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传承

第516章 传承

第516章传承

东宫正殿的气氛不怎么和谐,皇帝父子与内阁的诸位大学士意见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对于让退役的禁军充任里长乡老的事,几位阁老对这件事的意见基本上与皇帝是一致的,君臣间最大的分歧还是在胥吏制度的革新上。

本朝胥吏制度虽然在承袭前代制度的同时有所改进,有一套吏的考试升转制度,但也继承了前朝的贱吏的旧习,吏职人员不但很难升到高官,而且官府普遍贱吏。

升迁无望,社会又贱视,这些人物既没有可能升到高官,又很难在社会上受人尊敬,只有充分利用现有的条件以满足自己的欲望。

一是利用制度上的缺陷以达到掌握某一方面实际权力的目的,二是利用自己拥有的实际权力来发财致富,进而造成难以清除的“吏弊”。

“吏弊”便成为国朝政治的主要弊害之一。

而后在太宗时有所改,在试图清除吏弊的意愿下,一方面堵死吏的升迁之路,一方面裁减额设吏额,并采取许多防范吏弊的措施。

但事与愿违,非但没有清除吏弊,反而造成“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的局面,吏弊更加严重。

有诗云:“昨当租吏来,宰割充盘几。吏怒反索金,黎民哪有此?”

一旦不遂意,仅仅是“薄诉吏转嗔,锁缚不复视”,生动地刻画出这些“奴仆之体”的“奴仆皂隶人等”的嘴脸。

他们自恃衙门情熟,因而包揽钱粮,把持行市,窝娟窝赌,无所不至。而犹未遂其欲,每与捕役上下其手,窝顿盗贼,发踪指示,名日放线。

所获之赃,盗得其三,彼得其七。且以语言恐吓事主,令勿报官,即使事发,而州县捕役,向为一线串通,或以强为窃,或故意纵放,有司为之掣肘,百姓被其扰害。

收强盗月钱之利,借侦逃缉贼之名,失事则擒获无闻,捉人则私刑酷拷,且多串贼而打诈,又藉贼口以扳诬。

这些胥吏地位虽然低下,却是地方重要的政治力量,直接关系到地方治理的好坏。

这种情况地方官员一清二楚,中枢的几位大学士又何尝不知。

但却偏偏没人敢对“吏弊”动手?

何故?牵一发而动全身,国朝幅员万里,没有了胥吏的支持,靠那几个朝廷的命官如何统御百姓?靠圣贤书八股文章吗?

皇帝如今要对“吏弊”出手,一上来就打算大刀阔斧的革新胥吏制度,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地方还不得乱套。

就算太祖爷重生,估计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平定因胥吏引发的乱局。

“陛下,‘吏弊’由来已久,老臣也知道这事终究是要革新改善,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必须谨慎,从长计议为好。”

身为国朝首辅,周炯是最明白大夏朝政运行机制的臃肿与复杂。

他第一次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贾琮,不满的说道:“永丰……贾琮,你年轻有为老夫清楚,你有大志老夫也清楚。但有些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解决的,文安公主的折子中,那些对于革新胥吏制度的建议应该是你想出来的吧……”

贾琮正要点头承认,却见周炯摆手制止了他还未出口的话,继续说道:“老夫问伱,国朝多少州县?又需多少文书吏员?就算把在役的禁军都撒下去,一时半会间,能接替当下的地方吏员吗?”

周炯连续三问,将贾琮给问懵了。

大夏共计十三省、三大都护府、十七都司共计一百六十二府、一千八百六十六县。

所需文书吏员不计其数,就算把现在禁军全部退役撒往地方都不够。一时之间,确实难以接替如今胥吏的工作。

所以,周炯的话虽然泼了贾琮一身的冷水,却也将他一时的脑热给泼醒了。

贾琮如此,太子刘弘也是如此。

两人醒悟过来后,无不是一身的冷汗。

果然,治大国如烹小鲜,姜还是老的辣。

“吏弊”大家都明白,但贾琮提出的以公考代替当下胥吏制度的时机还是不够成熟,仓促施行恐怕会酿成大祸。

殿中的几位阁老无不是点头赞同周炯的意见,在首辅大人将贾琮问得哑口无言时,心中罕见的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倒不是他们对贾琮这个人有意见,实在是这小子太过“锐力进取”了,有亿点点吓人。

太子与贾琮两人的神情均有些萎靡,皇帝瞧见反而是颇为欣喜。

实际上他虽然认为贾琮的“公考”模式是一条很有希望的道路,但他也认为当下不是推行“公考”模式代替旧有胥吏制度的时机。

不提别的,就以周炯所言,国朝幅员万里,所需吏员可以用海量来形容。

就靠那点退役的禁军将士,等着更换的里长、乡老数额都还不够呢。

皇帝为何要拎着贾琮来东宫,默许了几位大学士来泼这盆冷水,就是要让贾琮明白一件事。

变法革新,急不得!

当然了,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

年轻人办事总是毛毛躁躁的怎么行?想当年朕方继位,朝中乱成什么样子了,还不是靠着隐忍一步步收回大权,将大夏带向了一个高峰!

(太上皇:啊,对对对,你倔老四一点都不急躁!)

“太子、贾琮,还不赶紧谢过周卿的教导!”

皇帝的突然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凝重气氛,刘弘与贾琮几乎是同时起身,整理衣冠后朝着周炯作揖拜下。

“弘(琮)拜谢周师教导!”

一言之师也是师,虽说周炯老爷子有时候有些过于谨慎,但在这件事上,周炯的指点教导的确让两人醍醐灌顶。

此事无关身份,只针对对错。故而太子与贾琮的礼,周炯坦然受之。

他颔首以作回礼,随后叹了一声说道:“不过‘吏弊’之害,终究是要改善革新的。贾琮,你的这个主意确实是个好办法,不妨先挑一个地方试行看看。”

“朕觉得不妥,革新胥吏制度与革新官制不同。国朝不缺想要当官的人,故而朕可以提前将消息透露出去,甚至引导百官对此进行讨论。但胥吏不同,正如周卿你之所言,国朝太大了,所需的吏员太多,若是无法快速更换,会酿出大祸的!”

寻一地试行,那不就是把朝廷打算革新胥吏制度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吗?

既得利益者得到这个消息,还不闹翻了天?

周炯又是一声苦笑,还真是自己想左了。看来皇帝一直是清醒的,他方才害怕皇帝被贾琮说的一时脑热,固执的施行“公考”之策呢。

话说开了,事情就好办了。

君臣之间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了统一,按照皇帝与内阁商议的结果,先行皇权下乡之策,以退役禁军与“公考”相结合,将里长乡老的任免收归朝廷。

等到朝廷做到实控地方后,再将“公考”的范围扩大到胥吏一级。

此事不但要统合吏部、兵部的力量,还要让礼部参与进来。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在继续全面推进义务教育的工作外,还要在军中、地方进行“全民扫盲”,最好能培养出足够充盈国朝的人才。

要不然到时候就算想要开公考招募吏员,一个个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应考?

……

夕阳西下,东宫的“小朝会”才算暂时结束。

贾琮刚出宫门,就被内阁首辅周老爷子请上了马车。

车外的烟火气让老大人很是迷醉,他放下车帘子后,郑重冲贾琮说道:“今日之事,老夫不是针对你……”

贾琮再次拱手谢道:“我知道,我还得谢您一声。亏得老大人及时点醒,要不然我还钻在牛角尖出不来哩。”

“老夫还能撑上三两年,试一试给你小子攒攒家底,到时候你便是把天捅个窟窿,咱们也有本钱去补天缺。”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上一代人要给下一代人攒足家底,似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传承制度。

周炯在国朝的不断变革中彻底理解了魏庆和当政时,他曾不理解的事。

怪不得在那个时候,魏庆和明明有机会强行推动变法却始终采用温和的治政方式。

不是魏老爷子不想名垂青史成为一代革新名相,而是因为魏文正知道那个时候推行新法或许可行,但也绝对会让还算平稳的时局发生大震荡,给朝廷给百姓造成过于大的损失。

他周炯能够顺利的推行新法,说白了是继承了魏庆和攒下的家底,富足的大夏,这么变,百姓都不会饿肚子。户部有足够的银子支撑,朝廷就有底气去跟反对变法的既得利益者去斗。

清丈田亩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万里疆域,除了发生过零星的反抗事件,清丈田亩抑制土地兼并的工作可以说是顺顺利利的完成了大半。

接下来就是整顿吏治革新官制,只要这件事再顺利完成,剩下的几项变法政策将会更加容易。

周炯深邃的眼神中透着自信,同时也带着无限的感慨。

可惜啊,他应该是看不到变法真正大成的那一天了。

“贾琮,老夫年已古稀,等到革新官制的事弄完,怕是就要离开朝堂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

周炯突如其来的感慨吓了贾琮一跳,他上下打量着对坐的老头,从车帘子透进的夕阳虹光将老爷子的白须白发映成了红色。

没想到,短短四年,曾经意气奋发的周炯周阁老,如今已是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贾琮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怔怔的看着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学士。

只见周炯将车帘子重新掀开,指着外面的市井烟火。

“这几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老夫也算是实现了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如今的大夏国力强盛,百姓富足,老夫没有浪费魏文正的心血……”

贾琮点头道:“阁老做的很好,自古变法之人无大毅力大智慧不可行,国朝能有如今之强盛富足,阁老居功至伟!”

这是事实,周炯之功,谁都无法否认。

周炯却摇了摇头,笑道:“你说错了一点,若说居功至伟,魏文正当居首位,老夫等人不过是站在魏文正垒好的基石上,一步步走上高台罢了。”

“我们谁又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呢?”

贾琮诚意十足的朝着周炯再次拱手,郑重说道:“魏文正公是替咱们种好了变法的种子,而阁老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才是让种子发芽,并逐渐茁壮成长。故而,阁老之功,并不比魏文正公小。若论功勋,阁老与魏文正均为榜首,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

“你小子……”

周炯开怀大笑,他一辈子都想跟魏庆贺比,却自认始终没有达到魏庆和的高度。

不过今日从贾琮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容不得他不开心。

他的笑声甚至惊动了马车外的人,纷纷看向由几名龙禁卫一路护送的马车。

当他们看到马车上的标志时,一个个恭敬的退避一旁,或是作揖一拜、或是垂首恭立。

贾琮一指外面恭敬的百姓,咧嘴笑道:“百姓心中是有一杆秤的,阁老的功绩大不大,从他们对您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周炯也将目光看向了车外,随着马车的移动,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退避行礼,确实让这位每日顾不上思索这些的首辅大人,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百姓对自己的态度变化。

若是他没记错,数年之前,他还是内阁次辅那会,百姓对自己的态度应当是畏惧、好奇更多些……

嘎吱、嘎吱~

马车一直前行,至宁荣街时方才停下。

贾琮拱拱手正准备下车,却听周炯突然喊住了他。

“你说说,老夫死后会得个什么谥号?”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贾琮明白周炯不是跟他要什么谥号,而是在说他死后,贾琮是否会接替他继续实行变法。

这就是在传承,上一代人再挑选政治志向的继承人。

贾琮跳下马车,挠了挠脑瓜子后,冲着周炯作揖,随后做了个鬼脸:“这个……您还真是难住我了。容我好好想想,一定给您想一个最为合适的谥号!”

周炯见贾琮的窘迫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那好,这件事就老夫交给你了,别让老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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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先更到这里,明日继续,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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