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董成夺
徐家是老宅子,几代人在朝堂沉浮,出过文官也有过武将,已经在这宅子里头住了百年,据说这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一个很厉害的贪官,院中打理的很不错,稀奇珍宝应有尽有,徐家人住进去以后有修缮过两次,百年来风吹雨打,这宅子却纹丝不动,反而更加添了几分威严之感。
曲时笙来到徐家找徐之珩,看着这房梁古朴雅致,白雪映衬着青瓦,别有意趣。
知道曲时笙今天会来,徐之珩迎了出来,见她穿了一身绣了合欢花,脖颈处还有一圈绒毛的斗篷,红衣白领更衬得她气色极佳,红扑扑的白里透着红,脸小小的,仿佛只一个巴掌大。
“可用过早饭了?”徐之珩拉过曲时笙的手问。
曲时笙摇了摇头:“心里头着急,就赶着过来了,不能在你这儿连一口早饭都混不到吧?”
徐之珩笑了:“担心你空着肚子,让人早就准备好了,你尝尝滋味,不成的话我带你去外头吃。”
“你们府中的厨子的确不行。”曲时笙留意到不远处的假山后头躲着个人影儿,故意高声道:“让一个妾室当家,还是个出身低下的妾室,能当明白什么?就像这府里的厨子,都是她从母家带来的,沾亲带故能做明白什么菜。”
只见假山后头的人影儿微微一抖,曲时笙嘴角轻勾,拉着徐之珩离开。
徐之珩果然准备好了早饭,让人做了几样曲时笙从前喜欢的吃食,蟹黄烧饼黄灿灿的,馅儿是梅干菜和肉末,饼皮洒满芝麻,内中鲜香,层层香脆。
配这饼的是一道牛肉丸子萝卜丝汤,牛肉丸子又嫩又滑,鲜香可口,萝卜丝爽滑,清汤十分鲜浓。
除了这两样,根据曲时笙现在的情况,徐之珩还安排人做了一道补中益气,滋养去燥的南瓜银耳羹,另添一道补身的红糖小米糕,甜咸都有,曲时笙难得的夸赞了徐家的吃食。
倒不是夸厨子的手艺好,而是夸徐之珩的心思细腻灵巧。
另一边,何氏气呼呼的回了住处,方才躲在假山后面的正是她。
“敢说我带来的人不好,她这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有能耐她下辈子还投生个好肚子,若也是像我一样从没能耐的肚皮里爬出来,我笑话不死她!”
何氏气坏了,这些年她拿捏着徐舟权,靠着自己的儿子徐之远稳稳把持着徐家的掌家权,没想到徐之珩回来才没多久,就让徐舟权疏远了徐之远,对她也是冷脸比笑脸多,这让何氏心里憋着一股火。
徐之远坐在一边,有些不解道:“我可不记得父亲去曲家提亲了,方才瞧着那曲家丫头,和大哥手拉着手一点也不避讳,他们什么时候过了明路了?”
“过的哪门子明路,那就是不要脸皮的姑娘,遇到了个来者不拒同样不要脸的,一对贱男贱女。”何氏恨的直咬后槽牙,却没注意到她儿子的神情。
和韫瑰公主在大喜之日滚到了一起,让人笑话到了现在,又出现了好不容易有个差事替建琮帝养马,结果摔了建琮帝这件事,徐之远实在是下不来台,连门都不敢出了。
何氏转过头,看见徐之远脸色不好,也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毕竟徐之珩和曲时笙并没有做出实际出格的事,但徐之远和韫瑰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私通被人抓住,这脸丢的可是比徐之珩他们多多了。
“儿啊,你别那么想,反正韫瑰公主也要进门了…”
徐之远打断了何氏的话。
“那曲时笙是曲傅林的女儿,曲傅林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韫瑰公主虽然是皇上的亲妹妹,但她为人刻薄刁蛮,又对我往上爬实在不算助力,真把她娶进门来,我岂不是要疯。”
“好儿子,你是聪明人,怎么这会儿犯糊涂?他徐之珩和曲时笙就算是文官武将结合,那又能算哪门子强强联手?韫瑰公主是皇亲国戚,那是皇上的亲妹妹,荣华富贵从来不缺的,和她在一起你也就是受些委屈,实惠倒是能捞到不少。”
徐之远闻言冷哼一声:“你这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一点远见也没有。你觉得韫瑰公主嫁进来是好事,可就连我父亲和曲傅林都明白,这公主谁娶家谁就是娶了麻烦。”
“儿啊,我何尝不知那是个麻烦?可你我又有什么法子!你和她做出那样的荒唐事出来,难不成是我逼迫的你?当时若不是你招惹了她,她现在都是曲时钊的妻子了,哪里还能进咱家的门。”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这个话题上,徐之远想辩驳几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一甩袖子离开了。
看着儿子的背影,何氏叹了口气,转头同自己的心腹说:“命人去调查一下今天大公子给曲家那丫头准备了什么菜食。”
心腹愣了一下,半晌后斟酌着说:“大公子如今的官饷比老爷的都高,逢年过节各种赏赐送来,他早就不用府里的钱粮了,若是您要追究这件事,保不齐在老爷那儿会被训斥啊。”
何氏瞪了她一眼:“糊涂东西,我会触那个霉头?我是想知道曲家那丫头是什么口味,万一她哪天真嫁进来,我是巴结她也好,打压她也罢,研究她的喜好和口味都是有必要的,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懂?”
这下对方可终于听懂了。
吃过了早饭,曲时笙和徐之珩去看望那个内侍。
内侍被建琮帝的人追杀,去哪都要隐藏着身份,徐之珩当然不会让他大摇大摆的住进徐家,给他换了自己随从的衣裳带进门,接着把他藏在了自己院中的柴房。
曲时笙进去时竟然没看到人,她有些惊讶,还是徐之珩说道:“他好几次差点丧命,这让他心惊胆战,就算是躲在这儿也觉着不安。”
说着,他伸手一指,曲时笙注意到了堆在墙角的一些柴火。
圥戎走过去,将两捆柴火搬开,曲时笙头微微偏了一些,果然在柴火后头看见了内侍的那张老脸。
这个老太监她见过。
从前先帝十分喜欢她,因为她的父亲和外祖父是先帝的左膀右臂,她自然有了经常入宫的本事,老太监名叫董成夺,宫里人习惯称呼他为董公公。
他跟随先帝将近三十年,先帝还不是皇帝时身边跟着的并不是他,在先帝坐上皇位后,之前的太监病逝,他的徒弟董成夺成功上位,成了宫里的首领太监,那可谓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便是最受宠的嫔妃在他面前都得客客气气。
先帝为人亲善和蔼,对待下人也很不错,所以董成夺顺顺利利的伺候了先帝将近三十年,一直到先帝离世。
而如今满打满算,董成夺也只四十多而已,往日瞧着溜光水滑很注意保养的人,如今奔波逃命了几个月,已经苍老的不行,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许是有灰土陷进了皱纹中,更显得那皱纹明显许多。
“董公公?”曲时笙有几分意外,却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
先帝死后,给自己身边的人都做了安排,尤其是伺候他几十年的董成夺。
这个心腹太监是最有可能接触到遗诏的人,他也的确如此,看见过先帝立下的遗诏,知晓这皇位原本是要传位给景王的,只不过建琮帝在其中搅和了一番,景王阴差阳错与皇位失之交臂,被建琮帝这个小心眼的人忌惮了许多年。
曲时笙进宫时经常能与董成夺碰面,董成夺总是笑眯眯的,一张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来,对待她也从来都是客客气气,说话拿腔捏调,把太监的身份演了个十成十。
只是那时的董成夺意气风发,很得先帝重用,如今的董成夺却如丧家之犬一般,曲时笙差点没认出来。
看清来人后,董成夺将挡在眼前的碎发拨了上去,又仔细的瞧了一眼,接着激动道:“是笙姑娘?是笙姑娘吗?”
“是我。”曲时笙语气冷淡,见董成夺情绪激动,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徐之珩怕董成夺不受控制,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来,也下意识的抬起胳膊,护了曲时笙一下。
这一切都被董成夺看在眼里。
从前曲傅林和徐舟权交好,两家的孩子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情谊可见一斑。
他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徐将军不必这样紧张,我还指望曲家呢,哪里会害笙姑娘?何况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徐将军的对手。”
曲时笙说道:“你不必指望我父亲,你的忙我父亲帮不上。”
董成夺眼睛眯的更小了,似乎是外头的阳光太甚,让他睁不开眼睛一般。
“笙姑娘可能不知道我找你父亲有什么事吧?”
“我知道。”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董成夺有些惊讶。
他看向徐之珩,眼中情绪复杂,有责怪也有不解,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徐将军大意了,就算她是你心爱之人,你也不该什么事都同她实话实说,这样不仅会害了你我,还会害了与你亲如手足的景王!”
徐之珩微微一抬头,语气有几分自信:“我信任她,可比信任你多,哪怕让我把命交给她,我都不会有一丝考虑。”
“家国大事,哪里能有男女之事做牵绊!”董成夺说完,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曲时笙仔细打量着董成夺,见他面色不好,猜测他可能是染了什么病。
“董公公不必如此,有什么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也能舒坦些。”
事已至此,董成夺也没必要再隐藏什么,横竖徐之珩肯定是把实情都说给了曲时笙听,他倒是想闭口不言,可如今的他实在接触不到曲傅林,倒不如从曲傅林的女儿这里入手。
所以他说道:“曲姑娘当年出生时,是我从你母亲手里接过,抱着你让先帝看的。先帝很喜欢你,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
“先帝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这与你无关。”曲时笙冷淡道。
“你如今就能报答他!你要知道,当今皇帝的这把龙椅来路不正,并非先帝遗愿,难道你不想帮先帝完成他的遗愿,让更加适合的人来做这个皇上?”
曲时笙闻言忽然笑了:“先帝也好,景王也罢,我相信你是效忠他们的,但这些效忠比起金银富贵,还能剩下几分?”
眼见她戳穿了自己,董成夺紧张道:“不是那样的!”
“不是那样?”曲时笙一声轻笑:“董公公若真是那廉隅自重的人,应当捏着剩下的半张遗诏暗中谋划,替先帝和景王做好安排,而不是用遗诏去威胁皇上给你索要的地位钱财,威胁不成,皇上不进你的圈套,反而要追杀你夺回遗诏,你这才说出方才那些面上话,我有哪一个字说错了吗?”
她字字句句都是真实的,董成夺被臊的老脸一红,下意识的回避低头,又紧接着抬头道:“我那时也不过是想让皇上知难而退,把皇位让给景王罢了!”
“已经吞下的东西,你怎么能指望人家吐出来?董公公,你在宫中这几十年,难不成是白待的?不过是做惯了借刀杀人,引火吹风的事,看皇上不按照你的意愿做,你只能转头装作向着景王,让对先帝忠心的臣子冲锋陷阵,却完全不顾这么做会害死多少人!”
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一点也不难猜。
若是成功了,景王被扶持成皇帝,他跳出来诉他自己的一把辛酸泪,景王必然不会亏待他。若不成功,枪打出头鸟,死的也不过是他选择的几个朝臣,建琮帝想抓到他并不容易,实在不成他就逃出京城去,天高任鸟飞,了此残生也能落个自由自在。
看曲时笙把自己分析的透彻,董成夺也根本不装了,看着曲时笙问:“你父亲对先帝忠心耿耿,辅佐先帝三十余年,而景王为人正直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你觉得若是你父亲知道了此事,他会做什么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