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秋日高悬,明媚的阳光洒落在长安宽敞的街道上。
虽说商户大多集中在东西两市,但每坊中仍有许多为满足坊间居民而开的商铺,道路两旁也有许多小摊小贩在摆摊叫卖。
许是因为每坊的门角处都设有武侯铺,时刻有卫士分守各坊,所以街道上的商铺与摊贩皆井然有序,没人敢在城中兴风作浪。
生活在长安城中的百姓们都非常有安全感,脸上大多带着欢畅的笑容,要么用洪亮有力的嗓儿沿街叫卖,要么热络地与相熟的友邻们闲聊。
大唐这般昌盛,长安这般繁荣,当今圣上又是古来少见的圣明之君,想来他们祖祖辈辈都会这样安居乐业下去吧!
哪儿的百姓能有他们这样的好生活呢?
不少人都是这样想的,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也是这么说的。
三娘迈着小短腿,积极地跟着贺知章往前遛弯,不仅不喊苦不喊累,还乐滋滋地和贺知章聊天儿。偶尔有人和贺知章打招呼,她便乖乖把嘴闭上,好奇地听他们说话。
仿佛连别人讨论“今儿吃什么”,对她而言都很新鲜。
不过怎么可能不新鲜呢?每个人说话的语气不一样,口音也不一样,表情更是各不相同。三娘年纪还小,见过的人实在太少了,自然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很有意思。
旁人见她眼睛乌溜溜的,瞧着怪机灵,同样觉得她很有意思,不少人都问她是谁家娃娃。她便给人介绍她家祖父,说她祖父老厉害了,能一口气吃八个毕罗!
本来大家听她吹捧自己祖父时都作出洗耳恭听状,想知晓她祖父是怎么样一个厉害人物,等听到她煞有介事地夸她祖父“一口气吃八个毕罗”后不由都哈哈大笑。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
毕罗是一种有馅的面食,据说最开始是从蕃人那边传进来的。这玩意本土化以后衍生出许多吃法,可蒸可炸,可大可小,且内涵十分丰富,从素馅到肉馅,从羊肝到樱桃,都可以往毕罗里面塞。
三娘尝过的最可怕的毕罗是苦荬馅的,外头的面皮还混了糠粃。
她祖父说这是边关将士常吃的东西,她阿耶在军中也常常跟着士兵们吃这个,且还得是好年景才能吃上!祖父让人做给家中小辈尝,就是要叫她们知晓阿耶他们戍守边关可辛苦啦。
三娘很努力地吃也只能吃下一小半,咽下去后嘴里过了老半天都还是苦苦的,难吃得她想哭。
最后还是祖父帮她把剩下那半个苦荬毕罗吃完了。
反正,三娘觉得她祖父特别厉害!
当然了,在外面戍守边关的阿耶也特别厉害!
贺知章听着三娘说着说着偏题,开始绘声绘色地表述起苦荬毕罗有多难吃,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郭家祖父。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憨憨的,教育起家中后辈来却这般用心。
“走累了没?”贺知章摸着三娘圆溜溜的小脑袋询问。
三娘本来想骄傲地回一句“我不累”,可她年纪实在太小,只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感觉走不太动了。她纠结了一会,还是选择向贺知章说实话:“一点点,没有很累,就一点点啦。”
郭家祖父闻言立刻上前把三娘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我抱着她走就好。”
三娘突然被自家祖父抱起来,一抬眼就瞧见郭家祖父脸上一道又一道的褶子。她环住她祖父的脖子,凑到她祖父耳朵边上小小声说道:“阿翁我还能走,你抱我的话明儿腰又要疼了。”
郭家祖父道:“我还没不中用到连自家孙女都抱不动。”
贺知章把他们祖孙俩的对话尽收耳底,笑道:“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他招呼挣扎着要下地自己走的三娘,“走吧,阿晗到我家玩儿去。”
三娘得了贺知章这句邀请,挣扎得更厉害了。
郭家祖父只能把她放下,由着她屁颠屁颠地跟着贺知章往贺府方向走,嘴里还很活学活用地关心回去:“您走得累不累?”
贺知章哈哈笑道:“我每日都会出来走一走,早就走惯了的,怎么会累?”
三娘道:“那等我走惯以后也不会累了!”
一老一少边说边走,还真让三娘自个儿走到了贺府门前。等到了贺家的待客处,三娘才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歇息。
贺知章要去换身衣裳,便命人送些茶点进来给三娘先吃着。
等贺知章走远了,郭家祖父才教育起三娘来,让她不要看到谁兴冲冲都凑上去聊几句。
贺学士还好,本来就是爱热闹又好客的脾气,万一遇到个不喜欢小孩儿的呢?
三娘理所当然地回答:“那我也不喜欢他!”
小孩子交朋友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了。别人要是不喜欢她,她当然也不会勉强别人呀!
郭家祖父听到自家孙女这话,想了想,觉得也对。
他在地方上看多了送往迎来的事,与人相处时不免多几分思量。事实上就他孙女儿这个岁数,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
祖孙俩低声聊了一会,贺知章便又出来了,还领来家中几个后辈让他们带着三娘玩耍。
三娘抬头望去,只见其中有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瞧着与她长兄郭曜一般大,约莫十岁出头,行止却已像个翩翩小君子。最要紧的是他有双极明亮的瞳眸,宛如蕴着华光。
郭家祖父也往贺知章带来的几个后辈看去,一瞧见为首那少年郎的模样,心里咯噔一跳。
他悄然伸手摁住旁边的小孙女,生怕她靠脸识人的毛病又犯了,二话不说直接跑上去拉着人说话。
贺知章笑着给两边介绍了一下,其余几个小孩儿都是贺家子弟,只这为首的少年郎是过来帮忙的,他姓李,单名一字泌。
数年前贺知章遛弯时见了年方七岁的李泌,与他多聊了几句,只觉此子很是不凡,和当今圣上提了句“此稚子目如秋水,必拜卿相”,当今圣上闻言颇感兴趣,直接把他召入宫中问对。
从此李泌便成了长安有名的神童,早早就在当今圣上那儿留了个好印象。
在提携后辈这件事上,贺知章向来是不留余力的,瞅见什么好苗子便想广而告之。
李泌一直感念贺知章的举荐,今儿得知贺知章要大宴宾客便主动过来帮忙。
现在贺知章让他出来招待小客人,李泌自是不会轻慢三娘,含笑上前与三娘问好。
三娘眨巴一下眼,感觉自己见到小神仙了。不出门她都不知道,外头有这么多长得比她八叔还好看的人呐!(郭八:你礼貌吗?)
不过真要说三娘被迷惑了那倒也不至于。
她才五岁呢,哪里懂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只是单纯地偏爱美丽的皮囊罢了。顶多也就是多看几眼!
三娘露出甜滋滋的笑,积极向小朋友们进行自我介绍,没一会就和贺家几个小孩儿玩作一团。
年纪稍长的李泌负责在旁边看着她们。
一看之下,他就发现郭家这位小娘子极具亲和力和领导力,玩了几轮游戏后其他人都开始听她安排。
……她还试图安排到他头上,力邀他一起玩耍。
临到要开宴的时候,郭家祖父出来找自家孙女,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围坐在一起,三娘拿着不知从哪讨来的酒令筹主持小儿故事会。
规则大体和席上行酒令差不多,抽到自饮类的酒筹就自己讲个故事,抽到劝饮类的酒筹就在座中挑个人讲故事,抽到处罚类的酒筹就得来接受相应惩罚,要是幸运地抽到“放”一类,表示本轮无事发生,可以开始新一轮的玩耍啦!
因着这酒筹上写的字句皆出自《论语》,三娘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娃娃还理解不来,所以解释酒筹内容这活儿就落到了李泌头上。
李泌本来只想当个看客的,玩着玩着也沉浸进去了。
主要还是三娘带动能力太强,大家讲故事的状态很快就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变成后来的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恨不得搜肠刮肚把自己知道的最有趣的事都讲出来,赢得大家热热闹闹的喝彩声。
就,有点上头。
大唐神童李小泌,今天突然想当个普通小孩儿。
赫然发现连李泌这位小小君子都跟着玩得挺欢的郭家祖父:“………”
不知为啥并没有太意外。
可能是因为在家已经习惯了吧。
没看见他们家八郎小时候牛气哄哄,后来碰上他这侄女儿以后也栽了吗?那么不学无术、不可一世的混账小子,如今都会照顾小孩了。
郭家祖父走到三娘旁边招呼道:“一会就要开席了,玩好这一轮就过去吧。”
李泌闻言如梦初醒。
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他不是过来给贺学士帮忙的吗?
怎么自己在这里玩上了?
哦,对哦,他是帮贺学士招待小客人来着。
李泌看向自己负责招待的小客人三娘,心情很有些复杂。
这位郭家小娘子莫不是有什么轻轻松松迷惑人的奇异能力?
他发誓,绝对不是他主动肩负起解说酒筹辞令这一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