两个小巷,竟然有些找不到方向了,这时候艾司惊人的记忆力发挥了作用,只见他在那些第一次走过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没两下就回到小区门口了。
“艾司,真有你的,以后我们出门都带着你,就不怕迷路了。”雅欣表扬了一句,“尤其是婉儿!”
“少来,上次在万达地下停车场,你还不是找了大半个小时都没找到你的车?”婉儿不甘示弱地回击。
艾司替婉儿开脱:“你们是贵人多忘事。”
恩恩笑道:“啊,艾司真会说话。”
受到表扬,艾司更加得意扬扬:“我是贱人少忘事。”
“呃……”
“哈哈哈哈哈……”
三名女生笑得东歪西倒,艾司一脸茫然,哪里又说错了吗?
走到出租屋楼下,碰见一个年轻妈妈,带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一手拎着一个大菜篮子,有些吃力地走在前面。
恩恩觉得这是教育艾司的好机会,便指着前面那对母子问艾司:“艾司,还记得我是怎么说的吗?”
恩恩说过的话可就多了,艾司赶紧想了想,在记忆中搜索,眼前这种情况对应的是恩恩的哪句话,“哦,”想起来了,“遇到别人有困难,要去帮助。”
“那该怎么做呢?”恩恩循循善诱。
“真,真的要做啊?”艾司有些迟疑。
恩恩脸色一变:“不听话了是吗?”婉儿和雅欣各在一旁看着。
艾司在三人殷切目光的逼视下,深吸了两口气,为自己壮壮胆,两三步蹿到前面,先是小心地看了看,恩恩说,比自己大的要叫姐姐,比自己大很多的要叫阿姨,这位……应该叫姐姐吧?
“姐姐?”艾司喊得非常轻柔,小心中带着拘谨,那嗓音好似被糯米给糊住了,就像第一次认识,想要接近又怕被别人拒绝的幼儿园小朋友,恩恩几人在后面掩嘴偷笑。
那位年轻妈妈回过头来,确定是在叫自己之后,对艾司微微一笑:“有事吗?”
微笑就是对艾司最好的鼓励,艾司吃饱了饭,正有一身力气,他轻轻地指了指大菜篮子,继续小心地问道:“我可以,帮你把它拿上去吗?”他一边说一边比画,有种担心人家听不明白自己意思的感觉。
这年轻妈妈在小区也住了好些年了,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跑来主动要求帮忙拿东西,而且还是用的问语,莫不是想抢东西吧?只是这一篮子菜又重又不值钱,那小伙子看起来也不像心怀恶意,特别是那双眼睛,蕴藏着害怕被拒绝的真诚。
“你,是新搬来的?”年轻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
艾司高兴地作答:“是的,我们今天刚搬来的,我们住在三楼。”他依然是手语与口语并用,强调似的竖起三根手指。
“是吗,我也住在三楼,那我们就是邻居了噢,那,谢谢你了。”年轻妈妈放下心来,将菜篮子交到艾司手中。艾司接过,迟疑了一下,人家说“谢谢”,自己好像该说什么,恩恩说过的,可是一紧张就想不起来了。
又爬了一层楼,艾司突然想起来,认真说道:“不用客气。”
年轻妈妈笑了,对她身旁的小孩道:“小明,叫叔叔。”
小明是个小胖墩,看了艾司一眼,极不情愿地叫了声:“叔叔。”
艾司看了小明一眼,露出为难的表情,没人叫过自己“叔叔”,恩恩也没说过,人家叫自己“叔叔”该怎么办啊?
“叫他哥哥好了,”恩恩上来替艾司解了围,“是我弟弟,叫艾司。”
看见三位女生跟在后面,年轻妈妈就更放心了,介绍道:“我姓苏,叫我苏姐姐好了。这是我儿子苏小明。”
一听名字就觉得像是个单亲妈妈,恩恩和婉儿几乎都是很小就开始过着单亲家庭的生活,顿时对这位苏姐姐多了几分同情,也多了几分亲近。
“艾司。”恩恩提醒了一句,艾司又忙开始思索,恩恩指的什么,哦,介绍,介绍。艾司赶紧清了清嗓子:“我叫艾司,这是恩恩,这是雅欣,这是婉儿,我们住在一起的。”
众人顿时一头白毛汗,没事儿你说最后那句干什么啊,不过苏姐姐并未在意,只是对她们一一点头,算是认识了,见恩恩拿钥匙:“你们到啦?原来是租的刘婶的房子啊,租金多少?八百?那还是挺便宜的,刘婶上个月还说,低于一千就不租呢。我也到了,有空欢迎过来玩。”
“真的?我们有空。”艾司刚伸出个头,又被恩恩揪回屋里。恩恩歉意地笑了笑,砰地将门关上,“什么蒸的煮的,人家说的是客气话,并不是要让你过去玩。”
第二天一早,恩恩决定带艾司去买早餐,要逐步教会他认识到钱的力量:“记住,今天我就陪你去一次,明天你就要自己去了,这是很简单的一种交换,昨天你也看到我们怎么买东西的啦。数额的大小决定了东西的价值,需要花越多的钱买呢,这东西就越贵重,但是贵重,不一定等于有用……算了,你先学会买有用的东西再说吧。”
刚出门,就碰到小明和他妈妈:“早啊,苏姐姐,早啊小明。”
“早啊恩恩,艾司,这么早,你们是去晨练吗?”
“我们去买早餐,今天早上吃香喷喷的豆浆和油条。”艾司心直口快,恩恩早上怎么说的他就直接引用了。
或许是“香喷喷”三个字刺激到了小明,小明不服气地说道:“我妈妈带我去吃汉王鸡腿堡,还有超爽、超辣、超级无敌霹雳法国大蛋挞!”
听起来好像小明吃的早餐比自己的要厉害啊,艾司两眼一瞪,反驳道:“我们吃的是超筋道、超级香、超好吃、顶呱呱的霸王超长油条。”
“汉王鸡腿堡,吃了都说好!”
“营养早餐,一生平安,吃得多多,营养多多!”
“我的法国大蛋挞是元宝形状的噢!”
“我们的油条是,是,是龙的形状!”
恩恩在一旁尴尬地解释:“艾司很喜欢和小孩子玩的。是吧艾司,呵呵。我先下楼去了,不等你哦!”
噔噔噔噔噔噔……艾司不明白,恩恩干吗跑那么快,忙追上去:“恩恩等等我。”
身后小明开始缠着妈妈:“妈妈妈妈,我也要吃像龙的油条,超筋斗、超筋道、超好吃、香喷喷的那种,我要吃,我要吃!”
“那油条你只尝两口就不吃了,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小明的妈妈很无奈,“艾司哥哥是逗你玩的,没有那种油条。”
“我不嘛,我不嘛……”小明开始耍横,号啕大哭。
3
“天天见”小食部,油条和豆浆的香味飘散开来,整条小巷都能闻到,早上来吃早餐的居民还要多些,卖馒头包子的地方还排起了队。
恩恩在一旁提醒艾司:“先想一想我们有多少人,吃多少油条豆浆,然后算一算你有多少钱、老板该找你多少钱。去吧,我看你买一次。”
“恩恩吃多少油条啊?”艾司知道先问清楚。
“我吃一根,婉儿差不多也能吃掉一根吧,雅欣是一根半到两根,你自己吃多少呢,你自己估量。”
艾司手里攥着钱,走路一张一望的,这是他第一次用钱买东西。先要看价格,奇怪,为什么豆浆和油条旁边没有贴着标价呢?观察一下,大厅里面挂着一张价目表,哦,原来在那里啊。豆浆一块,油条一块五,雅欣吃两根,艾司自己也吃两根,恩恩一根,婉儿一根,嗯,六根油条,四袋豆浆,六根油条是九块,四袋豆浆是四块,一共是十三块,恩恩给了艾司二十块啊,想一想,想一想,恩恩她们昨天是怎么买东西的,哦,是这样!
艾司心中有了计较,走上前去:“忠伯,早。”
“早,是你啊。”忠伯一眼就认出,是昨晚来吃饭的那个学生,还聊过好一会儿,叫什么来着?艾司,艾司,恩恩,名字倒还算好记,“艾司来买吃的?来点什么?我们这里的灌汤小笼包很有名的,无糖花卷也是一个特色,如果你不喜欢吃甜食呢,还有咸味的花卷馒头……”
艾司走到放油条的簸箕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忠伯,你这油条是凉的。”
“这大热天,当然吃凉的啊,我们炸好了都放一边冷着,你想吃热的,很烫啊。”忠伯好心提醒。
艾司又将目光放在旁边的油锅里:“忠伯,你这油是新鲜的吗?”
“当然是新鲜的啦,忠伯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可从来不干电视里说的那些缺德事儿。”忠伯有点不高兴了,艾司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是来买东西呢,还是来做质量检查啊?
艾司歪着头想了想,又拿手指戳了戳:“忠伯,你这油条外面不够酥,里面不够松软。”
忠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小子是存心找茬儿吧?“艾司,你到底买不买啊?”
艾司也非常疑惑,我的意图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忠伯怎么还不开窍呢,算了,还是直说了吧:“忠伯,你的油条品质不算最优秀的,便宜一点卖给我?一块二卖不卖?”这就是艾司的目的,“我买的量很大噢?”
“你要买多少?”忠伯语气不善。
“六根!”艾司伸出手指强调,还一脸“我是大户”的表情。
“噗……”一旁有幸看到了全过程的一些客人已经出现了呛咳,这太搞笑了吧。
忠伯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艾司,忠伯是老实人,你当老实人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别说六根,就是六十根、六百根,还是那个价,一分钱都不会少!”
油条为什么不减价?忠伯看起来不像那么抠门的人啊?艾司只得把目标又放在豆浆上面:“忠伯,你这豆浆里有渣耶,上面还有一层膜,八毛卖不卖?”艾司一边数落着豆浆的毛病一边带着凡事都可以商量的表情,很诚恳地砍价。
“不卖。”忠伯已经认定艾司今天早上就是想来捣乱,都懒得理他,艾司第一次砍价购物似乎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
真是败给他了!恩恩在一旁用手掩住口鼻,状若鬼祟地四处打探,看有没有人将自己看作和艾司是一起的,还好没有,但这娄子已经捅下来,总得有个善后吧,恩恩把心一狠,咬着牙走了上去。
“忠伯,四袋豆浆,六根油条。这是钱。”
“恩恩,艾司今早上是怎么回事啊?”忠伯小声问。
“他啊,他,他在练习砍价。”恩恩红着脸低声作答。
“我说大清早的,怎么老挑我豆浆油条的毛病,好你个艾司,把我的豆浆油条当大白菜呢,你们是不是在为学校里的演讲辩论做准备啊?”忠伯善解人意地给出一个解释。
恩恩只能“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忠伯。艾司,走啦!”抓住艾司的手,不由分说地逃离了现场。
“恩恩啊,为什么忠伯不肯降价啊?”
“你这个笨蛋,有些东西是不讲价的!现在你给我听清楚,超市里面买东西,是不讲价的;去餐馆里面吃饭,是不讲价的;已经煮好的能吃的食物,是不讲价的。嗯,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不讲价。对了,一般说来,凡是公共场所的东西,都不讲价,什么是公共场所啊,就是可以和很多人在一起的地方,比如医院、电影院、公园、游乐园什么的,还有公车、船、火车,都是。”
“可是昨天你们买衣服,也是很多人在一起的公共场所啊?”
“我……让我想想,衣服是买来自己穿的,我说的公共场所是指你花了钱才可以和大家在一起的地方,比如上次我们去的电影院,你得先花钱买票,买了票才能和大家一起看电影,明白了吧?”
艾司终于点了头:“我懂了。”
回到出租屋,恩恩她们还要安排艾司今天的学习内容,城市和森林有很大区别,如果艾司还像在森林里那么自由散漫的话,只怕恩恩她们一离开就会出问题。
所以恩恩决定利用这两天时间,尽快让艾司适应城里的生活。
从打扫房间卫生开始,擦、扫、拖、洗,垃圾要分类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这个艾司倒是明白,电视里面天天都在放,可回收的放这边。
出远门,得教艾司搭乘公车、坐地铁,上次去超市走丢了,还得再让艾司学习一遍如何在超市购物。如果艾司到处跑,真的找不回来,还得教他拨打110求助,还得教他过马路、教他乘电梯……到了城里,森林里那一套基本都不管用了,很多东西都得重新教。如果不是艾司学习能力出众,加上他那独特的思维应变,时不时搞一点惊喜出来,恩恩早就不胜其烦了。
这次还好,有雅欣和婉儿替恩恩分担照顾教导艾司,而且她们两个和在小木屋那边一样,保持兴致高昂。每次带艾司出门上街,都能收获不少笑痛肚子的小惊喜。
出租屋内、大街上、商店里,时常能听到三个女生“咯咯叽叽”的清脆欢笑声。
让艾司了解并习惯城市生活不能一蹴而就,先做到一个人不会走丢这就不错了。
接下来恩恩和雅欣她们商量,决定带艾司去做一次体检,看看艾司失忆是不是身体损伤的原因,有没有办法治疗。
雅欣家经常有合作伙伴和银行提供的免费体检贵宾服务,都用不到他们家自己购买的体检套餐,恩恩和婉儿两家也经常使用雅欣家的体检套餐,所以不存在费用问题,唯一的问题来自艾司本身。
上次去村卫生室打针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艾司对医院肯定是怕得紧了,如何让他知道体检其实并不可怕,对抽血拍片这些项目不产生抵触及恐惧心理,这才是难点。
为此恩恩她们花了一整天来做艾司的思想工作,细说了检查身体的种种好处,这才让艾司勉强答应下来。
常规体检都很正常,体检医师甚至有些惊叹艾司的身体素质远远优于常人。
心跳60,高压90,低压60,双眼裸眼视力2.0,骨龄显示在16.7与16.9岁之间,和恩恩她们推测的年龄差不多。
但是在骨密度这一项检测上,医生很是怀疑地给艾司做了好几次检测,又问了艾司许多问题,诸如职业、经历什么的,最后在报告单上写的是:“骨密度异常偏高,原因待查。”
其余检查都顺利完成,唯有抽血化验稍有阻力,艾司可是怕极了针头的,为了让他宽心,恩恩、雅欣也做了一个抽血化验。
“看到了吧,是不是一点都不疼啊,这个和打针不一样,打针有点疼,这个一点都不疼。”
“打针可疼可疼了!疼死人了,根本不是有点疼,是疼得死去活来的!”
“好好好,疼得死去活来的,但是这个抽血真不疼,雅欣也抽了,我也抽了,你看我们有没有掉眼泪?是不是,我有没有骗过你?”
“有。”
“……”
“这次是真的没骗你啦,婉儿有没有骗过你?让婉儿来说,抽血疼不疼。”
“嗷!婉儿你掐我。”
“感觉到了吧,抽血呢,就只有刚才这样一点感觉,明白了吧?”
“可是,可是我还是很害怕啊。”
“嗯……你害怕就把眼睛闭上,我来帮你蒙着眼睛。来,拳头捏紧,不怕不怕,好啦,拳头松开,护士姐姐叫你把拳头松开。你看,不是很疼吧?不要乱动噢,在抽血了,唉,唉唉,别动,坚持住,马上就好了!”
“到底还要多久啊?我快坚持不住啦!”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再坚持一会儿,你要不要睁开眼看看?”恩恩的手松开。
“不要。”艾司的眼睛闭得死死的。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来,自己压着棉签。”恩恩她们一齐鼓掌,赶紧表扬艾司。
“天哪,我看到什么啦,竟然没有哭欸!”雅欣表情夸张。
艾司翘着上唇,心里虽然还有些忐忑,依然忍不住带着小骄傲“哼”了一声。
婉儿拿来一袋零食:“喏,开心果,吃了就开开心心的。”
结束了体检,还得等几天才能拿结果,恩恩她们又带着艾司学习如何在城市里生活,这次着重教他如何遵守城市里的文明礼貌规则。
搭乘公交要排队,要给老弱病残孕让座,吃东西不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在公共场所不能大声喧哗,不可以和小朋友抢公共游乐设施,看到好看的东西不能乱摸,不能喜欢什么就伸手去拿……
一天走下来,艾司还是兴致勃勃,恩恩她们三人已是笑得有气无力,比参加了一天大抢购还累。
还好晚上可以挤在沙发里看电视剧,对雅欣和恩恩而言,根本没精力去抄作业了。
前几日还可以推说明天有空,可明天又明天,眼看就要开学了,不能再往明天推了,但是追剧的乐趣就在于不停地追,怎么能看到一半就停下来呢。
所以,既然艾司体力那么好,一天城市教学下来,三名老师都累得够呛,他还龙精虎猛的,他看电视的习惯又坏,总是提问加剧透,大家就减少他看电视的时间,在写完作文之后,剩余的时间就去帮忙抄作业。
雅欣还刻意为此指导了艾司半天,让他学会写一种与恩恩不同的笔迹,至于有几分像雅欣的那就不好说了。
第三天,艾司独立完成了早餐的购买,然后不用别人帮助,跟着恩恩她们搭乘公车,自己投币进行环城一游。在众人的共同见证下,艾司独立走过斑马线,随意找到一家超市买了一袋零食,在果蔬市场称了一斤苹果,并且成功地让小贩将苹果价格降低一毛,也算有了零的突破。
到了晚上,没有任何人陪伴,艾司一个人去买到了烧烤,还准确记住了恩恩、雅欣、婉儿三人各自交代的口味,受到了一致好评和表扬,艾司兴高采烈地出门去扔垃圾袋。
在返回的楼道上,遇见小胖墩,也是一脸傲娇的表情,一看见艾司,小明便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游……”显然是因为学会了背这首刚受过表扬,见谁都忍不住显摆一番。
正好这也是艾司最早学会的几首诗之一,“黄河入海流。”艾司打断了小胖墩得意地背诵。
“黄河入海游!”小明发音不清,却一口咬定。
“黄河入海流。”艾司也是绝不改口,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入海游。”
“入海流。”
“入海游入海游。”
“入海流入海流入海流,入海流……你背错了,不信我们去问你妈妈,问恩恩,问婉儿,问雅欣,随便问谁都可以!”
见艾司说得这么有底气,小明有些吃不准,眼珠一转,改口道:“我妈妈说了,根本没有超筋道、超好吃的龙一样的油条,你骗人,骗人是小狗!”
艾司当然不肯轻易认输:“那是因为你,还有你妈妈,都没有吃过超筋道、超级香、超好吃、顶呱呱的霸王超长油条。哼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我才不会告诉你,葡萄可甜着咧。”
“你胡说,你胡说!”小明急了,小脸涨得通红。
艾司得意地笑:“哼哼哼哼,你没吃过,就没吃过。”
小明开始耍横,“噗”,吐起口水,每次他争辩不过就会使出这颇为无赖的一招。在小明的印象里,每次只要使出这一招,除非是幼儿园里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般比自己大的都会避开,不敢和自己正面交锋,落荒而逃。可小明哪里知道,这位艾司哥哥的心理年龄,和自己不相上下,而模仿与学习,正是他的长项。
这下小明就吃亏了。
吐口水,难不倒我。“咳……呸……”艾司开始反攻。
“噗,噗……”
“呸,呸,呸……”
“噗噗噗。”“呸呸呸。”
这一招也赢不了,小明决定使出绝招,将裤头往下一拉,朝艾司撒尿,他站在楼道上,占据了有利地形。
艾司只愣一小会儿,那算什么小不点儿,让你瞧瞧真家伙。
十几秒后,小明一身透湿,哭着找妈妈去了,艾司大获全胜,得意扬扬地也回去了。
恩恩三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艾司得去房间写作业,本来打算将赢了小明这种得意事告诉恩恩她们,可是看她们看得那么专注,自己插不上嘴,艾司只得悻悻地去写作业。
没一会儿,雅欣进了房间,问道:“艾司,作业抄得怎么样了?”
艾司答道:“ABCD抄完了,12345还在抄。”
雅欣明白,ABCD就是选择题,12345是数学方程式和应用题,这些抄起来应该很快的,她找艾司有别的事。
“那个,艾司,我刚发现我的周记还少了两篇,你空了帮我补一下。”
“周记是什么?”
“和那个作文差不多,喏,就是写在这个本子上的。”
“又是写作文啊。”
“这个比作文短,只须写作文一半字数就可以了,艾司帮帮忙,明天请你吃冰激凌。”
“我要吃三个球的。”
“没问题。”
“雅欣,广告放完了!”恩恩在外面喊,她们喜欢看大屏幕电视,在电脑上看觉得不过瘾。
雅欣补充道:“哦,对了,周记必须用‘我’开头,不管你写什么事情,都要以‘我’来写,就写你经历过的一些事情。”
“我没有经历什么事情啊?爬山什么的都写到作文里面去了。”艾司很为难。
“你随便写点,写你最得意的事情,如果不会,你可以看我前面的澳洲游记是怎么写的,我去看电视去了。加油,艾司,你一定能行!”
得意的事情?艾司拨了拨下颌,又摸了摸脑袋,嗯,那就这样写:“今天,我和小明比赛尿尿……”
4
“司徒笑,新案子。”茜姐挂掉电话,向司徒笑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自从司徒笑将708案移交之后,似乎就有些颓丧,至少在这些组员眼中看来是这样的。
他们并不知道,司徒笑只是在明面上移交了卷宗资料,私底下从未停止对708凶案的调查,他下班后的休息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调查上,精神能好得起来才怪。
“章明,朱珠,去现场啦。”李开然和张子成接了另一个案子,司徒笑点了两名新人,回茜姐一个一切安好的眼神。
密云水库是座山塘水库,四面有高山环抱,当地一条小溪穿库而过,总容量不到十万立方米,最深处有12米。
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报案人是几名垂钓爱好者,相约来水库钓鱼,结果发现尸体浮上来,已经排除了嫌疑。
这次出勤法医不是高风,是另一名叫李敏明的法医和助手,他们正在忙碌地进行现场验尸。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起来年纪不大,尸体已经有些浮肿,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穿着老式的的确良衬衣,显得有些宽大,像是父辈的衣服,双手和双脚都被塑料捆扎绳反绑在身后,绳索末端还系了一块石头,有十来斤重。
据李法医初步勘验,尸体在水中至少浸泡了两天。
李法医说这应该是凶手缺乏常识,不知道人淹死之后体内细菌发酵能产生多大的浮力,以为随便绑块石头就不会让尸体浮上来了。
幸亏如此,要是再多浸泡一段时间,尸体表皮肌肉组织腐化或是被鱼群啃食,许多证据就会被抹去。
死者张着嘴,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面容也略微浮肿变形,朱珠甚至不敢看这么难看的脸。
初步印象,这是一起较为明显的沉尸杀人案。
司徒笑招呼两人蹲在旁边,在不打扰法医工作的情况下仔细观察尸体。
那个绳结很奇怪,它有点像编织草鞋那样左一圈右一圈,在死者双臂上各缠了十几圈,随后再从中间系紧,若是一般的绑架杀人,应该不会用到这么复杂的绳结才对。
司徒笑又看了看死者鞋底,有一处较为明显的新擦痕,是在哪里蹭到了。
除此之外,死者身上——遍体鳞伤!
“抵抗伤?”司徒笑看到李明敏正检查死者双手,手上有一道割伤,看豁口是外浅内深,通常是凶手持刀伤人,被害人慌乱之中用手握住了刀刃导致的。
李法医点了点头,抵抗伤通常被用于鉴别他杀还是自残。
“溺死?”司徒笑又问。
李法医再次点头,溺死和死亡后抛入水中会有较为明显的区别。
“咦,这是什么?”司徒笑看到死者的手臂上,有一个形状奇怪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小刀直接在手臂上刻画出来的,由于尸体被浸泡后手脚皮肤都皱缩得很厉害,那个伤口一时不易察觉,注意到之后才发现,像是一艘潜艇的样子。
李法医翻看了一下死者手腕:“这个很像是死者自己造成的,和死亡时间相差有点远,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在自己身体上刻刻画画,好像很酷的样子。在他身上,类似这样的伤痕还有不少。”
“这些伤,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司徒笑仔细看了看那些伤口,死者的双手、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有刀划的,还有针刺伤孔,头上还有被撞破的痕迹,就好像死前受过严重的虐待,这些伤痕留下的时间有长有短,需要将尸体带回法医解剖室解剖后才能得出较为明确的结论。
“是啊,不过最近这几处抵抗伤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李法医指着死者手心,还有背后一处伤口给司徒笑看。
死者后背被戳了一个口子,是被利器刺伤的,衣服都戳穿了,李法医现场检测伤口有一厘米多深,工具应该是一把小刀。
“这几处伤,都是死者在死亡前不久留下的,比较具有指征意义。还有头上的这处撞伤以及殴打瘀伤,都是在死者死前不久造成的。”李法医肯定道。
司徒笑站起身来,告诉章明和朱珠:“死者男性,高中学生,初步怀疑,死者生前被人凌虐,凶手不止一人。死者就是在附近直接落入水库的,沿着水库边找一圈,看能不能找到跌落位置,如果运气好,在跌落位置应该有一块蹭痕。死者的家应该离这里不远,有没有通知附近村民前来辨认尸体?”
有民警答道:“已经通知了,村长正赶过来,马上就到。”
司徒笑带着章明朱珠和现场民警一起展开搜索。
章明忍不住询问:“笑哥,你说的这些……”
司徒笑知道他想问什么:“右手中指有老茧,是长期写字留下的,按年龄推测是高中。如果是在远处落水,被冲到水库来的,衣物上会有拖行和擦刮痕迹,带有泥沙水藻,尸体上没有,所以他是直接落入水库又浮上来的。
“死者身上的伤很多,有反复和持续伤害的特征,伤痕也有刀伤,针刺还有殴打痕迹,从伤口位置和属性来看,明显不是一个人施为,比如死者背后的伤口就稍微靠下,持刀的人可能还没有死者高,而死者头部的撞伤和部分脱落的头发,造成这个伤痕的人就比死者高大许多,所以欺凌死者的并非一人。
“至于如何推测出死者的家在附近。首先,这个地方距离公路有好几公里,而且唯一一条通向水库的山路是钓鱼客们走出来的,押送的路上很有可能偶遇钓鱼客。所以凶手通过公路从其他地方特意赶到这个水库的可能性极低。会选在这里,很有可能从出发的地方到这里不太远;其次这附近的水源不止水库这一处,这是一条河,但只有水库水位最深,选择在这个地方把死者扔进水中,凶手对这一带比较熟悉。
“第三,死者的鞋子磨损厉害,显然经常走山路,而鞋底花纹最深处的附着物成分和附近的泥土相似,而鞋底花纹最深处的泥土,经过水泡还能残留,它不会是死者死亡当天走到这里留下的,而是更早的时候留下的,所以死者经常在类似土质的范围内活动。”
章明可劲儿点头,听笑哥这么一说,顿时有拨云见日的感觉。
“找到了,小心点。”司徒笑拦住朱珠和章明,自己蹲伏下来观察路面,这个地方在水库的西面,草丛边上石台高出水库四五米,正对水库的一侧是断崖似的平整岩壁,岩壁上留下了一小块摩擦痕迹,司徒笑仔细地观察草丛里的足迹,几乎快趴到地上去了。
“时间太久了,足迹被掩盖了。”司徒笑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指着一个小坑道,“石头是从这里被取走的,奇怪……”
司徒笑手指的地方,距离那处擦痕只有一步之遥,这是就地取材吗?
“什么地方奇怪?笑哥?”
司徒笑脑海里出现了一群与死者年龄相仿的孩子,推搡着死者,来到这水库边上,然后嬉闹着将绳子绑在死者身上,又从旁边顺手取来一块大石头绑在绳子末端。整个过程,死者畏缩着不敢反抗,最后,其中一个或者几个凶手,将死者推下水去……
不对!面临绝境,怎么都该挣扎一下的,而且这块擦痕,就是死者在最后跌落水中之前一种求生意识的反抗,他不想死,他犹豫着,但是石块改变了他的重心,他失去了平衡,又被绑住了手脚,他最后的努力就是鞋底在岩面蹭出了一块擦痕。
要蹭出这样的痕迹,并不是有人大力将他推下去的!
司徒笑脑海中的画面顿时一变,那些孩子将死者绑好之后,石块悬挂在岩壁上,他们没人去推死者,而是在一旁威胁着,讥笑着:“跳啊!你快跳啊!”
“你到底跳不跳!”
想到这里,司徒笑叫章明:“过来拉住我的手。”他一手抓住章明,整个身体朝岩壁外探去,他在岩壁上寻找石块的棱角和岩壁撞击留下的痕迹。
有了!石块刚被抛下来的时候,在岩壁上砸掉了一小块岩皮,岩皮左右形成了钟摆一样的擦痕,随后又发现了向上提拉的细小擦痕!
死者在犹豫,在后退,所以,果然不是突然被人推下去的,死者站在这岩台边缘,有过一段时间的犹豫期。
司徒笑重新站回石台,问章明和朱珠:“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杀被害人?”
章明和朱珠同时哑口,确实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死者的衣着很普通,家境一般甚至是贫困,还是个学生,能和人结多大的仇?一定要让他死?”司徒笑告诫道,“你们记住,办理这种疑似凶杀的死亡案件,要从两个方面去考虑问题,其一,根据现场遗留痕迹,尽量还原死亡发生经过,根据这一过程,可搜集到凶手凶器信息和细节;其二,从那些不可见的地方,诸如死者身份年龄地位财富社会关系等,尽量找出死亡的原因,包括直接死因,和引起直接死因背后的原因,这个过程,可以进一步深化细节,并提供一些我们在做第一步时忽略了的破案线索。”
两名新人若有所思,司徒笑鼓励他们自己去想,不再提示,这时候有民警来报,村长到了。
村长是名六十多岁的健壮老汉,他们村子距离水库有5公里的山路,村民从村里走到水库差不多要四十分钟。
“咦,这是余铁家的小孩啊,是余同!”村长一下就将死者认了出来。
5
据村长介绍,这余同是个可怜孩子。他老爸是个烂赌鬼,后来还吸毒,他老妈一气之下就跟人跑了,走的时候余同也就两三岁,他老爸也不管他,是村中乡里乡亲各家各户帮衬着,这孩子才慢慢长大的。
他老爸被强制戒毒好几次,每次出来不久又复吸,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沉默寡言的,后来读书住校之后,大家就见得少了,也就每年寒暑假回到村里,他家里也没人,也不知道他那赌鬼老爸跑到哪里去了。
司徒笑立刻提出去余同家里看看,一路上村长都在哀叹余同这命不好,摊上那么个老爸,从小到大都吃了不少苦。
“能联系到他父亲吗?”
“联系得到啥噢。”村长大摇其头,“余铁几乎都没回过村里,一年四季也见不到几面,回到家一般就是躲债,他们家里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余铁卖掉了。”
“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余同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一周前吧?”村长想了想,那次是余同主动找村长,也是问他老爸的下落,估计要开学了吧,这孩子又为学费发愁了。村长介绍,余同由于家庭条件困难,所以是申请了助学金的,但是好像还是要交一点什么费用。村长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余同父亲,只隐约记得他父亲曾经和同村的刘强一起外出打工,刘强还留了个城里的地址,就叫余同去试着找找刘强看能不能找到他父亲。
“他父亲没有手机吗?”
“那个烂赌鬼,有手机还不换了钱?要么赌掉,要么吸掉,不可能有手机的。”村长一脸鄙夷,忽然回忆道,“哦,对了,余同好像有个手机,他是拿着手机来问他老爸有没有电话的。”
在村长的回忆中,余同有一个诺基亚的老款手机,估计是哪个好心的同学送的,在城里这种老式二手机也要卖几十块吧,余同肯定舍不得花这个钱。
司徒笑立刻掏出手机,让协查民警联系蛙人,下水寻找看能否找到那部手机,同时通知茜姐在城里查找刘强的下落,希望通过他找到余同的父亲。
安排完又问村长:“在村里和余同差不多大的孩子多吗?”
村长摇头,村子里人不多,和余同年龄相近的也就那么两三个,年纪大一点的大多退学打工去了,村里就还有一个和余同是同校同学,叫王永健,他们应该算是年龄最近的吧,是同班还是不同班,村长记不清了。
“那余同和这些同龄的孩子关系怎么样?他们走得近吗?有没有争执或是打闹什么的?”
“没有,这咋可能有呢?”村长说,大的那两个都在外面打工,平时都不怎么见得着,虽然小时候在一起玩,后来去不同学校,渐渐也就生疏了。王永健和余同倒是走得较近一点,但那是个老实孩子,他们两人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像好朋友那种,只是去学校和返乡都同路,相互能有个照应。
村长的话让司徒笑又多了不少疑问,只能到了村里再询问了。
到了村中,他们先是去了余同的家,的确是家徒四壁,一张木凳、一张破木桌,就是家里所有的家具了。余同的床就是铺在地上的一卷草席,他的课本、作业,整齐地放在床头一端,家门外还晾晒着几件余同换洗的衣服,有几天没收了,上面已经结了蛛网。
这家庭情况真是一目了然,连朱珠都发出了“哇噢”的感慨,海角市周边农村竟然还有穷成这样的家庭。
司徒笑看了一下余同的课本和作业,又在余同家环顾了一周,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开始在村长的引领下,向村民询问余同的基本生活情况,并将章明和朱珠派出去分开走访收集信息。
大家都对余同的意外身亡表示了惋惜,打听到最后一个见到余同的村民都是在五天前,再联系余同家里的积尘和衣服上的蛛网,看来余同最后几天确实没在家里。
他是找他老爸去了吗?那么最后被束缚抛入水库,是与他寻找父亲有关系吗?
司徒笑脑海中又浮现了老子欠债,那些讨债的黑恶势力绑架了儿子,施刑,威逼,最后逼迫余同跳进水库的画面。
那些黑恶势力中,有许多是走上邪路的不良青少年,大的也就十七八岁,小的有些才十岁出头……
可是,余同的老爸是个什么人,那些地下赌馆会不知道?看来得想办法先找到余同的父亲。
这时候,王永健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
他是余同同班同学,两人都是住校生,不过寝室不同。王永健说,余同在一周前,交给他一个MP4,说是他向同班同学沈星借的。
“他说他要进城一趟,MP4放在家里带在身上都不安全,所以叫我帮他保管,开校要还给沈星的。”
“他在学校里成绩怎么样?”司徒笑接过MP4,打开查看。
“不是很好。”
“有同学欺负他吗?就是类似于找他要钱或是强行要求做什么事情之类的?”
“没有吧,都高中了,或许他们那几个室友平时喜欢叫他跑点腿什么的,但是也谈不上欺负吧。”
“你说高中了,那就是在高中之前,有人欺负过他?”司徒笑反问。
“这个,小孩子嘛,那时候……”王永健解释道,由于余同个子比较矮小,加上他家庭条件的原因,父亲被强制戒毒,老妈也跟人跑了,也没有爷爷奶奶什么亲戚帮忙照顾,所以小时候比较受人欺负。
由于从小如此,所以余同的性格就有点逆来顺受,在学校成绩也不算太好,读小学和初中时,常常会被那些不良学生欺负。不过高中之后情况就好很多了,至少没听说谁把他打得头破血流的事情发生。
“你说他室友让他跑腿,具体是哪些事情?”
“比如打饭、打水、打扫寝室卫生什么的,这些应该不算欺负吧?”
应该不止这些,司徒笑想起余同头上的伤,让王永健反复回忆。王永健有点犹豫闪烁,不过最后却坚称据自己了解,余同在校没有受到欺凌,至于余同住的寝室内部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就不太了解了,自己是308寝室,余同则在324,中间间隔七个寝室呢。
司徒笑又询问了同学中和余同关系较好的同学名字,以及他们寝室同学的联系方式,村中走访的消息也已经收集汇总,综合村民所述,余同应该是在五天前离开了村子,然后就再没回来。
而MP4里只有两部科幻电影,不过不排除其余内容被删除了,司徒笑打算将它带回警局进行电子分析。
蛙人已经通知到了,李法医也已经做好现场尸检,准备将余同的尸体带回法医解剖室进一步尸检,司徒笑带着章明和朱珠回城内调查。
半道上茜姐打来电话,已经联系到了刘强,对方提供了几个余铁可能出没的地点,茜姐一一报给司徒笑听。
布卡棋牌室,装修简陋,机麻桌都放在大厅,人声鼎沸,烟雾缭绕,这些人玩棋牌麻将,都以娱乐为主,打五毛一块。司徒笑亮明证件,在前台一问,前台的大妈就朝里面吼了一嗓子:“余铁!有人找!”
只见人堆里站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那面颊瘦得就跟骷髅一样,胳膊和腿上也没几两肉,格子短袖套在身上就像套在晾衣杆上一样。
余铁叼着一支烟,似乎还叮嘱了一下桌上的牌友,眯缝着眼,打着哈欠走过来,一口被熏得焦黄发黑的牙。
“啥事儿啊?”
“你就是余铁?”
“啊,你们是?”
“很抱歉通知你,你儿子死了。”
“啥?”
“你儿子,余同,死了。”
“啊?那小崽子死了?不能吧?”余铁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就好像死的那个不是他儿子,而是隔壁邻居家的小猫小狗死了一样,还回过身去给牌友打招呼,“喂,这把老九点的炮啊,记得给我算番啊。”
“我们是警察,已经找村民辨认过了,死者确实是你儿子。”司徒笑将余同的死亡情况简单地告诉余铁。
没想到,这个干瘦的中年男子听了之后两眼放光,似乎有些惊喜的样子:“他被人绑起来推进水库里淹死的?那这就是谋杀喽?他是被人杀死的?那,那有没有赔偿金啊?”
“喂!”朱珠实在看不过去了,质问道,“死的那个人是你儿子啊,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啊?我怎么了?警官,我已经这样子啦,你也看到啦,我养活自己都很困难啊,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他那死鬼老妈跑了十多年了,我又找不到,我大哭一场也解决不了问题是吧,只能朝好的方面想了对吧,早死早投胎嘛,希望他下辈子,能找个好人家吧。”
“你——”朱珠气得说不出话来。
“余铁先生,根据我们的调查,余同死亡前两天曾进城找你,所以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啊?就在这儿调查不行吗?我那儿,正赢着呢。”
“不行。”
回警局路上,余铁回忆起,余同确实在四天前找到了自己:“这小兔崽子找我能有什么事儿,要钱嘛,什么,什么,反正是学校里要的啦。我在外面打工,也是很辛苦的对吧。妈的,那小子简直就跟吸血虫一样,我在他那么大年纪,还读什么书啊,早出去自己养活自己了。唉,也是没法,谁叫我是他老子呢,我是从牙缝里给他挤了两百块钱,这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啊,你知道吗,我找熟人买神仙水……啊,我们不提这个,我已经戒了啊,总之,这两百块,够我在城里生活大半个月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吗?也就是说他离开的时候,身上带着两百块钱?我需要你详细地回忆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全过程,越详细越好。”司徒笑已经问过了,余铁没有欠下高利贷或别的外债,排除了余同被人逼债还钱杀害的可能性。现在,他身上那两百块钱,很有可能就是他死亡的关键,在余同的尸体上是没有发现钱的,那是他的学费,虽然可能不够,但他一定会放在身上最保险的地方。
是欺凌吗?司徒笑曾遇到过因为十元钱而杀人的案子。
根据余铁提供的见面地点,茜姐很快通过天网系统找到了余同离开后的行走轨迹,并跟随余同的路径找到了重要线索!
余同在路上碰到三名可疑男子,并很快被带离主路脱离监控。
6
李庆河,18岁,一米七八的个子,一头橘红色的短发,面颊很瘦,但身上颇有肌肉。
唐荣和谢金槐都是16岁,一个头发染成亮黄色,一个则是蓝紫绿相间的鸡尾酒颜色,特征明显,极好辨认。
警方在一间黑网吧找到正在上网的三人。
他们就是余同在街上碰到的可疑男子,余同的同班同学,还在同一个寝室。
李庆河曾因打架斗殴被学校劝退,有个绰号叫哨哥,后来不知打通了什么关系又返校留级,另外两人也都是学校里出名的不良学生。
监控显示,余同在16日与他父亲见面之后,在大街上与三人相遇,随后余同就被哨哥攀住了肩膀,带到了没有监控的小巷之中,这是警方目前掌握的余同生前最后一段影像资料。
“长官,上个网而已,没必要带到这里来吧?”
“是啊,我还回家赶作业呢。”
三名中学生毫无惧意,散漫地坐在办公室内,东歪西倒。
朱珠拿出刑警的气势,将资料夹往桌上一拍:“坐好!少在这儿给我打马虎眼,你们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什么呀?”哨哥带头。
“是啊,美女姐姐,什么啊,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呢?”唐荣和谢金槐两人就在后面起哄。
“少给我贫嘴!今天早上,我们警方发现了余同的尸体。”朱珠似乎打算向三人施加心理压力。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难,三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司徒笑就发现李庆河向另外两人打眼色,他立刻对章明道:“带他们去讯问室,分开问。”
三人被带走,这时候老刘端着茶杯走了过来:“就是这几个小浑蛋劫财杀人吗?”
司徒笑平静道:“他们只是现有监控里与余同生前最后接触的人,从对他们日常行为的走访调查中判断,有作案嫌疑。至于证据方面,还需要法医室那边的进一步结论。”
现在警方掌握的情况是,蛙人已经从发现余同尸体的位置附近找到两部手机和一个钱夹,钱夹被证实不是余同所有,两部手机中有一部老式小灵通估计也不是余同的,不过还是和MP4一起交到了电子信息技术部进行处理。
关于李庆河三人警方也已经进行了走访调查,这几人在校园里多次违反校规,抽烟喝酒、寻衅斗殴、强行敲诈同学财物的事件时有发生。
如果向老师举报,他们会百般抵赖,事后更加凶狠地报复回来,同学们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
茜姐走访了余同的大多数同学,大家反映的情况基本一致,余同其实在他们寝室里经常受到欺负,李庆河他们三人对他是动辄打骂,王永健也承认自己先前因为害怕李庆河他们报复自己所以没敢说实话。
刘显和听司徒笑说完,点头道:“嗯,你们的调查材料我都看了,这个李庆河一看就是顽固分子,我来审问,在这方面我还是有经验的。”
司徒笑也不争,主动坐了副座,用电脑做笔录。
“李庆河,这是你的记录,在海角二中四年,损坏公物罚款5次,打架斗殴记过3次,警告7次,被劝退1次,你在校期间,多次……”
李庆河打断道:“警官,打架嘛,哪有学生不打架的?”
“这是命案讯问,你给我严肃点!”老刘提高音量,“我问你,8月16号下午4点左右,你在哪里?”
“16号啊?这么久了,我不记得了啊?”
司徒笑隐约觉得不对,毕竟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就算李庆河以前进过少管所派出所什么的,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难道调查方向错了?
“不记得了?那好,我们来帮你回忆回忆,司徒笑,放监控。”
“这是我们警方调取的16日新宁路监控,你、唐荣、谢金槐你们三人在16号下午4点07分和余同在新宁路遇到,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嗯,让我想想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们是室友嘛,碰到了就聊两句,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哼,聊两句?当你们离开主路之后,余同就再也没出现过的,你们聊的什么内容?在哪里分开的?你要是说出来,我们马上调监控,你要是说不出来,作为余同生前最后与他见面的人,加上你们平时对余同的欺凌事实,你们在余同的死亡命案里,将有重大嫌疑。”
“不是吧,警官,这都过了四五天了,我哪还记得那天和他聊天之后在哪里分手的,我们又不是情人,没事我记这个干什么?”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根据我们警方掌握的线索,当天余同找他父亲索要学费,他身上带着他父亲给他的仅有的两百块钱,你们三个在街上游走,碰到余同,敲诈他拿出学费,余同不肯,你们就对他百般殴打、凌辱,最后玩过了头,致人死亡。你18岁了已经成年,你会为此受到法律的制裁。”
“警官,为了两百块钱杀人,是你傻还是我们傻啊!”李庆河情绪激动起来。
“闭嘴!你……你还敢狡辩!”老刘气得腾地跳了起来,如果不是实时监控开着,他可能都要上去打人了。
司徒笑看不下去了,平静地指出一个事实:“我们在余同的尸体上,发现了许多抵抗伤,他在死前曾经反抗过,而我们从你们的随身携带物里也找到有刀具,还有你手上那条抓痕,刚结疤,也就是三四天前被抓伤的吧?如果我们从余同尸体上找到有关你们的生物学标记,或是他身上的反抗伤和你们携带的刀具相匹配,形成逻辑因果链,就算是零口供,也是可以给你们定罪的。”
李庆河愣了愣,似乎被司徒笑说的这个事实给吓到了,这才开口辩解道:“就算,就算我们打了他,也不能说是我们杀的人啊?”不过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老刘道:“不是你们杀的人?你觉得不是你们亲自动手就不算杀人?以言语威胁逼迫他人做出明知道会令人丧命的事情,一样等同于故意杀人罪!”
说着,老刘又宽和道:“你们已年满16周岁,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法律不会因为你们的年龄网开一面,现在唯一能帮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认罪态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算你不认罪,你的那两个同伙认了,你只会罪加一等。”
“警官,我们真的没杀人啊。”李庆河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
“你只需要如实交代,有没有杀人,那是证据和法官说了算的。”老刘递给司徒笑一个眼神,意思是本人亲自出马,还没有搞不定的。
据李庆河交代,16号下午他们三人无聊闲逛,遇到余同之后,就找他要钱。谁知道,一向懦弱、从不反抗的余同这次居然不配合,那李庆河他们就要和余同同学好好摆谈摆谈了。
他们将余同带到附近某个居民小区楼顶,这种地方下午一般都没人。在天台上,他们按惯例修理了余同一顿,拿走了他的钱,开心地买了啤酒香烟,然后就去网吧玩了。
当时,余同被留在天台上,李庆河赌咒发誓,他们只是想教训余同一顿,让他知道规矩,可从没想过要杀了他。
打开突破口,唐荣和谢金槐也很快招认,三人交代的内容大同小异,承认欺凌,不承认杀人。那天拿到钱,他们三人就在黑网吧上了一个通宵,但是黑网吧没有监控,网吧老板只知道他们三人经常去玩,但16日晚上究竟是不是上了个通宵、什么时候来的,老板真没什么印象。
刘显和认定这三人就是凶手,凌辱、抢钱、嬉闹、杀人,整个过程逐步升级,他认为三人事后肯定统一过口径,如果余同尸体被发现,就承认凌辱不承认杀人。他们也拿不出那晚上网的切实证据,他们一定认为警方找不到证据就无法定他们的罪。
司徒笑示意老刘少安毋躁,让三人先指认殴打余同的地方,另外联系公共信息安全处调查黑网吧里电脑的上网情况。据三人交代,他们一晚上都在玩一款叫《征途》的老网游,只要联系游戏运营商,就能查到三人角色的登录情况。
带李庆河三人离开公安局时,出了点小状况。余同的父亲余铁在得知这三人很可能是杀害儿子的真凶时,表现得十分愤怒,若不是警务人员拦着,他就要冲上去拼命一样。
对余铁这种前后不一的态度转变,司徒笑深深地瞄了他一眼,余铁顿时被震住了,悻悻收手,一脸假装悲伤又装得十分不像的滑稽表情。
三名嫌犯先后分别指认了殴打余同的地点,警方在现场找到了余同头部和墙角碰撞的血痕,痕迹是吻合的,看来在这一点上,三人倒没有撒谎。
紧接着游戏运营商那边提供的资料显示,李庆河三人的游戏角色在16号下午五点登入服务器,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才结束游戏,登录IP地址与黑网吧的电脑也匹配上了,不过游戏角色不一定非要本人操作,这不能证明李庆河三人当晚就在网吧打通宵。
随后天网监控找到了李庆河三人殴打余同之后的行走路径,确实是朝网吧方向去的,而且余同没有随行。
这时候司徒笑觉得,李庆河三人的嫌疑已经大为减少,当然也有可能在殴打过程中出手过重导致余同昏死,三人做出前往网吧的假象,脱离天网监控范围后偷偷潜回,将余同带到水库附近沉尸,不过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
晚些时候,李法医出具了初步尸检结果,余同死亡时间为16号晚上十点左右,而且,余同的胃是空的,在他去找他父亲要学费之前,估计就有一两天没吃东西了。
在余同的指甲缝隙里,找到一些疑似人体组织物,李法医正试图分离出来进行DNA比对,但是由于水的浸泡,在捆绑余同的绳索和那块石头上,都没有什么发现。
在余同落水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痕迹,毕竟已经过去两天多,现场痕迹都被路人给破坏掉了,而对周边群众的走访打探,也没能发现可疑之处。
司徒笑派人去查访公共客车站,从城里到乡下,余同不可能是走回去的,但是一时也没有结果。
目前嫌疑最大的,似乎就只有余同的三名室友了,按老刘的意思,就是加强对三名嫌疑人的心理攻势,务必令他们说出杀人的犯罪事实,要给他们讲清楚政策,瞒报和谎报是罪上加罪,是会受到重刑的!
不过司徒笑总觉得这案件没那么简单,三人欺凌余同,造成了抵抗伤的确混淆了警方的视线,但如果他们并不是杀死余同的凶手呢?
什么人会对一名家境贫寒,甚至都饿了两天的学生下手?会有什么目的让凶手产生了杀人动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