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 54 章 新世界
白糖乃是冼如星手里的头号钱袋子,所以为了保证一定的隐秘性,这个工厂的面积非常大,不禁有白糖加工的地方,还有员工宿舍。
按照规定,可以免费为每个工人提供两间房,若是有一大家子要搬进来住,剩下的则需自己花钱租,不过租金也很便宜就是了。
几人顺着石子路,一直往里走,差不多到了最里面,突然,刘修志捂着鼻子,皱眉道:“什么东西,好臭啊。”
郑窈没搭理她,继续引路,直到推开两扇硕大的门,三人方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只见空荡荡的地上,竖着几个有人高的大桶,桶的旁边竖着梯子,许多女子小心翼翼地爬上爬下,用棍子在桶里搅拌。
在另一边,还有一些人跪在凳子上不停地拿链条刮着什么。
徐阶忍不住上前观察了一会儿,方才恍然道:“这是在鞣制皮革?”
郑窈点头,“师姐说了,以后冬天会越来越冷,准备冬装的事儿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因为人手技术原因,这两年先备好皮毛衣服,等过两年再缝制棉的。”
明朝因为都城在北京,再加上恰逢小冰河时期,使得冬装需求量极大,明在服装上也吸取了不少前朝的元素,皮衣成为上流社会的首选。像女性流行的比甲褡护,许多都是皮制的。
从辽东来的皮草商人有许多,冼如星很快就敲定了几家供货商。现在普遍使用的鞣皮工艺为植物鞣法。元代人将植物的皮、叶提取出汁水,用来浸泡皮革,至少要泡上个把月,如此可以是皮草变得清洁柔软。不过冼如星当然不能采取如此低效率的办法,因为在白糖厂里,石灰水有的是,完全可以用氢氧化钙溶液替代,效果更好不说,而且三四天就完成得差不多。
因为白糖厂的工人大多会带家眷住进来,他们的妻子平日闲暇无事也想找份谋生的活计,于是冼如星就顺势干起了皮草生意。
由于要与兽破腐肉打交道,还要爬上爬下鞣制皮革,这份工作自然是十分辛苦,所以来往的女人无不只穿了短衣短裤,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大半截胳膊。如此打扮,在这个时代绝对属于豪放大胆了。
这时候有几个妇人看见他们,立刻推着车过来找郑窈检查刚鞣制好的皮草。
刘修志别过头,有些不自在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体统?”郑窈冷笑:“刘公子,这些女人靠自己双手挣钱养家还挣出毛病了是吧?哪怕是在外面,干活儿也不是你们爷们儿的专属,何况我师姐说了,我们这儿不管男女都得参与到劳动中来。”
她一边铁面无私地将不合格的产品挑出来一边继续道:“还有,你之前教我与人为善,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师姐将这份任务交给我我就得对得起她,若是做这么点事情都要欺上瞒下,岂不是与民间那些贪官污吏一样行径?”
“你……”刘修志想不到自己不过好心提醒对方却如此拐着弯儿骂人,不由气得面色涨红。
徐阶连忙规劝道:“罢了罢了,这么点儿小事儿不至于,郑道长她也不是那个意思。”
郑窈瞧了瞧他,突然不屑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明明知道谁对谁错,在中间和什么稀泥?身为他的好友,连当面帮其纠正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以后还要考科举当官,也不知道师姐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徐阶愣住了,半天,叹了口气,对着郑窈鞠了一躬,“郑道长说得有理,在下受教了。”
郑窈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活计干完,这时候远处传来几声钟响,女人们纷纷放下工作出门向西走去。
“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你们俩跟我来吧,师姐可能也在食堂。”
两人刚轮番被怼,如今恰是忸怩的时候,不过郑窈却不管那个,毕竟她以前在豹房连见到正德都不怎么搭理,直接抬腿便走。
徐阶刘修志见此连忙跟上,等到了食堂,二人又再次被震到了。
“你们连吃饭的地方都用了玻璃窗?”刘修志忍不住估算起这得多少钱的。
郑窈踮起脚四处张望了一下,马上就注意到正中央有一块儿明显空了出来,而在那里,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纤瘦女子正笑着与身边人说着话。
“师姐!”郑窈顿时笑了出来,不过与平时的冷笑嗤笑不同,如今倒是能看出由衷的喜悦。
女子抬头,循声望去,一张秀美清丽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阶与刘修志呆在原地,他们是听说过冼如星岁数不大,但也没想到是这般模样。不过两人刚被郑窈刺过,如此倒是不敢表现出什么异常,只乖乖地跟在后面。
冼如星素来机敏,只一搭眼便能瞧出几人之间气氛不对,不过也没怎么声张,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郑窈恭敬地向其汇报最近的工作,重点还是讲了糖厂这边:“最近咱们设备升级了一番,生产出来的白糖已经越来越好了,伙计们干活儿也麻利,我好几次抽查都没发现问题。但是白糖质量这么好,我听赵师姐讲,收益还是那些钱,半点都没变多,这是为什么?”
“市场饱和罢了,”冼如星摇头,明朝人口就这么多,想要再加一把劲儿还得是出海,最起码也要开辟路上丝绸之路,也不知道塞纳斯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中亚地区可也是吃糖的大户。
冼如星沉思许久,直到听见一阵轰鸣声方才回神。
刘修志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他一早上因为太兴奋没怎么吃东西,如今身处食堂,香味直往鼻子里窜,立刻就有些忍不住了。
“唉,是贫道的疏忽,郑师妹,你先带这位公子去打饭,我刚好有些话想与徐公子说。”冼如星歉意道。
郑窈点头,拽着刘修志离开此处。
等就剩下冼如星与徐阶二人后,周围一下子显得冷清起来。
“徐公子,听说你一直想见我?”冼如星先开口,对着明显有些紧张的徐阶温声道。
“是、是。”徐阶咽了下口水,“在下长久以来,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如今到了京城,关于真人这一路的见闻都记在心中,我觉得,真人能替我解答。”
“哦?”冼如星来了兴致,双臂交叉依靠在桌子上,“说说看吧,不过倘若是科举方面,我可帮不了你。”
“不是科举,”徐阶连忙否认,因为他是进京赶考的,自然担心旁人因为自己与冼如星交往而说他攀附权贵。
在心中组织了下语言,徐阶缓缓道:“想必真人也知晓,我乃是聂豹的弟子,心学一派的传人。”
心学作为儒学的一门学派,在南宋期间还是勉强能跟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不过到了明代,理学成为官方指定学说,朝廷大部分都是理学弟子,学术气氛极为沉闷。
直到王守仁的出现方才有打破这一现象的契机,此时的阳明先生已经五十岁了,他的心学理论基本完成,如今正在老家稽山书院讲学,并且打算自己也创办一家书院传播心学。
“年初的时候,师祖的父亲病逝了,所以现在他正在老家守孝,根本出不来,之前在下与真人讲能帮着引荐,其实有夸大的成分。”徐阶说得小心翼翼。
“无妨,此事以后再说也行。”冼如星笑着摇头,见徐阶确实有一部分原因为了王守仁,但事实上她也想当面看看这位历史上在嘉靖末期呼风唤雨的首辅老爷。
徐阶谢过冼如星的大人大量,接着又道:“说实话,刚接触心学的时候,我自是十分兴奋,我师祖的‘知行合一’简直说到人心坎上。实不相瞒,家父也是官场中人,虽然只是个微末小官,但我跟着他,从小见惯了那帮光靠嘴上说大道理,实际上却碌碌无为的蠢人。其中不乏读过圣贤书的,我曾觉得,他们之所以这样,一定是学得道理不对。”
“后来跟着师父接触了些心学的门人,虽然比之前那些蠢物要好一些,但本质又似乎没有差别。真人或许不知道,其实沿海地区不少人在偷偷倒卖您生产的这些东西,不少人已经将白糖香水之类的偷偷卖给外国商人。”
“那些外国商人,明明可以过上安逸日子,却依旧坐着船到处跑,几年前弗朗机人曾来过江浙一带,他们靠着航海占领了许多领土。我当时不解这帮人为何要这样做,莫名觉得十分烦躁,还特意问过师父。师父只告诉我,心外无物,倘若自己不去看,这些东西就不存在。但真的是这样的吗?”
徐阶看着冼如星,眼中透露着迷茫,“在见到真人这边后,我觉得你和那些弗朗机人很像,如今朝廷都说您不过是行商贾之事,可是为什么,我见到的反而是一个生生不息、变化日新的世界。”